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后面的小院,房顶都没什么动静,倒是旁边屋子里一直叮叮当当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池应有些烦躁,但正在此时,屋顶上传来一声轻响。
终于,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啊。
池应全身放松,隐匿起自己的气息。随后像离弦之箭般从床上飞起,冲到窗外。又借力窗沿,脚尖轻点,挺身一跃,像只影子般站在追踪者的背后。
追踪者听到背后的响动,立刻拔刀转身。待看清是自己追踪的目标时,不禁一愣。没想到他的目标如此突然地出现,大惊之下向后退了两步,松动的几片屋瓦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但追踪者很快反应过来,站稳了身躯。大约是见池应手里并没有什么兵器,镇定了不少。
“你是什么人?”池应冷冷地问道,“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追踪者朗声一笑:“我是许朝明,我跟着你是因为我怀疑你就是臭名昭著的杀手无面使。”
“就算我是无面使……”池应皱眉,“跟你有什么相干?”
许朝明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不要装疯卖傻,我是刑部总捕头麾下第一捕快。我是捕快你是杀手,追你自然是要抓你入狱以正法纲。”
“你是捕快呀?”池应故作惊讶,“我很崇拜捕快呢。但是,但是,你是捕快怎么就能断定我是那个劳什子无面使?”
池应易容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她的声音略显低沉,又带着几分阴柔,说起话来就像一个顽皮的少年。
许朝明一时间也有些迷惑。
他是两年前进的刑部衙门,仗着自己父亲是刑部尚书就利用便利一心追查无面使案。
刚开始的半年,许朝明没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半年多后在几次无头案中凭借死者左耳边的针眼及残留的毒液,他断定这是无面使作案的手段。
在随后的走访中,许朝明发现一个特点,凡是无面使案发生的地方,总有一名身着墨绿色衣服的少年或者少女出现。直觉告诉他,穿墨绿色的少年少女定与无面使有巨大的关联,甚至——他们就是无面使。
丰州知府被杀时,许朝明就在附近。
几乎在当地捕快断定又是一件无面使案的同时,许朝明就已经从升隆客栈的店小二周小四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丰州知府死的前天,确实有一个身着墨绿色劲装的少女入住。可让周小四形容那少女的相貌时,周小四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少女的面貌。
但是能确认自己的猜测就够了。
许朝明利用自己的身份调遣丰州大半的捕快向丰州四周撒网,两天后终于又确定着墨绿色衣衫的少女向延州方向去了。
于是许朝明又一路追到延州。令延州府的衙役在大街小巷搜查穿墨绿色衣服的少女。
但少女像是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许朝明急的跳脚,几乎要放弃。
但就在他准备启程回京城的时候,又无意间得到报告,说有个穿墨绿色长袍的少年向着湖州去了。
几经周折,他终于逮到了一个疑似的无面使。可是这少年的表现又动摇了他的猜测。
明明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么,怎么可能是无面使。(他当时专心掏瓦片,并未看到池应是如何出现在屋顶的,只当是自己大意。)
池应的目力很好,眼见对面的青年男子表情多变,不由嘲笑道:“大捕快,您不是要抓我吗,怎么发起呆来了?”
早就从沈鸿来口中知道自己的绰号,池应没打算在许朝明面前否认自己的身份。一来她现在易容的少年是不存在的,二来,她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
许朝明从少年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东西,暗暗握紧手中的长刀:“这么说,你承认你就是无面使的一员了?”
池应咧嘴一笑:“你都说我是了,我干嘛还不承认。”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许朝明勇气大增:“杀人凶手如此放肆,还不束手就擒随我回衙门认罪受罚?!”
池应真想打开面前捕快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居然要她认罪伏法束手就擒?依着她的性子早就在发现他的时候迷昏他,然后把他剥光了丢到闹市口去,让他也尝尝被人盯着的滋味儿。
但……沈伯说要和他打一架的。
向来我行我素的池二小姐在经受了被人盯梢,沈鸿来爽约的双重刺激后,似乎恢复了几分少年人的好玩天性。
好,你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是吧?我陪你!
池应冷着脸,缓缓地说道:“你觉得我像那种奉公守法的人么?想要抓我,先看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话音未落,人已在三丈开外的院墙上,送以许大捕快一个嘲讽的眼神,就如惊鸿般像镇外方向掠去。
许朝明惊叹于少年那一身精妙的轻功,不服输的劲头也被少年嘲笑的眼神激发:“哼,黄毛小儿,竟如此狂妄!”便也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脚下隔壁的窗户同样大开,屋里的白衣女子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一日两更啊…… 我觉得不少了。
第三章
池应引许朝明去的地方,是镇外的小树林。说是树林但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棵枯树。
月色清明,星辰寥寥。在这么明亮的月色中,彼此的身影足以看得清清楚楚。
许朝明四下张望,一边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嘴上也不闲着:“无面使,你引我来此有何居心?有什么明招暗手尽管放马过来,本捕可不惧你。”
池应撇撇嘴,道:“很简单,你和我打一架。”
“打一架?”许朝明感觉自己不太明白。
池应点头道:“对啊打一架,你赢了我就跟你走。”
许朝明心中警钟大响,不由问道:“那我输了呢?”
