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生气。那个向莫不就是知府儿子吗?有啥了不起的。你和人家第一次见面就打的这么火热,你,你太过分了!”池应的脸涨的通红,忿忿的表情让本来就有气的宋云宁怒意更深。
“我还过分了?我和别人在一起吃饭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根本都不了解另外一个世界,我的世界。”池应一点都不肯低头认错的表现让她忍不住爆发了,“我本来就是个商人,我要和人在生意场上周旋,我得带着形形□的面具去面对各种各样的人,这一切你懂吗?你根本就不懂这个世界,你是谁?你是大名赫赫的无面使,你不高兴就可以随便杀人,而我呢?我就算再不高兴也得挂着笑脸和别人打交道。这一切,你都不明白。你说你除了会耍小孩子脾气,你还会做别的什么吗?”
池应的酒醉的快,醒的也快。宋云宁铁青着脸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狠狠打在她心里,慢慢地变成一块结实的木头横梗在咽喉,吐之不得,咽之不快。
记忆里,这将近一个月来,这是宋云宁第一次朝她发火。
池应惊诧地望着宋云宁,不敢相信这一句一句比刀子还利的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心口疼的厉害,让池应只想远远逃开。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汉阳的夜有多冷,池应感觉不到。只是满天落下的雨夹杂着冰雹却实实在在打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麻木起来。
街上空荡荡的,偶尔从深巷里传来几声犬吠,巡逻的士兵见到她以为是落魄的乞丐,便操着硬邦邦的燕芜语将她赶到偏僻的巷子。
这时刻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布置一个更加萧瑟的场景。
池应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她是一个从小就被剥夺了温情的人。世间所谓的交际和往来,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出陌生的戏。陌生的,令她一踏进去就不知何去何从的戏。
宋云宁的一句话提醒了她。她是一个杀手,本该冷血无情的杀手无面使。当初要来汉阳也是为了做任务,可是与宋云宁共处时的温暖时光,让她变得情绪化。虽然找回了一点点失落已久的童真,却是以几乎忘记自己本来的身份为代价。
池应站在雨地里想了很久,久到雨雪变小,她才如梦初醒般,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朱雀楼。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
乍一见落汤鸡似的的池应,周小四惊得从床上跳起来,赶紧给她找毛巾和干净的衣服。又张罗着给她煮姜汤什么的。
池应坐在椅子上,连回应的心情都没有。银两和银票都放在宋云宁那里,朱雀楼的一切都让池应充满了抵触。换了一套衣服连招呼都没和周小四打一声,就又离开了朱雀楼。
想来想去,这偌大的汉阳城她都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
无处可去的池应只好在更夫的二更梆声中敲响了汉阳王府的大门。
得亏先前傅之觅喋喋不休地跟她介绍王府的种种,凭借她详细的描述,池应顺利地在深夜找到了汉阳王府。
开门的是睡眼惺忪却很戒备的守门人,警觉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少年,守门人喝问道:“来者何人?”
竟是字正腔圆的皓景话。
池应这时已是头昏脑胀,回答了一句:“你去通告傅之觅,池应来访。”就无力地瘫坐在地。
哪知那守门人一听是池应,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上前扶她:“郡主早先就吩咐过了,小的可以直接带池姑娘过去的。”
池应没有去接他的手,自己撑着地又站了起来,却是一步三晃跟着守门人进了王府。与街上寥落的灯光不同,这王府处处灯火通明,照的一个深府大院如黄昏般景物清晰可辨。王府的房舍式样简朴,但雕栏玉砌,廊折路回,每一处都透着皇家的尊贵气息。
在穿过了不知多少门以后,守门人终于提示:“郡主的‘觅院’到了。”
守门人敲响了觅院的大门,随即又来了一名丫鬟将池应带进了更深的院子。
傅之觅穿戴整齐,就在客厅里等着她。
池应把一个失意人该有的一切表情外在都表现得很透彻,傅之觅的满腔疑惑在见了她以后都变成疼惜。要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把一个天真无虑孩子气的小家伙弄得这般狼狈。傅之觅发现自己根本狠不下心来问出了什么事,只是默默地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卧室里让她睡下。
池应什么都没有说,闭上了眼睛眉头却深深锁起。傅之觅点起了安魂的熏香,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池应,等着她睡去。
能把池应弄成这样的,除了宋云宁,傅之觅想不出来第二个人。而池应受了委屈深夜来找她,却让傅之觅心疼之余,生出了几分窃喜。
所谓的趁虚而入,指的就是这个时候吧。
傅之觅在心里想着,嘴角不知不觉地上扬起来。
“喂,看见我这么狼狈你是不是很高兴?”
池应不快的声音倏地打断了傅之觅的沉思,后者一愣,尴尬地笑道:“哪里哪里,我怎么会高兴,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哼。”池应嘟嘴翻身,给了她一个单薄的背影,“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傅之觅彻底呆掉:“哎,这可是我的房间。你让我出去我睡哪儿?你总不能让我去跟下人睡吧?”
