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北陵琇派人潜入西博,混入了西博的探子队伍。消息表示,那些密查使有几个已做了西博的探子教官,教了西博探子不少看起来花俏犀利,实则华而不实的招数;加上西博的锁国政策,被教导成了摆设的西博探子如今都是她手中的牵线木偶,该知道什么就会知道什么。
于是玉凉牧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在西博探子们的传播之下,西博朝堂终于震动了。
可惜,现在王位上的国主依然忙着防范那些对王位虎视眈眈的王族兄弟或旁支世家,朝堂震动的方向并没有被引到“大敌当前一致对外”上。国主在听了几天朝堂争议之后得出结论——宁可把玉凉牧场一片土地割让给帝姬息怒,也不要动用军队好让兵权在握的世族和王子们有发兵动武的理由。
他可不相信真的开战,这众多手握兵权的王族会不留后着。万一他们佯装忠心为国跟着帝军挥兵而起,结果却回马一枪先灭帝军再杀回都城,那他这还没坐热的王位怎么保得住!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稳固王位,削除那些能够与他抗衡的兄弟或世族。只要他能真正掌握西博,要灭掉那个北珣帝姬还不是轻而易举?
西博国主大笔一挥,北陵琇得到了赔偿——玉凉牧场以及周边连绵二百八十四里的城池土地。
出兵之后的补给线完成了。她望着地图微笑。
加上这一块地盘,她这些年蚕食的土地便连成一线,西博整个东部边陲线尽入北珣之手,距离都城不过三百里之遥。北疆有句老话,谣言长着四对翅膀。只要这些城镇开始互市,牧场开始运作,消息和流言可以传得更快,那些躲在都城和西博大城里的王族,很快就会知道她想让他们知道的一切。
控制了情报网,有了补给保障,西博王族的神圣名声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毁灭中渐渐趋向衰亡……那么,现在缺少的,便是那必不可少却须要静待的“必杀一击”。
她静待的除了天时之外,还有手下重骑兵的训练。轻骑?千骑冲阵是很威武雄壮啦,但是她养得起的轻骑也少啊!死一骑少一骑,很贵的!再说轻骑虽好,但要对付人多抗揍的西博大阵,铁林军的狼群冲阵牺牲可以更少。她可舍不得拿轻骑去冲对方的铜墙铁壁。
真正的好骑兵没有个三五年练不出来……当然,北疆大地的游牧血统造就了孩子不会跑步就会骑马的优良传统,加上她那些亲随卫队都是有底子的,不用从一无所知的菜鸟开始是可以节省时间;但要养重骑,还是很贵。
一想到当年跟温临江商量得差点哭出来的情景,北陵琇仍是肉痛得紧。
“殿下,光靠铁林军是不够的。”温临江无视她不肯放弃的讨价还价,“步兵要养,轻骑弓弩要养,还有密查使……样样都要钱的。”城池是夺来了,总不能屠城取钱吧?那是傻子才干的杀鸡取卵。
甲胄要钱,兵器要钱,好的战马更要钱。北陵琇原本是想养出一支两千人的铁林军,但两个字“没钱”硬生生把三千人压到了五百人——这还是当年得了西博五个城池之后算出来的最大数目。
为了省钱……不,是为了更少的牺牲,北陵琇和众多将官想破了脑袋在铁林军的装备上下功夫。铁矿有,所以就得炼出更好更坚固的甲胄和武器。为了这个目的,北陵琇软硬兼施地把西博官员那里最好的铁匠炼奴都忽悠到手,又从骑兵里精挑细选了体格最好的加以训练,才有了今日的铁林军。
铁林军的战术就是狼群冲阵,一个小队重骑冲阵对准一个点的压力就十分可怕。像是用最尖锐的利爪将对方阵型撕裂开一个口,而只要破一个点,后面的箭阵、步兵可以立刻随之发起冲击……铁林军再继续向前,基本上就是屠杀了。
被她招降的西博将领却言,铁林军太少,敌军数倍于己,这五百重骑冲进去也是等着被反包围的命。北陵琇记下了这话,却也知道没法再养更多重骑,只好苦苦思索研究既能不养重骑又能帮助破阵的法子。
为了不被反包围,铁林军就不能正面冲主阵。可是最经济实用的步兵长枪近战不利,盾刀兵攻击力太小,弓弩手入阵就失了距离优势。那要如何撕开敌人的主力阵型?