“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就这么简单?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
池应神色间已布满阴云,“你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干嘛呢?你要是带了什么小喽啰也一起上吧,我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许朝明正色道:“我追踪你是为了正法明纲,你既然提出挑战,我必定全力以赴,但绝不会让他人相助!”
“你还打不打了?”池应很是不耐烦地说道,“快点,我让你先动手。”
闻言,许朝明也不客气,拔刀冲了上来。他自小在天目山习武,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深得师门上下宠爱,而他父亲许知良也是朝中重臣。因而许朝明的前半生可谓顺风顺水。许朝明虽是个练武奇才,在人情世故上却是个白痴。又因从小在天目山长大,少时随师兄师姐闯荡江湖,比起其他官家子弟来说,更为耿直率真。少了一份骄纵,多了一份江湖豪情。
池应在与他交谈的时候,也摸着了此人的性情。所以就直接挑明宣战。如她所料,这个白痴捕快还真的应战了。
面对许朝明蓄满全力的一击,池应并没有用轻功闪躲,而是迅速从腰间抽出软剑,硬生生接下了他的重击。
甫一交手,池应就发现自己判断失误。这白痴,比她想象中要强的多。内力不弱,手上刀法更是古怪。
池应的实战经验不足,这点她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她决定速战速决,解决了这个追踪她的捕快好向沈伯交差。于是下手也专捡刚猛的招式。凭借自身深厚的内力,池应以攻为守,在许朝明变幻莫测的刀法中俨然占了上风。
两人的招式都很快,许朝明虽然应付地吃力,但一攻一守都能看出扎实的基本功和丰富的实战经验。虽然是直肠子的性格,但一进入战斗状态,就本能的沉稳起来。在池应刚猛迅疾的进攻中,攻守丝毫不显紊乱。
渐渐地,许朝明能看出来少年的进攻已不如刚开始那么收发于心。
到底是少年人,急于求成的结果只有——失败!
“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儿,受擒吧!”狂喝一声,许朝明的刀带着十分力道从池应身旁划过。
池应摸不准他的套路,一时之间也不敢强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料许朝明上挑的刀锋突然变为斜挑,池应地后退正好迎上他的刀锋。饶是身段灵活堪堪避开要害,池应的腰间也被划出一道深深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冒了出来。
池应此时真的愤怒了,也再顾不得沈伯的吩咐,袖间毒针一齐射了出来,飞向许朝明。
捕快在得手的瞬间就做好对手释放暗器的准备,一击得手,立刻施展轻功退后三丈,如大鹏般腾向半空落在一棵枯树树枝上。
池应忍不住冷笑,她本擅长轻功。起先是为了沈伯的叮咛和自己的一时兴起才决定不用轻功和他硬碰硬,可是许朝明却不如她意料地用了古怪的刀法,这才导致她受伤。现在好了,你要跟我比轻巧,我就跟你斗到底,报了一刀之仇。
许朝明眼见泛着绿芒的银针从脚下飞过,出了一头冷汗。幸好他躲得快,否则定成了针下亡魂。
刚要松口气,却突然看见一张死人般的脸如鬼魅般出现在自己眼前,许朝明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池应的脸被月色映得惨白,虽身处半空,无处借力,但她竟如履平地般,看不出一丝异样。这,这少年还是人么……人怎么可能有这么诡异的身法。
许朝明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得手的那一刀完全是侥幸。这少年受伤的确是因为大意轻敌,但无可否认,无面使确实有轻敌的资本。
“许大捕快,你惹毛我了……”池应阴测测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又向前踏出一步,来到许朝明身边。
许朝明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敌人有多强大。在对方的软剑横在自己脖颈的时候,许朝明不得不认输。
出乎捕快意料的是,池应并没有杀他,只是点了他的穴道令他动弹不得。
应该说算是仁慈了。
但是问题是,他还站在树枝上,因为穴道被封,根本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只要一阵微风,风流倜傥的青年捕快就会从树上狼狈地栽下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少年点完他穴道准备离开时,重重地点了一下脚下的树枝……
这青年才俊便如此般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池应返回客栈时,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衫。遥远而陌生的痛楚从伤口处传开,让她手足无措。因为自信,她做任务从来不带除了毒药之外的任何药物。也因此,从来不愿接受怎样处理伤口的训练。
眼见血越流越多,池应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八年来,她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池应把厚厚的被子堵在伤口处,希望能够止住血。但看着慢慢扩散的血迹还有那愈来愈剧烈的疼痛,池应还是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池应蜷缩在墙角,压抑着哭声。她希望一笑婆婆或者沈鸿来会像神兵一样降临,帮她止血止痛。可是理智告诉她,他们不会来的。敲门的是什么人,她不知道,所以不打算拖着伤残之躯去开门。
大概时间久无人应答,敲门声慢慢停了下来。池应忍不住失落,她已经开始感觉到晕眩,失血过多的晕眩。再没法子止血的话,会死也说不定。
不行,爹爹的病还没好,我怎么能死掉?
