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驾车吗?”
见马车走得歪歪斜斜的,路边尚有不少老百姓,江若清问。
“不就是病了,没力气,有点控制不住嘛!”叶辋川犹自嘴硬。
“我来吧!”
叹了一口气,见叶辋川握着缰绳不放手,江若清索性握住叶辋川的手,控制着行进的方向与速度。
被江若清的手握着,叶辋川立马身子一歪,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开始装虚弱,不说话。微微偏了偏头,江若清也没说什么,只是调整下姿势,好让叶辋川枕得更舒服些。
于是,在春日去曲江池的路上,百姓们便看见两个着官服的人,明明有马车却不坐车厢内,反而自己驾着车,依偎在一起,缓缓抖动着缰绳。那车,硬是比步行的速度快那么一点点。
“是着官服出巡吗?”
路人甲问。
“我认为是官服私奔更有可能,你看看那脸上的表情,青天白日的,多扎我们这些大龄单身青年的眼啊!”
路人乙一脸义愤填膺状。
“告她们,我们去告她们!”
路人丙建议着。
“那个弹劾官员不当言行的衙门叫什么来着?御史台?对,就是御史台!我们去御史台告她们。”
路人丁最后做了决定。
马车,带着御史台的主官与大周太史令渐渐走远。
“若清,刚才好像有人说要告我们言行不当!”
拉了拉江若清衣袖,叶辋川小声道。
“哪不当了,我觉得很当啊!”
看了看,江若清左手控着缰绳,右手搂过叶辋川,“现在是不是更当一点?”
额!
叶辋川决定扑倒在江若清怀里,不说话。
曲江之畔,风景秀丽,景色宜人,大周开国之初便在此大兴土木,建造皇家园林。先皇卫君流认为此地山清水秀,尽显天地灵气,不应为皇家独占,便下旨仅保留最中心的区域,其余之地,作为公共游览胜地,以供长安贵族、百姓踏春游玩。历任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均会特许在皇家园林芙蓉园举办曲江会,以显天子门生之风采。
“话说你当年应该也参加过曲江会吧,可作了什么好诗没?”
前面便是皇家园林芙蓉园,非皇室成员与皇帝特许不得入内,叶辋川跳下马车,将其丢给守门的军士看管,拉着江若清溜到一边。
“我们是要进去吗?恐怕没有陛下许可进不去。”
“不进去,当初高中状元之时,你还没逛够啊!”
不!
江若清没有做声。
曲江在我的心中,绝不是因得到状元来此游玩而这么特殊。
“来!”
牵着江若清的手,叶辋川带她来到池边。虽为池,曲江却并不是死水,而是环环绕绕,使得这一段形成无数个湖面,衬着水边嫩草鲜花、远处青山白云,山光水色,一碧万顷。
叶辋川带江若清到的地左边却是芙蓉园的围墙,恰好有一颗大柳树傍墙而生,枝干粗壮,一树垂条绿叶,随风而舞。
“当年,我便是常常带她爬着这棵树溜进去玩的。”
指着大柳树,叶辋川面色很平静。
“她?”
“她叫柳柳,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站在湖边,看着湖面,叶辋川的眼眸仿佛也和这曲江的水一般,波澜不惊,却并非清澈见底。
自顾自地说完了少年事,但没有提最后的真相,叶辋川不愿江若清知晓皇帝的秘密。这种事,不知道,才是对人的一种保护吧!叶辋川心中想着。
“这么说,是长公主害死了她?”
“嗯。”
“长公主已死,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让它困扰自己了。”江若清握住叶辋川的手,“我们要向前看。”
“我带你来,告诉你这些,就是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和梅落,因为她们的气质确实很像。”
“为什么?柳柳与监正大人,可是身份、地位有着天壤之别的人。”江若清微笑着,“难不成,她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不可能!”
若清,如果我告诉你柳柳本就是母亲从岭南掳回来的,该如何解释母亲的用意与之后发生的事。
“只是巧合吧,柳柳是母亲在外捡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和梅氏祭司扯上关系。”
叶辋川断然否决。
“可你不能否认,梅落,她喜欢你。”
“可我喜欢你。”
抱着江若清,叶辋川道,“不要多想,若清,我只喜欢你。今天带你来这,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我很在乎你。有些事能说,我和你说,有些事不能说,请你体谅我。在我心里,一定是为你好,我想和你过日子。”
“过日子?”
“是啊!如寻常夫妻般,每日去衙门点卯、工作、回家,孝顺父母,与同僚们应酬,晚上趴在床上,说说朝廷里的新鲜事,有假了就约卫信他们出去踏踏青、游游猎,还可以把你父亲接到京城来,或者我们去江南看他。”
“是吗?”
被拥抱在叶辋川怀中,听到自己期盼已久的话,江若清一时无法相信,“你真是这么想?”
“嗯!”
叶辋川点头,“若清,对不起,之前辛苦你了,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小川,为什么你一懂事,我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埋首在叶辋川怀中,江若清道,“我是不是变懦弱了?”
“不!”
