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阿Bei目光游离,听老头这么说,又突然晃过神,哦了一声,侧身让过。看老头拄着拐杖往沙发走去,这又赶忙跑上前,跟推土机似地把沙发上的杂物推往一边。自打严晓娉离开,她便很少收拾屋子:“您坐。”
屋子里一片狼藉,老头环顾左右,却是颇感欣慰地点头笑了笑:“挺好的。”
去年陈新平找到阿Bei的时候,听陈新平提过一句,说是台湾的爷爷要来大陆,想看看阿Bei。阿Bei没有理会,老头竟在一年半后自己找上了门。阿Bei感觉不到亲人离散又重逢的惊喜,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心疼老头。毕竟是行将就木的人,却是这么大费周章地登门求访。
“我就是来看看我的孙女,倒也没别的。”老头语重心长地说着,看阿Bei沉默不语,又跟着说道:“是不是还不能接受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爷爷?”
“啊?”阿Bei摇了摇头。
“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不愿意接受你的父母,更别说是我了。”老头叹了一口气:“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造物弄人啊。”
阿Bei还是没有说话。
“我明天就要回台北了,年纪大了,怕没机会再回来这边。临走前,我就想见见我的亲孙女,听你叫我一声爷爷,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一顿团圆饭。要能这样,这辈子也没啥遗憾了。”说罢,又扭头看着阿Bei。
阿Bei倒是想叫,可如鲠在喉。
“我已经让你爸定了餐,你要愿意满足我这老头子最后一点愿望,车就在楼下等着;你要不愿意,那我就在你这里耗着,耗到你愿意叫我爷爷为止。”老头鼓着嘴,卖萌耍皮之余,又拿出了做长辈的威严,俨然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阿Bei勉强挤了挤嘴角:“我去。”
吃饭的地方定在老公园内的私人会所,临湖的一栋中式古典建筑。而那一处公园也原是清朝一侍郎的旧家宅,比不上苏州的四大园林,但亭台楼阁、轩榭廊舫,该有的也都有。
在公园的侧门外停好车,秘书和司机双双下车,又快步地走向后排。不等他们打开车门,阿Bei便已经推开了门,一不留心,车门撞上了匆匆赶来正准备为她开车门的秘书。
秘书抿嘴一笑,看不出尴尬,这又扶着老头小心翼翼地从车里钻出,领着两人往公园侧门走去。
走了一段,听身后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儿子哎!”
阿Bei回过头,看不远处的一辆红色甲壳虫前走过一对男女,是江山,正乐呵呵地提起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抱在怀里。
阿Bei没作片刻的停留,更加快了脚步。
陈新平和黄淑萍已经在包间候着了,看老头子和阿Bei一前一后的进屋,这便急急地站起,扶着老头在上座坐下,又招呼着阿Bei在身旁坐下。
阿Bei没有应声,拉过身旁的椅子在靠门口的位置坐着。
“这孩子!”黄淑萍尴尬地笑了笑,这也把椅子稍稍地往阿Bei那挪了些。夫妻俩都略显紧张,总絮絮叨叨地说一些没头没尾的话,又频频地给阿Bei夹菜。
阿Bei把手掌盖在饭碗上,斜着眼睛说道:“别给我夹,不喜欢。”
“哦,”黄淑萍的脸上掠过一丝酸楚,夹着高汤娃娃菜的筷子在半空中停滞,愣了片刻,又默默地把娃娃菜送进自己的嘴里。
陈新平:“那你喜欢吃什么?要不重新点?”
“我有手有脚,我不需要也不喜欢你们给我夹菜!”阿Bei狠狠地说着,看了眼老头子,又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她也不想在老头子面前表现出这样的负面情绪,可厌恶黄淑萍和陈新平,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气氛僵持,连同空气都拧巴成了一团。
“蓓蓓不管他们,自己喜欢吃什么夹什么。”老头子的话多少舒缓了尴尬,这又聊起自己爱吃的东西,讲到台湾的美食,提及早年的生活。说着说着,又说起了老头子对陈新平母子的愧疚。
“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谁不是想子女承欢膝下。虽然我也怨过、恨过您,但想想,您在台湾的这些年,怕也跟我的这十来年一样。您比我好,至少我能理解你,能叫您一声爸,但我呢?”陈新平说着,眼眶已经泛红,又扭头看向阿Bei。
和和气气的一顿团圆饭倒吃出了漫漫人生的酸甜苦辣。看得出,老头子也是用心良苦,拿自己做饵。阿Bei也听出了陈新平的苦闷辛酸,只是那积郁了十来年的心结又哪是一顿饭、几句话就能化解开的。
从会所出来,一边的回廊上有摄影展。老头兴致颇高,逐一观摩,逐一点评。回廊之外又是一条石板路,曲曲折折延伸到了莲花池上水榭。池里的莲花开得正好,又有成群的锦鲤在花间流转。老头、陈新平连同秘书去水榭观鱼,阿Bei懒得走,就原地等着,黄淑萍也在。
“今天你能来我挺高兴的,我们怕是有11年,12年没有一块吃饭了吧?”
