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说着,她踏进门,指了指客厅,“就在那边茶几上,我自己来好了。”
王爱婷拿起手包,看见站在一旁的人一脸淡然,跟吃早点的时候完全不同,忽觉得好笑,问道:“来寿弟弟,你在北平的时候,就跟着卢先生了么?”
柒:槟榔
王爱婷拿起手包,看见站在一旁的人一脸淡然,跟吃早点的时候完全不同,忽觉得好笑,问道:“来寿弟弟,你在北平的时候,就跟着卢先生了么?”
钟来寿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抓了抓头。
“也不算是,只是认识而已。为嘛要这么问?”
“没什么,其实我很好奇,卢先生是个怎样的人,你很了解么?”
钟来寿笑了笑,笑时心里竟不觉泛上一丝甜蜜。
“约理不喜欢说话,不过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哦?”王爱婷口气不经意的带了点嘲讽,想反驳说她认识的卢约理,是一个很会花言巧语,又深不可测的人。
王爱婷穿着高跟鞋,刚好和钟来寿差不多高,平视就可以看到对方,倒比总是仰视着跟卢约理说话时,少了几分压力。
她冷笑着转过头,正遇到钟来寿的目光,直直对上那双纯净无邪的眼睛。
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柔软而明亮,平静无波,透过眼睛仿佛能看到一片广袤无垠的心地。让人看着,就无法怀疑他说过的话。
她恍惚了片刻,将那冷笑悄悄转换成了微笑,视线心虚的落在地面上。
“是这样么?”她喃喃的说道,仿佛在问对方,又像在问自己。
“爱婷姐,你不这样觉得?”
“啊!不是。”王爱婷摆摆手,“其实我刚刚见过他不过三四次而已,还不是很清楚呢!时间也不早了,我回去还有些事,你若一个人无聊,欢迎随时来找我哦!”
送走了王爱婷,收拾好餐盘,钟来寿便觉得没什么事可做了,索性穿上大衣,锁好了门,一路沿着江边闲逛。
赶巧路上遇到了刚在后厨认识的采买工去补购些食材,一时兴起就吵着一定要跟着去,采买工原觉得农务的市场又脏又乱,不合适带客人去的,又抗不住央求,无奈随了他的愿。
北平和武昌地域相隔很远,气候相差也颇多,青菜肉鱼即便长的一样,味道也差很多。爹倒跟他说过各地的差别,不过都仅限于能够进贡到紫禁城里罕物,而实际差距何止十样百样,正经说起来,煮饭做菜怕是要重新学过才行。
钟来寿一到了地儿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直后悔少长了几双眼睛,甩了采买工,左瞧瞧右看看。
到了正午,就顺势在市场旁边的小吃摊上换着花样的尝,样数还没尝过来,肚子已经塞得满满的,算是解决了午饭。不知不觉烦恼也都抛到九霄云外,直逛到天有些抹黑,才匆匆往回赶。
空中不知何时积了些厚云,落日西沉,直烧的整个天穹乌红一片,江面也染了那浑浊的颜色,摇摆着向东奔流。
房间的灯并关着,紧闭的窗户里黑漆漆一片。记得晋子说过,下午就能回来,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却还不见人影。
空气有些呛人,钟来寿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掏出钥匙,走到了门前,将钥匙塞进门孔里。
槟榔的味道!
钟来寿的脑袋里猛地响起警钟,忙松开钥匙,转身拔腿就跑。
槟榔是南方人的习惯,约理和晋子都是北方人,具没这种爱好。即便是客人吃了,他们也会开着窗子透气。
果不其然,刚绕出楼门,就有两个彪形大汉提着枪跟出来,许是怕扰了宾馆里的其他人,闹得大了不好收拾,两人只是追,没呼喝,也没开枪。
钟来寿身形轻巧,两个长的象熊一般的人哪里是对手,三绕两绕便不见了人影。看着追踪的人悻悻的折返以后,他倚着墙蹲坐在地上,禁不住颤抖,心里乱成一团。
这些人是谁?青帮还是另外什么人?
