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
“我……湘晴。”被北陵琇牵着手带下台,长久的害怕终于爆发,晕倒在她怀里之前,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沐湘晴。”
“流丹,今天的药。”
“给——”不爽地递出药瓶,流丹气鼓了双颊,“有没有搞错啊?炸药那么多,你居然没有断手断脚没有肚破肠流!竟然只受了皮外伤!枉费我准备了全套!影是坏人啦!”
充耳不闻流丹的吼叫,脖子上还包着绷带的疏影默默接过药离开。
如果不是机关堂的弟子事先把飞鸢谷的陷阱破坏掉,然后在山壁上挖出隐藏性极好的洞窟作为防护,她带着那群影堂的杀手就真是去送死的了。楼主虽然每天都在说做杀手的生死天命,其实护短得紧。
带了药回到师父身边时点点头,把马背上系着的包袱和竹筐再仔细扎紧。正巧,放完羊的乌娜经过身边,好奇地望过来点头行礼:“影姑娘,鸦杀大人,要出远门么?”
“嗯。”疏影点头,从腰带里摸出一条狼牙项链,“风肉干的谢礼。”
“不不用……”乌娜刚想推,项链已经套到了她手上,疏影翻身上马,轻喝一声,跟着鸦杀很快消失在小路尽头。
“都说不用了……”乌娜无奈地瞧着那条精致的狼牙链子,几分野性的味道,很是好看。轻叹一声,只得妥妥收了,赶着羊群继续忙自己的工作。
腊月里,一年下来收成的羊肉可以做很多花样,面饼、乳酪、酥油茶也正是时候。很多杀手都爱回到楼里吃乌娜煮的饭。但疏影和鸦杀却很久都没回来,楼主笑着告诉留饭的乌娜别多此一举,那两个人有地方要去。
是哪里呢?这就没人告诉她了,而乌娜也乖乖地不再多做两个人的饭,把那条链子安安稳稳收到那个放礼物的大盒子里。
西博
这块东陆大地上最西侧的国家,寒冷恶劣的地方,雪山连绵不断成了天然的边境线,无人可以翻越。从雪山之下往东而行,才是西博国人居住的城镇。
因为气候太过恶劣,条件也很糟糕,因此西博国尽管地域宽广,也没多少国主族长愿意轻易犯边将它纳入自家版图之中。
鸦杀的宅子就安在北珣与西博交界线上,能方便地回到易水楼。不过每年冬季,只要没有任务,鸦杀都要带着疏影到西博边境的雪山里来。
在与雪山只有一河之隔的几处村庄寄下马匹,背起沉重的行李继续前行。过河之后将冬衣斗篷穿戴好,向雪山里唯一的一条路蜿蜒而上,遇上风雪就要停下躲避,日头出现时再迈步。很艰难的路程,但已经走得很熟悉的师徒俩都没有感到太困难。更何况,这几天天气很好,脚步更是加快了许多。
终于到达山腰的时候,鸦杀长舒一口气,望向眼前那座灰色岩石建造的神殿,慢慢走了进去。疏影背起竹筐,朝着另一个方向攀上山壁。
在离神殿几里之外的山岩上有一小块平地,阳光可以照到这里。疏影翻身跃上这块似是突出的台子的平地上,静静看着满地已经微微张开花瓣的雪莲,放下竹筐将里面的泥土一点点倒出,培到雪莲脚下。
一年这么一次,才让这些雪莲不至于因为土地过于贫瘠而死。疏影坐到旁边的石头上,刚刚调整好呼吸,翻手便是弯刀出鞘向后一展,身后那人顿了一顿,见她慢慢收了刀,欢呼一声扑过来从后面搂了她脖子。
“好久不见!”
“静,说多少次了别来这招。”万一她没判断出是谁,那一刀不见血不会收的。
“我相信你嘛!”笑眯眯的少女顺势跳到她面前,“疏影,笑一个!”
“……”
“不然,我给你笑一个?”大大的笑容咧开,名为静的少女蹦蹦跳跳在她面前,见她毫无反应,立即垮了脸蹲到一边画圈圈,“疏影都不理人家……”
“别装了。”每次都来这手……疏影不为所动,只从身边包袱里摸出几本书册,“话本,要么?”
