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将军。”陆元畅顶着被宋定天审视的压力,心有忐忑地起身,一个久经沙场的统帅所散发的震摄之力,端得是摄人心魄。
王超不满地看向宋定天,陆元畅是他看好之人,虽说宋定天是自己的舅父,亦师亦父,不过他王超的人,还是由他来管教比较好,就算那人是宋定天,也不能如此毫无遮掩地摆出上位者的姿态,去欺负一个孩子。
“舅父,此人便是陆元畅,您看如何?”王超自豪地问道,在宋定天的震摄之下,陆元畅能保持表面的沉着冷静,已是不易。
宋定天冷眼瞟了王超一眼,也不答话,只是对着陆元畅缓缓地问道:“听闻汾城之危,是你帮着王将军化解的?”
“以将军之威,亦能击破敌人诡计,属下只是侥幸而已。”陆元畅不明白宋定天的意思,谨慎地回话。
“你既然能洞察先机,想是眼光独到,你且说说临边城现下的形势?”宋定天依旧淡淡地问道,他想考验一下陆元畅,若是陆元畅没有敏锐的战场感知力,那便不需要冒险去探营了,去了也是白白牺牲。
陆元畅闻言,有些发懵,战场形势,如何轮得到她一个小兵评论,她看向王超,接收到王超鼓励的眼神,再看宋定天,依旧老神在在的模样。
“属下不敢胡乱揣测。”陆元畅保守地回道,不过她此话一出,王超脸就黑了。
宋定天闻言,有些失望,毕竟他是军人,军人的豪气是印在骨子里的,他为何会如此看重脾气暴躁的王超,便是欣赏他那永不服输的豪情。
“陆元畅,将军面前,有话直说便是,说错了有本将军为你受罚!”王超恨铁不成钢地承诺道,他就知道陆元畅不是个好鸟,别看她计谋频出,心里的小算盘也不少。
陆元畅看了眼王超,王超的眼中,既是愤怒,又是期待,这样的眼神,让得陆元畅不由多想。
他们甥舅相谈,必是机密要事,召自己前来,许是与机密有关。宋大将军为人心思细密,又与她无交集,自然要试探一下自己的底子。
她这次被迫来到临边城,就是打算立下军功加官进爵,谋求高位权力,以摆脱受制于人的不利局面,她忍耐够了受人驱使的被动,那种身不由已的感觉,着实让得从小自由自在随性生活的自己感到无助。
她是军户,她要摆脱平民身份,跻身勋贵之列,没有出众的军功,没有朝中高官为自己脱籍,是如何也不能达成的。她的父亲,何等的英勇,可是也仅仅止于百户,百户依旧是中下军官,身为军户身份的陆正风,其实只是身居军职,未脱贱籍,她的祖先,也曾出过才华出众之人,可惜都未能使陆氏一门摆脱军户平民身份。
陆元畅深知自己是女子,与顾小芙不会有后代,那么等到她身死之后,又或者年过征兵之龄,她们陆家,如何还能再出男丁以应朝廷所需,若是不能,顾小芙当如何?
想到顾小芙,陆元畅心中就阵阵发疼,陆氏若无男丁应兵需,将被流放没籍,男子为奴,女子为婢,到时,顾小芙得没入官婢之列,或被发放到贵族之家为婢,或遣入妓坊学艺娱人,或直接被人看中赎买为妾,又或者。。。
下面的事,陆元畅根本不敢想,只觉得自己一时的情之所至,将顾小芙拉入了深渊,如果自己不能为陆家创出一番天地,那么顾小芙的下场,必是比在郑家顾家更为凄惨。
军功,脱籍,权力,是陆元畅此刻所急需的!
陆元畅看向王超,这个人是武威候的世子,朝廷一流贵族,而宋定天,已是睥睨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了,脱籍于他们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而陆元畅自己所要做的,便是立下不朽军功来打动他们两人!
