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班,我和沈芳一起坐车去了她家。我起先说路上停一下,我去买瓶酒什么的。沈芳拦着没让,她说爬踢是包给礼仪服务了,酒水食品都会有,只是朋友一起玩玩儿,别搞得很正式。
她家在市郊一片富人区。
我还真的不知道伦敦这样的大都市也有这么安静的住宅区。我们车刚开进去,路上就安静下来。一路上鲜有行人,就是车也是偶尔的几辆。我看着那一个个深宅大院,蜿蜒进去的车道,几乎每家门口都有的CCTV,就跟进了大观园差不多。
沈芳家的房子是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暗红色三层楼。下了车,进门的时候,我看到楼前的基石上写着“建于1900年”。英国的老房子其实很多,维多利亚时期的更多,比如我当初在市里的那栋,1885年的。不过,我觉得这个年份很有意义,我笑着指给沈芳,“你们家可真会挑宅子。”
沈芳也得意的笑着说,“是呀,当初爸爸买的时候就说,100年前他们占了我们的地方,100年后,我们又杀了回来。”
我笑着说,“这可不一样,人家当初是打着进来的。你们家是掏钱进来的。这也能算杀回来?不过,也总比杀不回来强。要是真把中国人随便搬个1000几百万的放英国来,我看你再提示什么反华议案。”
沈芳冲我撅着嘴叹口气,“我真是挺佩服你这张嘴,好听话,难听话,样样都流畅。”
我心说,这样的往好了说,叫心直口快,往损了说,叫冒傻气。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嘴一到沈芳面前就有点把不住。
我们进了客厅。门廊很窄。标准的英式住宅。走进去才宽敞起来。聚会是在一楼客厅里,那件房子有一扇落地门通往后花园,接着门出去,是一间大概50多平米的阳光玻璃房。靠着一侧排了一溜窄桌子,上面已经摆好了冷餐,水果和酒水。我看了看盘子里,好几盘是日本料理和印度小食品,两个盘子装了格式样的起司。我拿起一块儿起司放到嘴里,沈芳走过来笑着打了我一下,我有点不好意思,“为了你们人身安全,我尝尝看有毒没有。”
沈芳看着我鼓着腮帮子猛嚼,问我,“你是不是饿了,我让厨房做碗面给你?”
我马上装着摆手,“不饿,不饿,中午吃多了,正消食呢。”
沈芳看着我,笑着说,“晚上吃饭可是没点儿啊,先跟你说,你别想着这个能吃饱。”
我看看她表情似乎不像说笑,于是说,“你吃吗?你要吃我就吃点儿。”
沈芳又笑了,像是揭穿了我,很是得意,“那我们吃点面好了?你想吃什么面?”
我说,“西红柿打卤面有吗?”
沈芳点点头,“还真有。”
我们回到屋里,我坐在客厅等着。他们家的客厅也是那种很典型的英式装修。看上去很拥挤,但又很华丽。地毯也是很夸张的腥红色大花,单摆出去一定很怯,不过和这屋子倒是搭调。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铺临时的地毯,我就让出去。沈芳跟我说去楼上吃好了,我就跟她上了楼。二楼大概是3间房。其中一个门打开着,中间摆着茶几,上面有几盘水果。我走进去那屋子,也是和客厅类似的风格,只是墙上挂的两付毛笔字,显示出了主人本也是身在异乡为异客。
