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会故意在上班时碰到她不跟她问好,她也居然就看着我大摇大摆,晃过来晃过去,还能接着打她的手机,还有说有笑。如果碰上我心血来潮,我会在电梯里故意冲着她站的地方,擦擦鼻子说,“操,什么味儿,熏死人了。”我偷偷看她,她正翻着手里的当日报纸,一副压根儿没反应的样子。
我有点开始气馁,甚至开始不快,我开始怀疑,那天她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安抚我,为了搪塞她那些不光彩的行为。
我十分生气,我想,是你打的我,凭什么你比我还嚣张。
我开始真的沉闷了。我和沈芳之间的私交,从我被她打了一把掌之后,似乎真的断了。我不再接到她的任何电话,我不再有任何机会和她说那些私房话。有关于她的一切消息,似乎也只能从公司里大家聊天的只言片语中听到。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走近她的生活,明白她为什么欢笑,为什么烦忧。当然,我的生活,也不能再倾诉给她。我们就完全是一种纯粹的上下级关系,甚至,她不再与众不同的称呼我为明,而是,和所有人一样,只叫我“翠花”。我时常问自己,那晚,真的是她有过来拉住你的手吗?
时间很快到了8月中。在我和沈芳的这种沉闷中,我有关回国的事情仍然由格林接着办理。我会被叫去签一些协议,被交待一些,有关工资,住宿,伙食,回国后事项安排等等,甚至,他们帮我确定了回去的机票,9月初的某日,从伦敦直飞上海。当然,每当其中需要沈芳出现或是签字的时候,她仍是保持那种端庄和蔼的仪态,也会对我微笑,语气也很轻柔,但是,这些微笑和轻柔中,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些隐含的温暖,一切,只是她的一种自然,而然。
我内心一直有点挣扎,我有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帮助”,毕竟我和沈芳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了。但是,我还是混沌着被这些推着一步步走下去,我似乎是舍不得这种免费的午餐,又或许,我有一丝幻想,如果她不再关心我,那又何苦……?
8月底的时候,我将我的房屋合同续了一年。我想,算是花点钱图个吉利,争取可以顺利住上。我花了很多精力在河南小伙子的帮助下,说服房东在我回国后到12月底前,每月收取我150镑的房租,当然,过了一月,不管我是否回来,都是全价。房东收取了我的押金和一直到来年一月的全部房租。我有点感觉自己好像拣了个便宜。
除了和沈芳的关系时不时影响一下我的心情,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充实快乐的。首先是我写完了论文的初稿,心中像落了块石头。还有就是,我联络了一帮在上海的大学同学,一年多没回国了,这下趁机要好好闹一番。当然,兴奋的人也不只我一个,母亲和男友甚至表示要去上海接我。我跟他们说,我回国那天正好周四,我只在上海待一天,周五晚上就做飞机回家过周末。我男友虽然和我仍存在小小的别扭,但是,在我回国的喜悦地冲击下,竟然激动的表示要现在就帮我买好回家的机票。我没有让他这么做。我觉得,我开始正式挣钱了,而且,薪水比他两倍还多,我觉得这个钱还是我出好,而且,万一上海那边有什么安排呢,一切,都有变数。
最后的两个礼拜,我几乎把日程安排的满满的。我觉得似乎有太多事要做,尤其是给亲朋好友的礼物,花费了我不少心思和金钱。我穿梭于伦敦各大百货公司,当时正值夏季促销,我走东串西货比三家,每天都是田鼠进城一样往回搬东西,从化妆品香水到酒水巧克力,我把我认为所有带有英国风情或是国内少见或是价格昂贵的东西都扫下来,直到我那三十公斤的箱子塞满,又装了一个登机拉杆箱和一个背包这才打住。后来事实证明,我超重了13公斤。我不得不从便宜的开始,在机场把箱子扔到35公斤,才被照顾地过关托运。至于那8公斤东西,大部分是我自己带回去的衣服、鞋子和一些便宜的食品,他们被打包寄回伦敦的家中。这造成的后果,不但是我白花了一笔托运费,并且让我到了上海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买衣服鞋子,甚至包括内衣。
将平稳黑线进行到底!!!
当然,在这段时间里。我表面上仍然很拽的样子,但心里,最操心的事,还是和沈芳有关。
这一个月来,她似乎每天都走的很早,有时整个下午都不在公司。她好像不停的出去货仓那边,甚至港口和一些人见面,我知道,这其中当然包括独臂医生大人。
有时,我也怀疑是不是沈芳故意气我。我开始有点控制不住发贱的主动和她示好。
有一次我见她从办公室出来像是去洗手间,于是赶紧从书包里摸出两个准备下午吃得苹果跟过去。我装作在外面洗苹果,直到她出来。然后,表现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呦,是你啊?”
她却只是微微颔首一笑,便自顾自地洗手。我见她洗完,又赶紧递过去一个苹果,说,“唉,正好,我洗了几个苹果,来一个?”
