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的提议得到了县令与县衙其他官吏的一致赞同,于是东山县令便放出消息,在东山脚下为陛下觅得一处宅子,布置好了一切。
东山县,因东山而得名。东山就在县城东面十里处,紧靠大海。上山之路有两条:一走西边,由县城上山,地势较缓,路也好走;另一条走东面,由海边直接上山,山路崎岖,陡峭难行。故游人多由西边上、下山,东边小路极少人走,慢慢地,也就荒废了。
东山并非什么名山,只因开国皇帝卫景平年轻时在此留下了“登东山而小天下”的题词,东山便成了与大周皇室关系最密切的山。原则上,历任皇帝祭天、封禅均应在此,但由于路途遥远,东山县又不是什么富庶之处,加之皇帝们也不是个个身体强壮,经得起长途奔波,所以此类活动,多半还是放在京城天坛举行。卫长风自登基以来,从未出过京城,自然也未上东山,此次出京,先是在东南边转悠了一圈,御驾停在了东山,再未前行,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此行最终的目的是东山封禅。其它郡的官员不敢妄动,江北郡的官员倒是争先恐后,准备往东山而来,争取一睹天颜。想法虽好,一道圣旨却击碎了他们的美梦,除江北郡刺史、将军等一郡高官,其余人等皆回本地,不得擅离职守。唯一的例外,便是安乐郡主,允许她携亲兵前往东山,随侍君侧。
东山县
皇帝御驾暂住之处
后院最宽大最舒适的房间内,皇帝闭目侧躺在卧榻上,身后是宫女打着扇。
徐徐微风,案上香炉中散出极清淡却又让人能感觉到的香,沁人心脾。
“陛下”
常公公掀起珠帘,进入房内,躬身行礼道:
“奴才有要事禀报。”
皇帝扬了扬手,身后打扇的宫女便停了下来,恭敬地站到一旁。
“你们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待屋内的宫女全部退尽,卫长风才睁开眼睛,坐起身子,接过常平递来的冰糖莲子羹,吃了一口,问:
“什么事?”
“回陛下。”常平压低了声音,“奴才刚得到消息,唐门确在京城动手了。纵火、伤人,刻意制造骚乱与恐慌,不过在首辅曹大人的指挥下,骚乱被迅速平息,没出什么大乱子。”
“曲池呢,她当时在做什么?”
“储君殿下!”
常平看了看卫长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储君殿下当时在上林苑,逆贼本打算趁乱行事,所幸被蒋小山大人控制住局面,殿下身体无恙,仅受了少许惊吓。”
“上林苑?”
卫长风挑眉,
“她在那干嘛?她不是应该坐镇京城,安抚民心,指挥平乱?愚蠢,这么好笼络人心、树立威信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真是蠢材!”
常平低着头,待卫长风的怒气消退一些,方才接着道:“唐门在京城的四处联系点已被全部捣毁,搜出一些未用完的火药、硝石,可惜没有抓到一个活口,唐门的人,不是力战而死,就是服毒自尽,奴才无能。”
“罢了,你尽力了。东厂办事,朕一向是放心的。”
“陛下,我们抓到一个人,审一审,还是很有用的。”
“哦?”
皇帝来了兴趣,
“真是她吗?唐知宁唐大人。”
“是。”
常平点头,“奴才的人看到她去刺杀监正大人,被锦衣卫的人阻拦,没有得手。这才返回他们的据点,设下埋伏,一举将她擒获。”
“刺杀梅落?”、
皇帝笑了,“这不都是冲着朕来的吗?锦衣卫的人还有两下子,叶辋川还知道派人去保护,有点脑子了。”
“陛下!”
常平俯下身子,“您看,如何处置唐大人?”
“先放着吧。”
皇帝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她身后可是条大鱼,待朕回去亲自审她。这个消息,别人都还不知道吧?”
“绝对不知,正常的消息起码要一天后才发出。”
“好,待明天封禅完了什么都好。”
皇帝满意地点头。
“启奏陛下,太史令大人求见。”
“哦?”
皇帝的眼中出现了几分戏谑的笑,她转头,逗着常平道,“看来锦衣卫和你东厂的速度也差不了多少嘛!”
常平垂首不语。
“宣!”
“宣太史令叶辋川觐见!”
“陛下!”
叶辋川低头行礼,眼角余光却瞄到了侍立一旁的常公公身上。
常平………陛下最宠信的太监头子。那一张永远笑眯眯的脸,眼中没有丝毫的温度。白白胖胖的手,保养细致的皮肤,让女人都为之羡慕。除了饮食得当,更多的,应归功于高深的武功吧。
叶辋川想起自己曾问过知秋,常公公的功力如何?知秋想了想,只回了四个字:“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不知让叶修去,能不能测出来,貌似他们武功走的是同一路线。叶辋川有些恶趣味地想。
皇帝身边有数名高手保护自是无可厚非,但据锦衣卫回报,近几年来,他们出任务常常会遇见一些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在旁窥视。既不帮助自己,也不帮助敌人,仅是默默地在一旁观察。叶修跟踪过其中一些人,最后发现,他们的落脚之处,俱是离皇宫不远的地方,房契上也明显动了手脚。由于敌友未明,叶辋川没有让叶修去试探,报告了皇帝几次,卫长风却是兴趣缺缺。看出皇帝态度的叶辋川便命令锦衣卫对那些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恪守八个字:“保持距离,密切关注”。
但此刻,就站在皇帝与常公公面前,叶辋川却突然想起了那些黑衣人,那些看上去很有组织,又异常低调的高手。
“太史令大人,封禅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陛下,一切妥当,虽然是临时得知陛下封禅的意图,刺史大人与东山县令还是安排好了一切。”
“嗯,那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臣在忙长安的事。”
“长安?”