一副是横幅,很常见的行楷,“不信人间有白头”,我看上面的署名,时间是1983年的夏天,写的人是XXX,我想原来是沈芳的爷爷。又想,这老爷子也会把自己和辛弃疾联系上,只可惜,政治这东西,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啊,说你白,你就白,不白也得白。
我有看侧面墙上的那副竖着的,倒是一笔隶书,写的正是,“上尽重城更上楼”。我一看是隶书,来了兴致,走近看,却没有提头也没落款,只有两方印,起首的辨认了半天,写的是:夕阳楼外。
落款的那方,是小纂,对于小纂,不对着字典,我认的也只有一二十个自己用的着的,或是,要是知道内容,还能挑出来,像这种写自己名字的印,我看来也就是个文盲了。
前些年在家的时候,我老家流行过一阵子送礼送字画。我爸有一阵子曾经花了不少银子用在求人题字然后拎出去打点。我本来就喜欢这些,每次他有新的或是去等门求字的时候,我也会蹭去。看了一些。听那些行家讲过,隶书是最难写好的。好的隶书讲的是要有所谓的“庙堂之气”。有的字沾者好的字体,写起来就潇洒。但是,隶书字体本身比较挎。写隶书到最后写的是所谓的“气”。这和书写人的气魄有关。小心眼儿的,心数不正的写出来的隶书往往也就跟着小家子气了。很多隶书写出来有骨无魂,让我们这些不懂得看起来就会觉得特别丑。所以,很多人练字都不愿练隶书,写出来太难。
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看到隶书就回比较留意,希望可以看出作者本身的灵魂来。
而这附字,怎么说,我看着不算丑,也算的上是有骨有魂,但是所谓的无骨有魂,那还是差些。只是这“上尽重城更上楼”配上这隶书,我摇摇头,写点老庄还差不多。
我正看着,却不知沈芳走到我身后。见我摇头,问道,“怎么样?”
我把刚才想的说给她听,然后又说,“好好的客厅挂上这两付字,那幅是你爷爷的就算了,这副字挂在这里,你又是个正儿八经的外来妹,多伤情啊。”
沈芳笑着说,“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写啊。”
我吃了一惊,还真没想到沈芳还会玩儿这个。我问,“你写的啊?吹得吧?”
她笑着说,“去年没事的时候,想到就写了,要不给你也写一副,如果入得了你的贵眼。”
我打趣着说,“人家讲的是有字要‘求’的,哪有你追着人送的道理,明摆着不值钱啊。”
沈芳恨恨地说,“我还真不稀罕送你,你别到时候再问我要。”转身走了,一边喊着,“赶快吃你的面,堵上你那张嘴巴。”
我看着她走去,眼光又落在那幅字上,我有些心疼她,我想,她那个时候应该很不开心。
客人陆续来了。果真如我所料,几乎没我什么事。沈芳在我吃面的时候已经换了晚装,不是很正式,但也决不是像我这样的工作服。客人们也是如此,算是很休闲的打扮。我跟着苏的屁股后面喝了几杯马缇尼,就开始无聊起来。这些人英语和广东话混着说,说的沈芳都跟我说英语开了。自然我特别没有感觉。好在苏在,这个姐姐是跟谁都能搭的上话的那种。跟谁都能说的特热情,特开心,但是,一转脸你还在回味,人家已经抛之脑后了。
中途的时候,莫西干医生驾临一下。人刚走进客厅,里面的人就笑着说,“男主角登场了”,沈芳走上去,两个人众目睽睽之下又玩了次小蜜蜂,我跟着配音,嗡嗡嗡。然后,又是令人发指造型。我又开始“破剑式”……
终于,未整容的杨过走了,说是去值班。我心想,是去接骨吧?