她仍是微微一笑,回答道,“谢谢,不用了。”然后,把我一个人凉在那里,手举着苹果,还继续跟一点都没注意到我的尴尬似的微笑着说,“我先走了,回见。”
门在我眼前关上,我仍是举着那苹果,脑子里全是“我先走了我先走了我先走了我先走了……”我很是沮丧,我想,你丫也太贱了吧。
我那时越来越坚定自己后来的那种推断,她说喜欢我,只是为了掩饰。不过,这种推断,的确让我当时心里很不好受。
越到了临走的那几天,我开始越来越想逃避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就有一种无缘无故的失落和自卑,甚至伤心。我想,或许是因为我曾经在她那里感受到伤害和耻辱,并且,我才是真正付出过感情的那一方。当然,我把这种感情强行定义为一个孤独的灵魂对一个有着华丽外衣的大姐姐的依恋。
另外,我当时还比较烦恼另一件事,格林希望我不要取消在英国的帐户,并且最好留下一笔存款,这样,如果我工作签证失败,申请访问签证时,来英处理个人财务也是相当有利的一个条件。当时,我在英国的户头的确有笔对我而言不小的存款。对于这个建议,尽管格林看上去对签证的事信心满满,但是,我有些担心,如果按照最差的打算,当真是所有签证都失败,那我该怎么把这笔钱拿回中国?毕竟,这钱是我的,我自然会多一份担忧。
我想,我是不是应该找个人帮我看管这些存款。但是,在这个国家里,我似乎没有关系可以亲密到这种程度的亲人和朋友除了沈芳。若是从前,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去找她,这里面不单是信任的问题,因为,我这小小的几万镑钱,于一般人或许算不少,但对于沈芳而言,只怕还不如她钱夹里一张信用卡的透支额度高。
但是,一次冲动,把我和她推到一个这么尴尬的位置。我不愿去找她,虽然我觉得如果真是开了口,她或许应该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我一把,但是,这样一来,我就算是彻底输了。
时间到了9月,离我离开伦敦不过两天时间。这件事情仍是悬着。我去了银行,我确认,如果把钱汇去中国需要多久,他们说要5到7个工作日。那办理汇票呢?需要很高一笔手续费,钱越多手续费越多。其实,我也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觉得我似乎有理由说服自己,是因为“形式所逼”而非其他因素,才“情非得以”请沈芳帮忙。
于是,我去找了她。
当我说完我所遇到的困难后,她皱着眉头问了句,“你怎么现在才开始处理银行的事?”
我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站着。
她估计是看我一副垂头丧气的孙子样儿,发了恻隐之心,态度软和下来,“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心想,你怎么这么没眼色啊,你不会把刚才那句话说成:那你准备我怎么帮你,或是,我能做什么,这类的吗?
我于是还是接着站着不动。
她看了我一会儿,说,“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
我心里一松,我靠,姐姐你总算把这个“帮你”二字说出来了。这可是你主动请帮的啊,我没逼你。
我于是慌忙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你,那个,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帮我临时托管一下我的帐户?”
“托管帐户?”她有点不明白。伸手拿过那张纸,看了一眼,说,“哦,你是想让我做你帐户的第二户主是这样吧?”
我脸上一黑(此处念hong2本楼避讳这个字最近),心想,也不用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吧,显得我想跟你套近乎似的。
她却说,“你不怕我把你钱给花了?”
我小声说,“您,您哪能看的上我这点小钱啊。”
她又想了一下,拿起笔仔细的填好,签上名,说,“我等一下请律师开个证明给你,这样……”
我赶忙打断说,“不用了,已经给您添麻烦了,我特相信您的人品。”
她像是还要再说什么,我敢快一边往外走去。我觉得,这么求她,简直要羞死我了。
我退到门口,她喊了声,“景明。”
我站住了,她似乎很久都没有叫过我名字了。我转头看去,她坐在那里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话要说。她的神情有些严肃,表情有些冰冷,甚至连习惯性的微笑都没了。
我又说错什么了?
