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觅曾经告诉她,当今在燕芜国,会七步噬魂钉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叫做白逢蛟,五十来岁,长相很普通,很会隐藏功力,因为在皓景有仇家才躲到燕芜国做了一名貌不起眼的禁卫。
依照她当时受伤的程度来看,出手的应该是白逢蛟。
而池应虽然也中了七步噬魂钉,但出手人的功力要比白逢蛟清浅的多,是以沈鸿来出手也都能让小家伙脱离了性命之虞。
那天擒下李文扬以后,她并没有立即对李文扬出手。而是带着他来到暖泉镇,仍是用那种叫做“水鬼慌”的绳子绑了李文扬在她先前托老姚买的宅子的地下室里。
宋云宁绑傅之觅是为了日后给她洗清嫌疑,不过她冒犯池应也是另一方面的原因;而囚禁李文扬,则完全因为仇恨。
对傅之觅还可以手下留情,但遇上这夺命秀才,就算她本有神明般的慈悲,也不会在他身上落下半分。
宋云宁是记仇的。
尤其是敢伤害池应的人。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心软。
地下室里的李文扬,已经是奄奄一息。
四天来滴水粒米未进,饶是一名武功高手也顶不住,更别提“水鬼慌”勒的他连呼吸都不能顺畅。
要不是留他有用,宋云宁早就下了死手。
“你这蛇蝎女人,枉我还对你留有一念之情。”李文扬睁开眼,见是宋云宁脸色立时黑了三分。
宋云宁勾起嘴角:“我蛇蝎?呵呵,谬赞谬赞。”
李文扬隐约能猜到什么接下来的遭遇,但就算撑着最后一口气,他也不想对这个女人屈服。
打开了带来的食盒,满屋饭菜的飘香。李文扬明显听到自己的肚子敲起了震天鼓,这是他怎么也控制不了的。
“想吃吗?”宋云宁端着一盘特意从不留客栈带回来的五香烧鱼,放在李文扬鼻子下,袅袅的香气逸散,有意勾动着李文扬的食欲。
连续四天都没有喝水吃饭的人,此时此刻不管放了什么,只要是能吃的,统统能俘虏一个人。
李文扬自认意志坚强,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没有坚强到能和自己的身体抗衡。
“教你七步噬魂钉的是何人?”
“燕芜王上安插在将军府的禁卫,叫白逢蛟。”
“你和燕芜在朝为官的人,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将军府里的驼背管家姓楼名,是我父亲的故交。”
……
李文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云宁手里那盘鱼,嘴角涎水流下也不自知。宋云宁在心里连连冷笑,果然,对于任何人来说,饥饿都是自己难以战胜的敌人。
连续问的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李文扬都回答的很干脆。
最后宋云宁思索再三,决定问他最后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你要投奔燕芜,背弃皓景呢?”
“人往高处走,我想这个答案你该满意吧。”
李文扬直勾勾地望着宋云宁的双手,那盘鲜鱼在眼前绕了几圈,又被那双好看的手放回了对面的桌子上。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问的我可都老老实实回答你了。”李文扬见她要走,急急问道。
宋云宁却道:“我把东西就放在那里,你自己过来想吃就吃呀。”施施然地弯腰作揖,素衣女子的身影在身后囚犯的咒骂声中消失在楼道。
池应睁着眼,想动又动不了,身上比昨天还要疼一些,怕是沈鸿来所说的药力正在起作用。身边空荡荡的,床边的椅子上,宋云宁的衣服也不在,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都怪自己睡的太死了。
刚坠入爱恋的人,患得患失,一颗心恨不得全放在对方身上。少一点自己都觉得愧疚。
窗外传来低低的争吵声,仔细一听,却是宋云宁和宋子陵父女二人。
池应那天坦白的痛快,却未曾想她这一句话在宋子陵心中起的波澜有多大。虽然十年不出人世,宋子陵也不认为女子相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宁儿啊,父亲这些年被囚禁,想了很多东西。”宋子陵老泪纵横,想起那悲伤的过往,依然难过的不能自已,“我一直以为你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曾想着,在那个地方过了一生算了,可以算得上万念俱灰了。”
“那你为什么还参不透这世间种种所谓的道德伦理只是虚妄?”宋子陵要分开她俩的态度十分坚决,宋云宁心里焦急,免不了口气犯冲。
宋子陵听了,只是苦笑摇头:“宁儿啊,你还是不明白。”
“我不想你和那池应在一块儿,不是因为道德伦理不许。我是担心你啊。”
“我觉得和她在一起我满心欢喜,你担心什么?”