“属下谢过将军垂爱,属下来临边城已一月,心中确实有所疑问。”陆元畅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她要为陆家,为顾小芙,拼一把。
“你且说与大将军听,大将军对士兵一向宽仁,必不会加罪于你。”王超闻言,眼睛顿时发亮,因为这样的陆元畅,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往往陆元畅这番沉着,必是有惊人之语。
“你随意说。”宋定天一直观察着陆元畅,先前陆元畅虽是面无表情,可心里的思虑还是在表面有所流露。
“属下观看我军与戎狄交战多时,发现有三个可疑之处。”陆元畅缓了缓心神,平静地说道:“其一,戎狄几乎每日前来攻城,死伤惨重,可花尔哈及却冷眼旁观,丝毫不敢到心痛,也不改变战略另想法子,此事颇为让人费解。其二,花尔哈及既然手握我大周军防图,为何一直在临边城苦战,不谋他路以求突破,此事更让人所疑。其三,属下听闻,花尔哈及有一支大约五万的精锐骑兵,能横扫千军,可是属下多日观察,这支精锐之师似乎并不在敌方营中,而且戎狄善骑射不善攻城,花尔哈及舍长取短,不似所传称的那般睿智之人。”
王超看着自信答话的陆元畅,极为满意,这些东西,他看到一些,可是不如陆元畅看的那般透彻。而宋定天,则是眼中逐渐发亮,一个小小的士兵,能有如此眼光,着实不易。
“你既然看到了这些问题,那心中定是有些答案。”宋定天正色说道。
陆元畅看着宋定天期待的眼光,从容地答道:“回大将军的话,属下确实有些答案,不知是否正确。”
“本将军恕你无罪,你且畅所欲言。”宋定天看着这样的陆元畅,起了爱才之心。
“那就请大将军听一下属下的拙见。传闻花尔哈及篡位,仅几年间便将戎狄收归一统,属下觉得,戎狄分治已久,领主拥兵自重,这种看似一统的局面,实则不过是表面之相。想必花尔哈及也明白此中道理,他立足未稳,此次大规模进犯我大周,不过是将戎狄内部矛盾转移到我大周头上罢了,有了我大周这个戎狄公认的敌人,戎狄内部对于花尔哈及的不满,也只能暂时压下。”
“花尔哈及相凭借军功,以坐稳他的可汗之位,可是又忌惮戎狄内部的反对声音,便威逼利诱这些反对派参战,将这些反对派命作先锋,来我临边攻城,他丝毫不在意士兵的死活,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想借刀杀人,用我大周与反对派厮杀清剿内庭,两厢削弱,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说得好!”王超闻言,不住赞叹,这些事,他可想不到。
陆元畅听到王超的话,并没有什么骄傲之色,只是平静地看着宋大将军,在宋定天鼓励的眼神之下,她接着说道:“花尔哈及一直在临边与我大周纠缠不清,弃骑兵之长取攻城之短,想必是另有图谋。他的五万精锐在哪里,他拿着军防图为何不用,他若是不懂得利用这些优势,他便不会是那个篡权夺位的一统可汗了。况且前半月,他还每战必出,而现下,则是少有露面,他去了哪里,是不是因为内部反对派已清理妥当,现下正谋算着他心里的暗计。”
“本将军若是派你去探营调查你的这些疑问,你可有信心?”宋定天严肃地问道。
陆元畅闻言,不由心头一震,宋定天能问出这样的话,想是心中已认同自己的观点,可是让她去探营,会不会太冒险了。
“大将军,属下资历尚浅,不知能否胜任。”陆元畅谨慎地答道,斥候这种非人的任务,她实在是没信心,一人对抗千军万马,岂是那么好做的。
“陆元畅,这是大将军对你的信任,你可别不识好歹。”王超心里急得不行,他还沉浸在陆元畅的精妙策论中呢,谁想这人居然如此贪生怕死。
宋定天不答话,只是淡淡地看着陆元畅,王超这次眼光很好,陆元畅确实是颗好苗子,他到是有些舍不得让她去探营了,若是将此人留在自己身边好好栽培,想必日后成就非凡,由她辅佐的王超,必能代替自己,成为大周新一代的屏障。
