“你姐姐?你姐姐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这样交代你?”
“我……我姐姐当然也是你姐姐。”杨新民越说声音越小。
“你……我……”任歌话没有说完,一扭头出了杨新民的屋子。
任歌只觉得肚子里好像装进了一只打得胀胀的气球,顶得她整个胸腔都很难受,她想,难道爱情就是这样吗?难道男人就这样固执吗?毫无理由的固执。难道被追求就是这样的让人感到难受吗?为什么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爱憎应该是如云彩一样迷人,是那种飘浮不定的迷人,是永远无法把握的迷人。可是现实里爱情竟这么实在,这么狰狞,以至让人无法接受。
走到路口通上了戴天娇,看样子她才从科室里回来,那张脸不仅有生气还有光泽。
“任歌,你去哪了?”戴天娇的声音里也透着一种兴奋。
“哪也没去,随便走走。”任歌的情绪毫不掩饰地带了出来。
“不高兴啊?”戴天娇小心地问道。
“哎,天娇,我这个人是不是让人感到特别轻浮?”任歌突然问。
“什么意思?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我就是问问。”
“怎么会呢?对你绝对没有这样的感觉。”戴天娇很认真地说。
“可是,全院这么多的女护士,杨干事怎么就觉得和我谈恋爱最合适呢?”
戴天娇一听,“噗哧”一下笑了,“你啊,说明你人好,人可爱呗。”
“不开玩笑。我都难过死了。”
“杨干事眼睛够毒的,像他那样的人就喜欢你这样有才能的女孩。这叫志同道合。”
“我不喜欢他。我不要志同道合。再说了,我怎么跟他志同道合呢?”
戴天娇被她这话怔住了,她在心里想,是啊,爱情应该是互相的吸引,互相的倾慕,就像她和少伟一样。她看了看任歌,从心里同情起任歌来,可是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用胳膊挽住了任歌的胳膊,好像这也是一种语言。
漫林《军人大院》
第十一章
42
在治疗室里,朱丽莎用身子堵住了门,她对皇甫忠军说:“我想死你啦,她什么时候才走啊。”
皇甫忠军压低嗓门,说:“快把门打开,随时都会有人来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反正我要见你。”朱丽莎还没有走开的意思。
“那好吧,晚饭后我在绿岗等你。”
朱丽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身子离开了门,猛地走到皇甫的跟前,搂住皇甫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门突然开了,两人吓了一跳,还好是任歌,而且她是用屁股把门撞开的,身子倒退着,拉着治疗车进来的。皇甫还没等她转过脸来,就一侧身回了出去。任歌当然没有在意,而是对着朱丽莎说:“今天打针的太多了。”
朱丽莎忙说:“来,你坐一下,我来帮你。”说着就走到治疗车前,把一个个注射器上的针头取了下来。
任歌坐在了一个方凳上,看着朱丽莎在忙着,说:“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最漂亮。”
朱丽莎心里惊了一下,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就只是“嗯”了一句。
“我看戴天娇好像真的更漂亮了。”任歌说。
朱丽莎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就是,我看着也是,好像脸上真的有一种光了。”
“你见过没有,”任歌说,“沙老太的儿子。”
“对不上号,好像见过。听说很帅的。”朱丽莎说。
“我见过,很帅。听说不是别人介绍的,是他们自己好上的。”
“是啊,戴天娇不是说过了吗?是奇遇。”
“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
朱丽莎现在的心情是没有心思谈别人的爱情的,她更多的是对晚饭后的约会的想象,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到外面幽会的机会了。不知是什么原因,朱丽莎忽然有一种靠在皇甫身上的欲望,而且越想越强烈。好像是受电视的影响,也可能是受一本书的影响,总之,她渴望依偎在皇甫的怀里,渴望皇甫像火一样的热吻。
皇甫说的绿岗其实是传染科后面的一片小树林,那里几乎是医院的最西边,非常独特的是,在那一片红房绿树的边上,绿岗像一个舞台一样,而绿岗上只是一些密密的树林,却无比的清秀、干净,因为离医院的中心地带和家属区都很远,一般很少有人去。朱丽莎曾经和皇甫在那里约会过一次,所以,匆匆吃完饭以后,她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绿岗,她找到上一次约会的地方,那是绿岗西边的一片山坡上,那里好像是一块天然的安乐窝似的,一块很干净的草坪,有2平米左右,周围是茂密的树林,树冠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屋顶,奇怪的是,就是没人去,那里的草也是有节制的生长,决不会长得高如小树。
朱丽莎曾经问过皇甫:“你是怎么发现这么个好地方的。”
皇甫说:“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到处瞎转呗。”
朱丽莎就睁着一双充满深情的眼睛看着他,想象着没有她的日子里,他在承受着何等的寂寞。皇甫一脸冷俊地看着别处,朱丽莎觉得他就是那个充满阳刚的高仓健,就越发为自己能遇到并爱上这样的男人而庆幸。
这时,朱丽莎满脑袋就在想着皇甫那一张英俊的面孔,像过电影一样,又把他们最初相遇直到相爱的过程想了一遍。觉得很幸福。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四周没有一点声音,风吹树林都像不忍心一样,听上去就好像在说着情意绵绵的话。朱丽莎努力竖起耳朵在听著有没有脚步声传来,心里想,难道他会在绿岗的那一边等自己,又想是不是他走不了了,也可能是急诊,总之她什么可能都想了,想到最后剩下的就是对皇甫更加强烈的思念,这种思念像长了牙的猛兽一样,使劲地在咬着她的心、她的神经。
