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又一片叶子掉落在她的身上,她一手揽住白的肩膀,一手捏着那片树叶,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目光却最终定格在了旁边的白的睡颜上:“蓁儿。不做你的女儿,不行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下去,一直滴到冰冷的地上。她的声音很小,可这么多年,她总算,总算是第一次将心里话讲出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能够不只是女儿就好了,哪怕只这么一天。
当她低头印上她的唇时,就连她自己也怔住了。此刻的蓁儿,让她在无数个深夜里夜不能寐的蓁儿,让她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蓁儿,陪她买平底鞋的蓁儿,陪她一起看娱乐节目的蓁儿,让她爱到骨髓的蓁儿,如今,竟是就在她的眼前。短短的三秒,却让她觉得,经历了天荒地老。
“多想忘了你。”眼泪汹涌成河,她扔掉手中的树叶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吵醒了肩头熟睡的人,可眼泪,却哪里止得住,因为,“就这么一晚也好。能够在你听不到的时候,对你说,我爱你。”
【第二十九章】心凉似水
从天明等到天黑,又从天黑守到天明。她一夜未曾阖眼,可短短几个小时,哪里用得尽无穷的爱和思念。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死生不复相见,而是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却还是止不住地想念。可香山一夜,所有的事情,她都想得通透明朗了。从今往后,她再无他求,只安心做她儿媳。若是她不愿意她同阿衍结婚,最多就是一辈子以未婚妻的身份陪着他们,反正对她来说,名分也没有那么重要。
一场旅行就像是一次对心灵的净化,全身心地投入在大自然的美妙与清静之中,许多烦事似乎都在瞬间被抛在脑后了。西佳同雪柔在蒙养园里吃早餐,阿衍同清婉母子二人携手去香山公园散步。这是第一次他们母子二人能够安静下来好好地敞开心扉交谈,也是雪柔第一次能够洞悉西佳的心声。
能够知道其实她也是渴望母亲的关怀和疼爱的。
“我妈从小就疼我哥多一点,小时候其实我真的是会妒忌的,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我也生病,是不是我妈就会疼我更多一点了。我没爸爸,妈妈是我唯一的依靠。所以会很渴求妈妈的关心。”她低着头吃豆腐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长大了之后就不会了,我知道,不仅我妈,我哥哥他也是跟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们三个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爱我哥哥多一点,就等于爱我多一点了,而且,我也很爱我哥。”
西佳是个很要面子的女孩子,虽然有时看起来柔柔弱弱不堪一击,但是她真正坚强起来又可以百毒不侵,或许还是因为骨子里的善良吧,哪怕是母亲的忽视,她也可以全部谅解。
雪柔尚且来不及答话,便看见了气喘吁吁站在门口的阿衍:“阿衍?怎么就你自己一个人?”
“妈,妈受伤了。”
她本以为他们是去公园里散步,谁知再次见到白时她竟抱着腿坐在一片泥沼旁边。满身沾着泥巴,一身狼藉,她忙跑到她的身边问她疼不疼。怎会不疼,脚伤的疼痛感之强,她比谁都清楚,可白已经年过不惑,忍受疼痛的能力定然比她还要差。
“不碍事的。歇几天就好了。”白依然是强忍着疼痛说没事,可雪柔却明明看到了她额头上的汗。
“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可她哪里还笑得出来,回过头冲着阿衍便喊了起来,“阿衍,你二十二了,不小了,为什么就不能懂事一点?为什么老让妈替你操心?看到妈这样你就一点都不愧疚一点都不心疼吗?”这是她第一次大声吼他,在阿衍的面前,她以前是好姐姐,现在更是一个优秀的未婚妻,一直娴静优雅,而这次,她终是忍不住责怪起他来了。
“我……”
“廖姐。”阿衍还没有把话说完,便被阿衍身旁的西佳打断,“你别怪哥了,哥也受伤了。”西佳握着他的手腕微微一举,掌心里有许多划痕,流着血。
白一把推开身边的雪柔,一瘸一拐地走到儿子身边,握着儿子的手煞是心疼地问:“小衍,疼不疼?”阿衍摇摇头说没事,雪柔一瞬间失了神,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随即白便回过头来对她说,“小衍是记得你说过喜欢红叶,他知道这儿的红叶最美,为了帮你摘红叶才来这儿的,但这里泥沼太多,地面太滑,我才不小心从那陡坡上摔下来的。小衍定是为了拉我,手被石头划伤了,你不要怪他了。”
这是西佳第一次听到素来温文娴静的母亲用责怪的语气地同别人讲话,打她记事起,母亲很少会大声说话,不论发生什么事,总是以一颗宽容的心来对待别人。不曾想到的事,母亲的第一次责怪,竟是对着廖姐。觉察到母亲对自己的心疼,阿衍忙说没事不疼,可作为母亲,越是听到儿子这样的话心里越是难受。
可是,又有谁想过雪柔吗。
她只是,看白那个样子心里着急而已,现在倒好,她成了罪人。她的关心,一文不值。她低头笑笑,再次抬头时依然保持着那僵硬的笑容:“是我的错。我不该多管闲事。毕竟我只是个外人。”
白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子,她只知道去关心儿子伤得重不重,疼不疼,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她对她的关心,她只知道去抚平儿子愧疚的心情,却思考不会考虑她被晾在一旁有多难受,她不止心里没有她,就连眼里也看不见她。就连她已经开始喊她妈了也丝毫没有察觉。
阿衍为了她而受伤,她会不愧疚不自责吗,可就在她愧疚自责的时候,没有人懂得她的难过,没有人愿意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对她说别自责了,她听到的,只是一句又一句的“你别怪他了”。
