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管家无奈地叹了口气:“郡主且随我来。”
穿过一道拱形门,就到了后花园。正是晚春时节,几株桃树姹紫嫣红开遍不大的后院。“傅之觅”状似不经意地观赏着周围的花木,暗自记清楚了周遭的环境。
“后花园桃树后面的一个小池上边有三座假山,中间那一座就是进入地牢的入口。”
驼背管家走到水池边就自己停下了,躬身立在一旁,对“傅之觅”做出了请的手势。“傅之觅”摇着折扇,轻轻勾起嘴角,却是不紧不慢地踏水飘到了左侧假山上。
池应几步跟上。
那驼背管家紧随其后,然而“傅之觅”迟迟不开机关,冷眼瞧着单脚站在尖石上的老者。
“您别这么看着小人,这事小人可代劳不了。”
“傅之觅”明白他在说什么,见他气息平稳脸色如常便知这点小为难对他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便伸手在假山上摸了又摸。在驼背老者和池应的翘首期盼中,只听几声“嘎嘎”响声,中间的假山缓缓地移动开,露出一个幽深黑暗的洞口。
池应抬起脚准备要进去,“傅之觅”忙拉住了她。
“急什么急,这里面又没有金银财宝。”说着,在洞口上边整齐的边缘上摁了几下,才示意驼背老者先进去。
这是一段长长的,缓缓下落的阶梯。每隔十步都有一盏微弱的油灯勉强提供些光亮。宋云宁紧握着池应的手,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惧意。握着池应的手心,沁出些许潮湿。池应一手握着刀柄,另一手回握着对方,不时用手指摩挲着她的手心,像是要帮助她驱散这些恐惧和紧张。
真相,就摆在阶梯的尽头。
如果说她对父亲的印象停留在幼时那名高大、健硕的男子身上,如果说她不知道被池应所暗杀的是假的宋子陵,如果说,傅之觅没有告诉她自己的父亲就关押在水池下面的地牢里……
她肯定不会相信,眼前这个落魄至斯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那个倚墙而坐的男人,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一张皱纹横生的面容。只是眉目间,依稀能找出几分父亲旧日的模样。
驼背管家连喊了几声,那人都闭眼不应,安稳如沉睡一般。
宽大的衣服盖不住枯瘦如柴的身躯。搭在膝盖上的左手像一根根干柴,血脉贲张。青紫色的筋脉凸显在手背上,宋云宁看着,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还好这时驼背管家忙着去查看男子的情况,没有注意这个“傅之觅”。
池应一直暗暗注意着宋云宁的反应,这会儿接着火把的光看她脸色不太对劲,情知无论平时是怎么样的人,这时候肯定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便上前几步挡在她面前。宋云宁则借机低头平复了一下表情,再抬头又是“傅之觅”那独有的玩世不恭:“情况如何?我怎么觉得这人有几分死相了。”
“回禀郡主,此人脉息稳定,假寐而已。”
“郡主殿下千金之躯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地方阴森森的,好吓人呢……”
池应故意做出几分害怕的表情,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道。
宋云宁这会儿又被吓到了,却是装模作样地敲了敲她的后脑,道:“早说不带你出来你偏要出来。”然后又拥着小家伙,回头看到驼背老者几分打探的眼神,便清咳了几声,若无其事地说道:“既然他没事我也就放心了,那本殿先走了,你们可要看顾好他。出了什么事儿,包你们几百个脑袋也不够偿抵。”
斜眼睨了立在“傅之觅”身旁小鸟依人的矮个儿少女一眼,驼背管家对她俩的关系心知肚明。
又是长长的一段阶梯。
只不过是一眼,宋云宁就觉得像是过了一百年。
那个人,还是父亲吗?往昔意气风发的威武将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形容枯槁,哪里还找得出往日的那份潇洒和豪迈。
刚一踏出将军府,宋云宁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扶着池应的肩膀,却是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姐,你撑着一下。”池应低声道,抓紧她的左手臂硬生生地用内力把她撑了起来,“说不准将军府里还有人在看你。”
宋云宁咬着嘴唇,头也不回地向着马匹嘶叫的方向大步迈去。
爹,等着。孩儿马上就让你脱离这苦海。
回了沈楼,池应扶着宋云宁下马,却见她唇边已是鲜血淋漓。
池应心疼地吻上她的唇角:“姐,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你不要这样,我好心疼。”
宋云宁的双目如死灰一般呆滞无神,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在偏室里坐了许久,才慢慢缓过神来,道:“我们去看看傅之觅。”
池应只能紧握着她的手,让她觉得心里还有依靠。
地窖里,傅之觅的衣衫已被鲜血渗透,映着昏黄的光,衣服上的颜色格外古怪。脸色也是被灯光照的蜡黄一片。
“哇,姐。你不用这么狠吧?”池应故意夸张地大叫。
宋云宁靠着椅背,盯着傅之觅的目光充满了仇恨和怨愤,如果说之前因为池应的事她对傅之觅尚有三分原谅的余地,这次见了父亲,对燕芜皇室的仇恨便齐齐地朝她爆发出来:“我知道皇室多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是……那是一个人啊!一个人啊,活生生地一个人被你们折磨成那个样子?!你们还是人吗?你们这样和豺狼有什么分别?!”