叶辋川摇头,“你爱了,所以心软了,再也不像以前,对很多事情都可以无动于衷。不仅仅是你,我也变了。”
“那这种变是好是坏?”
“不知道。但我想人,总是在不断变化的吧,可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吟诵着柳柳最爱的诗句,叶辋川轻轻道,“就像这诗词一般,历经朝代更迭、世事变迁,还是能唤起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小川!”
没有再给江若清说话的机会,叶辋川低头,深深吻住了江若清的唇。
柳柳,不要怪我为什么不去杀卫长风,为你报仇。杀了她,储君年幼,皇夫尚在壮年,江烟渚与云亭北这些世家宗主,谁能震慑她们?北有燕国、西有西夏、南有南越,若是内乱一起,外族进军中原,纵大周不会四分五裂,战乱中,最苦的,还不是这些平民百姓。即使我没有青史留名、做国之栋梁的打算,可也不能为一己私怨而去做一些我无法预测的事情,请你原谅我!
小川!
被叶辋川抱在怀里,吻着,江若清觉得大脑一阵晕眩,完全无法反应。
只是小川,在十二年,也就是在这附近,我看见你也是这样,温柔地吻着那个女孩。现在,你终于决定放下她了吗?
朝听登闻鼓
“咚!咚!咚!”
“什么动静?”
迷迷糊糊被一阵声音吵醒,叶辋川很不满,“大清早的,干什么呢?”
这是御史台主官的卧房,是备着供工作太晚不想回家、索性留宿于此的中丞大人休息所用,房内陈设颇为素净、简单。本来昨夜江若清批阅公文直至子时三刻,决定宿在此处,催叶辋川回去,但太史令大人硬是死缠烂打,抱着棉被躺在床上装晕倒留了下来。地点、环境都不重要,重要的?叶辋川眨了眨眼睛,当然是人嘛!
转过头,看江若清熟睡在自己身旁,衣衫并不凌乱。昨夜太晚了,要做什么考虑到今日还要早起,叶辋川纵然很想也只能默念清心咒来控制自己本能的想法。偏偏某人还一个劲地往自己怀里缩,小脑袋靠在颈窝里,呼吸痒痒的。神啊!我真的不是那什么冷感!猛念冷静一定要冷静的太史令大人硬是咬着牙成功熬出了熊猫眼。
这一夜心绪难平的!
只不过,现在不是早上吗?昨夜没把人吃了,今早亲个小嘴还是可以的吧。
看着江若清睡得红扑扑的脸,睫毛轻微地抖动,呼吸均匀,还带着少见的稚气与羞怯,真的让人很想咬啊!
轻轻地贴了过去,叶辋川决定心动就一定要行动。管他的,亲了再说。
“登闻鼓!”
“什么?”
突然睁开眼睛坐起的江若清倒把叶辋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有人在敲登闻鼓!”
叶辋川明白了。
御史台监察百官,各郡都派有监察御史,但若是涉及的人、事超出了地方御史的管辖范围,则要来京城敲登闻鼓,上达天听,也即俗称的“告御状”,御史中丞将亲自受理。只不过,越级上告一直为律之大忌,官员的声誉也不能平白受到影响,击登闻鼓,不论有罪无罪,先打五十大板立威。反而言之,若无特别重大之事,寻常百姓断不会来敲登闻鼓,毕竟五十大板若不是行刑禁军故意放水,多半可以直接将人杖毙。告状,告状,状未告先把命搭进去可不划算。故江若清主管御史台以来,登闻鼓从未响过,因此一时间,她竟未反应过来。
“啊!”
猛然坐起的江若清衣领斜搭,无意间露出的半个雪白肩头看得叶辋川神驰目眩。
“若清,我想……”
“赶紧起来吧,我去前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迅速穿好衣服,见叶辋川还坐在床上一脸哀怨状,那黑黑的眼圈与憔悴的神色看得江若清心里一软。
“今晚我去竹里馆,好不好?”
“真的?说话算话!”
听到这句话的叶辋川眼睛亮晶晶的,仰起头单纯的表情让江若清一阵恍惚。这样的小川,还真是很可爱,让人很想亲呢!
不知不觉上前,捧起那张怎么看也不会厌倦的脸,印上唇瓣。温软的触觉让江若清瞬间清醒,天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怎么会有这样情不自禁的举动?
转身,离开,仓皇丢下一句话,“你自己吃早饭吧。”
这羞涩的人啊!
摸了摸刚被江若清亲过的地方,鼻息间犹有那淡淡残留的味道,叶辋川嘀咕着:“在御史台里也要用轻功走吗?若清这消失速度可是越来越快了!”
闭上眼睛抱着被子再往床里拱了拱,叶辋川决定赖个一刻钟。
只是!
“陛下口谕,宣太史令叶辋川入宫觐见!”
传旨小太监尖细的嗓音永远是叶辋川熟睡后的噩梦。
“我不是还在病着吗?陛下许我不用上朝!”
“蒋侍郎蒋大人告诉陛下,您昨日带着中丞大人跑得那叫一个欢快,她在后面拼命追也没追上,陛下一乐,说您这么有精神,应该是大好了,因此宣召您进宫面圣。”
“蒋小山这女人,真不厚道!”