“管你死活。”
……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爬起来看看有几个错字就改了
下章大概在下午更新。不过中午要去一个亲戚家,下午如果赶不及可能又要明天才更了。
我到现在还没自己的电脑,更新什么的都是在网吧 T0T
这几天热死咯,又写到一个转折点。有点遇到瓶颈的感觉。这两天都是写了撕撕了写,崩溃鸟。
第三章
汉阳城的皇城之外,在外城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座落着一个几乎和普通民居差不多的将军府。十年前被燕芜君王俘虏的皓景大将宋子陵就居住于此。
燕芜南方一带进入了每年长达一月的雨季,雨水夹杂着冰雹,像从天上落下了一张张密集的水晶珠帘。飘荡的水汽氤氲着,和着水晶帘似的雨幕一点点淹没了路人的视线。
将军府外,宋云宁焦急而不安的等待着。
金满河举着伞站在她身后,为这个已经七魂失了六魄的女子遮挡风雨:“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刚才管家不也说了吗?待会儿有什么话他会亲自到朱雀楼传达的。您真的不必站在雨地里候着。”
宋云宁望着模糊的天际,目光也变得茫远起来。
这次她以鉴宝名义送上的匕首,是十岁时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名为“御墨”。
这匕首是因为父亲守卫边疆有功,先帝封烨特意命人打造的。由玄铁打铸而成,因而通体乌黑。先帝又亲自赐名“御墨”。
御墨御墨,既是父亲的荣耀,也是父亲的罪责。
只因父亲率领的宋家军以全身黑衣使敌人闻风丧胆,逐渐的,也令那久居庙堂的皇帝也害怕起来。先是以边境日渐安定为由,解散了宋家军又调父亲回了京城。之后又授以御墨侯,并且剥夺了一切军职,连俸禄都一减再减。
宋云宁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些日子父亲每一听到边疆又有战事都向先帝请愿奔赴沙场,但结果是他只能安闲在家。父亲整日愁眉深锁,那种由内而外的悲凉,就连探亲回家的年幼的宋云宁都能感受得到。
直到有一天宫里突然来旨,命父亲重组宋家军,抵御燕芜族侵扰。
领旨谢恩的那一刻,父亲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于他而言,边疆才是他真正的家,他所有的热情都在战场,在于他所深爱的百姓。如果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就算血染沙场他都无怨无悔。
谁曾想,结果竟然是那样。
宋家军在汉阳平原的一个小镇也就是现在的暖泉镇遭遇燕芜十万大军。宋家军死守十二天,又与燕芜大军血战五天五夜,最终以五千宋家军全军覆没的代价重创燕芜军,歼灭对方一半兵力。五千对十万,伤敌一半。这一仗,最终以燕芜军的惨胜收场。而父亲,则因重伤昏迷,被燕芜国御驾亲征的皇帝带回了汉阳城。
后来,就传出父亲被封为燕芜国右将军校尉。
再后来,先帝震怒,下令将宋家所有人收监。
因为宋云宁自小就在天目山习武,所以她虽为将军之女却并不为人熟知。而那一天宋府的管家金满河闯入天目山恳求师父保全将军幼女,最终以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儿替代了宋云宁被禁军掳走。这一出李代桃僵保住了宋云宁性命,却也连累了一个完全无辜的女孩。
宋云宁隐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父亲,听他对当年的事作何解释。宋府上下二十七条人命啊,还有一个完全无辜只是代替自己死去的少女。
“姑娘。”金满河连声提醒,“管家出来了。”
将军府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驼背老者捧着礼盒疾步走来,宋云宁连忙迎了上去。
心,在看见礼盒的瞬间就沉了下去。
管家很是客气地将礼盒递还给宋云宁,道:“宋姑娘,将军说这柄匕首材质特殊且吹毛可断,乃是一把不可多得的上等兵器。宋姑娘若是有意出售,将军愿重金来求。”
“那将军没有说别的什么?”
“没有,将军全权委托老朽与宋姑娘商议售卖之事,并未有多的话讲。”
“那我也不能去见将军吗?”
管家拱手道:“这个,最近商贸节将军事务繁忙,怕是没有时间啊。”
宋云宁难掩失望之色,来之前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自己连他的面都见不上:“那将军什么时候有空?”
“这个可不好说……”管家有些为难,“将军近些年都不怎么见外人。不知道姑娘到底有没有割爱之意,老朽可以代将军去姑娘下榻之处具体商议一下。但是现在下这么大雨,将军府又不能召接外人,姑娘还是先回去吧。”说完,驼背老者退回府中,但望着宋云宁的眼光仍有期盼之意。
见宋云宁不死心要追上去,金满河在身后咳了几声,劝道:“姑娘,我们先回去吧,你这样也不是办法。”
“哎,这不是宋姑娘吗?你一个皓景人来我们燕芜将军府干嘛?”