可是他看着陆元畅还显稚嫩的脸,又觉得好刀需磨,好刃当用,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懂得这残酷的战场厮杀,其实是为了千百苍生的安乐,一个军人,并不是杀戮的机器,而是心怀天下以暴制恶带来太平的人。
陆元畅此时也是心思浮动,此次她若成功,将入宋定天的眼,以后靠着宋定天这个大树,她自能进退自如,她所想要的一切,也都能得到。可是一旦任务失败,留给她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死亡。
她才十九岁,她有亲人,她的芙娘在家中等着自己回去,她不能死!想到顾小芙,陆元畅不由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里面,是顾小芙给自己的平安符,此时这个安静的平安符,却是显得有些灼热,烫在自己胸口上,久久不能散开。
宋定天不错眼地看着陆元畅,发觉这个年轻人此时已忘了伪装自己,所有的情绪在映在脸上,从茫然,至彷徨,然后,便是慢慢坚定。
活着虽好,可是苟且而活,受制于人,这不是陆元畅所想的,为了自己的命运,为了能带给顾小芙更为安定的生活,陆元畅渐渐下定决心。
“属下谢过大将军的信任,属下想要一人随属下一同前往,尽自己所能摸清花尔哈及的老底,若是属下失败了,属下当以身殉国,绝不做叛国之事!”陆元畅坚定的眼神,迸发着年轻人的豪情,她转而对着王超跪地请求道:“属下此去,九死一生,若属下失败了,还请王将军能照顾属下家小。”
“你放心,你是我王超的人!”王超将陆元畅扶起身,重重地拍着她的肩膀。
“忠,孝,仁,义,大善!”宋定天赞叹道。
作者有话要说:惊闻本君要去参加比赛,然后,然后双更流产!
秋高气爽的季节,土豪们都去谈恋爱了吧。
☆、第83章 探营
接下艰难任务的陆元畅;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去探营。宋定天将情报做了挑选;给陆元畅来了个紧急培训。
陆元畅花了整晚的时间待在宋定天的书房中,尽自己所能将情报记于脑内,情报所示,与自己的推测很相近,不过有一些东西是她所不能涉及的,比如军防图。
北境军防图;分为四份;分别由不同渠道渗入花尔哈及手中;途中两份被劫;而正北与西北则顺利流出。
陆元畅觉得与花尔哈及暗通的幕后主谋非常聪明,戎狄骑兵出众,机动性强,速度快,北境边防线过于绵长,只要能突破一处,便能绕过临边城进入大周境内。北境虽多山,但因着军需,曾开凿过一条宽阔官道,以便京师向临边输送粮草与新兵。戎狄突破之后,若是能上官道,那么骑兵优势将突显无余。
汾城至临边,王超只用了三日,可想官道之通畅,戎狄若能上官道全力奔袭,仅仅只需五六日功夫,便能兵临奉关,而这之中,奉关以北的大片土地与百姓,则是完全落入戎狄之手,要粮有粮,要银子有银子,要女子有女子,生灵涂炭,已不远矣。
临边后方被切断,军需物资不能运达,戎狄前后夹击,临边城沦陷指日可待。北境之地,各城防总兵力约为十多万,其中包括了宋定天的三万私兵。临边城五万兵马,两万是军户,战斗力并不强,守城尚可,若是正面迎战戎狄骑兵,则无疑于以卵击石,大周北境真正的杀招,是宋定天的三万精兵。
这三万兵马,有精锐重骑,轻骑,陌刀手,弓箭手,长枪队,布阵娴熟,装备精良,专门克制戎狄骑兵,可是若是粮草一断,那这些精锐部队,只是一个摆设罢了。
陆元畅手持情报,看得冷汗涟涟,她知道大周处在不利局面,可没想到居然有着如此重大的隐患。如果宋定天的私军被灭,那大周北境,可真是无一战之力。
