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这大衣往外挤,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舞池中跳的正起性的沈芳。她合着那强劲的节拍,正在舞动着美丽的腰身,长发随着身体的摆动而飘扬着,脸上带着陶醉的笑容。那时的她,和我曾经见过多次的那个端庄有礼的大家闺秀简直判若两人。浑身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青春的冲动和张狂。我想,如果我是个男的,我估计也会喜欢上她。不过,温迪的那些话始终在我心里徘徊不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把那些话一下当真了。
我看到沈芳注意到了我。自然,看到了我拎着大衣往外走的样子。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询问和不解的目光。那眼神曾经让我感到过震撼,感到过温暖,但是,那晚,却让我感到如此的陌生。
我们就这样,隔着舞池,来往的人群不断的遮住我的视线。温迪的举动,温迪的话,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召之即来。那个时刻,我觉得这段不算远的舞池,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鸿沟。闪烁的灯光,忽明忽暗。一切的一切,隔段了我和她。我觉得她的那个世界,离我很遥远。
我努力做出轻松的笑容,冲着她挥了挥手,然后又用手指了指外面。就一头扎进人群中了。似乎,沈芳想追过来。似乎,我觉得她好像要跟我再说什么。我没有转过头,只是加紧脚步。我想赶紧离开。
出了门口,才意识到那么冷。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雪来。洋洋洒洒,鹅毛般飘洒在空中。但落在地上,却没有积成白色的“棉被”,而是化作一滩滩污水。我忽然想到了沈芳。尽管,我觉得这个比喻对她或许是一种侮辱。
我穿上羽绒服,还是很冷。我看着那些身着淡薄风骚万种的姑娘们,小伙们一个个哆嗦着,抱着双臂,等出租或是紧着脚步往远处的居民区的街道上去取车。心里有些嘲笑。
我把拉链拉到头,脖子缩在里面。往地铁站走去。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跑了起来。我就这样一直跑着,跑着,像个骡子一般。我跑进地铁站,跑下电梯,跑进车里,我的鞋上沾满了污水,我的裤角湿了一片,但我还想跑。我在车厢里来回走着,跺脚,搓手,我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仿佛只要一停,那个念头就重新升起,直到占满我整个心房,整个脑海,几乎要把我憋炸。我不停的问自己,为什么那么当真,她醉的那么厉害。但是,我没有答案。我只是很轻易的、不可理喻的,相信了。
回到我的新居。屋子里还是一片凌乱。我无心收拾。坐在窗台边,看着外面。我想起妈妈曾经跟我说,我和那些有钱人在一起要当心,不要学坏。又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庆幸。我决定,以后还是要和沈芳保持一些距离。或许,那些名门贵族的生活,对于我这样的老百姓家的孩子,只是一个存在于脑海和幻想中的奢望。当真实的来到你身边时,我最终无法理解,更不要说是接受。
那天,沈芳没有给我来电话,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辞而别。我觉得这样很好,省去了尴尬。我不喜欢说谎。
那天,我如约给母亲和男友去了电话。我仍是兴高采烈地讲述了我在俱乐部的见闻。我把那些人的衣着,发抖的样子,描述的绘声绘色。他们哈哈大笑。