几声声嘶力竭的喝问,让傅之觅猛地从清醒过来。
好在宋云宁只是口头骂骂,没有对她进行什么肢体上的惩罚,这让池应松了口气。
傅之觅睁开被汗水腌渍的酸涩的双眼,心念一转便明白她是看过宋子陵回来了。宋云宁不是个轻易能表露情绪的人,昨天能感受到她生气,但除了眼神,她还真的找不出来别的能证明她生气的地方。
所以此时她看见宋云宁满是狠戾的脸色,心里不由哀叹:看样子,自己这一关真的逃不过去了。
宋云宁只是骂着,骂累了池应就给她递上茶水。只要一见她有向傅之觅靠近的迹象,也会立刻递上茶杯,好防止她因为冲动去找傅之觅泄气。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化解不了你的怨气,所以我也不打算说什么。”傅之觅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但是我希望你冷静,保存着体力去救你的父亲。我会把能告诉给你的都告诉你。”
“冷静?呵呵,我很冷静不用你提醒。”宋云宁冷冷说道,“希望你能把不能告诉我的也告诉我。”
池应夹在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空中闪起了数道闪电,轰隆隆地雷声也要将至的样子,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与老姚和金满河他们商议好行动的时辰,池应拖着宋云宁来到卧室,把她按倒在床上。然后二话不说脱光了两人的衣服,盖了被子就抱住了宋云宁。
“小池?”宋云宁不知池应打了鬼主意,却又觉得满心疲惫无力动弹。
“别说话,我好困让我睡一会儿。”
“只是单纯的睡觉吗?”宋云宁狠狠掐了一把在身上不老实滑来滑去的手。
池应抬起头凑近宋云宁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师父说,不开心的时候做些别的事情会让你忘了烦恼高兴一点。”呼出的温热气息洒在宋云宁敏感的耳朵上,让她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随手在小家伙脸上拍了一下,宋云宁哭笑不得地问道:“什么时候你这么听你师父的话了?我记得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对我有利的就听,没好处的就不听。”
“可是要做什么也该是我做的吧?”宋云宁挑了挑眉,翻身压上了池应。
“不行不行我胸口疼。”池应推开她,大声地喊道。
……
看起来根本就是假装的,可是宋云宁还是甘心情愿地中了她的圈套。
于是池应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了。
宋云宁心里在想别的事,等到感觉身上的温度热的惊人时,才发现自己也已经有了反应。
可是,就这么让这个小家伙得逞,还真是心有不甘呢。
“管你疼不疼。”宋云宁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让我高兴,就别耍这些无赖花招。我看你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吧,这么剧烈运动怎么也没见你喊个疼?”
一句话没说完,池应觉得天地突然旋转,眼前浅色的绣锦床单变成了墨绿色的帐顶。
“你都这么累了还是歇歇吧……”池应抱着宋云宁的腰又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又换了过来。
宋云宁气得牙痒痒,直道:“小池你要再敢反抗我就再不和你睡了。”
于是小家伙看着墨绿色的账顶,忍着宋云宁的手口并用在伤处附近细密的吻和把玩所带来的奇怪的酥麻感,悄悄地腾出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衣服。
半柱香后,在宋云宁将要突破最后关口时,却突然感到全身酸软无力。勉强抬头看了看小家伙,对方却笑得一脸诡异。
“好啊,池应!你居然敢对我下药!”
作者有话要说:先说声对不起啊,昨天本来说好十二点更新的,结果因为害怕打雷躲到被子里躲到睡着了……然后今天早上很早就起来去临市看我外婆。外婆生病了,小姨也生病了。
然后小姨夫也卷着我们几家给我小姨凑的看病的部分钱跑路了。
然后就一直很郁闷。
回来以后见了两个朋友,去吃了羊肉串然后又吹吹风,九点半多回来心情已经好很多。
亲情,爱情,友情现在同时拥有着。
突然发现我拥有的太多,多到我有点怕失去了。
第十八章
看着身边睡熟的女子,池应心里一阵柔软的感动。
这个人,眉黛如画,唇角微翘,淡淡的笑意若隐若现。池应只是看着,就有点心猿意马。忍不住一吻落在她额头,眼泪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落下来。
药的剂量足够她睡一天一夜的吧。
池应最后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脸。然后穿好衣服去了地窖。
“你疯了?”傅之觅瞪着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真的确定要一个人去?”
