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闻你就留着吧!”江若清不经意地道,“有知秋的下落吗?”
“没。”叶辋川摇了摇头,神情开始悲戚,“还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别想了。”拍了拍叶辋川的背,江若清安慰着,“一切都会好的。”
“嗯。”
“来。”将桌上的碗筷重新摆好,江若清压抑下心中的波澜起伏,“快吃吧,都凉了。”
“好。”
夜色渐深,笛声却起,本该清亮的音色中被浸染了曲意淡淡的惆怅。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负手身后,踱着步子,踩碎月色,叶辋川摇头晃脑而来。
“修长老,大晚上的吹什么笛子,有人会睡不着的。”
又是一颗小石子凌空飞来,叶辋川早有准备,侧身一晃,堪堪避过,石子带起的劲道却依旧让她耳畔发麻。
“早就让你不要瞎练那术法,练来练去也没什么长进。”
坐在几竿绿竹下,叶修凝视手中清润如水的碧玉笛,没有起身。
“你怎么知道没长进,最近我常感到有热气在体内流动,五感也敏锐多了。”
“上火,最近补药吃太多,停停吧!”
“不可能。”
径直走到叶修面前,叶辋川也坐下,伸直手脚,伸了个懒腰。
“小顺子,去弄盘卤牛肉切得薄薄的,蘑菇汤煮得香香的,豆腐鸡蛋炖得白白的,外带一碗白米饭,不要酒。”
“怎么?”闻到叶辋川身上淡淡地酒味,叶修抬了抬眼角,“在中丞大人那没吃晚饭?”
“吃了。”
扯起地上一片草叶在手中玩着,叶辋川叹气,“你不懂,在若清面前,我怎么能表现得那么能吃?我就吃了一点青菜,喝了一壶酒,还没来得及用饭,她就吃完了,你说我还好意思继续吃吗?”
“能啊!”
叶修用衣袖擦拭着本就干净无比的碧玉笛,“居家过日子,不用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有什么就明说,不过嘛!”
手停下,叶修望着叶辋川别有意味地笑,“我知道你喜欢虐,人生乏味嘛,虐虐更有趣。”
这都是什么?叶辋川仰天悲叹。
张顺的动作很快,没聊一会,他就拎着一个竹篮回来,将放在篮内的饭菜一一取出,在草地上摆好。
“唐知宁怎样?”
咬着一片薄牛肉,叶辋川问。
“在东厂手里,守卫森严,应该还没开始审讯,因为没见什么动静,估计要等陛下回京。”
叶修头也没抬,“要灭口吗?由我们动手不太好,目标太明显。”
“唔”。叶辋川吱唔了一声,没说话。
“其实能不杀最好不杀,就算她知道我们与唐门之间有交易,那又怎样?满朝文武,有哪个不处于利益关系中,撇得干净?只要我们不承认,陛下不能凭她的一面之辞拿我们怎样,更何况,陛下看不顺眼的臣子那么多,在云亭北、江烟渚那几个老家伙没死之前,陛下还是要倚仗锦衣卫的。”
顿了顿,叶修又补上一句,“大人想做什么尽管做,不用担心。”
“叶修啊!”
叶辋川眨巴着眼睛,眸中是清澈的光,“母亲大人要求你做的三件事做完了吗?”
“没,加上大人这次吩咐杀卫羽燕,也刚刚两件。”
“哦!”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叶辋川道,“那第一件事是什么?”
“大人真想知道?”
看向叶辋川,叶修的脸上竟有几分肃穆。
“嗯,我想知道。”
“可我答应了要为叶大人保密。”
“这样。”
看到叶辋川失望的表情,叶修不急不慢地道,“不过保密期是十年,今年是十一年了。”
“叶修!”叶辋川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满,“你耍我?”
“不敢。”叶修缓缓起身,任月光照亮他苍白的脸,“大人你大了,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了。”
“你想说什么?”
预感到将要听到的绝不是什么一般的内容,叶辋川也站起身,看着眼前突然有些陌生的男子。
“小顺子,去一旁守着。”叶修吩咐道。
“是,师父!”
“你和母亲,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待张顺走远,叶辋川开口问道。
“往事已矣。”
抬头看向空中的明月,叶修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受你母亲的救命之恩,却不愿加入锦衣卫,只答应帮她做三件事,她知道我的心思,一般小事也不会来找我,直到有一天,她让我帮她去寻一个人,一个朝廷一直很想得到的人。岁月流转,历史湮灭,她说寻到的可能性并不大,让我无须有负担,但为了早早了结与朝廷之间的羁绊,我找得很用心。整整三年,在岭南,隐姓埋名,完全融入当地的生活。于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一个和今日一般,月光似水的夜晚,杀掉了暗中保护的七名高手之后,我终于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光脚坐在榕树上,唱着我听不懂的歌。当时并不是花开的时节,她周围却盛放着各种各样的花,随着她的歌声,花儿的生命仿佛被轻易操纵般,绽放凋谢,而我的心也好像被歌声软化,竟有些不忍下手。所幸我练的是《葵花宝典》,意志力远较一般习武之人坚韧,侥是如此,明白过来的我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就是你母亲提过,史书上记载的术法,竟如此神奇!”