但是,我没有提温迪对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那个新认识的有钱的女孩子是“另一类”人。不知不觉中,这个曾经让我无比骄傲,无比钦慕的女子,在我心里却成了我不喜为人知的一个疮疤。或是说,成为一个耻辱。或许,那时我这么想,真的有些过分了。
我忘记那晚后来我是怎么睡去的了,至今,想起那个飘雪的夜晚,卧室黄色黯淡的灯光,那个大大的离地不高的窗户,那个宽阔的窗台,心里仍然有种惆怅的感觉。
年少时就是这样,一觉醒来,会觉得昨晚的那些不愉快似乎都已远去。接下来的几天,我很快就和刚认识不久的室友们打成了一片,或许是年龄相仿佛,或许,因为我们都是平凡人家的孩子。
那个房里,除了我,住了3家人。一对儿河南的小两口,在一楼;一个山东的男孩子和一个吉林的朝鲜族女孩分别住在二楼的两个房间里。
我和那对儿河南的小两口最早熟起来的。他们是两个挺热情的人,不像以前我听过的有关河南人的段子里那样。人很单纯,也很善良,挺会照顾人面子。山东哥们儿,怎么说,有时候也挺不错,但是,较起真儿的时候,感觉要是个女的还说的过去。吉林妹妹,可能是少数民族吧。不是太和我们来往,后来干脆交了一个男友,经常不在家。
北京人有时会在饭桌上编些外地人的段子。我本身比较烦这个,但是有人讲,我也会跟着笑。其中,河南人的段子好像最多的。什么董存瑞等等。所以,刚开始我住进去的时候,他们好像有点儿防着我。但是,没过几次交往,就开始开玩笑,瞎扯了。
或许是我曾经痴迷过历史和文学吧。在我的思想中,河南是一个对于中国历史和文化都举足轻重的地方。对于中国而言,不说别的,在历史中我们最灿烂辉煌的唐宋文明,都是围绕这个省份开展的。我曾经认识过一个哥们儿,不知怎么被河南人骗了,曾经咬着牙说,操,早晚灭了河南。我听了直摇头,要是真把河南灭了,中华文化估计真的要灭了一半儿或许还要多,就算补上两个江南都白瞎。
不过,有段时间在北京集体打压河南的时候,我也对河南人的口音好笑过。我记得我当时特别喜欢李商隐的诗,李商隐就是河南人。每次,读到他的诗,我都有点郁闷,那么好一个诗人,连名字都起的超凡脱俗。那些诗篇名句:相见时难别亦难,半留相送半迎归,锦瑟无端五十弦,昨夜星辰昨夜风,心有灵犀一点通,包括我后来时不时总是会默默背诵的那首:夕阳楼
花明柳暗绕天愁,
上尽重城更上楼。
欲问孤鸿向何处,
不知身世自悠悠。
等等等等,写的如此动人。可是想到李大师,大笔一挥而就,操一口河南话读起来,哎。
后来,前两年看葛优演的手机。那哥们儿说,要是放到宋朝,河南话就是官话,北京话只能算方言,而且还是胡语,胡说八道。想想也是,北京人也就是沾了我党的光芒了。还真别说,挺能胡说八道的,说死一个袁崇焕还不拉倒,城门楼子都快让舌头顶穿了。要不怎么说,北京人的舌头能吊死人呢。
那个小两口说起话,倒是没什么口音。后来,还跟我学了一嘴的,操,丫儿什么的。真是罪过。
因为大家都在放假,也没什么大事儿做,没事儿就凑一起吃。包饺子。河南人包的饺子比北京的个小些,但是,面和的真是有水平。后来,那家的小哥儿还居然创造出了一种叫“会面”的东西。可能是因为大家平时油水儿都有点缺,我记得面都没来得及从锅里端到桌上,就被抢光了。我吃完一碗,回去一看,就剩下几片海带黄花菜了,干脆毫不客气直接挂了锅底。
就着样吃吃喝喝,很快就到了圣诞节。
英国人的圣诞节,感觉像极了我们的春节。是一个居家团圆的日子。我这些年里要么赶上圣诞节回国,要是留在英国,每到圣诞节的时候,总是会有人邀请我去人家家。在他们眼里,圣诞节我居然是一个人过,那该是多么孤单和凄凉的事啊。
平安夜的时候,我和那对儿小两口出去逛了一圈儿。大街上平时端着的保守的英国人,因为节日的缘故一下变得热情而奔放。只要擦肩而过,都恨不得趴你脸上跟你说“圣诞快乐”。那一晚,我对着无数个认识不认识的人,说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圣诞快乐〃,跑回家,嘴里还哼着jingle bell……那一晚,我好像真的没有想起过沈芳。
第二天,我很早起来。我想起去年的圣诞节是在家里睡过去的,于是下楼去逛逛。本来繁华的都市,一下子变得异常冷清。一个我从没有见过的伦敦浮现在我眼前。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连车都在路边静静地趴着。所有的商户都关闸落锁。街道上,布满了树叶和昨晚狂欢过后的垃圾。广场圣诞的彩灯和圣诞树也不在像昨夜那样璀璨。整个城市像是沉睡了一般。
