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问工部,您之前只让我跟进洛阳盐价方面的情况,所以……”
江若清抬手制止了周为有的话。
“暂时不要问,一切都还在猜测之中,你继续观察食盐的市场情况,铁矿的问题我来处理。”
“亲自过问!”
周为有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洛阳方向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想了想,她开口。
“是否要向储君殿下禀报?”
“不行”
江若清摇头。
“事情还未到那个程度,你只要注意跟进,争取收集更多的信息来判断。汇报,恐怕也要直接汇报给陛下,储君殿下还做不了这个主。”
周为有默然。
“陛下现在何处?”
“江南郡扬州城。”
“扬州?”
江若清定了定神。
“下一站是否是金陵?”
“不知道。”
周为有有些感叹。
“陛下的行踪,恐怕只有大内总管常公公才是最清楚,即使是地方官,也要等陛下驾临的前几天才能得到确切消息。已经融血成功,陛下她对于自己的安全,还是那般注意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
江若清将目光重新移至窗台那一丛绿叶。
“陛下的身边都有谁?”
“陛下的身边都有谁?”
大周世宗卫长风登基十年,第一次离京出巡。虽打着巡游天下、视察民情的旗号,但大多数的官员都认为,陛下此举只是想暂时丢开政务,与新任皇夫云笺尽享新婚之乐,同时历练储君殿下。而陛下出行的线路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猜测,天子一行所到之处,莫不是名山大川、繁华都市,平日里十日即可抵达的路程,硬是停停行行用了一个月。
天子驾临,地方官莫不诚惶诚恐,想巴结的、想讨赏的、想表现的、想隐匿恶迹的,等等心理,无法尽述。但共同的一点,便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是陛下,一个弄不好,小命堪忧。因此即便今日暴雨倾盆,江南郡刺史江似雨还是一身泥泞从郡城金陵赶到了扬州圣驾暂住之处。
“江大人,请留步!”
圆圆脸,胖乎乎,仿佛永远给人亲切感和亲和力的大内总管常平拦住了江似雨。
“陛下正在午休,请大人移步偏房等候!”
“午休?”
江似雨蹙了蹙眉,正午已过近两个时辰,快到晚饭光景,陛下还在午休?莫不是故意不见自己吧,天子之心,福祸难测哪!
带着几分确认之意的江似雨并未止步,反而朝里探视了一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窗边一晃而过,既而房内传来了男人与女人调笑的声音。
那是新任皇夫云笺!
原来如此!
江似雨感激地朝常平拱了拱手。
“多谢常公公提醒!”
“大人无须客气!”
“公公,请随我来!”
眼瞅得四周并无异常,江似雨拉着常平到了一边。
“一点小意思,公公请勿见笑。”
“哎,江大人,你这真是。”
面白无须、保养得极好的常公公一见江似雨手中那养颜极品血燕就笑开了花。
“大人太破费了,奴才怎么受得起!”
“陛下身边,还望公公多加费心,”
江似雨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大人请放心。”
常平神色如常地将血燕连同一叠银票纳入怀中,前后不过一瞬。
“陛下明日即会启程,离开江南郡。”
“明日?”
江似雨深感惊讶。
“这么快,陛下连金陵都不去了吗?”
“大人很期盼陛下去金陵吗?”
常平意味深长地看着江似雨。
“陛下一惯体恤地方,不愿惊扰百姓生活。”
“陛下爱民之心,实在令我等惭愧。”
江似雨有些狼狈地回避着常平的目光,她总认为,那两只眯眯眼中偶尔流露出的精明实在不止限于一个区区太监头子。
“常平常总管,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切记不可得罪。”
这是自己母亲,吏部尚书江烟渚告诫自己的话。能得罪吗?每年江南郡税收的十分之一没入国库,倒进了这些朝廷要员的口袋。为官不易啊!江似雨深深地感慨。
“那陛下打算下一站去何处?江北郡?”
“江大人!”
常公公又恢复了那极其亲切的笑容,“这个问题,就不是你我应该讨论的了,听命即可。”
老匹夫装什么神秘,要不是怕在我的地盘出事脱不了干系,谁想打听。江似雨内心忿忿。
“公公所言极是,只是陛下安危牵乎社稷,身为臣子,也不得不为天下苍生考虑。”
“大人忠心一片,着实令人钦佩,只是”
常平故意停住,待看到江似雨现出急切的神情,方才笑道。
“大人请放心,陛下此次出巡,虽是视察天下,但最重要的,却并非整治地方吏治。”
“哦!”