“嗯。”阿Bei双手抱胸,倚着身后的假山,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跟你哥就是18年,”黄淑萍深吸了口气,眨了眨眼,似乎是想逼回那含在眼眶的泪水:“都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在干些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呵,阿Bei冷笑声,又不削地扭头看向一边。五米开外的竹林里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江山在那儿,正背对着阿Bei打着电话。
“我知道你怨我,我也知道果果恨我,我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抛下他不管不顾。他也是我儿子啊,我怎么就能这么狠心?”黄淑萍说着,泪水夺眶而出,又赶忙用手背擦去:“你要是有机会见到他……”
“他挺好的。”
“你见过他?他在哪儿,他在干什么?”
“我去上厕所。”阿Bei说着,这便绕过假山往竹林里走去。
竹林里的江山还在打电话,听字里行间,应该是跟一个女人聊着。
“是,是有一个……你要说我喜欢钓鱼也行,但你也知道我最想钓的是哪条鱼。是你,你比谁都清楚……看吧看吧,我要跟你多说一句话,你骂我;我要不跟你说话,你也骂我。你又不愿意接受我,还不让我去找的女人,你让我怎么办……嗯,是个大学生……人是挺好的,挺漂亮也挺温柔的。……不是,不是处女,清纯算不上,比你主动,还是个拉拉……我也是被瞒了好久才知道的……”
阿Bei安静的走上前,屏住呼吸,安静地听着江山跟另一个女人的打情骂俏,听着江山对严晓娉的评头论足,一步一步地靠近,又拍了拍江山的肩膀,竭尽全力,挥手便是一拳,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江山的脸上。
触不及防,江山翻身扑倒在地,看清了阿Bei,也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擦了擦嘴角的血,看了一眼,又冷笑了一声:“我不打女人。”
可刚挣扎着爬起,阿Bei又抬腿一脚,狠狠地踹向江山的小腹。连连出了两脚,都是不顾一切地往死里踹。到第三脚,江山侧身躲过,又敏捷地抓过阿Bei的脚腕往地上摔。紧跟着,两个人便扭成了一团。
“住手!”紧紧赶来的黄淑萍扯着脖子大吼:“住手,住手!蓓蓓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答案
严晓娉另外租了房子。王姐走后,她也就跟着收拾了行李,又在一处小旅馆里找了间短租房。察觉出种种异常,知道江山的多情,也知道江山对自己绝不是一心一意的,她没有丝毫的怨恨,反倒觉得很轻松。
走的时候没有跟王姐说,也没有跟江山说,夜里有司机来接她,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需要了。”
真的轻松。江山在她的心里只占据了很小的一个角落,原本还有些内疚,有些矛盾,到此时,发现她在江山心里也只是微乎其微的,倒真的让人松了口气。那搁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于是乎,整一颗心又被阿Bei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填得满满当当。
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从吧台前扫过,吧台后就只有大维忙忙碌碌的身影。阿Bei没来上班,昨天没来,今天也没来。她倒是想跟明子打听些情况,为什么阿Bei不来上班,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只是太尴尬,又硬生生地把话咽回了肚子。
那新来的金子还是老样,也不管严晓娉是什么态度,也不管同事们是什么看法,总爱腻腻呼呼地粘着严晓娉,毫不避讳地表白,肆无忌惮地追求。
曲终,严晓娉扶着话筒跟客人们侃了几句,又报了下一首歌的歌名。活塞走上台,拍了下严晓娉的肩膀,又低头耳语:“胖子叫你去办公室。”
金胖子就在办公室门外站着,面色凝重,却也指了指门,示意严晓娉进去。
推开门,里面坐着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衣着素雅,气质端庄,看着是一把年纪,但保养的不错,也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数一数二的美女,只是目光凌厉,神情不大友好:“你就是严晓娉?”
“你是……?”
妇人冷笑声:“我还以为你多厉害的,想看个究竟,也不过与此。从明天起,你不用来上班了。”
严晓娉想想,这又犹豫着说道:“你是……阿Bei,夏蓓的妈妈?”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给我听着,从明天起,你不用再来这个酒吧唱歌了!该给你的一分都少不了,一会儿找你们金总算工资。”
“我需要这份工作。”
“那个男人给你的钱还不够你花吗?是不是想我再给你一笔钱,算你们的分手费?”
“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分手了为什么还赖着不走?为什么还要在蓓蓓的眼前晃过来晃过去!”
“我知道您才是这个酒吧的大老板,那你有跟金总商量吗?金总没有告诉你是人手不够才留我唱歌的吗?”严晓娉深吸了一口气,又跟着说道:“还有,我没有收江山的钱,我也不会收你的钱。”
“这话说得好听。人手不够又怎么样,就算是赔了整个酒吧,我也不希望你继续跟蓓蓓有任何的纠缠。别以为你说自己不在乎钱,你就真不在乎钱。扮猪吃老虎这种把戏我见得多了。你不要钱可以,你要钱也可以。总之,你,严晓娉,不要再出现在蓓蓓的面前,我警告你!”黄淑萍瞪着眼,一字一顿地说着。
“阿姨…”严晓娉迟疑片刻,也不知道说什么:“我没有…”声音有些哽咽,又摇了摇头。
“少给我摆出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摸样!”黄淑萍呵斥着,又是一声冷笑:“以前见你们好,我不乐意,我也不认同,但蓓蓓喜欢也就算了。那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
“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你应该问问你怎么了?你是怎么对她的?背着她跟别人约会,跟别人偷情!你这样伤害她,还亏得她眼里心里只有你,还为了你跟那个江山大打出手。听着,我可以接受我的女儿是个同性恋,但我绝对不能接受我的女儿被人这样欺负!”