我实在是无味了。于是又晃上二楼那房间。我背着手看沈芳写的那字。我心想,你为什么不开心呢?又想,那现在和维尔森在一起了,想必是不会写下这字了。我不由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叹气。我好像也希望他们这样,但是,也不希望。
那幅横幅的下方,是一个半人高的书架,我看了看,居然找出一本范文澜的中国通史。我翻开,里面还密密麻麻写着批注,有中文,有英文。我觉得我以后还是在沈芳面前收敛点,别真一不留神班门弄斧了。又想,哎,还真是可惜了沈芳,那个杨过国语都说不好呢。
我拿着书,边吃水果边看。好像过了很久,天似乎有些将黑为黑的时候,听到上来一人。我往门口看去,苏这姑奶奶像是又喝高了。
苏不顾自己形象仰倒在我做的沙发上,手搭着脑门。沈芳也过来了,问她好不好。她摆摆手,说是要喝水,沈芳就说,那你等一会儿。
我看沈芳出去,就过去想把苏的腿也横在沙发上,我觉得那样她会舒服些。我帮她躺好,她忽然伸出手,手背在我脸上一蹭,呵呵笑笑,说“你这样儿还真挺迷人的,难怪沈芳在阿姆斯特但没找到满意的,却被你迷惑了。”我当时英语听力还算可以了,我觉得这个obsess好像说给维尔森更合适,而且,这个词带有“困扰”的感觉,有点属于贬义词。至于阿姆斯特但,我当时没反应过来。我不是很乐意,把她的手拨去一边,没理她。
她又呵呵一笑,说,“好害羞的孩子,她不是和你都睡过了吗?”我心中明白她可能是说海边的那晚,我是和沈芳“睡”过,但是,你别以为你这里说的算文雅,用了sleep with我就听不出什么意思,这词儿放在一定环境里,和FXXX ML一个意思。我压着心里的火,站起身,压着嗓门,跟她说,“我和沈芳是一般的朋友,一般的好朋友,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她大概被我这种态度吓着了,也或许我从为在她面前这么严肃或是不留情面的说话,她一愣,然后,很轻蔑的笑了一下,很轻蔑地说了句原句我记不清怎么说的,但是意思,直接给了我一霹雳她说,我还以为沈芳忙前忙后帮你上学资金签证,把你搞定了呢,费这么大劲还不如付给荷兰那几个人好了。
我当时一下被劈了个头昏脑涨。我其实也疑惑过沈芳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大力气跟我一小百姓作朋友。不过,也就是想想。我是觉得沈芳当初是那个,很不好,后来,她跟维尔森好上了,我还真觉得她也就是没事闲的了。可是,苏的一席话,直接一桶冷水泼我头上。我嘴都是哆嗦的,我想,我怎么这么点背啊,差点被人当二奶了。又想,妈的还被一女的包了当二奶,这叫什么。小白脸儿?怪不得她总说我那么白。原来真把我当这个了。至于在荷兰,原来是买春去了。当时,我没想的这么仔细,但是,大致上差不多,每一个重点都闪电般的闪过,然后在闹海里连成一条完整而清晰的主线。
我气的想哭。我感觉我这人生算是一下毁了。我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我还曾经多么依恋爱慕过她,原来是被人玩弄了。我哆哆嗦嗦往外走,好像已经哭出来了。我下了半层楼梯,正巧碰上沈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很不得一拳砸过去。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把推开她往楼梯下走。沈芳可能被我狰狞的面孔吓着了,一把拉住我,“景明,你怎么了。”我回过头,脚跨在台阶上,扬着脸,冲她恶狠狠的说,“回家。”我觉得我再说下去就忍不住要动手了。她却看上去很迷茫,“为什么啊?”我“嗤”地冷笑一声,眼泪不争气地溜出一滴,我一把摸去,转过头,冷笑着说,“我警告你,你以后想包二奶小白脸最好看对人,省得当冤大头。请你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我年纪轻轻,不想跟你们这帮变态公子小姐搅得感染个艾滋病,我家就我一 ……”我话没说完,就看见沈芳右肩一抬,我下意识往后一仰,但是还是被重重一个大耳光打在脸上。(看官们是不是很解气呵呵)
