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用如此平和的心境吹出如此淡然的曲调了吧?
任手中的叶子顺风而落,叶辋川勾了勾嘴角。今晚,可是决定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告诉她,告诉那个自己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终究还是深爱的女子。只是,抬头看江若清一身便服、由远而近,叶辋川不免还是有些不安。
若清,你能接受一手提拔你、栽培你的陛下是一个弑母夺位的人吗?你又会如何去看待以前的我?
月很明、很清,夜里林中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月下的情人在竹林中渐行渐近、聚在一起,终于开始了两人之间第一次完全坦诚的对话。
“小川,你想和我说什么?”
江若清发现今晚的叶辋川与平日相比有些不同,似乎精神上轻松了很多,这让她在好奇之余,也对今晚的谈话有了隐隐的期待。
“我想告诉你一些事,包括真实的我与其他人。”
“其他人?比如说?”
“比如说陛下、长公主、唐秀詹,甚至是我的母亲——前太史令叶轻萍。”
“小川!”
上前握紧叶辋川的手,将她拉到一块大青石上坐下,用自己的手暖着对方的手,江若清的声音很平稳。
“你慢慢说吧,我都听着。”
“其实很多东西,你或许都曾经怀疑过,我一开始追求你,并非是出于本心,而是为了获得陛下更多的信任和宠信。”
手被紧握着,感觉暖暖的,不知身边人在听完自己所说的之后,还会不会这么握住自己的手,一直不放开?
“其实一开始,就像我上次在曲江池畔对你说的那样,我只是想为柳柳报仇……”
叶辋川尽量说得很简明、却很清晰,包括她的锦衣卫指挥使身份、如何设计报复卫长央、复仇后唐秀詹让她了解的当年真相、以及梅落与柳柳之间的关系、梅落对她的感情缘由等,通通一口气说了出来,说得心里是无比的痛快。
“所以说事情就是这样,我所知道的、所推测的,都告诉了你,你怎么看?”
虽然说得很痛快,但是在江若清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前,叶辋川还是很不安。即使用对方离开自己也要说出一切的心理来安慰自己,那种一直拥有现在可能失去的感觉,还是让她感到了窒息般的痛。
或许,这就是自己应该承受的吧?作为自己曾经不珍惜别人感情的惩罚。
江若清没有出声,仅是盯着远处,叫人不明白她究竟是在想还是在看。
“这么说来,云亭北、唐秀詹说陛下杀了先皇登上帝位这件事是真的?”
“是真的。”
不知道在若清心里陛下究竟占多少份量,叶辋川还是决定说出实情。
“陛下确实是弑母夺位,而且并不是一时冲动之举。”
“果然!”
不知是感叹还是惋惜地摇了摇头,江若清依旧没有就叶辋川最关心的感情问题发表看法。
“你恨你母亲吗?”
“那你怨你父亲吗?”
叶辋川微微扬起了头,看天空月华流转。
“曾经我很恨她,恨她既然不爱我为什么又要将我生下来,任我在严苛中长大。但是现在,我对她没有恨,也没有其他别的感觉。毕竟是她将我带到了这个世上,我的人生,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对自己负责。”
江若清微感意外地偏过头看向叶辋川,看她继续说着。
“如果能再见她,我倒希望能劝她对先皇不要那么执着。两情相悦,互相为之付出、牺牲的感情很美好,但若只是一厢情愿,或者一方已经转了心思,强求就再无意义,何不去追求真正珍惜你、懂得你的人呢?一个人总要先爱惜自己,才能去爱护别人,长公主亦然。”
“但是长公主的那份决绝、那种倾尽一切,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很佩服她,感情那么浓烈,就像是一团火,连陛下,都不能不为之动容。”江若清说得很是感叹。
“但可惜她爱的人最爱的却不是她,这一点,就注定了悲剧。”
“那你觉得陛下爱云笺吗?”
叶辋川轻轻地笑了笑,“这一点或许你问唐秀詹更合适,作为一个对陛下恨之入骨的人,恐怕最明白陛下爱的是什么,并且以摧毁这些为快乐。”
“就像是她现在所做的?”江若清皱起了眉头,“促使镇守大周北方的云亭北总督谋反,引发战争;将陛下弑母夺位的事情宣扬天下,让百姓对皇室失去信心。这些都还算了,但是引外族入侵,许以中原富庶之地,百姓何其无辜?”
“这就是所谓一个人的决定,常常可以改变很多人的生活吧!所以我一直都很困惑,影响着朝代兴衰更迭的,究竟是什么?是特定的人,还是这整体都已腐烂?”
“你想的太远了。”江若清打断了叶辋川的思绪,“虽然燕赵骑兵的战斗力不可小觑,但陛下毕竟代表着皇权正统,今日陛下已命储君为帅、卫信辅助,领军赶赴潼关,相信时间一久,等各地勤王军队赶来,叛军自会不战而败。”
“储君为帅、卫信辅助?”叶辋川挑起眉头,大感意外,“陛下放心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储君?十三哥走了,谁来掌管禁军,负责京城安全?”