我一个人走了一阵。繁华落去后的寂静看起来有一丝的伤感。让人那么不习惯。
我穿过居民区,透过结满哈气的窗户,隐约看到屋里的灯光。依稀还有欢笑声。那一定是温暖而安祥的生活吧。我想起了安徒生笔下的买火柴的小女孩。那种小时候不理解的描述一下子在我心里变得生动起来。划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中看到香喷喷的烤鹅,划一根火柴,温暖中看到祖母的怀抱,整个人在火光中飞向祖母的身边,那里没有寒冷,那里,没有饥饿,那里没有泪水和黑暗。
眼中又有点潮湿。趁着清醒,在自己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整个城市跟座空城一般,你去那里买你的火柴啊。
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沈芳。是呀,好久都没跟她联系了。怎么说,过年也该问候一下啊。于是,拿出手机,想了很久,只写了“I wish you have a merry christmas。〃
几分钟后,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掏出来一看,短信上写着“U2”,那是英国小青年的一种习惯的短信简写,原文是“you too”。
我不知道为什么,握着这个手机没有再把它放回口袋。我不知道那天自己看了多少遍。只是这两个简简单单的U2。那天,沈芳到底是那一类人,第一次在我心里变得不再重要。
或许是我真的太孤单。人在孤单的时候感情就会脆弱,一个微不足道的U2,就让我像一个在没有爱的冰河中溺水的人,抓到的一根稻草。我把它握在手心里,她让我的手心感受到了温暖。我把她握的紧紧的。害怕一大意,她就会溜走。
圣诞过后,转眼便是新年。
12月31日,晚。我正在我的小窝里卖力地除旧岁。电话想了,号码是隐藏。我拿起来“hello”了一下,那边,传来一阵熟悉地笑声。
沈芳电话里问,“干什么呢?”
“大扫除呢,迎新呗。”
“嗯,还满勤快地嘛。辛不辛苦啊?”她问。
我接了句,“劳动人民吗,受苦受累惯了,不比你们资本家大小姐。”
她有点不是很乐意,“你怎么总说我是资本家啊。我那儿剥削你了?好像是你剥削我吧?”
我说,“我觉着吧,考虑到,您这资本家也是从我党分裂出去的,所谓,取之于民,最后也得还之于民。我的出现,是主要是为了能更好的帮助您早日完成进入共产主义这一宏伟目标,为实现世界人民一家亲的大团结而努力奋斗着。您说,我剥削您,这话严重了。”
沈芳笑起来,“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
我说,“您要是觉得我贫,直说得了。我禁得住考验。”
她笑着说,“没错,我觉得你就是贫。”
就这么扯了几句。她没问我那晚为什么走。
沈芳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如果觉得对方有隐情,就算心里再想知道,想的跟猫抓的似的,也决对不会表现出来。反倒是有时,她这种沉静,会让你觉得,哎,她怎么也不问问我啊?然后,急着急着,自己倒是先招了。后来,我屡次中招儿,按她的话说,这叫“欲擒故纵”,说得时候还特别得意。我笑着骂道,“三十六计,哥们儿你挺熟的啊,试过‘美人计’吗?” 她看着我,眼光一下子变得很柔和,但是脸上一副调皮的样子,撅着嘴笑着说,“可以考虑。” 我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心慌意乱,嘴里却说着,“来吧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任你风吹雨打,我抱定最后一计。”万万没想到,还真让我一语中的,只是这是后话了。
沈芳电话里跟我聊了几句,问,“今天我们有个迎新年的爬踢,你一起来玩啊?”