原来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始终抵不过她们的血缘亲情,她始终是一个外人。
“对不起。”
背过身去,滚烫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耳边呼啸的风包裹住她的身躯,仿佛整颗心瞬间结了冰。眼泪滚出眼眶,卷进风里,浸在土里。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只听到阿衍在她的背后呼喊着她的名字,而白和西佳,谁都没有出声。不论是自己爱的人,还是自己当做妹妹来疼的人,没有一个人在意她。
到头来,她才是最可悲的人。
【第三十章】蓁儿与顾平川
倒也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负气离开或是趴到枕头上嚎啕大哭,因为她一直都很清楚,她是一个没有资格同别人赌气的人,她又不是从小就被捧在手心的人,一直以来,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算是有一肚子的委屈,也只能一个人扛到底。
看着来电显示上的顾导二字,她迅速擦干了残留在脸颊上的泪痕,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喂。”
“May。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香山之旅,可还顺利?”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可每说一个字却都让电话这头的雪柔毛骨悚然,她早就知道好胜心极强极要面子的顾平川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可没有想过,这一天到来的是这样快。
她轻声哼笑,心里不觉几分凄凉蔓延开来:“明人不说暗话。顾导,您有话就直说吧。”
“回来之后一起喝杯咖啡吧。听紫珍说,有一个人,她永远也侮辱不得。我想你一定有兴趣知道,关于这个人的肮脏过往。”
香山之旅终是不欢而散,四个人坐在同一个车厢内面面相觑,没有人服软,没有人道歉,也没有人主动向彼此讲话。
白同阿衍坐在一侧,西佳和雪柔坐在对侧,雪柔侧头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一句话也不讲。一旁的西佳拿着手机在查询最近的时尚资讯,对面的母子俩经过了这次旅行感情变得融洽的很,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过隔阂一般。
“哎呀。”听到异样的声音,雪柔忙回过头来看着对侧的白清婉,她在帮阿衍削平果,不小心被水果刀划伤了手,口子不是很大,却有汩汩的鲜血往外冒。她赶忙从包里翻出云南白药和创可贴,可是却突然没有了递上去的勇气。
清婉吮着自己的手指,眉头皱在了一起,继而听到了对侧的她的声音:“我帮您洒点药用创可贴包一下吧,会感染的。”她抿着嘴,一双眼睛盯着白受伤的手指。果然,就算心意有时没有办法被别人理解,她还是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她轻柔地帮她洒着药,心里突然就有些难受,像是被泪水哽住了喉,说不出一句话来,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殊不知却还是红了眼眶。旁边的西佳揽了揽她的肩膀,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让她更加难受。阿衍似乎是怕她依旧在生他的气,重新叫起了她雪柔姐,对她说不要生气了。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帮她缠好创可贴。
而唯独白清婉,一言不发。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就算她的好意没有被她体谅,就算她受到了她的责怪,就算她被她所忽视所冷淡。可是她还是很害怕会就此被她讨厌。在这个世界上,她可以被千夫所指,却唯独不想被她厌烦。
“家人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对不对?”白的手掌覆在她的头上,嘴角轻轻上扬,终是缓缓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融化了她心里所有的委屈。她赶忙傻傻地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水笑了起来。只要她没有生气,那么她什么都不要管了。什么尊严,什么骨气,她统统不要了,骨气同尊严相加,抵不过蓁儿的一个微笑。
这场家庭内部小小的纠纷,总算是过去了。
订婚的日子越来越逼近。而当楚家人忙着订酒席,发请柬时,她却被顾平川邀约喝咖啡。绿源咖啡馆是一家明星会所,只有顶尖明星才进得来,这里没有监控,隔墙没有耳,是明星可以尽情放纵的地方。一楼的咖啡厅放着邓丽君的《千言万语》,柔美动人的声线洋和着微微卷起的浅绿色窗帘,廖雪柔用铁勺轻轻搅拌着陶瓷杯里的咖啡。
“我收到你的结婚喜帖了,May。恭喜你。”她虽然已退出娱乐圈,但影后哪是那么容易便在人们心中消散的,尤其是两代影后将成为婆媳,近日里占据了各大娱乐周刊的头条。
雪柔戴着黑超,倒不是为了耍酷,而是避免同顾平川的对视,顾平川有一双很犀利的眼睛,每次对上他的目光,她都有种莫名的恐慌:“那雪柔就在此谢谢顾导了。”
“她有那么好吗?”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虽然戴着墨镜,可却还是望进了她的眼睛。
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颤,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对于他的寓意不明,她只能装糊涂到底:“雪柔愚钝,不知道顾导在说什么。”魏紫珍果然够狠,将那日她讲的话告诉了她的老情人顾平川,可她怎么样也不会想到,老狐狸顾平川,连她对白清婉不是单纯的情感都看得透,他太可怕了。
“现在,懂了吗?”