“云笺!”江若清冷冷地道,“我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云家谋逆,即使云笺没有牵连其中,也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守卫京城的禁军交到他的手上。”
“看来你对他一直没什么好感啊!”想了想,叶辋川终是问了自己很想知道的问题,“若清,你现在知道了一切,你打算怎么做?你认为陛下有资格继续做皇帝吗?”
“有没有资格不是我说了算的,陛下于我有恩,能做的我会尽量去做,至于其他?”看了一眼面前满脸紧张的叶辋川,再次握紧她的手,江若清不禁微微一笑,笑容很是温婉,“你打算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小川,我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若清!”叶辋川听了不禁大为感动,“那你刚才一直不说话,吓死我了!”
“我有说啊!”江若清表示很无辜,“只不过说的不是感情的事而已。”
“反正不管!”叶辋川开始耍赖,“以后你不能这么吓我,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我错了,从今往后,我心里绝对只有你一个人,好不好?”
“那梅落呢?她对你的感情,可是连我都很感动。”
“这……”
偷偷瞄了一眼江若清,见她似开玩笑又不似在开玩笑,吐了吐舌头,叶辋川正色道,“我也很感动,但是感动并不等于爱,即使你同意,我也没有办法同时爱上两个人。我的心很小,一个就够了,你对我付出了所有的感情,我自然也该如此对你。”
“小川你啊!”江若清轻叹了口气,“不会说话的时候真的不会说话,会说话的时候又特会说话,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就是想爱你,和你过一辈子吗?”
拽着江若清的衣袖看她没啥反应,叶辋川索性一把把整个人都抱了过来,紧紧地,恨不得将她的身体融进自己身体里。
“行了啊,我可不想和某人共用一个身体。”
一刻钟后,还是被叶辋川紧紧搂住的江若清开始抗议了,“你再抱,以后一个月都不许抱!”
“若清,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我多不容易啊我!”叶辋川又打算上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把戏。
“少来,先给我说清楚梅落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江若清直接甩过去一手帕,“别把露水往脸上抹了,你眼睛都没红,还装什么掉眼泪?”
“哎呀,我不是有这个心暂时身体它不配合吗?”把脸擦干净又蹭到江若清身边,叶辋川悄悄去勾对方的小指头。
“你应该知道梅落的目的是不是?她如此顺从地从岭南来到京城,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杀陛下,用自己的命去杀陛下,以此来摆脱自身的宿命!”叶辋川一字一句地道。
江若清满脸震惊,“我不明白,不是说陛下的一切伤痛都可以转移到她的身上、包括死,但是她却不能把自己的伤痛转移到陛下的身上吗?这才是她以血、以命为祭的本原。”
“不错!”叶辋川点头,“原则上是这样的,但当时在进行融血之祭时,她划破了我的手,取走几滴我的血液混入她的血中,又与陛下之血相融。血不纯,则祭祀后承受与被承受者的关系自然会发生变化。”
“那你当时丝毫没有察觉?”江若清无法相信,“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真这么做,还做到了?”
回想起那宛若蚊虫叮咬般的感觉,叶辋川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当时感觉到了,但她应该是在刺破我的手指后又迅速用治愈之术让伤口恢复,因此当我再去看时,根本就没有察觉出有任何异常,只能认为是自己太过敏感。”
江若清还是无法相信,“用自己的命去杀陛下,值得吗?她就算杀了陛下,那以后呢?以后的皇帝难道不会觊觎她们这种能力吗?她杀了当今陛下,还能把以后的皇帝都杀掉吗?”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但我不想让她死,柳柳死了,我不能再让梅落死在我面前。”叶辋川握紧拳,神情坚定。
“我明白你的心情!”拍了拍叶辋川的手,安抚她稍显激动的情绪,江若清道,“不管怎样,我都会在你这边的,不要担心。”
“若清!”
再次紧紧抱住自己的恋人,感受到怀中的柔软与温暖,叶辋川感叹道,“有你真的很好,很幸福!”
“傻瓜!”抚着叶辋川的背,感受着深情与依恋,江若清轻轻笑道,“我家小川啊,就是个小孩子。”
生命的祭祀
“你真打算这么做?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依现在的情况看,可能根本就不需要。”
月下的钦天监,院落屋舍俱被覆上了一层乳白的光,着白衣的女子站在梅树下抬头仰望天空,侧影说不出的孤清美丽。却不料明月见了她绝世的容颜后竟躲进了云层,一时间,原本亮若白昼的钦天监重新被笼进了黑暗,也恰好隐住了梅林中那黑衣男子的身影。
“这么做,不是当年你的提议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了?可别对我说,你是真的在担心你的妻子?”