突然,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皇甫就出现了。还不等皇甫站稳,朱丽莎就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搂住皇甫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使劲地挤向皇甫,皇甫顺势倒在了地上,朱丽莎也随着他倒了下去,但手依然紧紧地搂在皇甫的脖子上,皇甫一翻身,就把朱丽莎压到了自己的身下,接着一阵狂风暴雨的吻点落在了朱丽莎的脸上、眼睛上、嘴巴上,最后就在朱丽莎的嘴上停住了,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在粗粗的鼻息声里,唇与唇紧紧地吸引着。
许久,朱丽莎移开了自己的嘴,睁开了眼睛看着皇甫,皇甫看到了她长长的睫毛上挑起的晶莹的泪珠,又一口叼住她的嘴吮吸着。皇甫本来已经膨胀的身体,现在就好像要爆炸一样,他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他飞快地扯下了朱丽莎的下装,……
朱丽莎感到自己飞了起来,身体好像已经失去了重量,她好像坐在云端,轻柔地飘啊飘,她只想向上,向上……
许久,皇甫翻过了身,脸冲着天,说:“我爱你。”
朱丽莎浑身一激灵,脑袋里呼地刮过一阵风,竟忽然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43
自从上次朱丽莎那样说了王萍平以后,王萍平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好起来,尽管她们没有吵起来,但是,王萍平知道在别人的心里关于她的事都已经清清楚楚了。她无法承受这样的清楚,那本来就是一个让她心疼的伤疤,她以为那是一个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愿多想的秘密,那个秘密实在是太……
因此,她恨,她恨所有的知道她的秘密的人,她想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她为什么要比别的人承受得多?她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她不要承受。
这一天,王萍平在做完治疗以后又钻到了会议室里偷偷地看起了英语书,她坚定地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等到机会的。
忽然,会议室的门开了,她看到护士长那一张阴沉沉的脸,护士长冷冷地说:“你去看看你做的治疗吧。”说完就转身走了。
王萍平跟了出来,心里想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她跟着护士长到了一个病房,护士长走到了23床的前面,没有说话,而是用嘴向那个病人努了努,完了就自己走了出去。
王萍平看了一眼眼前的病人,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她看到病人的右眼肿得像一个桃,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刚刚进行过球后注射的病人,她的心一阵惊恐。她来到了护士办公室,看着护士长,护士长说:“王萍平,再怎么你也是一个老护士了,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
“我……”
“是不是没有三查七对?”
“不,不会的。”
“我看是剂量问题。你最近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这还是小事,要是出了大事,我看你怎么办?”护土长说,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扎得王萍平的心很难受。
王萍平沮丧极了,她想这一切都是因为朱丽莎那刻薄的话引起的,在会议室里她哭得伤心极了。
对于任歌,杨新民有足够的耐心,他相信女孩是要追的,只有穷追不会,才能得到自己最想得到的女人。
这一天,杨干事又来到了任歌她们宿舍,他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他听出是任歌的声音,心想着还好,没有白来,就推开了门。声音很轻,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声音,他蹑手蹑脚,因为他看到任歌正在画画,她把纸钉在了墙上,地上放着一个堆满油画颜料的凳子,任歌手里端着一个调色板,正画得专心。杨干事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看到任歌正在临摹一幅外国人像,是一个金发女孩的像,他就抱起手做出看她画的样子。
任歌在画上又添了几笔,这才回过头来,一看是杨干事,就“哦”了一声。
“你坐吧。”任歌指了指自己的床。
杨干事点着头向她的床边挪去,他看到床单很干净。就犹豫了一下。
“没关系,你坐吧。”任歌手里还端着调色板,并用调色板比划着。
“你喝水吧。”任歌说着就放下手里的调色板,要去倒水。
“不用了,我不喝。”杨干事忙起身。
自从有了大平地的交谈,任歌就对自己说,不能那样对杨新民,她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她觉得自己尽可以不爱他,可以不接受他的爱,但是,千万不可伤害他。他再怎么说,也还算是一个有骨气的男人,他能有今天,完全是靠自己闯出来的,他还是走了一段非常不容易的路。
任歌坐到了朱丽莎的床上,正好对着杨干事,她看了一眼杨干事,想找个话题,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就把胳膊放到桌子上,看着桌子上的一排花花绿绿的书脊。看到一本书,她又忍不住地把它取出来翻了翻。
“画得真好。”杨干事说。
任歌就摇了摇头,“瞎画。”
“哦,可不是瞎画,从我来到一五八,还从来没有见过画画画得这么好的。”杨干事忙说。
任歌就笑笑,不太信这些话。总想杨新民肯定不会跟她说什么真话,不过,他也不懂画,就不再多想。
然后就是沉默,任歌满脑子在急急搜寻着该说什么,可就是想不出来。杨新民似乎也在想,想出一个话题又觉得庸俗,怕任歌不感兴趣,就不敢开口。抬眼看一看任歌,看到她正拿着一本书在翻,就更不敢说话,怕打扰了任歌。
时间在流逝。还是无话。
任歌站了起来,说:“我还是画画吧,你坐,好吗?”