池应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向门口冲去,但是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几乎倒地。脚下软软地,她几乎已经疼的麻木了。恍惚间好像有人扶着她坐在床上。
池应咬咬舌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视野也渐渐清晰了。
面前的女子,不是傍晚那个喝茶看景的漂亮姐姐么?
池应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似乎哪里不太对劲:“漂亮姐姐诶,你怎么在这儿?”
“都伤成这样,还有心思嘴贫?”白衣女子挽起袖子开始解池应的衣服。
“哎,男女授受不亲啊,你干嘛呢……”
白了她一眼,女子道:“行了小屁孩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易装。别说话,让我来处理你的伤口。”
池应脑子里的疑团更大了,但她实在没力气思考更多的问题。向来精准的直觉告诉她,面前的女子虽然来历不明不白,但并没有恶意。如此,池应也就乐意让她来处理自己的伤口。
虽然脑子一片空白,但池应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我把性命都交到你手里了,你总得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吧?”
迷迷糊糊间,池应得到了自己的答案:“记清了,你的救命恩人叫做……宋云宁。”
在宋云宁绝对称不上温柔的解衣服动作下,池应终于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老是感觉有些句子改动一下比较好
第四章
池应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个房间很陌生,池应躺在床上环顾四周,门窗,桌椅……种种摆设都不是她熟悉的。换句话说,她并不在客栈里。甚至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发现追踪者,和他交手,受伤,回客栈,血快流完的时候那漂亮姐姐突然出现。后来的事情,因为昏迷,池应一点都不知道。
抬抬胳膊动动腿,还好,都在。尝试着运行了一下内力,也还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全身上下像被下了麻药似的,没多少力气。之前让她疼的快要死掉的伤口这时也麻麻的。
无论是陌生的环境还是她此刻的身体状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错,是那个从丰州一路追来又伤了她的捕快。
池应尝试着坐起来,没成功。内力虽然还在,但手脚什么的软软的,不太愿意听她使唤。
这下麻烦了,难道她注定命绝于此么?
想到爹爹,死亡就变得异常讨厌。爹爹的病还没好,爹爹还在独笑轩等着她回去过她十七岁生日。
可是一切都要断送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断送给她的自以为是。
自以为内力深厚就不可一世,自以为做任务时变换身份就能逃开官府的追捕,自以为默默无名就无人会注意她……还真是天真呢。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进来了。
宋云宁掀开被子看到的,就是一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儿。
“你不是挺厉害的,怎么动不动就哭?”宋云宁很不解,“伤口疼么?我明明给你上过麻药的。”
瞪着哭红的双眼,池应气鼓鼓地问道:“你救我就是为了把我交给官府?”
宋云宁反问:“我为什么要把你交出去?”
“那我怎么听到那个叫许、许什么的声音了,他是追踪我的捕快,就是他把我伤成这样的。”
宋云宁恍然大悟:“你是说朝明?他在这儿可不是为了追踪什么人。再说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官府,你犯了什么罪么?”
池应气的快要跳脚:“你还没说那捕快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云宁被池应的表情逗得快要笑出来,道:“这里是我在湖州的居所,许朝明是我未婚夫,在这里不是理所当然?倒是你,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可有点反客为主了。”
宋云宁这一通解释彻底把池应惹毛了:“怪不得人家说狼狈为奸,你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莫名其妙追了我八百里砍我一刀,一个半夜三更闯到我房间,还把我绑到这鬼地方……”
看着池应纠成一团的眉毛,宋云宁哭笑不得:“我可是看你流了那么多血,才好心好意救你,你反倒怪起我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
“你们俩才是一丘之貉!”池应立刻反击,“我又没说让你救。”
宋云宁彻底无语了:“那好,那我现在放你走。你走吧。”说完,站在一旁故作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上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