若是青帮,怎么会那么快找到这里?
钟来寿把头埋进膝盖,泛青的手指插进短不足寸的头发里,紧紧的扣着头皮。
卢约理应该还没有落入歹徒之手,否则那些人犯不着只针对他埋伏在宾馆里。
甚至有可能约理还不知道有危险。
赶去通知他?但不知道他们交易的仓库在哪里,不知道在武昌有没有准备藏身之所,不知道他哪些朋友可以信任,他几乎对约理在这里做的事一无所知!
钟来寿越想越慌,越想越恨自己笨,这些日子象个傻瓜一样待在他身边,还自怨自艾的伤心难过,真正遇到了事情,反而什么也做不了。
钟来寿,你就是个什么也不会做的笨蛋!胆小鬼!大傻瓜!……
他在心里狠狠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手重重的捶在地上,指节擦出些许血口。
疼痛倒让他冷静了些,平复了一会儿,转念一想,若约理还未归,那他肯定还会回宾馆,若是他脱险,也有可能回来找自己。
定了定气,钟来寿小心翼翼的起身,又摸回宾馆,在大门外的一条小巷子里猫着,静静观察。
门口守着两个人,和来往的人穿着无差,来回踱着步,若不是自己刚经历一场惊险,是真不太容易观察出来。
宾馆大门里面,几栋两层的贵宾楼的住客拉了窗帘,开了灯,幽幽的冒着光。
转眼天已经黑透了,本该住着的楼还是黑的,守着的两人仍旧不耐烦的来回走动,钟来寿感觉越来越踏实,显然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他担心的人现在很安全,只是不禁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不知多长时间,街上本不多的人也都渐渐散了,风卷着废报纸从街这边滚到街那边,守候的两个人孤零零的走动,显得更加诡异。
其中一个走到另一个身边,说了些什么,消失在宾馆的大门里,宾馆的门僮也没阻拦。
余下的人打了个冷颤跺了跺脚,继续在街对面无所事事的踱着步子。那人走过一个不足三尺宽的巷口,停住瞄了一会,又接着按原先的方向走。
巷子里似乎有什么晃动了一下,凶猛的冲出来,从后面将外面的人挟住,用刀子抵着那人的脖子,拉到黑暗中。
钟来寿那一刹那摒住呼吸,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是他!
高挑的体格,深褐色的卷发,仅仅是在路灯底下迅速晃过,他却不会认错,他挂心的卢约理一直好好的,在离自己仅仅一条街宽度的距离。
激动只持续了一秒钟,另外一个人突然从宾馆里跑出来,唤了两声,警觉的从腰带上拔出枪,拉开保险,贴着墙加快步伐向巷口移动。
那人拿着枪,卢约理只有刀,而且看不到敌人的动作。眼看那人就贴挪到巷子边缘,钟来寿急坏了,脑子飞快的旋转,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忽得挺身纵身一跃,跑到明处,大喝一声“喂”,巷子里外的两人都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突然窜出来的人却不含糊,撒腿就跑,心里盘算着,先引走,再甩了绕到对面的巷子里找约理。
拿枪的人呆了片刻,见身影移动太快,瞄不准,索性追了上去。
宾馆大门也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帮着去追钟来寿,其余的围在门外商量着什么。卢约理见形势不妙,翻过手将刀柄狠狠的敲在挟住的后脑勺上,那人脱力晕倒在地上,自己悄悄的从巷子另一头隐去。