梅落的话中,带着淡淡嘲讽,听出弦外之音的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我自然不可能是担心她,为什么你不会觉得,我是在担心你呢?曲池与卫信领军即将离开长安,禁军已经落在了我的手里,现在一切都在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你为何还是执意要用自己的命来杀死卫长风?当年这虽然是我的提议,可是现在情况有变,我们完全可以从长计议。”
“你错了!”
冷冷地打断男子的话,梅落的脸上带着几分决绝,“情况根本就没有变,因为你我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见梅落仿佛主意已定,男子露出了隐隐的不安与焦虑,“我们的目标,不都是大周皇帝卫长风吗?”
“真不知我们尊贵的陛下听见你这话,会作何感想?”
梅落这句故意的话终于让男子脸上出现了几分狼狈的神情,但只是一瞬,男子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看上去又显得潇洒自若了。
“为了报仇,我早已放弃了我的一切,包括声誉和脸面,只是你一定要这么讽刺我吗?监正大人,你我相互扶持着从岭南来到长安,你就真的丝毫不念当年情份吗?”
云散月出,幽白的月光遍洒大地,明亮却并不炙热的光线使得一直隐在黑暗中的男子露出了英俊的容颜。但这一刻,在那张俊脸上的,却流露出明显的哀伤。
“无论你相不相信,这一刻,我很后悔,我并不想你死。”
“你想与不想都没有什么意义,我已经做了决定!”
“可是当年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是打算用这种杀死自己的方法来杀死她!我一直以为,所谓的融血之祭不过只是个传说,和无数湮灭在历史中的传说一般,寄托着人们的迷信与美好的心愿,但并非事实。如果早知如此,我是断不会带你来长安的!”
不顾外人若看见自己一身黑衣出现在这里会有多么惊骇,云笺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深吸了几口气,迫使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再沉声道,“是因为叶辋川吗?她拒绝了你,让你失去了对生活的期待,所以才决定索性为了族人而牺牲自己,杀掉卫长风?”
“如果你一定要做这么可笑的推测,我也没有办法。夜已深了,亲王殿下请回吧,要是被人发现你在这,对你我都是麻烦。”
回转身,梅落毫无留恋地下了逐客令,但云笺却并没有动。
月,再一次被云层遮住,夜渐深。
“你再不走,若被发现,就算你没事,那个掩护你出宫的人恐怕也会凶多吉少吧?”
轻飘飘地,梅落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云笺却根本不为所动。
“告诉我你执意这么做的原因,告诉我我立刻离开!”
沉默片刻,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云笺,梅落自顾自地开口,似回答又似在自言自语。
“拥有着逆天的治愈之能却没有自保的能力,这就注定了梅家的悲剧。先祖梅绛雪原是为了爱才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用鲜血来守护大周与开国帝王卫景平,佑大周国顺民安。世事变幻,尝到甜头的皇帝们开始无视祭司本身的意愿,强行将其掳至京城,进行融血,此举虽然遭到了奉梅家为精神领袖的岭南民众反对,但根本无法遏制着拥有强大军队的皇帝们的勃勃野心。百年宿命,究其根源,无非是融血后祭司是所有伤痛的承受者,包括死亡,但若是祭司所受之痛也能逆转到皇帝身上呢?若是自己的性命从此不再由自己掌握,进行融血并不意味着更安全反而让自己更危险,历任帝王们还会这么不遗余力地搜捕梅家祭司,与其进行融血吗?若是自己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随时有可能因对方的死亡而死亡,谁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将梅家当成一块肥肉,任谁都可以咬一口?陛下与我之间,已经发生了逆转,她死我会死,我死她也会死,只是我不愿现在死去。我要选在一个世人皆知、全天下都关注的时刻,杀死卫长风,从此让所有人明白,我梅家祭司,再不是皇帝与当权者眼中可以用来保护自己的第二生命,逼到绝境,我们也会让人付出沉重的代价!”
深吸一口气,云笺不敢置信地看向月下那身形单薄的白衣女子,那瘦削的背影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屈与倔强。
“你是说你已经找到了逆转的方法,并且成功施行了?现在你受到任何伤痛,陛下那也会有反应?”
梅落默然不语。
“不,不可能!若果真如此,你根本不会等到今天。融血之祭,顾名思义,是以鲜血为媒介所进行的术法,当时除了你本人,你根本不可能得到其他人大量的鲜血,除非是,叶辋川?”
云笺仿佛恍然大悟般,冲到梅落面前,抓住她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
“是叶辋川对不对?当日融血之祭时你只可能取走叶辋川的血混入其中,还不可以太多,最多也就几滴的样子,否则就会被发现。几滴鲜血,那你也只可能在一年中的特定几天内拥有与陛下同归于尽的权利,其他的日子,陛下所受之痛,还是全部由你承担,而这特定的几天就快到了对不对?你告诉我对不对?”
“你放手!”
见云笺紧抓住自己肩膀却好像浑然不觉,梅落不禁心中微怒,勉强侧身挣脱束缚,语气冰冷地道,“我只想告诉你,若是卫长风死后你不能牢牢地掌控住局面,许我梅家世守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