“要要要!”静翻身回来抱紧话本,兴奋地在雪莲旁蹦蹦跳,“疏影最好了!”
翻脸如翻书说的就是她吧……疏影默默。
会对乌娜留心,多少也是因为那姑娘跟静有些相似,一点小东西就能开心半天。
“谢礼。”静收了书册坐到疏影面前,面上的活泼慢慢收敛起来,正了容色,“我唱歌送你吧。”
那时有身形瘦弱的少女坐在岩石上,正了衣襟袍袖,柔软芳唇微启,迎风曼歌。一地的雪莲伴着疏影静静聆听。少女的歌声极美,穿云裂石,直入九霄,空灵而辽远,干净澄澈如冬晨的第一缕阳光。她的歌声里有虔诚,唱着赞美雪山女神的西博古老文字,绵延无尽的长调,悠然上达天听。
即使她所唱的文字,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完全懂得,但歌声可以跨越语言的阻隔,让疏影只是听,就能够明白她的心意。
也许,就是因为静的虔诚歌咏,严酷的雪山才会恩悯垂怜,让静心心念念的这一地雪莲能够挣扎着生存下来。
她与静的初遇,就是在这片雪莲盛开的平地上。然后,就是一年又一年的会面。每一年冬季没有任务的时候,师尊就会到神殿去打扫,而她就为这些雪莲培土,跟静说些雪山下的事,给她带些雪山外的东西。
“疏影,”玩累的静靠在她背后撒娇,“我教你的曲子,你学会了么?弹给我听听好不?”
她从没有拒绝过静的要求。
取下身后弯刀,拼成长弓,按动机括,拉下一条又一条藏在弓身里的细弦,调整好之后,就是一把七弦琴——很少有人知道,这把弓上的弦除了用来做绞杀目标的凶器之外,也能用来弹奏。抱好琴,拨了几个音之后,泠泠琴音流淌出来。静默默听了一曲,在她身后摇头又摇头。
“杀气太重,这样不行的唷。”
疏影扯扯唇角。任由静在那里抱着脑袋苦苦思考。她的杀气早已融入骨血,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一曲消除的?
第七章
沐姑娘的身世很曲折。
朝泉边关小城的闺秀,跟随父母行商至北疆时遭遇流寇,父母家人皆遇难。她被护卫拼死救出,颠沛流离许久,又被奴隶贩子抓捕,成了任人宰割的货物。
面对泣诉身世感激救命之恩的姑娘,北陵瑛唏嘘不已,北陵琇面色不惊,手中却已递上了锦帕:“都过去了。”
这样的一朵娇花儿,合该被捧在掌心好好养着才是。临别之际,北陵瑛颇有些过来人口气地告诉北陵琇。
的确是朵娇花儿呀。身子嬴弱,只有眼睛里闪着隐隐的火焰,很美。很多事情都不懂,说话时便有种孩子般的天真率直,却又时时害怕着,谨小慎微的样子,像是孩子硬要做出大人模样,非常有趣。
把这朵娇花儿带回府里养着吧。北陵琇想。府里地方那么大,太过冷清终是不好。更何况,摆着这朵花儿在身边,父王后宫的那些闲着无事的妃嫔也不用再为她操心劳什子面首的事情了。
于是,她没拒绝王兄精心准备的马车,将沐湘晴和许多娇养花儿该用的东西装上,告辞而去。北陵琇心情颇好,不时与掀开帘子频频回首看风景的沐湘晴说些闲话。沐姑娘知道她是帝姬之后就怯怯的,她无奈,安抚了许久才让小花儿露出笑容——不得不说,那笑容极美,炫人眼目。
队伍里有马车,行路便快不得。不过北陵琇倒也不着急,慢有慢的好处,可以让都城里那些没耐性的暗桩冒冒头,温先生处理起来也方便些。定时收到的信件证明了她的推测,不过住了王兄府上几日加上慢了几日路程,温先生已在都城声色不动拔了好几颗沉不住气的钉子,足保她这一路安然顺利。
只余两日便能回到都城奉歌,北陵琇收到温先生最后一封报捷的信,愉悦的心情连大雪也无法影响。顶着刺骨寒风和大如席的雪花一路前行,总算在日落前看到了驿站刚刚亮起的灯光。众人欢呼一声,前哨侍卫打马奔去通知。不多时,收到消息的驿站长带人出门施礼迎接,立时让小小的驿站热闹起来。
随着驿站长的吩咐,身后出来一个年轻马童上来牵马。侍卫掀开车帘子,北陵琇上前去递了手接沐湘晴下车。风雪刺骨,沐湘晴紧紧拢了貂裘锦缎斗篷,低眉顺目道谢下车,跟在北陵琇身边一步不离,只在下车后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四周,水眸流转,那上来牵马的青年一眼望来,竟是不由怔在原地,驿站长一眼收到北陵琇似笑非笑的目光,赶紧咳了一声,马童才回神惶恐低头,牵着马往后院马房急急去了。
入夜,北陵琇在沐湘晴门口一站,敲开门淡淡说了几句早些睡明日赶路之类的话,见沐湘晴乖乖低头应了,几绺放下的鬓发蜿蜒着落在松开的衣襟处,心下一动,伸手便将发丝捋出来,沐湘晴惊喘一声,脸上登时红了大半。北陵琇一笑,故意俯下脸靠近:“怎么?还怕我?”