所幸,陆元畅通北境地理山川,陆家祖辈都有绘图爱好,十几代下来,已将北境之地都绘图成册,而陆元畅亦有此爱好,在洛溪村时,她闲来无事,时时临摩记忆,所以她对于北境之地可是极为熟悉的。
西北山川连绵,连接大周西夏戎狄三国,戎狄骑兵若是从此绕境,只怕凶多极少,而有着宋定天坐阵的正北方,则是一夫当关之势,在短时间内,戎狄休想正面攻破临边城,进入大周境内。特别是宋定天重新做了军防部署,让得花尔哈及手中的军防图成了一纸空文,除了大周北境河流山川可以借鉴参考,军力分布则是无法确定。
“阿元,看得如何?”宋定天见陆元畅脸色变幻无定,他放下手中的兵书,关心地问道。
陆元畅闻言,忙起身拱手说道:“大将军,若不是有您在,恐怕我大周灭国不远。”
“呵呵,坐下说话。”宋定天摆了摆手,示意陆元畅安坐,他端起茶杯,缓缓地说道:“我大周立国即将两百年,近几代皇上,都毫无作为,贵族肆意放纵,骄奢淫逸,欺凌弱小,百姓苦啊。”
“大将军。。。”陆元畅不知如何接话,宋定天现下让她感到极为沧桑,身上散发着疲惫的气息。
“曾经我大周也是盛极一时,可是现下,尊荣不复存在,北有戎狄,西有大夏,南有蛮族,都在慢慢蚕食我大周的土地与子民。说句心里话,我宋定天几十年守在这北境之地,即是守国,更是守家,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宋定天看着陆元畅年轻而青涩的脸,不知怎的,居然起了教导之心。
这句话,深深触动了陆元畅,她愿领这危险任务,何尝不是为了陆家,为了顾小芙。如果她是有身份有地位能过上好日子的人,她只会与顾小芙共享富贵,别人的死活,并不能让得她冒生命危险。
人是自私的,陆元畅自问绝不是什么济世英雄,而这时的宋定天,其实与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世代勋贵,手握军权,这样的他,只能在大将军这个位置上一直做下去,他没有退让的余地,因为他一旦退下来,皇帝的利剑便会架在他的脖子上,会刺穿他与他的家人的胸膛。
宋定天恨戎狄,可是也感谢戎狄,因为有他们的虎视眈眈,自己的大将军之位才能坐稳,宋家一门能一直荣耀下去,没了戎狄,没了外敌,他这个大将军只能班师回朝,到时军权若是丢了,以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宋家灭门不远矣。
“大将军所言,属下会铭记于心。”陆元畅镇重地说道。
宋定天看着这样的陆元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此子大善,不仅有着敏锐的战场感知,而且心思细腻,懂得思考,自学兵法,也能粗通运用,可惜了,他的三个儿子没一个有这样的天赋,就算是自己看重的王超,也不及多矣。
天微微亮,陆元畅揉着酸疼的眼睛,盖上了厚厚的军事情报录,这些东西,若不是自己接了这样的任务,怕是不做到高级将军,是怎么也看不到的。
昨晚她与宋定天商议过,想让宋定天开城门迎战,在混战之中,自己混入戎狄军队,然后随他们而去,不过这个提议被宋定天否决了,他一是不想在这种扑朔迷离的时刻损耗不必要的兵力,二是沙场作战虽混乱,但混入敌军并不易,陆元畅不会戎狄语,长得又细皮嫩肉,很容易被发觉。
最终的方案,便是陆元畅今晚趁夜探营。
“你心中属意谁人与你同去?”宋定天听到城墙上敌袭的号角声,淡淡地问道。
“冯怀。”
傍晚时分,陆元畅与冯怀两人,带着探营的必须品,尾随戎狄军而去。他们走得很隐密,除了宋定天与王超,大周这边无人知晓,不过四大金刚一向相互照应,张成等人寻不到陆元畅与冯怀,心中已有猜测。
陆元畅选上冯怀,可不是随意而为,冯怀通晓戎狄语,轻功了得,曾做过斥候,经验极为丰富,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