皇帝笑,
“长安有什么新鲜事?”
“陛下,您瞧,这是锦衣卫刚送来的消息。”
叶辋川呈上一小纸条,由常平转给了卫长风。
“长安乱?不错嘛这些人,你看看,朕走了不过一个多月,他们就送给朕这么个大礼。什么人做的,有眉目吗?”
“初步确定与唐门有关,只是陛下。”
叶辋川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唐门这些年一向安分守己,主要精力都放在商业贸易上,极少涉足政治,唐秀詹也一直呆在蜀中,未有异常。臣觉得,这事还是慎重点好,不可只看表面。”
“表面?”
皇帝盯着自己年轻的臣子。
“太史令大人如此维护唐门,是唐门宗主许给你什么好处了吗?还是你迷上了她传说中体弱貌美、从未出门的女儿?”
“陛下圣明!”叶辋川微微有些出汗,“臣仅是说出各种可能性,仅供陛下参考。”
“太史令大人无需惶恐。在朕面前,你自然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无需顾虑。”
皇帝示意常平为叶辋川同样送上一碗冰糖莲子羹。
“这事等回去再说。曲风那边情况如何,准备好下手了吗?”
呃!
叶辋川有些被莲子羹噎到。放纵、引诱着别人来谋反,陛下的心真是无比强大啊!这才是将长公主拖下水的大好时机吧!
“安乐郡主带了五百亲兵,扎营在据此三里处。但据锦衣卫回报,其他亲兵已经乔装至此,埋伏在不远的一条山谷里,初步估计约有四千人左右。”
“四千?”
皇帝吃了一惊,
“朕以为最多不超过三千,没想到曲风还有两下子,找得到这么多人来陪她送死。如此一来,要提醒卫颜,告诉他一定要按时赶到东山,否则人数上我们就没有优势。”
“臣明白,卫大人所带一万精兵已经抵达东山东边海岸,明日时辰一到,即由东面小路上山,定会使逆贼措不及防。至于安乐郡主的亲兵数与训练程度,据臣所知,一切都与一个叫唐木竹的幕僚有关,而那个唐木竹,臣查了她的底细,其容貌竟与北燕左贤王的长女有几分相似。”
“北燕!”
皇帝遥望北方,语带寒意。
“真是什么热闹都少不了他们,何时朕才能像汉武帝拥有霍去病一样,拥有能将北燕亡国灭族的帅才。”
“陛下!”
常公公拾起宫女留下的团扇为卫长风扇着,“我朝国力日强,人才辈出,击败北燕,自是指日可待。”
“常平啊,虽然是恭维话,偶尔听听,也还蛮动听的。”
皇帝端起已经放凉的莲子羹,一饮而尽。
“留下那个唐木竹,朕要活的。”
“臣领旨。”
“去把卫信叫来,朕有事要吩咐。”
“是,臣告退。”
近黄昏
通知了卫信,叶辋川并未回自己房间,而是出了大门,随意走着。晃悠到了一处山丘草地上,躺下,伸展四肢,看天空。
天空不蓝,已近黄昏。在将落的太阳映衬下,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片玫瑰色,靠近西边的云,更是如同被火烧一般,燃成了火红色。
叶辋川扯过一片草叶放在嘴边,没吹响。再扯一片,又没吹响。一朵小黄花自半空中落下,悠悠然然地亲了亲叶辋川的脸颊,再依依不舍地自侧面滑落。叶辋川眨了眨眼睛,向上依次看见知秋的衣服下摆、胸和脸。
“知秋,你身材很好。”
知秋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穿了这么宽松的衣服都看得出来,大人,您眼神真好。”
“那是,我都不用看。前年你陪我喝酒醉了,我帮你换的衣服,早知道了。”
“大人,您不是君子,非礼勿视。”
“我不想视啊,其实大家都差不多,是吧?”
知秋涨红了脸,握紧拳,忍了忍,终于又放开。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母亲大人又派人去刺杀梅祭司了。”
“来”
叶辋川拉知秋在自己身边坐下。
“宗主大人为什么非要置梅落于死地?上次动手,我已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次弄出这么大的乱子,使唐门潜伏在京城的力量几乎全部暴露。十年前,她与我约定,我用锦衣卫的势力助她复兴唐门,她用唐门的力量帮我对付长公主。如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做刺杀梅落这种无聊事,你母亲究竟是怎么了?难道真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吗?”
