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网阵各玄燕的速度极快,池应全力施展轻功身法,堪堪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青绿色的身影穿梭在黑白两色天网中,衣袂飞舞,飘逸出尘。只是那没有五官的脸,让人愈加地心下悚然,以为是索命的无面鬼使。
任通三人离得远又站的高,对战的形势他们看得再清楚不过。面对天网阵如暴风骤雨的攻击,无面使并没有反击,只是一味地利用诡异的身法闪避。任通突然有了一股不妙的预感。而一旁的向惊天同样神色凝重,心道不好。
久攻不下的天网阵愈加收缩,内层的六人短刀齐出,几乎要将困兽开膛破肚。然而无面使在最后关头,用内力逼开近在眼前两支刀光,脚尖触地腾空而起躲开了这波进攻。但在上方等候她的,是寒光刺目的六枚枪头。
眼看就要被乱枪刺死,那无面的脸上,却突然又裂开一条长缝,任通的目力极好,一眼望去竟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池应双臂微展,手中毒针齐发。刹那间,密不透风的天网阵被破开两个大口。池应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倾身,于刀光剑影中背部伏刀,划开了一条血色出路。
猎物已出,天网既破。池应趁胜追击,袖箭毒针尖叫着,冲向黑白色人群。
任通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培养十数年,为燕帮立足江湖立下汗马功劳的玄燕堂顷刻间五零四散,溃不成军。任通只觉血色上涌,双目赤红就要冲向前去。但向惊天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任老弟你且稍安勿躁,愚兄的飞凫射手愿与无面使一争高低。”
任通虎目含泪,右手指尖已深陷身旁的一棵参天的古木树身。十四年来第一次,吹出了战败撤退的哨声。
池应背部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却如一棵悬崖边生长千年的古松巍然不动。冷冷地注视着如潮水般溃散的玄燕堂余众,池应的心里很清楚,这只是敌人的第一波进攻。伤口的痛楚使她更加清醒,池应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无恨无怨,无惊无惧,无欲无求。
又是一声尖锐的镝音,无数弓弦同时绷紧。这镝音是敌人发号施令的手段!意识到这一点,池应在镝声未落的那一瞬间捕捉到了它的来源。
飞凫射手张满弓却发现他们的目标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池应已欺近任通、向惊天、龙江三人。
高高的树梢上,无面使手持软剑与三帮首领对峙着。
擒贼先擒王的这个道理,池应很清楚。所以她的首要目标,便是燕帮帮主任通。
池应选择与他动手有两个原因。一来,对方恨意滔天,容易抓住弱点;二来,燕帮帮众素来以惊燕般的速度闻名江湖,帮主任通更是个中翘楚。二人以身法比拼,可以让向惊天、龙江二人投鼠忌器。就算他们想帮手,也无从下手。
如池应所料,任通迎战了。
无面使一接招,便与任通纠缠在一起。向惊天拳脚功夫了得,目力、轻功就要逊色得多。他只见一青一黑两道身影在半空缠绕纠结,间或滴滴鲜血洒落,竟根本无法锁定鏖战中二人任何一方的身影。
太快了。
不知何时,混龙门门主龙江已悄悄溜走,不知去向。
任通与无面使一交上手,就相互来往了数十招。任通愈打愈是心惊,他早就有心理准备,能破得了天网阵的人,定非泛泛之辈。但是他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强。那身材瘦小,貌似不堪一击的家伙在受了伤的情况下竟越战越勇,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无面使凌厉迅疾的攻势下,任通节节败退,由半空落至林间。地面积存的落叶随二人的剑气翻飞,惊动林中鸟儿大批逃散。
任通此刻已不图进攻,只求防守得力。无面使手中的剑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反射出惨绿的森冷光芒。很明显,是被涂了剧毒。若被这剑沾身,只怕眨眼工夫,这世上就再没有任通这个人。
落叶翻飞着,池应所到之处,鲜血洒落,剑花迷乱。
任通被池应从半空逼到地面,又被从地面逼回空中。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无面使剑下的猎物,被无面使牵着鼻子走。
心灰意冷间,任通听到了一个声音——利器撕开皮肉的声音。不,不是一个,是两个。
任通低头,看见自己的剑刺入无面使左肩。而对方的毒剑,已深深地埋进自己的小腹,只留了一把剑柄在外。、
瞬间,燕帮帮主任通如折了翅的燕子,一头栽了下去。
第八章
林外,宋府车队。
日行渐西,宋云宁等得有些焦躁。她一心以为尾随至此的三个帮派盯着她的车队是为了截杀无面使池应。而从池应无声无息消失到现在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却没有任何人寻滋闹事。这让宋宁心里多少有些忐忑,难道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糟糕?
