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肯定很后悔吧,不过当年,若是没有我,你能不能当上这个皇帝都还不一定。说起来,我也很后悔,我忘了我也是有继承权的,更没想到,你一登基,就将曾经许下的诺言给忘得一干二净。”
“你疯了!”
卫长风铁青了脸。
“我是疯了,我等了十年,从青丝等到渐生白发,等到杀夫弃女,我早就被你逼疯了。”
“你小声点!”
皇帝看上去有些忌惮。
“你究竟想怎样?”
“取道洛阳回京,在洛阳封曲风为王,世守洛阳,洛阳及附近所属县钱粮、人事皆归曲风,不报朝廷。当然,这仅是实际的做法,明面上怎么说,你自己去想,说是将曲风贬在洛阳也好,自己反思也罢,这些我都无所谓。”
“你这是在搞国中国,这是大周分裂的隐患。”
皇帝有些气急败坏。
“我不管,没有绝对的实力,怎么保住我和女儿的安全,我可不认为皇姐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更何况”
卫长央挑衅地笑了笑。
“不过是江北郡三分之一的地区,大周有九个郡,皇姐你不用表现得那么心疼,若真心疼,将来还可以去找北燕、西夏要,依皇姐的雄心伟略,我想这不过是四、五年的事罢了,你还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你的皇帝,享受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是要小心,切记要保护好我们娘俩的安全,否则”
“够了,我答应你!”
卫长风沉着一张脸,眼神异常可怕。
“记住你今晚说过的话。”
“当然!”
卫长央笑得身体都在颤抖。
“只要皇姐拿出诚意,我绝对是言出必行的人,只是话说在前面,若你试图派人去暗杀羽雁,后果会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好,朕信你,出了洛阳,朕再也不想见到你。”
一甩袖子,皇帝大步向山下走去,走过的土地块块裂开,显然是在强忍心中的怒气。
“我又何尝想见到你!”
默默地站了一会,卫长央也转身离去。
“好险哪!”
等两人都走了,再趴了好一会,确定四周无人,叶辋川才爬起来,擦掉额上的冷汗,活动活动早已僵化的四肢。
原以为不过是寻常的谈话,却没想到是这么惊世骇俗的内容,照刚才那阵势,若自己被发现,即使是大周独一无二的太史令,恐怕也会被陛下与长公主联手灭口吧,而自己的武功。
叶辋川叹了一口气,下决心即便是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也要将那传说中威力巨大却已是残缺的术法练好。
“不管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柳柳,你的仇我一定要报。”
握紧拳,叶辋川抬头看天空。
天上,新月如钩。
在十一年前的洛水上
“取道洛阳?”
卫信第一个反对。
“陛下,回京并不需要经过洛阳,若是绕道而行,一来可能惊扰到沿途州县,二来之前长安动乱,陛下又在东山遇险,曹首辅已数次来信,催促陛下尽早返京,而洛阳,也似乎并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看了一眼身旁的长公主,卫信继续道,“洛阳局势并不稳定,望陛下三思。”
十三哥还有些眼力劲嘛,知道是长公主在捣鬼。
叶辋川低头用右脚去碰左脚脚尖。可惜啊!从昨晚的对话中来看,陛下是不能不去的。
“众爱卿无须多言,朕意已决。”
果然,叶辋川翘了翘嘴角。
“卫副统领,你把安乐郡主交给长公主看管。”
“陛下!”
卫信有些色变,将女儿交给她自己母亲看管,万一徇私跑了怎么办?陛下是怎么想的?
“按朕说的做。”
皇帝挥了挥手,显得神情很不耐烦。
“所有随行禁军依然由你指挥,直接向朕报告。”
“臣遵旨!”
“好了,都退下吧,朕累了。”
皇帝今日仿佛很不愉快。
“臣等告退!”
“若清,你留下!”
“是”
片刻之后,皇帝起身,示意江若清。
“随朕来!”
跟着皇帝出了营帐,踩上鲜嫩的青草,迎上夏日的风,来到一条小河边。
河水清澈,水流舒缓,再衬以四周的青山、鸟语,使人顿感心旷神怡。
皇帝扬手命令随行的大内侍卫不要靠近,在河边走了走,她回头,打量着一身官服、面容中再无稚气也暂无沧桑的江若清,颇有感触。
“还记得十一年前在洛水上吗?当时的你年仅十五,赴京赶考,风华正茂。”
“臣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透过绿水青山,江若清仿佛置身于天地间,依稀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洛水上
一少女持剑站在装饰精美的游船上,身后是一年约三十、手臂受伤流血不止的女子。
“小孩,不要多管闲事,看你秀秀气气的,是赴京应考的举人吧,何苦大好前程不要,来趟这趟浑水。”
手持砍刀,满脸横肉的大汉恐吓着。
“青天白日,举械伤人,你们眼中可有王法?”
虽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少女神情镇定,没有丝毫慌乱。
“王法?哈哈!”
