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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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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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零零六年七月一日
    原来丢失过去这么容易,只需从远行的背包里剔除手机以及信用卡,保留能够维持一段路的最低生活费,提醒自己是谁的身份证还有唯一的邮箱帐号、密码,尽管没有人会给你发邮件,但就是这样,足够让血肉真实的你倏然消失在某处。不复存在的碎片无息延伸。
邮箱帐号只有你知晓,因我只会给你一人写信。
而这封,是离开那座城市后发给你的第一封E…mail,在路边网吧的僻静角落。
希,沿途几天来,亢奋的双眼和死寂的心灵几乎把我撕成两半,一边是0℃,一边是212℉。那种被分裂的痛苦想必你是明白的,这颗心探询沉溺黑暗至深处,那双眼却眷恋世间最后一丝光源。即使逃开,仍摆脱不了那种不适,无法融入周遭社会的纯粹个体,保持着分离状态,只能继续离开行走。
本该向你详尽叙述旅途见闻,可一个半月的走走停停并没有收获什么。站在腐败颓然的蔷薇花冢前,看到柔软被撕裂,随意丢弃在旁,突然发现自己不会心痛了。真是纳闷。和着泥浆,花瓣已近糜烂,借束夕阳斜打过来的光晕,看清那是道阴影线。眨眼后再度睁开,阴影线条僵直刺目,到现在仍觉似乎和梦中一样。
沿路所见千篇一律的城市,如灰色怪兽忍隐蹲坐,朝上仰面向往着神秘诱惑的天际。每个晴朗清晨,总有无数条彩云流转,淡淡的橘红、雅蓝、晕黄、粉霞、琉璃彩,引升而上的是道正待开启的天门,威严肃穆呼之欲出。出来了,晨练的人们高喊,铺展扩延的白鸽从天界优雅滑出,带来神谕,而我看到的只是不可逆转,更无从撤消的神之圣谕。它在述说,得到的,终将遗失。
绕道后意外来到这座火一般的城市,令人窒息的热浪是它送给我的见面礼。和我们那冰冷却又近乎疯狂的城市相反,这里凸显出的只有火热的纯真。
你说,外部世界的真实代表着内心世界的诚实。
虽不很明白,但却知道自己喜欢这里。从沐浴到火辣的阳光开始,四周光粒子在裸露的皮肤上来回奔跑,跳耀,湿热的空气不停抽吸着人们的汗水,同时也从每一个毛细孔里蒸发着代表过去的罪孽。蒸发,阳光直入皮肤深处,由表及里,层层清洗那些看不见摸不到的污秽,夹杂在白色汗液里转化成蒸汽在不知不觉间升向天际净化。
云端深处,基督的脸荣耀大地,在他眼里呈现的是另种万千世界。
他说,“忧愁强如喜笑,因为面带愁容,终必使心欢乐”。
于是我选择留下,留在这座充满阳光的城市,并不确定最终会待多久。你知道的,我所追求的只有短暂的白昼,漫天黑暗才能带来永恒的安全感。令人得以安睡的黑暗。
七月五日
    连日的奔波终于有结果,被一家不太宽敞的书屋聘请做图书护理员,之后也在书屋附近的窄巷里租到个小套间。
一室一厅的套间实用、精致。正方形客厅摆放的深蓝色棉质单人沙发,低软厚实、原始木桩样的茶几上摆放有玻璃水壶和大马克杯、29寸电视偶尔闪出雪花点、DVD碟机、性价比颇高的二手电脑和略微生锈的哑铃多是二手市场淘得的宝贝,还有两盆彩色仙人球是在路边正价购买。屋主是位热情健谈的年轻人,刚渡完蜜月不久,慷慨的将单身木床,桌椅、小型书架和一台老式单制空调送给我,并强调说单制式空调是这座城市的基本用品,能帮助你安然度过魔鬼夏季。
“没那么夸张吧”,笑着收下,我也乐得轻松。
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工作很轻松,图书护理员的主要任务就是导购、整理书籍,然后在老板进书时看守店。