钟来寿转挑又黑又窄的巷子跑,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在这样的环境下,奔跑素来是他最得意的,不要说一起做工的小孩,就连武馆里,也没有几个同辈的学徒比得上他。却没想到偏偏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遇到对手。
他绕过了四五条巷子,微微侧头,余光瞧见那人还在不远的地方跟着自己,心道不好,乱了步伐。
武昌的路他本就不熟,这一慌更加没有章法,象个没头苍蝇一样,遇到弯就拐。跑了多远,走到了什么方向也都逐渐记不清楚,只顾没命的跑。
转过一个拐角,前面是一条又长又窄笔直的巷子,巷子一路具是上坡,旁边没有门窗,没有分叉路,若是后面的人开枪,怕是一打一个准。
果然,来不及跑出巷口,追过来的脚步已经在正后方停下。钟来寿转过头,尽管四周一片昏暗,幽深的枪口还是异常扎眼。
眼见着来不及,身体止不住的向前飞奔,风声似乎更响了,巷口还有些距离,精神反而放松下来,他缓缓闭上眼。
就这样结束也很好,虽然没有帮爹拿回宝贝,但他尽力了爹就不会怪他。传说太监死去没有带着宝贝,来世也会不完整。若可以的话,他想把自己的给爹,代替爹受下一世的苦。
约理呢,从见第一面开始,而后为他做的事情,就没有一件觉得后悔。一定有的话,他只恨命运要他在爹和卢约理之间做一个取舍,他为了一个总要去伤另外一个。
倘若埋伏在宾馆的人,真是因为他的那封电报引来的,也好,他用一命换给约理一次逃跑的机会,便不再用愧疚什么……
枪声如预期般响了。
声音很大,盖过了耳边的风声。
他感觉被什么撞飞,在地上翻了几个滚,被一片柔软护住。
没有痛楚,没有流血,他惊异的睁开眼,率先看到的是一双弯成迷人弧度的眉眼。
巷子里传来掴巴掌的声音,接着有人骂道:“你他妈把眼睛睁大点,打死那个矮的没所谓,如果那高的死了,你知道多少钱就打水瓢了么?”
没等钟来寿反应,卢约理迅速爬起来,趁时候拉起他的手跑了两步,拐进另外一条巷子。两人七拐八拐,不一会儿跑到一片老旧的居民区,四周的巷子四通八达,地形时高时低,处处可见居民自己见缝插针加建的房屋,非常方便藏人,不一会追在后面的人就没了动静。
钟来寿捡了一条命,心还在突突突的乱跳,长吁一口气,赞叹所在正是块避身的好地方,话还没出口,突然觉得拉在一起的手一沉,身边的人一个趔趄翻身倒在地上。
捌:糖果
钟来寿捡了一条命,心还在突突突的乱跳,长吁一口气,赞叹所在正是块避身的好地方,话还没出口,突然觉得拉在一起的手一沉,身边的人一个趔趄翻身倒在地上。
“约理……?”
“你跑的好快……我差点没赶上……”约理脱力闭上眼。
钟来寿赶忙找了处黑暗的墙角,扶着人坐下。解开大衣的扣子,才发现里面的白衬衫染红了一半,温湿黏腻的血把衣料粘在皮肤上,透出宽阔的骨架,衬的皮肤更加苍白。
他倒吸了一口气,在大衣衣领左边找到一个不易察觉的弹孔,他哆嗦着要扒开衣领查看伤口,却被一只手钳住手腕。
“不用……”卢约理吸气,努力用清晰的声音说:“你走吧……”
“约理,咱们一起逃。”
“他们冲我来的,不会杀我,会杀你……”
“那我也不。”
“你听我说……去汉口的汉北公寓,找一个姓翁的,让他带你离开,如果他不肯卖我这个面子……你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箍在手腕上的手忽然一紧,“……你就报周闻的名字。”
“周大哥?约理认识周大哥?”