宋云宁背靠马车伫立许久,最终下令车队继续前行。
就在他们进入风波林不久,树林深处隐隐约约想起一声镝鸣。宋云宁命令车队保持原来速度前行,自己叫上二十八名暗卫快马加鞭行至飞凫射手埋伏的地方。先前埋伏在浓密林间的一干人等已不知所踪。这路段寂静如斯,只有一群惊魂未定的鸟儿陆续归巢。似是有一群人刚刚惊动了它们。
联想到一个下午别样的宁静,另一个被宋云宁压抑许久的猜测慢慢浮上心头。
池应的剑,式样古朴毫不华丽,却如索命鬼的勾魂笔,蕴藏着重重杀机。世人皆知无面使毒功天下无双,却不知她的剑法同样出神入化。因为比刀剑更方便的厉害的兵器太多,池应就很少用剑。
但看着周围人一脸忌惮,池应只得承认,刀剑的攻击力虽然一般,但其震慑力却让其它兵器望尘莫及。之所以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池应忽略了这把剑放置的地方。
见识了任通的惨死,飞凫射手及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大意,向惊天本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因为无面使的剑,离他的喉咙可只有一寸之遥。
纵然浑身浴血,池应亦是气息平和,立姿安稳。旁人看去,似乎那汩汩出血的伤口都不在无面使身上似的。
腰间未愈的伤口早已绷裂,背部及左肩的伤深可见骨。但池应就像没了痛觉,丝毫不为之所累。
“命令你的手下放下手中的武器然后退出风波林,不然……”
无面使的嗓音粗糙暗哑,如同一扇许久未开启的木门。这声音在向惊天耳边响起,像是催命的魔音。
向惊天依言发令,漕帮弟子无奈,但心系帮主安危不得不照做。
而燕帮弟子早在无面使挟持了向惊天的那刻,就拖起自家帮主的尸体,狼狈逃窜。
眼下林中,只有几个忠心的燕帮、混龙门弟子仍一心想要看最后结果,不肯离去。
但见无面使嘴部咧开一条长缝,阴测测的笑声就从此间发出:”向帮主,今日本人若无法安全离开,定要拉上你和在场的所有人做我无间鬼道上的同伴!“
无面使的心狠手辣,武艺高强是在场人都见识到的,听到无面使这么说,原先三三两两观望的人不由作鸟兽散。
向惊天心下惊惧,面上却不愿表露:”向某技不如人,死何足惜?!”
池应挟着他,慢慢向树林深处退去。她的打算是退到之前探查好的一个隐秘的陷阱,将向惊天困入其中,自己好趁机离开。她现在只是勉强保持着平稳的气息,与人争斗的力气已提不起半毫。
离陷阱之处尚有一里,池应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向惊天心知她已是强弩之末,但有剑封喉还是不敢乱动。
正在此时,池应突觉背后一道冷风袭来,忙收剑弯腰,顺势滚到一旁。池应半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闪电般的一箭瞬间洞穿了向惊天的喉咙。
射箭的并非飞凫堂射手,而是一早开溜的混龙门主龙江。
龙江乍见失手射死向惊天并不慌张,反而拔出了腰侧长刀。与此同时,十几名葛衫混龙门众人也手持火把现身。
“无面使,你如今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可还有殊死一拼的力气?”龙江狰狞面容毕现,狂笑着向池应走近。
看着龙江一脸的小人得志,池应忍不住出言讽刺:“暗箭伤人的鼠辈,你叫嚣什么?”