领头的大汉笑得很猖狂。
“在这一段洛水上,我们海沙帮就是王法,我海老大就是皇帝。”
“大胆!”
受伤的女子虽未佩带任何物饰,裁剪得极为细致的衣服却显露出她绝对出身大户人家。
“小小水贼,竟敢出言不逊,不怕诛连九族吗?”
“杀了你,谁会知道。”
海老大看看自己身后数十条大汉,再打量周围并无船只靠近,胆气又壮。
“虽然你杀了我们二十几个弟兄,够狠,够高手,只可惜你左手已被打断,血也流得差不多了吧,难不成,你还指望着这个路过的小女娃救你?”
水贼中传出一阵轰笑声。
“你快走,我自有办法。”
女子强忍痛楚,用左手拾起地下长剑。
“他们是什么人,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不仅不慌,也不理会对面那叫嚣的十余名水贼,直接问道。
“在下乘游船顺流而下,到了此处,突然冲出这群水贼,他们不管青红皂白,上来便杀人、洗劫财物,同船的十余人俱遭毒手,船家及妻子也被砍成两截,丢下江去,惟有在下略懂武功,抢了他们的武器,与他们对峙起来。”
女子并未轻视眼前的少女,详详细细地把事情经过说个清楚。
“原来如此!”
少女自顾自地点着头。
“废话少说,让老子现在就打发了你们。”
海老大大吼一声,举起刀便冲了过来。这时,他看见少女微微抬头,眸中寒光闪过,冰冷的长剑便刺进自己小腿,腿一软,他跪倒在地,痛极出声。
“啊!兄弟们,给我上。”
少女一个箭步,迎上数十名水贼,只见剑光清滢,身影交错。顷刻,地上便躺下十余名大汉,俱是满地翻滚,抱腿痛喊,暂时失去了行走能力。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们?”
从怀中取出几颗药丸服下,止住流血的伤口,女子问。
“这是官府的事,我不喜欢随便夺人性命。”
少女调整风帆,让游船渐渐靠岸。
“你刚才使的是江家的家传剑法,你是江南江府的人?”
女子有些意外,她记得江府报上来的图谱中并没有肖似眼前少女的人,而且江府乃名门世族,少女一身衣服虽干净,衣料却极为粗糙,便是江府的旁支也不该如此打扮。
“江府是江南望族,我怎么可能高攀得上。”
“哦?”
没有忽略少女言语中带着的嘲讽,女子很有兴趣地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江若清。”
“还是姓江啊!”
女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突然,她想起自己曾代母亲阅过的一份奏折,奏折上稍稍提到了江若清的名字,
“你是江烟渚的私生女?”
“你父亲原名秦溪,后改名叫江溪,是昔日秦淮河上身价最高、最为受捧的相公,人称‘赛潘安’,你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叫江似雨。”
“够了,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来打探我的身世,满足那可耻的好奇心。”
少女显得很愤怒。
了然于心地笑了笑,女子没有理会少女的不满,而是自己继续说着。
“为什么这么不愿别人提起,是你耻于你私生女的身份?还是你也看不起自己的父亲。”
“虽然他曾在青楼为生,但做为一个父亲,在我心里,他是最好的,绝不逊于天下任何人。”
少女握紧拳,一字一句说得很郑重。
“我可没有瞧不起他。”
女子温和地笑了笑,“能培养出江南郡的举人第一名,你父亲很了不起!”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些?”少女有些警惕,“是官员吗?”
女子不答,反而笑着问道:“你考试准备得如何?有信心拿状元吗?”
少女并未骄傲自满,也没有夸下海口,反是很平静地道:
“尽力!”
“若你成为状元,江府一定是对你和你父亲刮目相看!”
少女眼睛一亮,“当真?”
“当然!”
女子站立船头,颇有几分为上位者的气势。
“江烟渚此刻也不过是江南刺史,有朝一日,若是你官职比她高,深得陛下宠信,自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让江府八抬大轿抬你父亲入门、进族谱,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说是倒轻巧。”
少女保持了不符合她年龄的冷静。
“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地往上爬,这与酷吏何异?况且江府宗族庞大、门生众多,有朝一日,定会引起朝廷警觉,当今陛下迷恋唐门唐安,早已引起朝臣不满,长此以往,必成大祸。”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颇有见识。”女子特意问道,“那你为官是为了什么?”
“分君忧,解民苦,心怀百姓,心忧天下。”
“好一个心怀百姓,心忧天下。”
女子仰头大笑。
“此次北上,我保你蟾宫折桂,一举成名,只希望,你不要忘了今日之言便好。”
“朕还记得,十一年前你在洛水说过的话:分君忧,解民苦。只可惜,太多的人心中想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们那些小利益。”
皇帝迎风而立,若有所指。
“人之本性如此,陛下何必为此纠结。”
“若清啊,朕很看重你,你不要让朕失望。”
皇帝有些语重心长,“你看太史令大人如何?”
