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笺紧抓住自己肩膀却好像浑然不觉,梅落不禁心中微怒,勉强侧身挣脱束缚,语气冰冷地道,“我只想告诉你,若是卫长风死后你不能牢牢地掌控住局面,许我梅家世守岭南、不予干涉,去寻族中长老为你施法,你体内我施的术法将会发作,届时你将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哈哈!”
云笺突然纵声狂笑,笑声中却带着说不出的凄凉。
“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这么打算的,你就不怕你与卫长风同归于尽后,我却失败了,那你的这一番心血,岂不白费?”
“那也是命,我无怨无悔,只不过……”
梅落黑白分明的眼睛宛若夜空中的星星般闪亮,亮得云笺一阵失神,“你不会那么容易失败的,一个可以娶自己仇人为妻、并与其生下孩子、在外人看来一直过着所谓幸福生活的男人,我不认为他会那么容易失败。”
“你这么说,我还如何反驳?”
艰难地笑了笑,束束身上系着的黑色斗篷,云笺转身向外,但在举步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停下,用一种明显压抑的声音问,“若是叶辋川接受了你的感情,你还会这么淡然地为了梅氏一族的宿命而安心赴死吗?”
梅落的身子也凝住了,在月下梅林中,任被风吹落的点点白梅花陨落在自己肩上、发中,良久没有动弹,也没有出声,只剩下空空的风在两人之间回旋低吟。
“你的假设是不成立的,自然也就没有讨论的必要。夜深了,亲王殿下,请回吧!”
说出了这样一段话的梅落即刻向自己居住的暗香楼走去,再也没有回头,只剩下一身夜行人打扮的云笺伫立在夜风中,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皇宫
南书房内
小宫女春桃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自己偷偷透过珠帘去窥视熟睡在内室的陛下,见卫长风依旧盖着丝被,连睡着的姿势都没有任何变化,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去看紧闭着的门,凝神细听,除了远远传来侍卫们巡视的脚步声,周边再无其它动静,待将视线移到那代表时间流逝的更漏上,春桃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亲王殿下怎么还不回来?若是陛下突然醒来问起,这可如何是好?一颗一颗的沙子顺势而下,分分秒秒可都是煎熬啊!
“春桃!”
“殿下!”
转个身竟发现有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春桃不由张口欲喊,却被那人一把捂住嘴,示意噤声。
强行咽下含在嗓子里的那一声惊呼,春桃又惊又喜,“您是怎么进来的,门没有响啊?”
“傻瓜,从门而入可不是唯一途径。”笑着指了指微微开着的窗户,云笺道,“没吓着你吧?”
“没有。”
见到云笺安然回来的春桃很快乐,但她却发现回来后的亲王殿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心事,这让春桃刚刚浮现的快乐迅速湮灭了。
“您换过衣服了?”
见云笺已经不再是一套黑衣,春桃问。
云笺点头,“换过了,陛下一直没醒?”
“没有。”
“那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不用一直守在外边值夜,太辛苦了。”
“不辛苦!”
看到云笺正准备掀帘入内,春桃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口叫住了云笺,“殿下,您是有什么心事吗?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是吗?”饶有兴致地回过头打量着这个大胆的小宫女,云笺笑道,“你能看出我不开心?”
硬着头皮迎上云笺的目光,春桃小心地道:“虽然您一直在笑,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您不开心,一个人好寂寞的样子。”
“寂寞吗?”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云笺还是给了春桃一个温暖的笑,“很多时候你都只可能是自己一个人的。”
“殿下!”
眼瞧着自己倾慕的人消失在珠帘后,春桃是真的迷惑了。亲王殿下他并不爱陛下,这是自己长期细心观察后得出的结论,即使云笺表现得无可挑剔。那他究竟爱谁?是那个长期与他保持秘密通信,在北方叫他兄长的女人吗?
夜里等候时点起的红烛似乎燃烧得特别快,滴滴烛泪凝结在烛台上,乍一看,竟似比鲜血还要红。
夜漏寒,红蜡泪。
储君的爱情(一)
突如其来的一场豪雨将整个长安城清洗得干干净净,雨过天晴,碧蓝的天空中盘旋着一只黑色的鹰。站在皇宫高处,俯视整个繁华的长安城,叶辋川不由吐出胸中几口浊气,感叹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钱有势的人都喜欢把房子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近处楼阁,远处青山,万千气象,尽收眼底,真让人想一抒心中豪气啊!”
没有理会叶辋川一贯俗之又俗的感慨,一旁的江若清将视线投注到了长安城外城的城墙上,虽然现在叛军尚未逼近长安,但整个防守明显是严密了许多。
见身边人不搭理自己,自得其乐的叶辋川顺着江若清的目光看向那些在城墙上巡逻、守卫的禁军,顺带问道:“北方战事如何?”