我整个人一下失去了重心,身子迅速地往下倒去。我心里一惊,下意识把身体想转过来,脚步能跟上身体的移动,但是,上身下降的太快了。我踉跄着趟了几步,终于整个身子扑在台阶上。再和地接触的瞬间,我下意识用手挡在胸前,这个姿势,虽然缓解了第一次的冲击,但是手被卡住,整个人顺着楼梯向下滑去,最终,脸作为第一着陆点,一头扎在地上。还好有地毯。我有点庆幸。但是,这个跤摔得我真的是眼冒金星。我长着么大,第一次用切身体会来验证,老祖宗们造词都是有根据的。我当时绝对是睁着眼,但眼前一黑,无数金色的小点出现。
我差不多摔傻了,但是,仍然下意识爬起来,往外走。眼镜在地上,我看不清,拿起来带上,发现变形了。我觉得身上再往下滴什么,嘴唇上湿湿的,嘴里有点咸,我以为是哭的眼泪,摸了一把,一手鲜红。
我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好像很多人跑过来。我想我算是狼狈到家了。我又抹了一把鼻子,那红色不断的涌出,我忍不住眼泪涌出,但是,我坚持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人们围了过来。
我听到有人说,“纸,纸,急就箱……”
有人说,“眼睛,眼睛也破了……”
有人说,“你怎么样,怎么样?……”
有人上来帮我拿纸堵住鼻子,我眼里看不清他们,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也许是我的眼泪太多了。
有人问,“怎么会摔下来?……”
有人说,“是不是地毯卡住鞋底了……”
有人说,“台阶上的地毯太厚了……”
我没说话,只是掉眼泪。我觉得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丢人过,我只是哭。
我被一个男人搀住,扶着往外走。我脚步机械地跟着,去哪里无所谓,赶快带我离开就好了。
我坐进一辆车,我看到前面坐进一个人是丹尼。车开动了。我有点清醒过来。我下意识往窗外看去,门口站着一些人,脸是模糊的。我下意识想到,沈芳呢?但马上又想,你真是贱。
我在后座上哭了差不多一路。我觉得我真是倒霉,以后名声算是丑了。赶快让我回国吧。
车开了大概十来分钟,到了一家医院。
丹尼夹着我去柜台,出来一个人看看,说,登记一下。
登记完,他只给我们一个方向,“那里是来访等候区,你们去那边等着,到时候电子牌上会显示你的名字和诊室。”
等候区是一间大概20平米地屋子,放着一排排椅子或沙发。已经坐着大概十个人左右。我看到一张没人坐的沙发,坐下去,低着头。我不想看到丹尼,我谁都不想见到,最好地上开个缝,让我钻下去再把我埋起来。
我低着头坐了一会儿,丹尼好像就没跟近来。我瞄起一点眼睛,看不大清,但是他的确不在附件。似乎感觉轻松一点。我直起身,抬头看了一眼指示牌,上面显示着一个印度兄弟的名字,后面的括号里是(处理中),停了一下,名字消失,换了一行:请关闭手机。我摸出手机扣下电池,看到手上血赤呼啦的。我心想,什么时候轮到我啊?我觉得我的鼻子有点疼。我轻轻摸了一下鼻梁,还好,是直的。上大学的时候,书上讲过,要是鼻骨断了会歪掉或是塌了。摸上去似乎是没塌,不知道歪了没有。我转了转头,有没有镜子?却看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我马上迅速又把头底下,两只胳膊架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那人走到我跟前站住。我看到她的鞋子。我看到她的小腿弯了一下,我赶紧又把头低的更深一些。人蹲在我身旁,我看到一只手伸过来,似乎是要摸向我的脸,我忍不住了,一把把那手打开。我气势汹汹坐直身子,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前方视线中有我不想见到的障碍物,无所谓,我当你是透明。其实,也看不是很清。
那人似乎接着半蹲在那里。操,卿家平身吧。她果然站起来了,真乖。那身躯似乎走进一步,又转身出去了。我长长舒了口气,挺得太直了,得活动一下腰身。她似乎挺担心我的。
我觉得我似乎好像不是很恼了。于是便想,你怎么人格那么卑微啊?刚被羞辱完就转脸忘?你妈要是知道生了你这样不自重的货色,让她脸往那儿放?哎,我妈这人正直了大半辈子,在单位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说她坏话的,要业务有业务,要人品有人品,难得的是上不媚权贵下不欺弱小,没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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