龙江哈哈大笑:“若你无面使一死,谁会知道真相呢?”
池应唾了一声:“卑鄙小人。”
龙江并不恼怒:“你就算用口水淹了我,也改变不了我为江湖除害的大势!哈哈……”说罢退后一步,持火把的众人立刻将池应团团围住。
池应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先发制人,却听到一个如同天籁的声音:“那倒未必呢,龙门主。你暗箭偷袭结义兄弟的场面,可让我瞧得一清二楚。”
火光照耀下,一身素白的宋云宁缓步走入众人视线。紧随其后的是二十八名同黑夜一起出现的宋家暗卫。
龙江的面色大变,他眼里非凡自然能看出那如石刻般面无表情的一群人都是内家高手。混龙门这些年能在丰州一带兴风作浪,全靠他的浑水摸鱼,识举时务。当下敌我一比较,他的劣势即现。龙江恨恨地瞪了池应一眼,道:“算你走运。”便让手下带着向惊天尸体匆匆离去。
宋云宁走到池应身边,揭下了她脸上的面具。汗水淋漓的脸上已经找不出几分血色,平时淡樱色水润的双唇此时却是鲜血淋漓,斑斑咬痕清晰可见。宋云宁见池应眼神恍惚,要上前相扶却被她一手打开。池应没有再多看一眼宋云宁,踉踉跄跄地向着大路的方向跑去。
宋云宁有些愣神,望着池应血迹斑驳的背影,又是愧疚又是悔恨。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小,宋云宁这才如梦初醒拿过一支火把迅速追了上去。她并没有追多远,就顺着血腥味找到了昏迷倒地的池应。
马车上,为池应察看伤势的宋云宁越看越是心惊。
池应的脉息十分微弱,内力早已耗尽。任通刺中她的那一剑不仅深入左肩,剑上附带的内力也震伤了她的经脉。
看着昏迷不醒的池应,宋云宁心里百味交集。小池伤成这样,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她一味认定无面使遇敌潜逃,也不会在风波林外停下;若是她早一点动身,小池也不会独自迎击敌人导致受了这么重的伤。
许是昏迷太深,宋云宁在给池应处理伤口的过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她呻吟一声。安安静静的,好像睡熟了。
几日同池应相处下来,宋云宁以为她已经很了解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却从来没有想过,池应的种种表现也许只是她的一个方面。无面使的过往,宋云宁却从未追究。本是萍水相逢,两个陌生人之间,能需要多少了解。虽然池应嘴上从来都不说感谢之类的话,但宋云宁能看得出来,救命之恩对她的影响很大,她一直都在寻思着如何报答。
小池也许真的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但越是天真的人,越受不了别人对她一点点的好。
独自迎战三大帮派,就是她对宋云宁的报答。这满身的伤痕累累就是证明。
在景秀镇客栈,宋云宁亲眼见识了无面使的身法,而许朝明也将那晚与无面使交手的经过,细细地讲给了宋云宁。所以宋云宁知道,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小家伙,实际内力深厚,轻功卓绝。她完全有能力也有理由不顾宋府车队,独自离开。
但池应却做出了另一个选择。致命的选择。
思绪万千间,宋云宁发现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老姚传话道:“姑娘,前面有个自称沈楼少主的人要我们交出无面使。”
宋云宁沉吟了一下,道:“请他上来。”
沈鸿来一踏进车厢,就看到池应躺在白衣女子怀里,双目紧闭生死不明。
还是来晚了。
宋云宁见来人风尘仆仆,担忧之色尽露便知自己没有猜错,来的人确实与小池关系匪浅。
池应的脸色太过苍白,沈鸿来担心她已有不测,竟犹豫着不敢上前去。静默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问道:“应儿,她怎么样了?”