十年未见,本就生疏的父女更像是一对普通朋友,宋子陵断绝多年的父爱不知如何表达,而宋云宁此时又烦他多事,二人说着说着,就有吵起来的趋势。
池应赶忙咳了几声。
宋云宁本就满心牵挂着小家伙,从地下室出来她本来准备直接回来的。谁料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见她独自一人,忍不住上前说说他埋了几天的话。
“小池为了救你,现在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你现在先不要和我讨论这些事行么?”宋云宁撂下几句话,头也不回地进了房。
宋子陵站在原地,想要拦她的手停在半空,最后无力地垂下。
说到底,你还是恨着我。
“姐,你爹他不喜欢我呀?”池应侧身枕着宋云宁递过来的手臂,很是忧愁地问道。
宋云宁刮了刮她的鼻梁,笑道:“怎么,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担心这些来了?我爹他喜不喜欢你,跟你有何相干?”
看她眉毛眼睛鼻子挤在一块儿的样子,也颇有几分看头。池应见她面露讥嘲,心里当然不乐,赌气咬住了她如白藕般的手臂,宋云宁依旧笑得满面春风,对池应很带力气下劲儿的这一口,全然不在意。
“还笑?我都快愁死了……”池应不依,嘟起嘴,一脸伤感。
宋云宁的下颌蹭了蹭小家伙的额头,轻声说道:“我爱你,你爱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与旁人又有何相干?”
只一句话,池应便吃了定心丸。
心境豁然开朗,而窗外,天也大明。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字数有点少……但好歹是一日两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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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自打宋子陵被无面使刺杀的消息一传出,江湖上便掀起轩然□。然而这无面使却悄然失去了踪影,尽管好事者每日寻踪觅迹,总得不到半点消息。没过多久,差不多到初夏时,便传出了无面使退隐的消息。
事实与小道消息也相差不远。
池应确实要洗手不干,一方面是因为宋云宁的思想教育,另一方面,是她的身体状况。
关于她的身体,她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自打中了李文扬的七步噬魂钉以后,她总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力不从心的感觉时时出现,有时只是久立片刻也会觉得头晕目眩。本来也以为是重伤初愈的正常情况,后来自己检查过,才发现事情可能严重的多。
但是她还是没有和宋云宁说。
能守着她一日,就觉得什么事情都是美好的。
宋云宁看见她时候不由自主上扬的嘴角,眼角眉梢难以掩饰的喜悦,还有轻快而略带焦急的步伐。无一不让她从骨子里觉得幸福。
所以,有些无足轻重的东西,能埋多深埋多深。
因为打算要定居暖泉镇,宋云宁便通过关系在城中央买了处门面,权作茶店。又在城偏西的地界买了处宅院,用作住处。这样一来,湖州那边的声音就全权交给金满河他们来做。要不然一家人的开销就只有坐吃山空了。
不做杀手,池应就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了。刚开始每天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然后等宋云宁回来。后来伤好的差不多了,就每天大早跟着宋云宁去茶店,美名曰私人保镖。
说起保镖,宋云宁总觉得最近暖泉镇的镖头镖师多的有点离谱。