“嗯,那是他的学生,他一定会帮你……我跑不动了,他们人多,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我……”
说着,用尽力气将钟来寿的手推了出去,含混的继续说:“……你也别想着来救我,你斗不过他们……若我侥幸没事就去找你……倘若……你就当做了场梦吧……今后自己保重……”
钟来寿被推在一边,心里五味杂陈,顿了一会儿,默默的走到他旁边,避开受伤的左肩拉起右手,慢慢的把人担在肩上,颠了颠扶正,顺着四周墙面透下的阴影缓缓移动。细小的身子支起一半的力量,卢约理拖着脚,不由自主的跟着迈步。
“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就不!”钟来寿倔劲也上来,咬着牙说:“先找个大夫帮你治伤,然后我就去找翁先生帮忙离开武昌。”
“傻瓜……”
“我爹也这么说我。”
“……”
两人每走一段,就探一下路。
敌方却也不傻,不出所料,在周围布了搜索的人,中、西医的药店门前更是密不透风。约理靠在来寿肩上,越来越沉,情况十分不妙。
不知哪里刮了阵邪风,原来微弱的月光完全被云遮住。恍惚间间感觉好像身在杂草密布的村落,血腥和焚烧的味道灌满了整个世界,多少他身边的人人都护着他,然后在他眼前死掉,唯独留下自己,寂寞的站在中央。
现在轮到约理了么?
他甩了甩头,把晦气的幻觉从眼前赶跑——再跑远点,总有那些人顾不到的地方。
忽然有了勇气,钟来寿猛的一用力,将整个人都背在身上,毅然决然的冲出那片民居,一路往南摸去。
“站那别动!”
身后的黑暗里有人喝道。
不管如何小心,最终还是逃脱不了,钟来寿心一凉,望了眼卢约理垂在前面的左手,停下脚步。
卢约理的指尖上还有滴血没有落下,夜色深深分不清是黑的还是红的,他疼惜的伸手握住那冰凉的指尖,悄悄将血揩去。
“我他妈的叫你别动!臭小子还真能跑,折腾了我们这么多兄弟。”
卢约理趴在肩头,在耳边轻轻吹气:“放下我,你自己跑。”钟来寿没有动,也没答话,手握的更紧了些。
“别耍花样,把人放下!”
钟来寿依言把卢约理放下来,扶他坐在墙角,余光看见来人举着把枪。半昏迷的卢约理忽得抓了他的手,偷偷将一把匕首塞到他袖管里面。
“两个男人腻歪个什么劲,真他妈恶心,松开滚到一边去。”
卢约理挣扎着直了直身子,“放了他,这事跟他没关系。”
枪依旧指着钟来寿。
“放了再等着他来找咱们麻烦?开玩笑,你俩这么情深义重,不如等你交代了财产,到阎王殿跟他相会吧。”
“他若死了,你们就永远不会知道钱在哪儿。”卢约理闭上眼。
那人举着枪向着钟来寿逼去,“哦?那可未必,你老老实实交代,爷就给他个痛快。否则的话,咱们就先敲了他的脚踝,再敲他手腕,泡在江水喂鱼,看你说还是不说。”
钟来寿望了眼卢约理,又转过头看着枪口。眼见着再无希望,反而平静下来,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逐渐散开来,像是在凝望远方。
随着细密的嗡嗡声,一个黑点闯入钟来寿的视线,极速的靠近,待到举着枪的人反应过来猛地回头,一辆黑色的汽车已经飞奔而至。啊的一声惨叫,一个人影被撞出好远,来寿也不知所以,只顾瞬间扑上去护住约理,汽车却吱的一声停在两人旁边。
“上车!”开车的司机从车窗冒出个头,一身黑色的中式短衣,戴了一顶宽边黑色毡帽,黑夜中看不清身影,声音像是故意压得低沉。
钟来寿愣了一下,拿不定注意该不该相信。
“快点儿,一会儿便来不及了。”兴许是着急,那司机一时忘记了压抑声带,吐出的声音清脆而婉转。
“爱婷姐?”钟来寿哑声惊呼。
那司机轻轻一挑帽沿,露出半个脸,道:“快!”
钟来寿这才打开车门,小心翼翼的塞约理进去。人刚坐定,扯如离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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