工作的书屋狭小却聚人气,看书的人常把这里堵得进出不通,平均是有人翻看到十本才有可能卖出一本。店主是位爱笑的老人,说他老,其实也不过五十七岁,只是个头不高兼身型有提前风干的迹象故显老态。发顶稀疏,同别的老者一样修成面包圈型,瘦骨嶙峋的身板配上宽阔的脸颊,时刻保持上扬状态的嘴唇,笑意盎然。不像别家书店老板,眼巴巴注视着店内每位翻阅中的顾客,既盼望他们买书,又提防他们偷书、损坏书。而我这位老板最爱望着店外行人,用他那善意的笑脸招揽更多顾客进屋参观。
我应该也是被那种笑容吸引,在阴霾暂时遮蔽太阳的时刻,不,还有门顶的招牌。古旧黄色长方形木质牌匾上只有两个字:盈盈。
幸而这家小店笔直狭长,一眼就明白其用途,正对门口的三层原木书架上摆放有亨利米勒的殉色三部曲及圣经动植物讲解。百无聊赖只想看书的我却发现门口左边挂的小黑板上留有白色隶书字体:招图书护理员。
老板外形独特,招聘问题也显简单另类。一是爱不爱书,二是懂不懂书。
闲聊后,得知我一个女子离乡背井四处游荡,初临异地并发掘出对这座城市的独特喜爱,及述说读过那些书中的光影对白,还有某种不自觉流露出的专属情感,嘴角上扬的皱纹中,老板仍旧笑着说,“明天开始上班。”
不敢相信这样顺利,捂着嘴愣了半分钟后重回感官世界。
幸运女神终于向我伸出手。不是吗,以前你总笑话我,说是进书店后就像是阵追赶浮云的流风,总在虚无喧闹中飘荡游离不肯回神,那里还存在喜欢的截然不同的世界。现在应该为我能在这样安宁环境下工作而高兴,远离外界喧嚣,降低自身会造成的危险。
推窗凝视,今晚夜空仍旧昏暗迷人,却不似家乡那样疏凝,月亮像打蜡的剪贴纸,天空低矮伸手可触,一眼就能找到画入其间的北极星,黑暗中那颗迷人的发光体。合上手中黑皮书,赞同的点点头,夜是有福的,因为夜里有星。
七月二十八日
    近来的日子极为简单,几乎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就像回到年少读书时,每天重复的往返家和学校,即使倦怠也是因为时光快跑带来了不得琢磨的快乐。那时的我们,感觉城市就像森林,简单中藏匿着危险,虽然未亲眼见到森林的模样,知晓的不过是隐喻。
隐喻。村上村树书中惯使的词,带着浓浓的东瀛风情,绚丽又短暂的樱花,以及哀而不伤的隐秘情愫,藏匿在每个寻常人物的心底,搅动故事的甜酸五味。
生活如常经过,楼下的长巷中有家便利店,是散步时偶然发现的。你说过,每到处陌生环境首先就紧张的观察四周地形特征特色,各式场所,那是缺乏安全感的标志,我承认。
便利店从外面看上去不起眼,进去才发现的确便利。小到日常用品的琐碎和品种繁多的蔬菜,大到精致实用的必备家电,其中正好有我一直想买的台扇和读书灯。
这座城市的夏天,对初来乍到的我有点过分的热情、狂野,虽然心理上很是适应,但身体上仍有些吃不消。
风景中,可以看到整座城市挂满空调,无论高楼大厦,抑或是低层古旧建筑,经过之处总能听到空调转叶的声响,大若雷鸣,小如腹咕,随处都能在热浪之上再吹出一团加速窒息的废气。倒不是怕热,只是忍受不住赠送的那台老式空调因年迈而持续不断的轰鸣,反是向往落地扇安静、方便,可以跟着我的移动随意摆放。
读书灯造型简单又很实用,两根拉杆顶端置有半圆型灯罩,白炽灯圆鼓鼓炫耀自己带来的光明。这可怜的小东西,它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小偷,将借来的光亮据为己有。使用中,通过拉伸来调整不同的读书角度,整体可夹放在任何角落。你知我好动,读书也不例外,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换个姿势,这种活动自如的灯最适合我这种连读书都在寻求自由的人。
关灯临睡前记下这句,人的道路既然遮隐,天主又把他四面围困,为何有光赐给他呢?