沐湘晴点头,立即又摇摇头,低声道:“殿下于我有恩,再加如此厚爱,我,我惶恐……不知如何回报。”
“那……”顺势靠上美人颈项,深深呼吸了下,一阵馨香让北陵琇笑着在她耳边低语,“如你们朝泉俗语所言,以身相许如何?”
沐湘晴倒退了一步,捂着脖子瞪了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唉唉,紧张成这般,倒闹得她像是强逼民女的恶霸了。北陵琇好笑地退了步,“放心,你若不心甘情愿,我怎可能逼迫?好好休息吧。”
关门转身而去,带着捉弄得逞的满足笑意。这几年被父王骂得多了收了放纵性子,倒是险些忘了调笑姑娘的乐趣,养着这朵花儿,果然有意思。
房里的沐湘晴听着她脚步去远,才放心松了捂住襟口的十指。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捂着心口深呼吸了几下,拍拍脸颊让脸上的热度退下去,心头突突的跳动才渐渐缓了。正准备躺下,窗户外却一声轻响,一线银光“笃”一声钉到桌上。
沐湘晴当即从床上跳起来,小心翼翼走到桌边就着烛火一看,竟是支锃亮铁镖,尾部系着一张字笺。那仔细折叠的方式让她浑身一震,奔到窗边开窗四下看去,天色如墨,风雪呼啸,根本不见人影。
默默关了窗踱回桌边,犹豫许久还是打开纸笺慢慢读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她脸上渐渐恢复血色,带了笑容。轻轻坐下沉吟片刻,将那张纸笺放上烛焰烧了干净,随后低下头灭了烛火,极是小心地将窗户半开,做成像是被风吹的一般。
后半夜,北陵琇的侍卫射杀了驿站的年轻马童。他越窗进入沐湘晴的房间意图不轨,结果惊醒了沐湘晴,惊叫和挣扎惊动了警觉的众侍卫,马童跳窗而出逃之夭夭,却没逃过侍卫的强弓快箭,还没翻过驿站后墙就被射成了人形刺猬。驿站长惊恐地跪地叩头,说道原本的马夫半月前告病请辞,介绍此人来代工。此人工作一直颇为卖力老实,却不知竟如此大胆……
北陵琇听着蹊跷,追问原本的马夫情况,驿站长叩头道老马夫十日前就已病故,此人之前是老马夫的邻居,老马夫病中一直由他照顾,因此才会被介绍来。
治了驿站长一个治下不严的罪罚了他的薪俸之后,北陵琇也没多为难他——这位驿站长在此驻守多年,为人如何她心中有数。老驿站长连连磕头谢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了。北陵琇柔声安慰了一阵好容易止住哭泣的沐湘晴,带着队伍继续往奉歌行去。这一番惊动让她没了悠然走路的心思,弃了马车让沐湘晴与她共辔加紧前行,硬是缩短了一日路程回到王府。
有些出乎她意料,驿站那场意外并没有“后续”,温先生与她对了面之后也说奉歌拔钉子计划一切顺利。听她说起那场意外,便摇着扇子笑道,能让你看上的自是一等的美貌,又怎怪得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血气方刚?