“母亲大人让你找的是岭南梅家祭司?”叶辋川深感意外,“那为什么先皇还会被毒死?”
没有理会叶辋川的疑问,叶修继续说着,“清醒过来的我毫不犹豫地将她打晕、掳走,交给你母亲。事已至此,与我就没什么关系了,可我还是忍不住说起术法的神奇与不可思议,倒是你母亲听后淡淡一笑,说,‘是吗?还好并不是没有办法克制。’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整块羊脂玉雕刻而成的玉盒,打开,里面是两颗腥红似血的丹药,遇水即化。强行给那女孩灌下药水,不过片刻,她原本充满灵气的眼睛便变得黯淡无关,整个人也是痴痴傻傻。我惊奇之下,问你母亲打算把这小女孩怎么处理,你母亲仅是轻描淡写地道,‘带回家,陪我女儿玩吧!’”
“柳柳?”
叶辋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柳柳?母亲大人给她喝了毒药?”
“不是毒药。”
叶修摇头,“是一种可以破坏脑子、抹去记忆但能够保持祭司灵力的药,当时我还以为叶大人想谋反,因为此事先皇完全不知。寻得梅氏祭司,这么大的事她全部压了下来,无人知晓。但此后数年,她一直没有动静,对先皇也是忠心耿耿,让我倍感疑惑。再然后,便听到唐安毒杀先皇,叶大人自刎随行君侧的消息。”
“怎么可能?”
虽然叶修说得清楚,叶辋川还是无法相信。
“柳柳是梅氏祭司?母亲大人让她变得痴傻?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大人!”
抓住叶辋川的肩,叶修试图让她冷静下。
“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看见梅落会感觉如此亲切熟悉,我见了也是一惊,因为她们有着太过类似的气质。”
“不!”
叶辋川痛苦地抱着头,“我深爱的人,我曾经想要守护一生的人,怎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到我身边?母亲大人,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皇帝想杀人
太史令大人突然不舒服,早上都没去给陛下请安,御史中丞大人倒是一早就去见了陛下,然后又去洛阳了,就连本应守在陛下身边,关怀备至、呵护有加的亲王殿下清晨也不见了踪影。这是怎么回事?人一个个都跑哪去了?
卫信眯着眼睛,看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朝阳艳丽却不炙然,明亮的光反射在他的盔甲上,让他越发显得英武不凡、身姿挺拔,唯一可叹的,便是堂堂禁军副统领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市井流氓的表情,让人连称可惜,辜负了这身好皮囊。
“小顺子,你家大人在吗?”
走到叶辋川所宿营帐外,卫信见张顺拎着一个食盒出来,而盒里的食物几乎没有动过。
“怎么?连早饭都不想吃了,这怎么行?”
二话不说抱过食盒重新拎进帐里,卫信见叶辋川歪坐在软榻上,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病了没胃口也得喝点粥,不吃是不行的,话说回来,很严重吗?不然,我叫老方过来瞧瞧?”
“老方?”
叶辋川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方太医现在见你不是绕路走吗?你干嘛一个人叫得这么亲热。没什么,着了些凉而已,不用大费周章。”
“这样啊!”
卫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话说昨儿我可听见中丞大人约你一起吃晚饭,怎么?后面发生什么了吗?今天一大早你说不舒服,她去了洛阳,你们吵架了?”
“你就不能少八卦一点吗?”
叶辋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见一男的像你这样对这些感兴趣。”
“你不明白。”
卫信兴奋地摆了摆手,“这都是我接近小山的谈资。”
“原来如此。”叶辋川恍然大悟,“闹半天你俩的共同兴趣爱好是这个。”
“你少装清高。”
卫信不屑,“想当年是谁跟在我和小山身后成天说若清喜欢这个、若清不喜欢那个,我耳朵上的茧都是被你念厚的。”
“人不轻狂枉少年嘛!”
叶辋川毫不脸红继续道,“那当年我在她府外念情诗、吹草叶笛,也没见你们来帮我捧个场。倒是被拒绝时双双出现了,还一人拎着一只癞蛤蟆送我,我的心啊,真是被你们伤透了。”
“我纠正一下,她送的是癞蛤蟆,我送的是青蛙。”
“有区别吗?”
“有啊,你不觉得青蛙长得文雅些吗?”
“文雅?”
叶辋川差点把口里的粥喷出来,“亏你想得出这形容词。”
“当然了,”卫信洋洋得意,“当年是我不用考科举,否则。”
“否则你一定把国子监的老师给气死。”
叶辋川学着卫信摇头晃脑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首你唯一能背的诗还是因为当年要追小山姐才痛下决心,抄了二十遍才背全的,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
“好了,不开玩笑了。”
觉得再说下去只会互爆糗事的卫信决定说正经事,“其实是陛下让我来叫你,说有重要事情交给你去办。”
“又是重要事?”