杨干事就一个劲地点头,“好、好。”反正心里舍不得走。
任歌又抄起画笔和调色板,站在墙面前,马上就进入到了作品中。就这样,杨干事在一旁看着,任歌画着,有时,任歌都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宜到朱丽莎回来,又坐了一会儿,杨新民才起身告辞。
杨新民一走,任歌像放下了一个很重的大包袱似的,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朱丽莎奇怪地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朱丽莎说:“谈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任歌瞪了朱丽莎一眼,“简直就找不到话说。”
“嗳,可怜啊。”朱丽莎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谁可怜啊?”
“两个都可怜。”
任歌一想,也对。真是两个都可怜,可是怎么办呢?就想也许自己这样,是会害了别人,可是难道和他大吵一顿,或者把他臭骂一顿吗?任歌越想越觉得理不清,就摇了摇头,又对着墙画了起来。只有涂抹着这腻腻的油彩,闻着一股浓浓的油彩香味,她才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她真的使劲用鼻子吸了吸,看上去很惬意。
44
这一天,当任歌站在一片田野上时,她的神经仿佛忽然被烧起来一样,她有一种想大喊大叫的欲望。她看到的田野是一片深红色的土地,在冬天的阳光下,没有任何生长着的作物,红土地无牵无挂地裸露着。
任歌立刻昂扬在那一片土地上,手里提着一个油画箱,那是一个不太正规的油画箱,是她请医院的老木工做的,凭着她的想象做的。还是穿着那一身军装,是冬装,站在田野里的她,本身就是一幅油画,她就像长在田野里的一棵树。齐耳的短发,总是像水泡着的一双透着淡淡的忧伤的眼睛,饱满的嘴唇,灵巧的鼻子,浑身透着一种不俗的气质。
在田野的尽头,她停了下来,放下手里的画箱,打开盖子,箱盖上已经事先用图钉订好了一张100克的白纸。从箱子里取出调色板,然后在上面挤上各色颜料,把随身带的挎包放在地上,挎包里面有带着的饼干和一壶水,也取了出来。她把挎包垫在屁股下面,画起画来。
这是一个星期天,一个冬日有着暖暖阳光的星期天,任歌选择了这一天到野外来写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到户外来写生了,在春天、夏天、秋天的时候,她都到野外写过生,她对这样的生活方式和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惬意,她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感激着一五八,是一五八使她拥有了自由的天空,她觉得她终于可以像一只飞出鸟笼的小鸟一样飞翔了。
她在白色的纸上画下了第一笔,用赭石色,用小号的排笔,在画面的上1/3处,斜着半孤形地画了一条线,一幅图画已经长在了她的心里。
温柔的阳光很怜爱地照着她,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面。她蹲了起来,放弃了那个用来作垫子的挎包。她一会儿眯起眼睛看远处,一会儿又收回目光看眼前的画面。恍惚中,她感到自己在摇动,摇动,眼前有一些舞蹈的少女,她们举着白色的纱巾,裸露着棕色的胴体,站在一座金红色的冰搭成的舞台上,她们舞啊、舞啊,忽然,她们手里的白纱巾变成了火红色的,而舞台成了一个用真正的冰搭成的透亮晶莹的舞台,少女的眼神含着浓浓的忧郁,还有坚挺的棕色的如小馒头一样的胸,一脸的圣洁,一阵悠远的音乐像一股坚硬的光芒越过她们的头顶……
画面在变化,在任歌的想象里呈现……
她沉浸在她脑子里的那个世界里,忘记了周围,忘记了天空,忘记了一切。
最后她像从梦中走回来了一样,舒展开身子,蛇一样摆动着身体。
任歌这时才发现已经在她的身边站立了许久的戴天亮,不过,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在他们交谈了许久以后,她居然忘了问这个男人叫什么,仿佛一切都已经是前世定好的,她感受到了心跳和慌张。
“你好。”戴天亮是这样开始他们的交谈的。
“你好。”任歌觉得他看到了自己什么,有些难为精。
“尽管是轻飘的小情调,但是毕竟是你的世界。”戴天亮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