我一听,刚才的贫劲儿马上没了,我又想起了那些。感觉怪怪的。我甚至有点要打个冷颤了。我觉得还是少掺和好些。于是说,“不去了。还整理屋子呢。”又觉得好像这个理由不是很充分,又说,“我们house明儿包饺子,我得晚上跺陷儿。”
这倒不是编的。中国留学生的假期,吃,是永恒的主题。我回想我出来这些年,好像每次有几天假,只要有中国人凑一起,就是变着花样的吃来吃去。最后,咱甭管学上没上好,英语说得遛不遛,但是,各个都练就一身野打家儿的好厨艺,怪不得很多留下的最后顶着博士帽开饭馆儿去了呢。
沈芳一听,好像来了精神,“你会包饺子啊?”
我心想,和面咱不会,但是跺陷儿,包,没问题,吃,那就更别说了,北京人讲,饺子就酒,越吃越有。鼎盛时期我能一顿吃30个,还是薄皮儿大陷儿。
于是干脆撒开了吹,反正想着她一大小姐可能也就会吃,“小瞧人了不是,我们北方人哪个家里不会包饺子啊,我话不会讲都会吃了,路不会走,都坐床上开始擀皮儿了,幼儿园就开始跟我妈上街卖饺子去了。实话告你说吧,我学费就是这么攒出来的。”
沈芳电话里笑得不行,“你怎么那么贫啊,笑死我了,原来你是卖饺子的啊。你都卖什么陷儿的啊?不会是卖人肉陷的吧?”
我一本正经的说,“人肉啊?有时卖,这两年货不多,不过,等你明天过来就有了,还是精瘦肉的。”
沈芳收住笑,有点像是撒娇地说,“嗯,我应该把你这个考虑为邀请吗?”
我倒是没想过,刚才纯是在那儿信口开河了。她一说,我还有点下不来台,只好说,“你要是想来,欢迎啊,今儿晚把自己洗干净了,明天来吃人肉饺子吧。”
她有点不依不饶,“听上去怎么一点诚意都没有啊。”
我怕她有点生气了,只好说,“你来我怎么能不欢迎呢。”想了想又说,“你没看我这儿正为明天接待外宾大扫除呢吗。”
她就又乐了,“那我可真去了啊。”自己又像是给自己搬梯子往下下,又说,“我就是去看看你是不是吹牛。”说完,自己也有点觉得自己不好意思,笑了几下。
我说,“欢迎首长来指导工作。哎,别忘了带把好使的刀,我这儿的刀跺不了排骨。”
她特不忿儿地骂了我句,“贫!”
挂了沈芳的电话,我才意识到有点不妥。一是,我本想和她保持点距离,这可好,嘴上痛快了,可把人居然招家里了。二是,也没跟楼下那两口说一声,就这么招来一人。
于是赶快跑下去。那小两口正屋里闹呢。半天才开门。我刚说,我明天有一老乡要来。那小哥儿就说,“好啊,赶中午一起来吃饺子得了。”我心里一阵暖流,觉得这哥们儿忒仗义了。表扬!
回到窝里,想想,既然我招人来了,得准备点儿吃得。于是,慌张张跑出去,到开门的印巴超市买了4桶可乐,又想起沈芳好像只喝水的,又买了一桶矿泉水。就这么拎回去,胳膊都快断了。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我坐在窗台上想,算了,别那么小心眼儿,就当是个朋友处处。怎么说人家帮了你那么多,也得感恩图报不是。想了想,也坦然些了。又想,也就是听温迪发酒疯说了这一嗓子,谁知道真假,说不定也就她是,招不来台阶了,拉苏和沈芳当垫背呗。
于是,心情好起来。关上灯睡了。
第二天,早早的下去准备。到了快11点的时候,沈芳给我打了电话,说,到门口了。我洗了手赶快去开门。
门开了,只有她自己,穿了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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