八月三日
    今天卖出本川端康成的《雪国》。不是第一本,也不会是最后一本,但却因作者是顶喜欢的一位。书中冷淡的人们所营造的是个冰冷的世界,和家乡的感觉极为近似,共鸣的我们常常挤偎在一起谈论感受。
尤其当读到那句:他向窗外望去,只见铁路人员当作临时宿舍的木板房,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山脚下,给人一种冷寂的感觉。那边的白雪,早已被黑暗吞噬了。
你说,黑暗和白雪,色彩对立却同样孤寂凄冷,它们才是绝配。所有夜空中存在的景物,都是黑暗的孩子,群星也会迷途失所,只有那洁白的雪花才能独立抗衡。说完,笑着揉动我短乱的头发。
是啊,我们也是绝配。记得当时我傻乎乎的回应。
这样的回忆,大抵有满满一抽屉吧。吹开回忆泡沫,活水流动,对了,还是说说今天其他的感受。
现在的书籍,大多被冠以世界名著,古典名著,畅销小说等名号,反倒削弱了人们自然欣赏的情趣,不是将其视作必须学习的经典依据,就是把它们看成一次性读本,看过便忘。可是,能够为书店添加收入的却只有时下流行的情感小说,以及铺天盖地的旅行手册,人们似乎更喜欢从浅显的行为艺术上获悉真理并得到慰济。
隔壁街上有家书店生意火爆异常,从开门到关门总是人来熙往,逢到周末更是挤到爆棚。名义上是书店,店里以低廉价格售出的全是过期的高档杂志,书中有时还附带过期的赠品。杂志称得上书吗?只是形似,骨子里完全是两回事。但火爆依旧,购买的人们并不在意这里是书店还是杂志店,也不去探究书籍同杂志本质上的区别,他们所关注的,仅是这本杂志里有没有自己钟意的一次性信息。
信息是具有时效性的。有的信息光鲜华丽却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便作废,抛弃的是失效的信息,留下的就是成堆需再度处理过期杂志。
这样想想,人们追求的,就像这堆旧杂志,没有越置久越醇厚的书香,也没有愈沉淀愈真实的智慧,有的只是短暂的存在,瞬间的拥有。
每件事、物都存在有效期限,过了这个期限它就无法再维持原状,即使还能勉强运行使用,也不过苟延残喘。情感亦该如此。欢喜,悲伤,投入,忘却,激情,冷漠同样存在期限,站在底线内的人们情感丰富,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并期盼不再出现变动。可一旦被经历的时间强行推过底线从震丹纪跳跃到三叠纪,所有的情感都将真实不再,不再属于你,也不再受你掌控。
凡你们点火用火把围绕自己的,必可以行在你们的火焰里,并你们所点的火把中。这是我手所定的,你们必躺在悲惨之中。
站在这期限之火里,希,你又会怎么做。
八月十日
    听说这里的夏日最炎热就是八九月间,太阳连眼睛都懒得眨,一心一意将目光定向这里。人们讨厌外出,害怕吸进37°;的氧气,呼出的却是高达40°;的二氧化碳。可今天的我,竟丝毫感觉不到周遭热气的包围,也许是她,她的出现犹如万有引力般拉回我早已疏离的神经,引导五感的回归。
这种激越触动,许久都没出现过。
你知不知道,直到现在,凌晨三点,窗外夜意正浓,整座城市沉醉于空调的轰鸣。而我,大脑持续运作仍像老式放映机样反复回方当时的情景。
天气炎热,街上除上班放学时会有人皱眉眯眼低头快步略过,大部分时间只见烈日宣泄它无人可挡的力量。老板也不知是不是耐不住酷暑,推脱说在家研究《黄帝内经》,只有我喘着沉重呼吸摆放拂拭书籍。夜色悄然弥散,正当我摆放被读者丢弃在旁的纳博科夫《黑暗中的笑声》时,她飘然走进。轻盈的步伐,和风气息在这拥挤小店里显得格外突出,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移动中逐渐变换着原本狭窄的视觉效果。
长长的黑发甩过,香气沁心,散乱的随意,又是飘逸得可以做洗发水广告。这么形容也许俗气,但事实如此,最后吸引人的总会是古老而简单的东西。纯白丝质V领短袖,水洗蓝的薄型牛仔裤配上浅白匡威常青版帆布球鞋。清秀纯净,像是滴过滤后的水珠,踩着阳光进来,此时心中有歌声应景飘起。