江若清垂首:“太史令大人为陛下中了一剑,称得上是忠心耿耿。”
“是吗?”
皇帝笑了笑,“想当年朕把你从江南调入京师,让你多与太史令大人亲近,只是朕没想到,你们真的越来越亲近了,朕后悔啊!”
“陛下!”
江若清坦荡迎上皇帝的目光,眼中澄明一片。
“陛下给臣的公事,臣绝对不带私心地完成。陛下让臣接近叶辋川,观察她,注意她,这些臣都做了。本来竹里馆会有叶修这样的高手,太史令大人行踪又过于诡秘,这些都曾经让臣生疑,但当陛下告知太史令大人身兼大周锦衣卫指挥使时,所有的疑惑便都迎刃而解。臣认为,至少这两年,太史令大人对陛下一直很忠心。”
“你既然如此说,那朕就放心了。”
皇帝想了想,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一会,朕还得把一件大事交给太史令大人。”
江若清非常少见地主动问道:“不知是什么事,臣能去做吗?”
“你?”
皇帝愣了愣,继而恍然大悟。
“叶爱卿重伤未愈,朕当然不会让她去做什么很危险的事,若清,你不要关心则乱。”
江若清红了脸,却没有反驳。
“话说回来。”皇帝有些感叹,“叶辋川成亲那天,你该如此自处?”
“陛下,打算为她指婚吗?”
江若清咬紧嘴唇。
皇帝摇头。
“她这次重伤,让朕很担心,她还没有血脉,一旦不测,我大周将再无太史令,本来朕想回京后便着手为她指婚,但现在,朕实在不想。”
“陛下!”
江若清跪下,仰视皇帝。
“我可以不再监视她吗?”
“为何?”
“这种感觉很糟糕,很不舒服。”
“你是觉得自己骗了她,对她有所隐瞒吧。”
皇帝一针见血,“若清,多想想你父亲,他还在江南等着你衣锦还乡,将他的名字写入江府族谱。锦衣卫权力太大,若不设法制衡,后果不堪设想。叶辋川若是问心无愧,你替朕监视她,又有何心虚。”
江若清低头,“是,陛下!”
“好了,河边风大,我们回去吧!”
“是”
皇帝的反击
方大人啊,我和你打听个事?”
借着方太医为叶辋川把脉复诊的光景,卫信在一旁晃来晃去。
“前段时间蒋小山蒋大人好像去你那去得挺频繁的,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没,绝对没有!”
方太医赶忙撇清关系,满朝皆知卫信明恋蒋小山,自己这么大岁数了,实在经不起这些年轻人折腾。
“蒋大人只是让下官帮忙调配些养颜护肤、美容活血的滋补药材,没准,这都是为了卫副统领你呢,女为悦己者容嘛!”
方太医说得很讨好。
“胡说!”
卫信一脸自我陶醉,“我家小山不用这些也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麻烦给我个盆,我想吐。”
叶辋川实在忍无可忍,“犯花痴请对着长安方向,我这还看病呢!”
“是是。”同样有些反胃的方太医立马抓住了话头,“下官给太史令大人看病,卫副统领,请不要出声。”
“小川!”卫信一脸委曲,“你都嫌弃你大哥。”
“你少来。”
叶辋川不为所动,“我已经嫌弃你很久了,你赶紧消失吧!”
“你让我消失我就消失啊!”
卫信脸皮非同一般的厚,“可惜啊,陛下还需要我保护,瞧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大哥可真不放心,万一有不知名的小贼惊扰到我家小妹,我可怎么给你小山姐交待。”
“已经这样了,再吓也吓不到哪去。”
再次喝掉某无良太医递上的超苦汤药,叶辋川忍不住问道,“方大人,最近黄莲是不是很便宜?”
“没有啊!”
方太医一脸思索,“我记得好象和往年差不多。”
“那您怎么像不要钱似的拼命往药里放?方大人,不是我说您,这做人要节约,做官更要节约,您这么浪费陛下的御用药材,万一陛下有急用,结果你全给我整没了,回头陛下怪罪起来,您让我情何以堪啊!”
“下官知错了!”
正欲分辨这副药中根本就没有黄莲的方太医想了想,发现自己被绕得有点晕,定定神,他好心劝着。
“太史令大人,良药苦口,你的病喝这个方子才会好得快,若是为了口感而随意调整配方,于你的身心无益。”
“这个请方大人你放心!”
卫信的眼中冒出丝丝贼光。
“包在我身上,不管是多苦的药,你尽管开来,我保证让太史令大人乖乖喝下去,一点都不剩。”
“你想做什么?”
叶辋川的心中突然涌出不好的预感。
“嘿嘿!”卫信笑得格外猥琐,“我让中丞大人自己先喝再喂你,你舍得不喝?”
“有病!”
一脚踹向卫信那张欠扁的脸,叶辋川回头发现方太医正冲自己异常尴尬地笑。
“算了,就这样吧,这点苦算什么,方大人,谢谢你了!”
“哪里,哪里,这是下官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