宋云宁见他太过紧张,只能出言宽慰道:“她没死,只是受了重伤。”
年方弱冠的沈鸿来不仅是沈楼的少主,更是继承了一笑婆婆医术的大弟子。一听池应没死,便立刻上前抬手抚上池应手腕,把起脉来。片刻后,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沈鸿来脸色转变之快让宋云宁有些诧异,但见他展颜舒眉便知道也许小池真的不会有事,一直揪着的心,终于得到片刻放松。
第九章
风波林一役,江南三大帮派首领皆死于无面使之手,围剿无面使的三个帮派从此落入三流帮派之列。一夜之间,无面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杀手成为江湖人谈之色变的恶魔,恶名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而这场风波的主角,却已经数日未醒了。
池应的伤不适宜车马劳顿,沈鸿来就命人在娄阳的别庄里收拾出来一处院子,用作池应养伤的住所。
沈鸿来虽然想自己照顾池应,但毕竟男女有别很多事情他不方便亲自动手。正犹豫要不要从延州调来几名信任的婢女来照看她,没想到那萍水相逢的女子却执意提出照料池应直至她伤愈为止。沈鸿来摸不准她的心思,但想到有自己在一旁,且别院中都是自己信任的手下,也就虚意从了宋云宁。
他看得出宋云宁是真心的,但这真心下有没有包藏什么祸心,沈鸿来可说不好。
沈楼比宋府强得多,药材全都是上等的,什么名贵稀有的药材也都是一抓一大把。再加上有沈鸿来的妙手医治,池应的外伤好的很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脉息都已经逐渐强劲起来的池应,却迟迟不肯醒来。
每天为池应把三次脉的事,沈鸿来雷打不动。每一次面对着池应日渐消瘦的脸庞,沈鸿来就对师父一笑婆婆怨念颇深。
徒弟一出独笑轩,她就成了局外人对应儿一样不管不顾。应儿无父无母自小在独笑轩长大,按理说朝夕相处十年,师父就算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该对这可爱的小人产生出一些感情吧?不说日夜牵挂在心,对应儿的安危总该有一些在意的吧。
从得知池应被三帮追踪到她昏迷七日不醒,沈鸿来三番五次给独笑轩传递消息,都得不得对方半点回音。若是师父不在独笑轩还情有可原,但明明每次都要取了竹筒的信,然后再把挂着空空竹筒的鸢鸟赶回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嘛。
沈鸿来再好的耐性也受不住了,他实在不愿看到池应就这么没日没夜地昏睡下去。第七日傍晚,他发出了最后一封信,告诉一笑婆婆他要冒险尝试那个方法了。
同池应相处了十年,沈鸿来很了解池应。他知道自己的小师妹年纪不大,但命运多舛。池应独自背负着幼时的噩梦这么久,一般人早该被击垮了。
池应之所以选择独自迎战三大帮派精锐好手,一方面是为了报答宋云宁的救命之恩,让她免受误伤;另一方面,是出于她的寻死之心。前者,沈鸿来毫不知情,而后者,宋云宁也并不了解。
反正现在的结果是池应虽然脉息平稳呼吸顺畅,却如死人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在独笑轩的七年沈鸿来一直尝试让池应接受那个严酷的事实,但每次谈到这个问题池应就装聋作哑,躲到一边。而他最后一次试图让池应正视这个问题时,直接导致了杀手无面使的出世。
沈鸿来一直都记得池应那双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好像他再多说一句话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我爹就是还活着,他就在后崖山洞里。婆婆说过的,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离开的。”池应声嘶力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