江若清摇了摇头,“不好。若论打战,朝中本来就没有人是云亭北的敌手,更何况燕赵骑兵与北燕交战多年,久经沙场,其战斗力根本就不是寻常军队能够相比的,纵使储君殿下与卫信手上的兵士人数远远多过对方,暂时也只能固守潼关城。”
“固守就够了。”对于目前的战局,叶辋川倒是不太忧心,“潼关城高大坚固,如无意外,守上个一年半载绝无问题,一年半载下来,叛军的士气早垮了,粮食补给也会跟不上。其实拖的时间越久,对陛下就越有利,更何况从一开始,陛下派储君与十三哥去,根本就没有抱正面交战的打算,她只是想慢慢将云亭北耗垮,同时保证这支军队一直在她的掌握中,否则怎会任毫无大战经验的储君与皇室宗亲为领军大将?看来云亭北的叛变给了陛下很大的打击,对于普通臣子,陛下已经不太信任了,所以宁愿派上自己的女儿。”
扫了叶辋川一眼,江若清淡淡地道:“若不是长公主已死,此次领军出征的人,多半应该会是她吧?”
“可惜啊!”某人无辜地摊了摊手,“陛下此刻回想起来,应该不会迁怒于我吧?”
“迁怒倒是不会,记恨就很有可能。”见叶辋川吐了吐舌头,江若清缓缓地道,“小山跟我说,等这次卫信一回来,她就打算和他成亲。”
“是吗?”叶辋川大为惊喜,“这种你躲我藏的游戏他们终于玩腻了,打算正式在一起了?”
江若清点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何人能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保自己无事?我想小山正是想明白了这点,才会给卫信许下承诺,希望他能够平安归来吧!”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如果可以,真希望永远都没有战争,但很多事情又不能不用暴力解决。”沿着连绵不绝的青山,叶辋川看向北方,“只希望战乱能够尽早结束,十三哥可以平安归来。”
转过身,任风吹散自己的发,江若清问:“梅落动手的日子你推算出来了吗?你打算怎么做?”
“应当是下月初九。”想了想,叶辋川认真地道,“我打算那一整天都和她寸步不离,根本不给她自尽的机会,只要熬过那一天就好了。”
果然!江若清在心底无言地翻了个白眼,这么拙劣的方法也只有小川想得出来!
“那好,那一整天你就守着她吧,可千万别晃神。”
“当然!”
沉溺于自己想象中的叶辋川根本就没有听出江若清话中的讽刺之意,那傻傻的表情引得江若清不得不极力压抑住自己内心想冲上去掐死对方的冲动。
恋爱中的人,智商真的这么低吗?那以后的日子可杂过啊?江若清无奈了。
潼关城外
叛军军营
直到站在潼关城下,知秋才深切地感受到一座坚固难摧的城在战争中意味着什么。残阳如血,暮色里,高大的潼关城宛若一头巨兽,牢牢地扼住了南下长安的路线。城不破,军队势难推进,但破城谈何容易?且不论攻城并非是骑兵所长,围城而战,那也得围城方人数数倍于守城方,如此方占优势。可目前守在潼关的卫曲池与卫信手中,就有整整十万人,还不包括散布在城外的大周地方军,而自己这边,满打满算也仅仅才八万人。即使战斗力可以用来弥补人数的不足,但面对高大坚固的潼关城,知秋不知道,自己母亲与云亭北究竟哪来的信心,可以迅速拿下这座城,挥师长安。
“咕咕!”
夜已深沉,不知站了多久,一阵熟悉的声音突然引起了知秋的注意。只见一只白色信鸽从己方营中飞出,如流星般顷刻消失在夜色中,见此情景,知秋蹙起了眉头。
信鸽消失的方向明显是潼关城,难道说,自己母亲早已在城中埋下内应,打算来个里应外合?不,不可能!虽然潜入城中对自己这种身手的人来说并非难事,但潜入十几个高手就能拿下一处据点,打开城门?知秋不相信。
那究竟是在做什么?
念头尚未转完,知秋惊讶地发现那只信鸽竟然又飞了回来,目的地正是自己母亲所住营帐。
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这种飞鸽传书最多也就一来一回,极其讲究隐秘与高效,怎么看这架势,倒好像是有人在用这种极难培训的军中信鸽在与自己母亲聊天,而那聊天的人,还身处敌方潼关城?
好奇心起的知秋放轻脚步,悄悄靠近自己母亲唐秀詹的营帐。眼瞧着还有几步远,只见布帘一掀,那只白白的信鸽已经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正打算冲上高空。顾不上细想,知秋脚一蹬,整个人闪电般窜出,一跃一伸手,无辜的鸽子便已被她抓在手里,“咕咕”直叫。
“什么人?”
这样的动静肯定惊动了营帐外明里暗里的守卫,不过都是自己人,知秋也无所谓。手法娴熟地从信鸽腿上解下小布条,布条上传递信息所用的密码自己也很熟悉,翻译出来,这块布条上所写的内容是:“速速杀掉卫曲池,窃走军符,我保证辛夷娶你为妻!”
这?
知秋色变,尚未从这句话带给自己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一抬眼却发现唐秀詹站在面前,面若寒霜。
“母亲!”
“哼!”