被穷困逼到绝境,人就想出法子来了。
一年前,远在奉歌的北陵琏玩够了那群被他打磨得焕然一新的禁军,开始玩另一项东西——兵器。
北陵琏寻着个由头撤下了北陵瑛安在兵械冶炼司的人,换上了自己手下的一名幕僚。
这名幕僚原本是某个部落族长的心腹,对于制造各种新鲜兵器很有一套。不过当那个部族靠着他冶炼的兵器攻打北珣时被北陵琏的铁拳不客气地收拾掉了——兵器一流,战术和人马却是三流。鼻涕虫族长立刻将这位铁匠送给了北陵琏当礼物。(听到这里大家可以仰望星空了——同样是软弱无能的主子优秀的奴隶,怎么北陵琇抓到的西博侯爷就那么蠢?当然这不是作者的错)
那名幕僚倒是与北陵琏十分投契,没多久就开开心心上任去做冶炼司长官,然后打造出了来自他家乡的一种兵器。
长一丈,重五十斤,双面皆开刃,取名为斩马剑。
而这种武器很快就在禁军中开始运用,效果嘛……让北陵瑛脸色几度变换。
北陵琏与北陵瑛最大的不同,就是在面对军事问题上,他从不藏私。
只要是能增强北珣军队实力的东西,他从来都是开诚布公。打造出来的斩马剑不但禁军有,制造图纸和成品,每个手下有一千人马的将军都得了一份,当然也包括他的兄弟姊妹们。
“琏王兄要的,可是堂堂正正战场分胜负呢。”北陵琇望着手中那张羊皮和那一百柄斩马剑道。
所以,她必不会辜负王兄好意。
按图打造的斩马剑很快就让她拥有了一支斩马步兵。而打造出斩马剑之后她也发现了北陵琏的可恶之处——这种兵器要想打造得完美,真的是贵得要死啊吼!
一千柄,就是她那贫穷账册上的最大预算。
温临江和众多将官彻夜研究,熬了数个夜晚之后,北陵琇军队的作战方法终于确立起来。
步马结合,攻守有职,步兵作为正面先锋,铁林军为左右翼,迅速冲击立足未稳的敌军阵脚。步兵弓弩逼杀第一波敌军攻势,敌军接近后斩马剑如墙推进,刀锋过处血肉横飞人马俱碎,左右翼铁林军逼压冲击,便能将敌军撕个四分五裂!最后轻骑突击追袭,就能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高的回报。
这就是北珣帝姬的贫穷战术。
但就是这样的战术,彻底打垮了西博边境最彪悍的马贼势力,还顺手终结了西博与北珣交界处数个小部族的联盟军。虽然土地财物没得多少,却赢得了这些部族首领一致归顺,打通了西博边境的小路和暗流商道,为北陵琇后来的奇兵制胜打下了基础。
温临江在看到自家殿下领着军队凯旋归来时,突然明白了她当年那么想要更多重骑的原因。
他跟随的这位帝姬殿下,野心似乎……比他预料的更大呢。
一千斩马剑,五百铁林军,两千轻骑,三百密查使,加上连成一线的补给,崇高的威望……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西博或者北珣的王位?
有了这些,她简直可以……
温临江羽扇掩面,微笑起来。
“梵铃,殿下呢?”
往地道一指,温临江默默叹息。
好吧,他追随的这位殿下除了野心很大,另一方面也很麻烦就是了。
疏影摘下一朵盛开的雪莲,风里有冷香流过。
疏影!
她看向那朵还未绽放的雪莲,目色温柔下来。
“静。”无法现身,却已能让她听到隐约的声音……这表示修炼得很好吧。
你的朋友来啦。
她回首,慢慢走上前来的九尾狐面色带着几丝不豫,“你在跟雪莲说话?”