宋云宁的茶铺这回并没有沿用宋记的名号,而是改头换面,打出了池记。一来为了不让某些多心人注意,二来,也是给宋子陵一个明目张胆的答复。
她宋云宁此生唯池应为伴,便是做了池家的鬼,也不后悔。
而且,看着小家伙每天对着那斗大的池字傻笑的样子,宋云宁也有一种由衷的满足感。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非要定下来才会安心。
这一日恰逢月底清帐,宋云宁一早没吃饭就来到茶铺清点生意,跟在她后边的池应依然像之前那样坐在门口撑着下巴盯着那牌子看不停,或者扭头看看宋云宁。掌柜的算账算得累了,便喊道:“小池,没事去不留那里帮我买些糕点过来。”
池应乐呵呵地答应了。
初夏的时节,杨柳青翠,有蝉初鸣。池应一路听着鸟鸣花放的声音,快步去了处于邻街的不留客栈。天大地大,要吃饭的皇帝老儿最大。
何况这皇帝,还是她家掌柜的。
自打做了良民,池应就再没伪过装。很明显,宋云宁更喜欢她原来的样子。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池应当然乐得从命。
前脚进了不留客栈,抬眼就看见周小四穿着打杂的衣服,依然是男装装扮。
“四姑娘啊……你这么快又回来了?”池应见了她只嘘气,这厮对她来说真是如影随形了。她到哪儿,周小四也到那儿,说不惊奇还真不易。
周小四忙里偷闲冲她点头:“汉阳商贸节结束了,我不就回来了嘛,难道我还要呆在那里等着那个劳什子向莫调戏呀?”
“那这么说,苏师叔也在这里了?”
“嗯,也是奶奶要让我回来的。说汉阳那个地方异国他乡,呆着不舒服。”
池应撇撇嘴,又想起来自家师父,苏师叔既然回来,那妇管严的师父应该也会屁颠儿屁颠儿跟过来吧。只是这两人如胶似漆的,想见师父,怕是难啊。虽然想尽快见到师父问问自己这身体到底哪里出了毛病,但是,良辰美景不便叨扰。
其实是怕真出了什么差池,师父要带她回去独笑轩。这样一来,她就可能要很久才能再和宋云宁一起了吧。
想到这儿,池应摇摇头,觉得还是把这件事先放一放。
池应近来的装束,都是宋云宁给她收拾的。遵着小家伙的喜好,一件墨绿窄袖银灰束腰褂子,月白色短装马甲,加上深蓝色狩裤,苍黄色单层马靴。长发高高结起,英姿飒飒中透着一股清隽的纯澈。
“喏,瞧见没有,那个穿绿色衣服的小女孩,她是池记茶铺的伙计,天天来这里买东西回去给池记那个漂亮老板吃。我跟你说啊,那个美女老板真是漂亮啊……”一个一脸麻子的男人猥琐地盯着坐在角落无聊的池应,一边向周围的那群镖师介绍。
一开始,那帮满脸横肉的镖师,只是拿猥亵的目光的上下打量着她。而等到池应收了东西回茶铺的时候,那群镖师已经有几个偷偷跟上了。
而这时,日头还不到头顶。
池记茶铺面朝北,背着光,以防止日头暴晒对某些茶叶不利。
池应提着糕点准备进去的时候,跟着她的几个镖师已经抢先进了茶铺的门。
宋云宁向来都是光彩夺目的一个角色。
茶铺的生意一开始就能这么红火,跟她坐镇还是有相当大的关系。虽然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能在暖泉镇开铺子,背景肯定不会太简单。但是,色字头上一把刀,总有些好色的人被这把刀切除了脑子。
池应忙着给宋云宁递糕点,没有注意到跟着她的人,而宋云宁虽然留意到那几个人来者不善,但是看小家伙献宝一样给她东西,一时间也没注意那帮人。
领头的彪形大汉头上右腿有些瘸,在池记不大也不小的厅堂里左转转右看看,完全没有要买什么东西的迹象。再观他后边的那些人,也都是偷偷瞄着柜台边旁若无人调笑的二人。
瘸腿的男人摆明要来闹事,端起一只又一只茶罂,看了看又放下。但见掌柜的埋头忙着算账本,无人理会,这大汉便高声咳了两声。
宋云宁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带上职业化的微笑过来问道:“这位客人想要些什么茶,自己喝来还是送人?”