完全无视自己女儿脸上的疑问,唐秀詹直接夺过信鸽与小布条,重新绑好,一扬手任鸽子遁入黑暗,转头吩咐道,“这里没什么事,你们都退下吧!”
“是!”
知秋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人俱是刀剑在手,一副战备装扮,看来今晚母亲有大行动,而这次行动,绝对与潼关城中收信息的那个人紧密相关。鬼使神差地,知秋突然想到了那次跟踪唐知宁去红袖招,出来被发现后唐知宁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辛夷,在你为一个人放弃一切、不顾一切时,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身边,同样也有人为了你而奋不顾身、以身试险?”难道说,有人一直在因为自己而以身涉险吗?
“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想让我娶谁?”
看到自己女儿眼中的认真与执拗,唐秀詹明白,今夜再想随便糊弄过关可是不行的了,只是现在说出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你还记得楚楚吗?就是十岁那年你从人贩子手上买下的那个小女孩?”
“哦!”知秋眼睛亮了亮,“我想起来了,您不是收留她在府上做侍女,后来还服侍过我两年吗?只是等我习武有成闯荡江湖回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她去哪了?”
“她现在就在潼关城内,在卫曲池身边。”
“什么?”知秋大惊,“这是怎么回事?楚楚为什么会在卫曲池身边?”
“情之一字,究竟可以扯出多少孽债!”唐秀詹摇首叹息,“自你十岁那年从人贩子手中将她买下,带回府中,她心里恐怕就将你当成了倾慕的对象、心灵的寄托。此后慢慢长大,朝夕相处,你对她纵然是坦坦荡荡、心无杂念,她对你却是情思暗结、无法自拔。此等心事,除了你,只怕府中人人都能感觉出来,只是你与她身份有别,奴婢爱慕主子的事倒也常见,因此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你出去闯荡江湖,决定守在叶辋川身边,数年未归,她忧心无奈之下,才壮着胆子向我询问你的下落,我自然无法将实情告诉她,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与你之间的差距,于是突然跪在我面前,表示愿意为唐门做任何事,只求日后能够侍奉在你左右。她心意坚定,我也正好缺少能办事的人,于是我便命人教她一切能蛊惑人的技艺,再将她送到卫曲风身边,原打算通过卫曲风先对付卫长央,却不料卫曲风对楚楚并不信任,百般□,无奈之下,我只能指示她去接近卫曲池,以此挑起她们表姐妹之间的矛盾,继而破坏卫长风与卫长央的感情。现在看来,楚楚做得很好,卫曲池对她全无防备、言听计从。潼关城虽然易守难攻,但只要主帅一死,军符失窃,卫信无法顺利调动所有军队,我们趁乱攻下潼关城,并不是什么难事。”
“您疯了!”
退后两步,如同打量一个陌生人一般打量着自己母亲,知秋无法相信。
“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杀了卫曲池,楚楚她根本就不可能逃脱,您这是逼她去送死!嫁我为妻,也要有命才能嫁我为妻啊!母亲大人,您就是这样来为自己当年所爱的人复仇,哪怕不惜利用别人对你女儿的感情吗?您的这种所作所为,不择手段,与当年卫长风何异?”
“住口!”
知秋的这一番话,直中唐秀詹心事,让她不禁恼羞成怒,“只要她机灵,并不是没有机会活命,到时我自会报答于她。”
“报答?如何报答?要我娶她,您征求过我的意见吗?”握紧拳,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知秋毅然道,“我再也不会做您的棋子,任您摆布了!从现在起,您不要指望我再为您做任何事!”
“放肆,你打算去哪?”见知秋转身离去,唐秀詹又惊又怒,“来人啊,给我拦下她!”
砰!砰!砰!
上前阻拦的军士俱被甩开,远远传来知秋的话,“去潼关城,弥补您犯的错!”
“混账!”
毕竟是自己女儿,唐秀詹也无法真的痛下杀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知秋一路杀出营地,消失在夜色中,满腔怒火,顿时全部倾泻到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你就只会站在那里看我笑话,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坏了我们的事?”
“呵呵,秀秀的女儿,没想到是这种心性!”见唐秀詹眉一挑,真的打算发火,云亭北忙不迭地摆手,“放心!放心!她轻功再好,也没有鸽子飞得快,更何况刚才还被你耽搁了一下。等她真的找到地方,只怕楚楚早已杀掉卫曲池,大势已定,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你说得倒轻松,万一这次浪费这么好的机会,攻不下潼关城,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继续打呗!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点也不担心。”伸手拉过唐秀詹,云亭北头也没有回,直接下令,“各部迅速进入指定战斗位置,等待攻城。”
“是!”
储君的爱情(二)
寅时已到,该动手了!
离开枕边人温暖的怀抱,披衣下床,在自己梳妆盒里摁下开关,打开夹层,摸出一把小却绝对锋利的匕首,任窗外的月光映得自己面上一片惨白。
“储君殿下!”
毕竟是一年多来同床共枕的人,此刻,凝视着卫曲池再熟悉不过的睡颜,即便是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楚楚还是迟迟无法下手。
手很抖,抖得握不紧小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