Thelucksmiths的littledistraction是否该插播在这里,也许不是最合适的,但却是孤单的夜晚,孤独的我当时唯一想到的。这就是她带给我的第一印象。
真希望你能透过我的双眼来感受这一切。她不像你,笑容浅显恬然,盯着蓝天、路边花会忍不住眼眶潮湿,温柔和宽容对比着我的大咧不羁。而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自我沉浸,某些精彩不为外人理解,独自抗衡这外部世界。就像那片白雪留在黑夜。
女子左右旋转翻阅,从杜拉斯到村上村树,又从埃克苏佩里翻到芥川龙之介。小小的书店就像属于她的舞台,我就是观众,木然呆望。最后她停留在川端康成的《雪国》前,一如前日的我,熟悉的直翻书页,半带故事的浅笑自语,面容焕发出光彩,自然又神圣。
当她径直走向我,肾上腺分泌的紧张激素才使我从迷雾中挣脱出来,可身体还是僵硬不得动弹。只可惜她的目标并不是我。当她纤细指间摩挲在店长钟爱的黑皮书——《圣经》时,我只能呆呆的履行书架功能。
终于,她说话了,语速却飞快异常,看我表情茫然,不得不再次询问,“这是非卖品吗?”
当我老实告诉她这是店主任职教堂工作人员的私人珍藏自己并不清楚他的意向后,她便留下了姓名和联系方式。
天呐,你爱笑话我口齿伶俐到话多过分,恐怕你没有见过我的哑口无言。就是那样,我在静默中,听见有声音。然后,深刻入脑海。
哦,忘记告诉你,她叫原。
九月四日
    昨晚居然兴奋的趴在电脑上睡着了,醒来看着尚未发出的E…mail才发现亢奋过头的我还没来得及向你讲述认识原的过程。
怎么描述呢,现在的我脑海、思绪、心房犹如龙卷风般混乱,上窜下跳的气流不停在拉扯,叫人一刻不得清闲。记忆颠来覆去,过去与现在交替放映,可笑的是,这些有你还有她的颠倒碎片竟能粘合的如此完美。
好了,喝着刚泡的冰薄荷茶,感觉带有泥土的薄荷香味由舌间到喉咙,再由鼻腔到大脑,思维和语言能力渐渐回归现实。
第二天,带上老板奉送的另本非卖品的《圣经》,我联系到她并约好在她上班的地方碰面。
原的公司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写字楼里,墙体由大型落地玻璃组成,光鲜亮丽的外表让人感到这是个缺乏情感的地方。中国城市里大多数offce,都是一味模仿美国和日本等发达国家的写字楼,既高又冷。冲这气势,就可以教育到孩子们社会竞争的残酷。
听到接儿子放学的母亲这样告戒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再不好好学习,将来就不能坐办公室吹空调,在马路上汗流浃背派传单时后悔就晚了。”
站在写字楼旁的花坛边,路过的女孩匆匆走近一楼玻璃外窗,借着反光镜面拨弄头发,然后用吸油面纸去除脸上油光,剩下平滑柔软。花坛拐角处,男子数着时间等待,为下刻的遇见。等到这出城市情景剧按序上演离去后,我也忍不住上前撩抚乱发,光亮落地镜子反射出一张年轻而苍白的面容,若再戴上十字架便是近乎典型的歌特阴颓风格。
当长短时针在五和十五之间形成锐角时,面目相仿的男女依旧纷涌快步走出,像打开夏季潮汛的闸门。他们之间,或招手跳进出租车或开车,急匆匆赶赴下个岗位。他们中也有厌烦又不得不赶回家做饭的中年人,也有围作一团商量去哪玩的年轻白领,更有不慌不忙驱车归家的老者。无一例外的是,当他们一脚迈出公司大门时开始松弛神经的眼睛。
后来原常说,这虽是座不大的城市,但它巨大的发展潜力也代表着残酷的竞争力。你不努力,很快就有人取代今日的你。
五分钟后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和头天见到的判若两人。秀丽的长发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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