“自己喝,你这里有什么好茶呀,给刘爷介绍介绍。”姓刘的男人昂着下巴,色迷迷地打量着宋云宁。
宋云宁看得出对方的心思,但还是耐下性子拿起左手边一只茶罂介绍道:“自己喝我推荐客人这种叫做‘浪涛尖’的蒙山浓茶,这种茶叶泡出来如同汹涌的波涛,而且味道清爽,回味悠长,特别适合像您这种走南闯北的客人。”
“小娘们会说话呀。”男人伸手要去抓宋云宁的下巴,却被对方轻巧躲过。
柜台边的池应看到这边情况不对,立即跑过来一把捏住那男人的手腕,喝问道:“你要做什么。”
刘姓男人不耐烦地挣开她的手,道:“一边儿呆着去。没看到我跟你们家老板谈生意的吗?”
宋云宁也使了个颜色,要池应退后。池应咬了咬牙,狠狠瞪了刘姓男人一眼,往后退了两步。
“你家仆子这么欺负客人,你做老板的不该有些补偿吗?”那男人显然是以此为把柄,揪着不放了。
宋云宁好说歹说男人就是不依,闹到最后居然要池应道歉。
看着小家伙气鼓鼓的模样,宋云宁头疼地叹了口气。
“小池,这些人不是说我们惹不起。我们初来乍到,要尽量遵守这里的规矩,不要随随便便动手。乖,先跟他道个歉,到时候我再替你收拾他。”宋云宁凑到池应耳边小声说道,“今晚上早点回去陪你好了。行不行?你就去给他道个歉。”
池应翻了个白眼,但是嘴角却忍不住地随后勾了起来。
对方这么软弱可欺的样子更如了刘姓男人的意。他装作不经意地退后两步,碰倒了方才未曾放稳的茶罂,只听一声脆响,一只瓷瓶应声破裂。
池应顺脚那么一勾,那刘姓男人还没看清什么也随即倒地,重重地摔在碎裂的瓷渣上,当即唧唧歪歪地叫了起来。
“摆明就是来闹事的。”池应咬牙,狠狠地说道:“你们想找事,最好不要在这里找。”
然而那男人躺在地上就是不起,旁边几个人看了,直说这小仆出手伤人,倒叫才进门的客人看了闹剧。
宋云宁担心事态闹大待会儿不好收场,便传声给池应道:“你把这个人先带去药房,等下我去收拾。”
池应的黑眼睛一转,贼笑起来。
一手扶着刘姓男人的腰部,一手揪着他的后衣领。池应就这么硬生生地把人从地上提溜起来。旁人看了,倒像是那彪形大汉借着她的力自己爬起来的。
池应扶着男人腰部的手暗自用力,又低声说道:“你现在若是不走,待会儿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宋云宁在一旁给另外的人作揖赔礼,让别的客人从另一旁进来。
出了池记茶铺的门,池应立刻就换了一副凶狠的表情。她这些气势是这几年杀了很多人换来的,全是煞气,闹事的几个镖师看了,总算明白对方不好惹,便各自对了眼色又装模作样吼了几声才仓皇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姨妈 中暑 绝食
以上三个关键词是否可以作为我这几天没更新的理由?
第四章
宋云宁说要早点回家,这让池应觉得这一天的时辰突然变得如此漫长。
茶铺的生意很不错,在北国这个小地方里,茶可以说是一种很珍稀的东西。宋家本就是做茶生意的,货源充足,自然供得起本地居民的需求。
初始的兴隆,让宋云宁好歹放宽了心,能有一个安居之地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