江似雨脸上微微一红,“不知陛下究竟所为何事?”
“江大人!”
望着庭院里暴雨狂风中绝望挣扎的花木,常平悠然开口,“大家多年朋友,同朝为官,江尚书也曾帮过常某不少忙,而今奴才给大人你提个醒,风雨将至,切记独善其身。”
“常公公!”
如此一番话让江似雨惊愕良久,“陛下,是下了什么决心吗?”
“君即君,臣即臣,君臣有道,天下方是太平。”
宫里的话,就是这么半吐半露,永远也不给个痛快。江似雨烦躁地扯了扯自己衣襟。若不是世代从文,宗族昌盛,倒不如去做个武将,征讨北燕西夏来得痛快。
“公公!”
一小太监远远跑来,“陛下已醒,宣江南刺史江似雨觐见。
“如此?”
常平微笑着侧身一旁,“江大人,请!”
在雨中
风有些小了,雨却更大,笔直的雨线打在屋檐,树叶上“哗哗”作响,潮湿阴沉的天让江似雨感到有些压抑。
“这鬼天气!”
她暗暗咒骂了一声,整整衣服,推门入室。
“臣江似雨参见陛下!”
“江爱卿免礼!”
陛下的声音听上去竟有些慵散。
江似雨抬头,发现室内除了自己与常平,还有云笺、卫信和叶辋川。禁军副统领与史官随行自是无可厚非,但皇夫嘛!
大周惯例,皇夫者,非世家子弟不能选,且为避嫌,无论先前所任何职,一旦为陛下皇夫,其职皆应辞去。故先前燕赵总督云亭北已上一本,请求朝廷尽早任命新的燕赵将军,并附推荐人选,燕赵郡紧临北燕,是大周抵御北燕铁骑的缓冲带,一郡之最高军事长官自是非比寻常。但值得玩味的是,云笺请辞,陛下竟然不允,以将才难得,今人不应固守陈规驳回,随后兵部上书附合陛下意见。云亭北虽有心坚持,奈何陛下决心已定,朝廷舆论也未有太多反对之声,此事就这样发展下来,如今云笺依然兼着燕赵将军,处理燕赵军事,陛下议政,也从未让他回避,皇夫不得干政之传统,在他这,竟是荡然无存。
陛下此举,摆明就是往燕赵云家中安一颗自己的钉子。
江似雨冷笑。
如今兵部都是陛下的人,谁会反对?名门大族与皇家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历任皇帝,莫不是对世族又爱又恨,倚仗着世族,又忌惮着世族,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当今陛下先是于十年前借唐安毒杀先皇一事整肃唐门在朝中的势力,后又连续破格提拔江府私生女江若清,而今更是选了一个云家的旁系子弟做自己的丈夫。
不可否认,云笺与江若清俱是人才出众,能力非凡,可陛下更看重的,还是他们非世族嫡系出身,效忠皇室的忠心吧!
虽位高权重,却无根基,陛下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这种官,当得也让人心惊啊!
“臣来迟,望陛下恕罪!”
匆匆赶到的身影打断了江似雨的思绪,定睛一看,却是江南将军卫颜。
与卫信相似,卫颜也出身皇族,身份更加显赫,虽能力平平,对大周与陛下却是忠心耿耿,派他来江南郡当将军,也是对江府势力的一种制约,只是。
江似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此等庸才,又有何惧!虽名为将军,事事都由着自己的副将作主,甚至听从妻妾相士之言,江府虽以文兴族,若论领兵作战之能,江似雨认为自己倒比卫颜更胜一筹。
“卫爱卿免礼!”
皇帝依然微笑而懒散,待人来齐,既没有讨论什么民生大事,也未提吏治、腐败问题,反倒与众人扯了几句风土人情,便面露疲乏之色。见此情景,江似雨虽心有疑虑也只得告退离去。
“江大人,卫大人”
皇帝突然开口,眸中的精光让江似雨心头一震,这才是今日急召的正事吧!
“朕已拟旨一道交于卫信副统领,请二位大人依旨而办,不得有误!”
“臣遵旨!”