派去调查的人不几日也回报说驿站一切安好,老驿站长加紧了对手下人的管辖,很是尽心尽力。至于那个马童的情况,跟老驿站长的说法一致,是个家徒四壁随处打零工为生的寻常村夫,没任何不干净的底子。于是这事便悄悄揭了过去。
拔除了几颗不安分的钉子,奉歌的局势便安然不少。加上越发寒冷的天候,整个北疆的国君狼主们纷纷偃旗息鼓暂且克制了四处劫掠或是干仗的兴致,一心准备熬过漫长冬日。毕竟,若是领地之内没了牛羊兵马做后盾,开春之后再想动干戈狼烟也是枉然。
北珣国主也认认真真与臣子们商议了扛寒熬冬的计划,一纸诏书告知全国,举国摩拳擦掌与老天爷斗上一斗。牧民们跟着军队躲避风雪保护牲口,城镇里的百姓也纷纷烧热炕头垒土叠石扛风雪,地窖里秋天储存的粮食肉干终于派上用场,外头雪埋三尺也不怕。
帝姬府里自然不像寻常百姓那般为了抗寒忙碌不休,北陵琇接了父王的旨意乖乖窝在府里,处理那些风灾雪害的大事都让她的兄弟们抢了去。只一次接到瑛王兄的信,遮遮掩掩地问她父王对他的处理意见,北陵琇笑了声写信回道:只要王兄你的领地下没冻死成片的牲畜和人就好。十日后,一坛子美酒便从瑛王兄处送了来。于是顺其自然,北陵琇敲开沐湘晴的房门邀美人月下赏雪,闲谈之中慢慢倾尽了醺然。
北疆的冬日难熬,雪景却是苍莽壮阔远胜朝泉。北陵琇带着沐湘晴到奉歌城东的高山上时,正值大雪方停,灿烂日光破开云层倾泻而下,四面山岭银装素裹,原驰蜡象,身边银松雪杉千树万树梨花开,凝挂的雾凇被日光一染,琼枝耀眼,山风掠过偶有积雪簌簌飘落,空阔处看去,竟像是极细的水晶珠玉纷纷扬扬撒了半空。
如此美景,沐湘晴几日来的阴郁总算一扫而空,孩子似的在雪地上嬉笑,推着雪堆成个造型古怪的雪人,北陵琇看着新鲜,好奇地问究竟何物,沐湘晴笑眯眯地指着两个圆圆的雪球叠在一起的雪人说它叫做什么“多啦诶梦”,是只神通广大的猫。北陵琇瞪着那两个大雪团子嗤笑一声道:神通广大,所以才没耳朵?沐湘晴顿时笑弯了腰。一时颊上桃花开遍,不可方物,北陵琇心下一荡,忍不住揽人入怀,在她脸上亲了一亲。沐湘晴浑身顿时一僵,挣了几下没挣开,抬头看去只见北陵琇眼底暖阳一般的温柔,比一般女子锋锐几分的眉目英气张扬,竟是别样的俊逸,心下顿时一软,乖乖顺着她的怀抱靠了进去。
真是一朵娇花儿啊。拥着柔软的姑娘像是抱着只猫咪的北陵琇眯着眼睛想。花儿太香了,就容易引来麻烦。
几日前不过顺了沐湘晴的意思带她出去逛了逛奉歌大街,晚上就有刺客摸进她房里。沐湘晴急中生智,抓起房里砚台竟然误打误撞击中了刺客的脸,让匆忙逃走的刺客最后被团团包围——可惜没抓到活口,那家伙倒是硬气,情急之下二话不说便撒毒自尽,也不知用的什么化尸粉,连点布条碎肉都没留下。
虽然没逮到活的,她多少也能猜到这刺客的目的。八九不离十是哪个兄弟姊妹发现她有了心爱之物,加上又是朵小小娇花儿,便觉得有机可趁。有个人质也好,让她欠个人情也好,都是不错的计划。
看来,就算她这一冬什么好差事也没抢到,她的那些个兄弟姊妹也不放心她呀。
说来说去,果然是她少年时闯祸闹事都无所畏惧,手段又狠了些,锋芒毕露落下的后患。
“看准了?”楼主斜倚软榻,眯起一双惑人的眼。
“是。”地上半跪的杀手回答。
“她可有说些什么?”
“无。”
“神情如何?”
“……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