一摞照片被甩在咖啡桌上。
那是——
雪柔翻着照片的手颤抖起来,随即疯狂地将这些照片撕成粉末撒在空中。
“懂了,对不对?”他凑近她,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微笑,让她透心彻骨的寒。
她捂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蓁儿和顾平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存在这等不堪入目的照片。这些照片,毫无修图痕迹的照片,只要泄露出一张,就足够她在娱乐圈身败名裂,再无任何翻身的可能。
“说吧,你想要什么。”
【第三十一章】晴天霹雳
这些照片,她撕的了一张,撕的了两张,却撕不了所有,他手里到底有多少砝码,她想都不敢想。他今日将她叫来,若是她有任何拒绝的言辞,他定会孤注一掷,毁了蓁儿一生。她倒是不要紧,可蓁儿苦了半生,如今儿子好容易病情渐渐好起来,蓁儿的人生好容易要慢慢亮堂起来,怎能被顾平川手里的几张照片葬送了一生。
“她这样的女人,值得你这样做吗?”顾平川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端起咖啡杯轻抿了一小口咖啡。
“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不需要顾导你来告诉我。”她不问原因,是因为她相信蓁儿,十年前那个在凤屋巷里将手套留给她戴的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洁白的女人。所以她不会怀疑,永远都不会。她只知道,若是谁敢伤害蓁儿半分,她将会同那个人拼命。
“很好。果然如外界所说,二十四孝好儿媳。”他伸手缓缓摘下廖雪柔的眼睛,望着她美丽的眼睛,雪柔就如同一个雕像一般,动也不动,“只可惜,外面的人不知道,儿媳并不是你最想要的身份。我们的雪柔,真可怜。”
“May,你知道吗,这个圈子里的女人,我早就看腻了,她们是漂亮,是性感,却个个脱离不了庸脂俗粉的标致。只有May,虽然算不得倾国倾城,但是秀外慧中,既耐看,又聪明。
他们谈了许多,从晌午谈到日落,后来出门的时候,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在与涂着鲜艳的大红色口红的嘴唇的对比之下格外凄厉,开着车窗,窗外的风像针一样刺在她的脸上,握着方向盘的手愈发用力,似乎想要把心中的愤怒全部宣泄出来。她承认,现在的她,快要发疯了。
现在的她坐在车上以超速的速度飞驰在马路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驶向何方,就这么跑着,绕着,最终,还是停在了楚宅。走在楚家大门,摸着铁栅栏,脑海里交替着白天她所看到的那些照片和顾平川别有深意的话。比起她的信任,顾平川似乎更期待看到她的不信任,可是她何止是信任,或许当别人看到蓁儿与顾平川肉体暧昧纠缠的照片,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破口大骂其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可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蓁儿的痛苦,发生这样的事情,最痛苦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蓁儿。
她不想知道蓁儿与顾平川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想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蓁儿过得幸福一点,减少些肮脏的过往对蓁儿造成的伤害。
时间越走越快,转眼间,已是订婚日的前夕了,这一天,她没有住在楚家,也没有回凤屋巷的自己家,而是一个人窝在公寓里,与其说是窝,不如说是躲,与其说是躲顾平川,不如说是躲自己。可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是要出来面对的。
在这个女人最该幸福快乐的时刻,廖雪柔的心,却被恐慌填满。
“小柔,睡得可还好?”凌晨四点半,天色仍旧是一片漆黑,她正倚着沙发模糊睡去,被一阵铃声吵响。不出所料,是顾平川。这一天,他是不会让她安稳度过的,她心里早就有了准备。
“别兜圈子了顾导。您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银岳酒店,我在1206等你。”
她们的订婚宴会在晌午十点举行,她昨日同清婉商议好了要在六点之前赶到楚家,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同西佳打了电话说自己会晚点到,没有解释原因便匆匆挂断。原因,她要怎么说呢,她要怎么说自己在订婚的日子去酒店里跟另外一个男人会面了呢。
此刻的顾平川,裹着宽松的真丝睡袍为她开了门,那张脸,倒真是万年不变的英气逼人,可不论怎么看,雪柔都只能用衣冠禽兽这四个字来形容他:“小柔来了。”嘴角那一抹邪气又猥琐的笑,当真令人作呕。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只能报以微笑。
她木讷地坐在沙发上,顾平川坐在他的身边,翘起二郎腿:“顾导,您叫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一个男人叫一个女人来酒店,还会有什么事呢。我的小柔这么聪明,不该不知道啊。”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嘴巴向她的耳朵凑去低声呢喃,“其实,我的小柔比魏紫珍那个蠢女人要可爱多了。”他的嘴唇触碰着她的耳朵,她却躲也躲不得。
外面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楚家的所有人都已经到达了酒店,可笑的是,银岳酒店正是他们要摆酒席订婚的地方。阿衍西装笔挺地坐在候客厅里,比电影明星还要好看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