哀叹着自己的回笼觉泡汤的叶辋川怏怏地道,“候着吧,等我换衣服。”
验腰牌,进宫门,踩着青石砖在宫中走。
明黄的瓦,湛蓝的天,抬头是吉祥五彩的绘饰。皇宫,叶辋川并不陌生,但自半年前进入唐安的记忆在宫中目睹的一切,足以让叶辋川对这个大周权力中心、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心存距离,只恨不得,离它越远越好。只可惜,世事多难遂人愿,逃避了半年,该面对的人,自己终须面对。
踏上台阶,看了一眼宫中随处可见的龙腾云中浮雕,叶辋川整整朝服,径直向南书房走去。
“舍得来了?”
目前大周的政事中心并不在南书房,而在东宫。卫长风临产在即,命储君监国,大小事务,皆由卫曲池与内阁商量着定,因此一时间,南书房倒显得颇为清净,没那么多朝臣闹哄哄的,仅有常平常总管陪在陛下身边。
“臣有罪!”
跪在地上,叶辋川没有抬头。她不确定在明显唐知宁已经效忠陛下之后,皇帝对自己究竟怎么想。是有罪?还是无罪?还是尚在思索?从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来说,罪与非罪,不过都在皇帝一念之间。只不过,自己病了半年,将锦衣卫之事任由陛下处置,皇帝也容忍了自己半年,还命梅落保住了自己的命,这么看来,一时间,皇帝还不想动自己。是因为自己尚未生下大周下一任太史令么?
努力撇开脑海中卫长风弑母的那段画面,叶辋川明白了皇帝最在意的是什么?是面子,是作为一个完美皇帝的面子。所以,才无法容忍功高震主、即使深爱自己但以当年事来威胁自己、逼着自己迎娶的长公主。千古一帝的梦想,委实让人疯狂。
“你何罪之有?”
“臣听陛下发落!”
什么罪?全说出来不全完了。叶辋川想起了昔日国子监刑律老师私下告诉自己的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虽无赖,却是真正的道理,比起课堂上满口的仁义礼智信,这酒后的话,倒更有参考的价值。
“无罪朕如何罚你?起来吧!”
这意思,就是把和唐门那点事先抛开不谈了?不追究自己,就是有更比自己更值得追究的人,是谁呢?
站起身,叶辋川垂手站在一侧,默不作声,倒让皇帝有些纳闷。
“今儿怎么这么拘谨?纵有错,朕也没罚你,还是由你当着你的太史令。小山说你大好了,可是好了吗?怎么看上去还是有些虚?”
心虚。
“陛下,臣自觉做了很多错事,望陛下惩戒。”
“好了,好了,你那点破烂事,朕都懒得管,只要以后本本分分就是了。”皇帝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只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否应该考虑下为我大周培养下一任太史令?”
指婚,这才是不追究过去,今日宣召进宫的真正目的吧!
“臣……”
“母亲大人!”
撞进门的却是卫曲池,身后跟着云笺与大内侍卫。
“您怎么能让他们把楚楚吊起来,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放肆!”
斜靠在软榻上,卫长风显得很是生气,“什么错?你不就是为了她才问都没问朕,一口拒绝了汉阳国使臣的联姻请求吗?以一个婢女的身份,随意干涉朝政,你说她犯了什么错?”
“母亲!”
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卫曲池哭得格外绝望,“求您放过她!没有她,我也不想活了。”
抬起眼帘,悄悄瞄了瞄皇帝脸色,再低下头,盯着地板砖。懦弱的储君殿下,这次倒是很大胆啊!叶辋川暗自感叹着。
“云笺,你先带太史令大人出去吧!”
“是!”
随着那白衣男子走出门外,走在宫中,行进间夹杂着仅容两人听清的声音。
“是你故意让储君殿下来这的?”
“怎么说?”
“不然禁军会不敢拦,拦不住?吊打那个婢女的消息又那么快让储君殿下知道?”
“呵呵!”
“亲王殿下,可以放手吗?您不觉得储君殿下是一个很善良很懦弱的人,她日后绝不会害您和您的孩子。”
“可是我想要的,并不仅仅于此啊!”
叶辋川有些动容,“您想要什么?”
没有理会叶辋川的疑问,云笺自顾自地道:“陛下想让你生孩子了?”
“是。”
“想生吗?”
“不想你能帮我?”
“这个?”云笺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尴尬,“貌似有些难度。”
“可以让陛下暂时打消这个念头吗?”
“逃得过初一,你也逃不了十五。”
“实在没法可想?”
“你这个太史令不是自一出生就知道必然会是如此吗,为什么会这么抗拒?”
“以前无所谓,现在不想。”
“为了中丞大人?”
“殿下,您不应该自降身份,和卫信一样。”
“怎么说?”
“越来越醉心于八卦。”
“哈哈!”云笺笑着,说的话却没有什么笑意,“那就和我一起改变这一切?”
“什么?”
“陛下让中丞大人与唐知宁一起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