她看了我一会儿,身子往后一退,左手拉开边上的一个盒子,拿出来放在桌上,说,“你后天要回国了,这个小礼物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我有点迟疑着走上去,拿起那盒子,揭开淡黄色的丝带,打开。那里是一块儿手表,著名的香槟酒瓶表盘,黑色带着暗花的表带。我看了一眼,把盒子盖上,放了回去,“您的心意我心领了,这个太贵重了,我没法收。”
她脸上仍然是没有表情的平静。淡淡的说,“上次……上次的那件事,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介意。当然,这个表不是作为赔礼用的。只是,你现在也正式工作了,算是给你的礼物吧。……希望你前程似锦。”
原来不是赔礼道歉来着。我有点难受,鼻子似乎疼了起来。
我望着她的眼神,似乎眼神也是平静的。我低下头去,我开始有点伤感,我说,“沈芳,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认识你。你帮了我很多,我其实心里特别感谢你。但是,像我这人,有时候挺混的。……要是我得罪你了,你大人有大量,甭跟我一般见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礼物,就算了吧。我这小老百姓,也配不上您这礼物,带出去人家也以为是假的。真的,真谢谢你了。已经挺麻烦你了。那,我先走了。”我觉得我说话好像有点酸,但是也顾不上了。
我趁着眼泪没掉出来前,慌忙离开了沈芳的办公室。我不想再因为她伤心了,她的眼神让我感到一种距离,她的贵重礼物让我觉得更加难堪。我是很想,做梦都想有一款那个牌子的手表。但是,我不想在我有求于她的时候,在我和她只是纯属上下级同事的前提下,还让她送我东西,而且送一个我配不上的礼物。而且,还不是道歉。这种种不和谐的距离,让我很别扭。
我把表格交给银行。我想,我和沈芳之间也就剩下这笔钱的信任了。
第二天,我在家收拾了一天的行李。整理屋子,把不用的东西都封好。到了3点多,一切就绪。我拿出护照和机票看了看,又坐在那个窗台上,心情有些潦倒。明天下午,我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又能回来呢。
我不知不觉又想起了沈芳。这一年,因为她,过得竟然如此迅速。我想起第一次,在我生日那天,在雨中见到她,她送我到地铁站,想起那个在草地里给我唱歌看着我掉眼泪的大姐姐,想起她生日那个夜晚,她在单薄的礼服下显得那么软弱,抛下朋友来看我,想起……她对我的照顾……想起……很多,很多。我忽然发现,在我的脑海中,似乎只记得沈芳对我的种种好处。是我这个人太善良,还是,她对我的好,实在太多了?
我有点冲动了。直到最后,她都还想送我那么贵重的礼物,而我,除了胡搅蛮缠无理取闹跟她赌气,我还留给了她什么?会不会很久以后,若是我们再也无法见面,她偶尔想起我的时候,只能叹口气,然后像那晚说得那样,我真的让她很心寒。
我抓起衣服跑出去。我想,我得送点什么给沈芳,我要让她知道,我其实不想惹她生气。
我打算送她一瓶红酒。至于为什么。我只是想起那首唱烂了的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签证的事儿,永远是掌握在别人手里。我这一走,或许也就见不到了呢。
我先跑去一家专卖酒的连锁店。我问他们最贵的红酒多少钱,他们看了看,50几。我觉得,太少了。于是,又去一家很大的百货公司,他们有一个专门卖代理红酒的专区。我看了看标价,最贵的也只有100多。我本来想豁出去300镑来着,想想这100多镑也还不如国内一瓶陈年精装五粮的价钱。倒是香槟有很贵的。不过,我觉得香槟虽然也算葡萄酒,但是,也,也,也太喜庆了吧。弄得跟我一回国,沈芳立马开香槟??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买着过不去吗?
不过,看样子是来不及了,都快下班了。只好很是不满意的买了一瓶第二贵的红酒。第一贵的那个名字,我不喜欢。
直到我后来正式工作后,因为少不了的出差、会议和同事往来。我才知道150多镑一瓶的红酒对英国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是红酒,不是香槟,更不是超级老的XO,我当时真是烧大了。河南话:新俅!
我看着店员帮我包好拿瓶酒,怀着有点抓挠的心情,先是搭地铁倒上次的那个站。然后,订了辆出租去了我记得名字的那间小学。然后,慢慢摸到了沈芳家。
天已经有点黑了。我站在她家马路对面。那红色的房子隐在树丛中只露出右边的一侧。看上去屋子里和院子里都亮着灯。我想,她在干吗呢?
我就这样呆呆的站着,我望着她家的灯光,幻想着,她在吃饭或是喝茶的样子。我觉得那灯光好像也慢慢柔和起来,和我的心一样。她呢,明天我要走了,她又没有想过或许我真的回不来了?如果她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又会怎样呢?会感到如释重负,还是也会和我一样惆怅。为什么,她竟然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我想了又想。天慢慢完全黑了下来。
我觉得应该给她打个电话。但是,说什么?
我有点说不出口那些煽情的话,并且,万一,一个没说好,没出息哭了,那岂不是更让她笑话我。我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是该回去了。我想,要不,干脆把酒放在院子门口好了。我记得包装的时候专门有赠送了卡片。我打开那细长的袋子,把包好的酒取出,底下果真有张卡片。
卡片上写着一行英语:祝愿幸福和快乐包围着你每一天。我想,真好,句子都不用造了。但是还是犹豫一下,摸出我口袋的瑞士小刀,我在上面配了一个小型的原子笔,我借着路灯,尽量工整地写道:对不起,没关系。景明
我记起小时候好像有首儿歌,对不起,没关系,两个朋友不分离……什么的。是为了让我们多使用文明用语来着。我想沈芳对这个含义应该不知道。这样很好,即抒发了我的矫情,她又看不出来,这样我也比较有面子些。
写完后,我吸了口气,一笔一划在抬头处写上:
Dear 沈芳
我蹑手蹑脚在沈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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