严晓娉愣了片刻,听妇人严声斥责,却是忽的咧嘴一笑,憨憨傻傻的摸样,又鞠了一躬:“谢谢阿姨。”说罢,便是一个箭步转身往门外跑去……
跟江山一块的女人是个律师,听他们的口气,大概是前几任的女友,给江山生了孩子,又在另一处独居。最早是女人叫来了警察,言之凿凿地表示,必须要阿Bei为打人行为负责。倒是江山认出了陈新平,说算了,只是误会。
听江山这么说,阿Bei挣脱警察的束缚又飞了一脚。推推搡搡中,黄淑萍甩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跟十二年前一样,打得人眼冒金星。跟着便是夫妻俩关于孩子教育方式的争吵,也如十二年前的一样。
老头子受不住,血压陡增,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再后面,送医的送医,送派出所的送派出所。
到最后,江山也没有追究阿Bei的责任,又为自己的还手向陈新平道歉。
蒙头蒙脑地睡了整整一天,到夜里,阿Bei偷偷地去了一趟医院,不敢进门,只是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往里瞄了一眼,看老爷子已经苏醒了,这才松了口气。
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她以为她对陈新平一方是不存在亲情的,可眼看着老头子瘫倒在地,心里还是一紧。她也以为她早就放下了严晓娉,不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只当那是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可听到江山说的那些话,心里的妒火、怒火被瞬间点燃,就像是西风卷下的荒野,只那么一点火星,便是势不可挡、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焰。
江山不过是个情场高手,可以在同一时间在几个女人间周旋的花花公子,他决不会好好地认真地对待严晓娉,那么……严晓娉又该怎么办?她已经失去了双亲,离开了舅舅舅妈,连个可以寄人篱下的落脚地都没有,她该怎么办?
阿Bei的心里还是隐隐作痛,又告诉自己说:别想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严晓娉根本就不值得她去同情,她去可怜。对,她对于她,也只剩下了可怜。
心里想着她,眼里还真就看见了她。
严晓娉正蹲坐在家门口外的走廊上。赶她出门的时候,也收了她的钥匙。看状态,似乎是等了好久。
阿Bei的一只脚已经迈出楼梯,不由得怔住,思虑片刻,又慢慢地收回,转身往楼下跑去。
那急促的脚步声也惊动了严晓娉,严晓娉紧紧追上:“阿Bei!”
阿Bei在楼梯拐角停下脚步,她不能表现得太仓促,不能让严晓娉看出她是有意识的逃避:“你来干嘛?”
“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严晓娉的声音有些犹豫,而言语间的渴望又是那么真实,那么迫切。她静静地走上前,伸出手,又轻轻拂过阿Bei脸上的大块淤青:“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心里起了一丝涟漪,那倔强的心开始隐隐松动。阿Bei怔怔地看着严晓娉的眼睛,看泪水打转,泪光点点,渐渐地没过眼眶,从脸颊上滑过,留下一条浅浅的泪痕。“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她又问了一次。
每一道拷问,就犹如一把利刃,开膛破腹,把阿Bei的心赤裸裸地暴露在外面。
心里的那一丝涟漪已经涌成了巨浪,翻江倒海地袭来,摧枯拉朽。
阿Bei深吸了一口,迅速地扣住严晓娉的手腕,紧紧拽着:“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你跟江山……有没有上过床?”
脑子懵了片刻,嗡嗡作响:“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阿Bei缓缓闭上双眼,微微抬头,又冷冷笑了一声,狠狠甩开严晓娉的胳膊:“没有,没有他怎么知道你不是处女,没有他怎么知道你喜欢主动。你一直在骗我,你他妈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脑子里的嗡嗡声更响了,当头棒喝,到此刻,严晓娉才明白阿Bei最在乎的是什么。泪水潸然而下。“Bei,”严晓娉的声音开始发抖,想说什么,却愣愣地说不出口。想拥抱,可才迈出了一脚,又看到阿Bei像是被触了电似的往后缩了一步:“别碰我!”
“听着!我们完了,彻底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半个小时,够你考虑
过去了整整一周,脸上的淤青也没有完全退散。还剩下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用创口贴盖住。
也只过了短短一周,遗忘晨光便不再是熟悉的那个遗忘晨光。客人稀稀拉拉地坐着,看一眼,也不过是两三桌。服务员们都没了精神头,懒懒散散地抹着桌子。台上没人唱歌,是CD放的音乐。活塞不在,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