池应反问道:“要不然呢?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去吗。那是什么地方?比龙潭虎穴要危险得多。我再不济也能逃掉,可是她,只能是送死。”
回想起早先在将军府探察到的情况,池应觉得心里老打鼓。后来听宋云宁和老姚他们的安排,虽看似万无一失,但实际上却根本无法实施。像老姚说的,一部分人引开暗哨一部分人直取地牢,若在别的地方也许可行,但是在这个将军府,声东击西什么的根本施展不开。
那个地方,只有一个轻功极好的人去才有可能接近假山机关。
但是,为了宋云宁的安全,池应甘愿涉这个死亡之险。
给她温暖,让她安心的那个人,也让她甘心情愿赴汤蹈火,视地狱如仙境。
“那么,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个吗?”傅之觅舔了舔嘴角,池应转身拿了杯茶水来喂她喝。
“当然不是,我是想你把你知道的,关于那个地牢和所有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池应望着傅之觅的眼神充满坚定,“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东西,我想我安全回来的几率会大一些。”
傅之觅犹豫再三,还是不死心地问:“你不去不行吗?要不然你把我放了,我去提了他出来就是。”
“你……”池应上下打量着遍体鳞伤的傅之觅,她的伤完全是被那根宋云宁捆了她的绳子搞出来的。这绳子遇水便缩,越勒越紧,然后傅之觅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伤成这样的汉阳小郡主敢放出去吗?
只怕整个皇城的禁卫军都要找来沈楼拼命才是。
“其实云宁这样做,我也不怨她。毕竟是我有错在先。”傅之觅低着头,微微笑了起来,“说起来,那天的事情,好像你还没说原谅我?”
池应上前一步,小心地给了傅之觅一个轻轻的拥抱:“嗯,原谅你了。那——现在说吧。”
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小家伙,傅之觅只觉得身上的伤格外的疼。
夜。
星辰寥寥,圆月高悬。
汉阳外城的将军府一如既往的沉寂着,院子中点亮的数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淡黄色光芒,笼着月光,给不大的将军府披上一层薄纱。
池应贴着墙根儿平息凝气借着桃树的掩护,慢慢接近了水池。
静静的在桃树下面站立许久,比往日更加敏锐的触觉感受到后花园的暗哨已经慢慢散去,池应才一个空翻,径自落在假山上。
回想着之前宋云宁的动作和傅之觅所说的,池应打开了机关。
假山移动的声响并不大,只是在寂静的夜里像是一道闷雷,生生地划破了这夜。
没有多想,池应决定速战速决。
事实上,宋云宁当时在移动开假山以后,在露出的洞口上方按的几下,是为了开启密道内的机关。比如栅栏门和隐蔽的种种机关秘术。开关的具体的位置只有参与机关设计并建造的汉阳王和傅之觅知道,所以池应讨来这个之后,就格外信心满满。
当池应踏进密道,身后又传来一声轰隆隆的闷响,机关自动关闭了。
瘦骨嶙峋的宋子陵依然是先前那样坐在地上,仿佛还是他们来的时候的那个样子,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池应也不说什么,直接要提着他出去,可是到这时才发现,原来有一条手臂粗的铁索把宋子陵死死地固定在墙壁上。池应尝试着用内力打开它,可是费了半天工夫才发现这铁索的材质非同一般,连她这一身深厚的内力都奈它不得。
“你不用费力了,小兄弟。”一直闭着眼睛好像睡着的宋子陵突然出声。
池应恨恨地放下铁索回头看他:“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弄不断它?”
“这是传说中的捆仙铁索,是燕芜国的铸造大师利用很多种不同的金属材料制作的。火烧不断,刀剑砍不断,除非拿了钥匙打开这锁才行。”
“钥匙?锁?”
池应低头在铁索上看了又看,愣是没发现有什么类似于锁的东西。
宋子陵提起长衫的下摆,铁索的另一端便显露出来。原来是一个手掌宽的铁环整个围了他的腰部,铁索的这头就是镶嵌在一个环状的凹槽处。
“你的意思是,锁在这里?”池应看了又看,都找不出那个光滑如大理石桌板的铁环上有什么机关。
宋子陵苍老沙哑的声音涌现出一股笑意:“你要这么找当然找不到了。”
“那要怎么办?”池应心里很着急,她让沈鸿来跟老姚交待先带了昏睡的宋云宁回去暖泉镇,她救了宋子陵出来后就直接往暖泉镇赶。依照她对自身的了解,不吃不喝一直用轻功还是勉强能够到达暖泉的。
如果不迷路的话。
宋子陵看出她的焦躁,不由劝道:“小兄弟,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来救我的,说实话,这么久还有人记得我我已经很感意外了。救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所以,为了不拖累你,你还是快点走吧。”
“你说什么废话,你女儿让我来救你的。”池应利落地抖出了答案。
果然,如预料的震惊。
“我女儿?你是说宁儿?”宋子陵的双唇抖动着,额头上的皱纹愈加密集。激动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站起来走了几个圈子,知道铁索禁锢着他,让他无法走远。
沉甸甸的重量提醒宋子陵,他现在还是一个囚犯。
“好了,你快点告诉我这个锁在哪儿呀?”
宋子陵点点头,恍恍惚惚地说了个“好”字,却还是在原地发着呆。
池应无法,只好上前重重地拍了他一下。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很快就平静下来。池应看着他,觉得他和刚才有些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