点头。
结果九尾狐今天没有摸出埙来吹奏,只是死盯着她在雪莲中忙忙碌碌。等她一忙完,就抽出绢帕握起雪,一把扯了她手心布条使劲擦她的手。
“……九尾狐?”
“有泥。”她冷着嗓子,一把拽了她坐下——坐到自己腿上。摩挲着她被雪水擦得发冷的手,忽然抓起来,一点点地吻。
其实……那应该近乎舔了。疏影试着抽回手,却意外地被抓得更紧。
她今天发什么疯?疏影猜不透。
风里流转着隐约的笑声。
哎呀呀,好酸的味道哟。
第二十七章
九尾狐陡然停下了想要咬住疏影指尖的念头,因为某个刺客正在一寸一寸……嗅她的脖子。
好一会儿疏影抬首,眼底流动着疑惑:“不酸。”
青筋迸跳。当她是乱吃醋的小孩子安抚么?!(虽然的确在吃醋……不过九尾狐死都不会承认就是)
哗然一声,风掠一地冷香流离,雪莲随风摇曳颤动着花瓣枝叶。疏影耳中听到的,却是静笑得频频抽气咳嗽的声音。为着那笑声转头看去,却不过片刻就被人捏着下颌扭了回来,撞进那双含着不明情绪而显得阴沉晦暗的眼睛里。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一如以往的面无表情;也看到九尾狐抿紧的唇线微微皱起的眉,分明不悦的神情。
又是哪里惹到她了?疏影疑惑,随即便觉得两人距离太近。虽然过往也有被人这般揽着的时候,不过没这么久——揽着她的人在她眼里是什么,最后又是什么下场……大家都懂的。默默看了眼九尾狐裹在毛领里的脖子,疏影忍住用手指测量那里承受力的冲动,试着站起来。
刚动一下,腰间就被揽得越发紧了三分。九尾狐的脸贴近三分,却闭了眼睛。
“疏影,它们当真比我好看?”片刻之后睁开眼,里面那些晦暗阴沉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温润水色,双瞳晶莹宛如雪山中映了晴日碧空的泪湖,一眼看去多情妩媚之极。
如果疏影不是杀手,恐怕就要沉溺在那双眼睛里。
她是看不懂人的脸色,不过对于危险倒一向敏锐。九尾狐的眼底那潋滟多情之下的一痕寒冷分明就是在说“你敢说它们好看试试!”想了想现在两人的位置和一旦翻脸的后果……疏影理智地开口:“都好看。”难得有个朋友,失手打死太可惜。
“哦?”九尾狐磨着牙贴上来,“那它们可有我这般知情识趣?”
“嗯?”一头雾水冒上来,没问出口,九尾狐的手已拈了她一绺发,轻吻。然后那吻落到额头,耳廓,鼻尖,脸颊……最后悬停在唇畔,低笑一声:“不打?”
疏影半垂眼睫,心里有古怪的感觉流过。被吻着头发的时候是惊讶,被吻到额头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这人一掌揍趴下……却只一瞬之后便放松下来。因为感觉并不坏,更因为……是她。
于是她摇首,“不打。”
九尾狐盯着她,忽然笑了声,眼底里那点寒意化成了戏谑慵懒,侧着脸含住了她的耳垂摩挲,低声道:“你脸红了,真好看。”停了一停,舌尖往疏影耳朵里掠了一圈,又道,“这般害羞,还这般镇定,我真喜欢。”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啊……真是天生来勾人的狐媚子啊……要念清心咒啊……
叽叽咕咕的隐约话语带着笑,一点也没有要开始念清心咒的样子。疏影分了一分神,“别闹……”脸上发烧还是头一回,要克制住就很困难了,难道要把九尾狐打昏在这儿?一想到静的少女模样,就不想让她看到什么不利于修炼的东西。
“疏影,你不专心。”掐在她腰间的手用了点力,九尾狐眼底里一点点漾起危险的光芒,气息拂上她的面颊,温热暧昧,纠缠着不肯离开,“我不闹了,如何?”