“大人!”
知秋握住叶辋川的手,安抚她强忍的怒气。
“长安的事,你很不好向陛下交代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十年前,母亲大人就很恨陛下,这种恨,深入骨髓。虽然她从不提,可是我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无法消除的恨,即使过去十年,也没有改变丝毫。”
“十年前?”
叶辋川颇感意外,“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我不清楚。”
知秋回想着,
“十年前母亲接到唐安毒杀先皇、陛下登基、唐门在朝子弟俱被下狱的消息,便赶赴京城,了解情况。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房内,三天三夜,不见任何人,也不吃任何东西。第四天,她特意去唐门墓地,建了一座墓。此后只要她有时间,就会静坐于墓前,沉默不语,神情时而很悲伤,时而又很愤怒。”
“那墓里葬的是什么人?”
知秋摇头,
“不知道,没有立墓碑。曾有族中长老问过母亲,母亲不答,目光中的寒意却让人心惊。后来有几个顽皮的族中子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深夜偷偷掘开了墓地,第二天便被母亲大人丢进万蛇窟,尸骨全无。有人求情,下场也一样,此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过问此事。而母亲也性情大变,从此变得冷漠无情,只计利益与实力。整个唐门,也将重心从官场转向了商界,不过”
知秋咬了咬牙,
“有人说那墓里葬的并不是尸体,只是一块人皮。”
“人皮?”
叶辋川听着心里有些瘮。
“闹半天你们唐门还好这口。”
“你才好这口。”
知秋撇了撇嘴,
“我想这墓里葬的肯定是一位用蛊的人。”
“为什么?”
“因为大多数的蛊都与人体有关,所以我想那块人皮,应该只是一种媒介。”
“其实这么看来,这个人应该是当时死在京城的人之一。”
叶辋川寻思着。
“人太多了,怎么能确定究竟是谁?”
“可以缩小范围,能让你母亲如此伤心,定是与她关系非比寻常的人。没准,还是曾经的恋人呢。”
“不可能”
知秋不相信,
“除了父亲,我从未见母亲大人对哪个男子稍显亲密。”
“你才多大啊,没准当时你还没出生呢。”
“大人,您就比我大一岁,一岁!”
“一岁也是大啊。”
叶辋川伸手,想去摸摸知秋的头,发现对方很不配合后,只得退而求其次,扯了扯知秋的衣角。
“知秋啊,你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新买的吧;挺精神的。”
“谢谢大人夸奖”
知秋面无表情,
“穿了快半年了,大人您终于瞅见了。”
“咳咳咳……”
叶辋川一阵猛咳,
“我们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可以这么说,因为十年前,陛下将唐门在朝子弟全部处死,其中还有一个对你母亲而言相当重要的人,所以宗主大人才会如此痛恨当今陛下。”
“嗯!”
知秋点头。
“可是这之前有个很重要的点”
叶辋川竖着一根手指头,在知秋眼前摇了摇,
“陛下为什么会下令处死唐门的人,是因为先皇皇夫唐安毒杀了先皇,陛下一怒之下,手段才会这么狠毒。”
“唐安这个人,我也听长辈谈论过。”
知秋沉吟着,
“虽然当时还小,但族中长老说起唐安时,却颇为不屑。即使他贵为皇夫,为先皇宠信,但其为人却漠视礼法,放荡不羁,一直在江湖游历,未曾婚娶,与他有感情纠葛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直到三十三岁那年,他在京城偶遇了时年四十五、刚刚丧夫的先皇,一见倾心。一个月后,不顾朝中重臣与当时的储君、当今陛下的强烈反对,先皇执意立唐安为皇夫,诏告天下,并将铸币、食盐专卖的大权交由他管。唐安之言,先皇莫不言听计从,从不反对。这种异乎寻常的宠信,引发了当时的首辅率六部尚书联名上书,强调皇夫不得干政之古训。所以说他毒杀先皇,让很多人都大感意外,从常理看,他没有理由去害先皇,也不可能再从中得到更多的好处。”
“宫中的事,从来就不用以常理推断。”
叶辋川淡淡地笑,笑中却带着一丝伤痛。
“后来我听说他被陛下处死,尸体挂在城门示众?”
“是”
知秋点头,
“母亲大人带回的尸体中,并没有他的,估计是陛下不许吧。”
“唐安武功如何,他精通用毒或者用蛊吗?”
“这我不太清楚,但能够出外游历的唐门子弟,武功和头脑应该都不会太差。”
“嗯。可话说回来,你母亲恨陛下与杀梅落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叶辋川依旧不解,
“难道是因为融血?”
一把抓住知秋肩膀,叶辋川恍然大悟,
“难道你母亲最想杀的不是梅落,而是陛下?如此一来,才可以解释她为什么十年间风平浪静,但最近如此失态。祭司出现,融血成功,刺杀陛下变得难上加难,所以她才会在南平县设伏袭击云将军一行,设法阻止他们进京,而融血成功后,想杀陛下必先杀祭司。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