叶辋川开始觉得头疼,“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我看啊,多半是回京吧。”
卫信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状,“今早陛下单独宣我,说明日经过洛阳但不停留,直接回京,所以中丞大人一早就奉圣旨去洛阳作准备,这事不可对外人言,你得为我保密。”
“当然,”叶辋川点着头。
经过洛阳但不停留,陛下是终于下了决心吗?决心在洛阳将长公主与卫曲风除掉?
想到这里的叶辋川再也无心用早饭,放下粥,一把拉住卫信。
“走,我们赶紧去见陛下,让陛下等多失礼。”
“哎!”
卫信大叫,“忙什么,刚还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现在就这么精神,你装病哄我呢?”
洛阳城
太守府
看着一身便服,却手持圣旨的江若清,洛阳太守很为难。
“中丞大人,您让我一天之内把洛阳这么大的城给仔仔细细清查一遍,下官真的很为难,您看。”
“太守大人,我只说一遍,明日陛下即入洛阳,若是期间有宵小惊扰到圣驾,后果你明白。”
负手身后,打量着太守府大厅陈设的江若清说的声音不大,语调中却带一种迫人的威势。
“当然,当然。”
太守不住点头,以袖拭额上冷汗,“中丞大人说的是,只是城中情况复杂,衙门里的人手又不够,实在是。”
“我带来五百禁军,他们会听从大人安排,另外,我给大人提点下,城这么大,您不用派人处处去搜,只需抓住客栈、酒楼、码头这种人口流动性大的场所,自然事半功倍,其余地方,可以让每条街的里长担保上报,无须士卒们每户去查。”
“中丞大人真是聪慧过人,年少有为,让下官打心眼里钦佩。”
太守马屁拍得脸不红、心不跳,极其自然,“大人请放心,下官这就去办,一定确保陛下安全,将那些来历不明、流窜到洛阳的人统统赶出城去。”
要的就是这句话。
江若清点点头,“快去办吧!”
“哎。”
见江若清暂无离开之意,洛阳大守心中忐忑不安。
“大人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下官一定竭尽所能,让您满意。”
“你忙吧,我去西门看看。”
看到太守袖内半隐半露的银票,江若清强忍下内心的厌恶,如此道。
“西门?”太守不解,“西门有什么好看的?”
“运气好,会遇见一位熟识的朋友。”江若清淡淡道。
“朋友?”
见江若清领着三十名禁军向西门走去,太守越发迷惑。
“见朋友不是直接去家里,用带这些人吗?”
“你们退下吧,常平,你守在外头,若有人来,一概给朕挡了。”
“是。”
待帐内只有皇帝与叶辋川两人,皇帝走到一侧,从书案上拿起一把长剑,拔出,但见剑光似水,寒气逼人。
“好剑!”叶辋川开口赞道。
反复看了看,皇帝却将剑收起,放回盒中。
“剑虽好,毕竟是杀人的利器,朕此刻已有身孕,实在不宜碰此凶器。”
原来如此,叶辋川明白了。
“臣愿作陛下手中利剑,誓死保护陛下。”
“太史令大人请起。”
皇帝点着头,很满意叶辋川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
“朕把人都叫出去,就是要和大人谈些不可让第三人知晓的事。”
“陛下请说。”
来回踱了几步,站在叶辋川面前,皇帝突然道:“你敢为朕去杀长公主吗?”
敢,我做梦都想!
纵内心情绪激荡,叶辋川低头,以此掩饰下自己不太自然的表情。
“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听陛下的话。”
“你不用害怕。”
没有忽略叶辋川表情的变化,皇帝自以为是地安慰着。
“长公主并无太大过错,又救驾有功,昔日还为大周、为朝廷付出很多,本不应如此。只是朕没想到她不仅纵容曲风在洛阳胡作非为、欺市扰民,还暗中勾结北燕,竟将我燕赵兵力部署图送给对方,幸而云笺指挥得当,燕赵郡才没有什么大的损失。朕这一生,最嫌恶的便是出卖国家、只顾自己利益的人,身为朕的皇妹、护国长公主,如此行径,着实伤朕的心。”
“臣明白,臣听从陛下的安排。”
“好。”
皇帝也不再多做解释,仅是直接吩咐道,“朕已告诉卫信,明日启程去洛阳,然后穿城而过、回长安,你与常平领着人带长公主与卫曲风去安乐郡主府,朕已备好两束白绫。”
皇帝指了指案上的木盒,“圣旨也在里面,不过只有安乐郡主的,知道长公主的怎么报吗?”
“知道。”
叶辋川清了清喉咙,以一种遗憾惋惜的口气道,“长公主爱女心切,意图劫走钦犯卫曲风,被侍卫失手恪杀。”
“错!”
皇帝自己念道,“长公主爱女心切,意图劫走钦犯卫曲风,被众侍卫阻拦。见事已至此,长公主心如死灰,为免安乐郡主一人孤单,遂取白绫三尺,相伴爱女于九泉之下。呜呼!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句诗是这么引申的吗?叶辋川有些汗颜。
“臣遵旨!”
“具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