她没能辩驳,因为一双唇已堵了上来,毫不客气地一咬,随即攻城掠地一发不可收拾。
呼吸……得换气……疏影挣扎两下,换来的是九尾狐更加蛮横狂热的进犯,唇舌并用,一手死死按着她后脑,手臂更是恨不得把她箍在身上似的难以挣动。好容易略略分开,一口气还未喘匀就又被堵回去,眼前一昏,神智差点被烧得沸腾起来。
等到九尾狐心满意足松开她,疏影只觉得胸口紧得一阵阵疼,唇舌几乎麻木,九尾狐却还用舌尖缓缓掠着她的唇线,放慢了节奏诱哄着她张口,舐去她唇边的银线唾丝,像是在品尝最甜的糕点一般啄吻挑逗,深深浅浅地追逐着她的唇舌。稍稍低眉,见她眼角微红皱着眉喘息的模样,很是得意。
也很是不满——居然一有力气就推开她一臂之距。
真是……跟沐湘晴一点也不一样。
明明五官一般模样,动了情念的模样也该是一般。可是现下看在她眼里,却没法将这个明明浑身发软微微颤抖,还偏要死撑着调整呼吸让自己神智清明的女子跟任何人联系起来。
不是像着谁,不是她原本以为的因为谁才会有好感的人。疏影,就只是疏影。
九尾狐这么想着的时候,怀里的人气息已平定了。
风还是很冷,刮过彼此之间时便让有些红肿的唇抿了一抿,九尾狐探出舌尖舔舔,一点也不矜持地挑唇微笑,看在疏影眼里仿若是某种勾引。
杀手不能有味道,所以她没有胭脂粉黛,没有熏香,只是抹了层薄油避免寒风吹得双唇开裂。每回下山之后洗澡,也是要防止染上了雪莲香。
于是剩下的便只有干净到凛冽的味道,像是水。
可是九尾狐却不同。
虽说北珣王族不若朝泉或西博那般养尊处优,但保养女子肌肤的香油之类也不会少。长年熏染,那香气便入了肌肤之中,即使她这几年不怎么用香,仍然存在。更何况方才纠缠若斯,香气便如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般随风一圈又一圈旋舞而起,方寸之地俱是靡靡。
没有被揍或者被砍啊……好现象。九尾狐笑得眯起眼睛。
有一声鹰啸远远传来。
疏影眼底的几痕迷思瞬间消散,熟悉的冷冽回到面上,身子轻轻一动便挣开了九尾狐已放松的怀抱。
“要走了。”不是问句,九尾狐抬首看她。
“嗯。”疏影将散落的鬓发掠回耳后,拉上斗篷,在九尾狐想要起身的一刹,俯身抓住她的领子狠狠吻下来!
一点也不温柔的吻,有些冷,却也十分彻底地掠夺了她的唇舌和呼吸。
九尾狐几乎僵在当场。被放开时,她感觉到唇上被细细摩挲了下,疏影有了点情绪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很香。”
然后就转身几个纵跃,消失在茫茫山路上。
九尾狐抚上自己几分麻痛的唇,半晌回神。
她好像……被人一点也不温柔更不婉转地调戏了?!
于是震惊的某人没有追上去看到,某位鸦杀堂主一路用着真气,才把脸上的热气一点一滴地压制下去。
回到西塞城时,温临江送上了她想知道的消息。
北陵琏送出的大量斩马剑让奉歌甚至整个北珣的气氛都紧张起来,像是在一锅油底下添了烧得旺旺的柴一般。
她就知道,琏王兄骨子里那征战杀伐的兴趣一直都恶劣地潜伏着。奉歌被整治得安静了,他就忍不住要弄出些动静来好舒展一番拳脚。
这么精良的武器在手,野心旺盛的亲王或是将官都会跃跃欲试吧。琏王兄只要再加些火候,这锅油就会沸腾起来,他就能在奉歌闹个天翻地覆。他并不在乎对手是谁,只要有人能送上门让他收拾就好。
这般紧张的情势,若不是璟王兄在奉歌坐镇,怕是早闹腾起来。那些将官多少还畏惧着璟王兄的铁面和手段,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蠢得去做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