宋云宁正在踌躇,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来者居然是傅之觅。她坐着一顶枣红色的轿子,还在轿子上就有人撑起来伞,在轿前候着。
“你又来做什么?”宋云宁一见到她就想起来小池已经消失两天的事情,心情突然烦躁起来,“小池是不是在你那儿?”
傅之觅嘴角上扬,竟是别样的志得意满:“呵呵,恭喜你,答对了。”
金满河又在旁边催促宋云宁先行离开。宋云宁却是不理,傅之觅慢悠悠地来到她面前,道:“小应可是你亲手让给我的,你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小池又不是什么东西?再说我什么时候把她让给你了?”宋云宁冷冷地注视着笑意盎然的女子,握紧了双拳。
傅之觅仍是那副笑脸,道:“不由你承不承认,反正小应那晚可是冒着倾盆大雨去到我府上的。还发了一夜的烧。”
“小池发烧了?!”宋云宁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被谁揪了起来,生疼。
“不劳您挂心,她现在好多了。”傅之觅凑近了宋云宁,后者此时才发现一张笑脸的傅之觅眼神里竟毫无暖意,“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不希望看到我喜欢的人难过。你,很不幸。”
宋云宁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无论怎样,小池都不会是你的。”
一室的静默,金满河和老姚担忧地看着站在窗边发呆的宋云宁。
“将军不愿意见你,可能是另有原因的吧。”老姚说道,“毕竟这些年来燕芜王一直都没有对将军放松警惕。”
“对啊,应该不会那么糟糕的。以前将军那么疼爱你,知道你还活着肯定很惊喜。”
宋云宁一直不说话。短短几日,她又瘦削了许多。面上的线条,比以前更要僵硬。老姚敏感地觉得,宋云宁现在这样子也许并不单纯是因为将军的这件事。
“姑娘,有什么事我们能帮你解决的你尽管开口,不要憋在心里。我们等了十年,再多等些日子也无妨。”
宋云宁转身,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没什么的,老姚,金伯伯,我只是在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进将军府。”
老姚和金满河对视一眼,由金满河开口问道:“姑娘可是要来硬的?”
软硬的行话宋云宁听不明白,但她知道他们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便也点头。
“这个我们可以代劳,姑娘千金之躯若有什么闪失,将军知道后会难过的。”老姚连忙劝道,“我们这些残存的宋家军早就期望着能重回将军麾下,为将军正名。”
宋云宁摇头道:“我不是不放心你们。只是……这件事我去更合适。”
“怎么说?”
“我现在还没有证据,等我探过以后才能确定。”
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却也堵住了二人的劝阻。
宋二小姐的武功老姚是清楚的,她要真的想去谁也拦不住,她有这个能力。所以金满河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老姚及时用眼神制止了他。
霏霏的雨一直下着,宋云宁换上防雨的夜行装,离开了朱雀楼。
宋云宁从旁边院子里翻墙而去的,发现与看似简陋的外表不同,将军府里面要大得多。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几名巡逻的士兵,敏锐地观察着附近的一草一木。
看起来应该是没有暗哨的。宋云宁稍稍地放了心,贴着墙根向亮灯的房间行去。
忽然一道黑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宋云宁猛地一惊,再仔细看去眼前却什么也没有。
不是看花眼,刚才绝对有人过去了。但不像是暗哨一类的,因为那黑影出来的方位和过去的方向都能够发现她,却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难道是盗贼?
宋云宁边想着,但没有放松警惕,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亮灯的窗下。
“……这么说,那姑娘没提出要不要卖那把匕首?”
“是啊,而且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心想要见将军,我也不好问。”这个声音宋云宁识得,这是那驼背管家的声音。
“这可就怪了,她说要鉴宝却又不肯出卖。”
“我觉得这姑娘来历不简单,将军你这两天要小心一点。”
宋云宁站起身来,点开窗纸,透过小洞向里面看去。驼背老者的旁边站着一个侧对着她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剑眉星目,虽是粗布衣裳难掩一身的风沙之气。远远看去,应该就是父亲。宋云宁心里一喜,却突然感觉有哪些地方太对劲,凑近小洞想要看的更清些,她却感觉有人捏住了自己肩膀。
“暗哨出来了,跟我走。”
第四章
那人带着宋云宁来到后院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两人蹲在一堆草丛后面,背靠着院墙。宋云宁这才得以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很明显,此人并无恶意,这点让宋云宁最初的一些不安迅速消散。此人骨骼宽大,声音低沉嘶哑,应是一名男性。虽然蒙着面,但她心里已经隐约想到一个名字。
前院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院子里亮起暗黄的灯光。宋云宁侧耳倾听,隐约能听到抓刺客一类的呼喊,但都局限在前院。宋云宁没有多想,道:“多下阁下相助,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一步了。”说完,脚下用力,凌空越过了丈高的院墙,来到了空荡荡的大街上。
宋云宁在黑夜里穿梭巷道,黑衣人紧跟在她身后不肯离去。
看来是甩不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