有什么事不能当面交待,这般神神秘秘?江似雨与卫颜交换了一个眼神,将目光投注到了卫信身上。
“二位大人,请随我来!”
领着两人到了一处偏房,卫信方从怀中取出一道密封的圣旨,当场拆开。
“着卫颜领一万精兵三日后由海路赴江北东山县,江似雨负责保障。此事绝密,如有泄漏,格杀勿论!”
“这”
卫颜脸色大变,这没头没脑的圣旨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十三弟,这是怎么回事哪,一万精兵,去东山县干嘛,江北郡不是有自己的府兵嘛!”
江似雨倒没立即作声,她顿了顿,方才开口。
“陛下是要对付安乐郡主吗?”
“安乐郡主?”
卫颜倒吸了口冷气,陛下不是最宠安乐郡主吗?一惯由着她无法无天,曲风这次究竟做了什么,竟会使得陛下痛下杀手,毫无先兆。
“兹事体大,二位大人切勿走漏风声,否则……”
话未说完,江似雨已从卫信的眼中看到了寒意,想到之前常公公与自己说的话,这陛下的心思,果然是不可着摸,终于无法忍受安乐郡主了吗?长公主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江似雨仰望自天空洒落的雨幕,想到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江若清,她究竟付出了什么,能让心思深沉、胸怀大志的陛下对她如此宠信?
“云将军,你先退下吧!待朕与太史令大人说说话!”
房内,皇帝突然道。
云笺心中一动,与江南将军、刺史都无要事,竟单独留下太史令。看来,在
陛下心里,叶辋川绝不简单,虽如此想,他还是微笑着点头,行礼而下。
室内,仅剩下皇帝、常平与叶辋川。
窗外雨急风疏。
“洛阳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反刚才的神情懒散,此刻皇帝专注而认真。
“陛下”
叶辋川笑着行了一礼,“您给他们一个月造反,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有吗?”
自顾自地想了想,皇帝也莞尔。
“若不是要给他们时间,朕何苦停停行行,绕这么个大圈子花了一个月,不是早让他们知晓此行目的是东山封禅吗?”
叶辋川点头。
“消息是秘密放出去了,但造反毕竟是件大事,郡主的亲兵依律只有五百,虽私下绝不止此数,总不出四千左右,陛下此行随行禁军只有三千,万一卫将军的一万精兵不及来援,陛下岂不危险?依臣看,还是与江北将军及东山县令知会一声好,此外,”
叶辋川抬头看了一眼卫长风。
“事发之后,将置长公主何地?”
卫长风来回走了几步。
“入江北,一郡官员俱会来迎,见面后调动军队,极易打草惊蛇,你可派人悄悄知会宋将军一声,让他有所准备,切记秘密行事,至于长公主,”
卫长风停下,一字一句地道。
“长公主久居长安,并不知悉卫曲风的日常所为,此次事件,与长公主无任何瓜葛,若有议论造谣生事者,斩!”
“是”
叶辋川心下黯然,陛下如此维护卫长央,心中确实有情,自己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陛下下旨杀她,使她身败名裂,痛苦而亡。
“去吧!”
“臣告退!”
顺着游廊走回自己的房间,闻着大雨中湿湿的树叶青草味,叶辋川看见知秋一身劲服,正在房门前看雨,听得渐近的脚步声,回头,静静地瞅着自己。
杏花、烟雨、江南
如此诗意磅礴的雨,所谈论的竟都是些大煞风景的事,转念至此的叶辋川勾勾嘴角,拉着知秋进了房间。
“江南郡内锦衣卫活动如何,还正常吗?”
接过知秋递给自己的一杯热茶,叶辋川问。
知秋点头,“挺好,此外我还得到一个消息,汉阳国近日有个商队数十艘船将南下贸易,中途会停靠东山县,我查了查,竟和唐木竹有关。”
“唐木竹?”
叶辋川挑了挑眉,“那些船只最多能载多少人?”
“三千左右。”
“三千?”
叶辋川眉毛拧紧了,“安乐郡亲兵在四千上下,再加上这三千人,我们在人数上就没有了优势。”
“大人,要不要告诉陛下,再另外调集兵力?毕竟卫将军那一万人从海路绕过来到达的具体时间谁也说不准,万一卫曲风提前动手,陛下身边仅有三千禁军,会很危险。”
“我知道”
叶辋川皱着眉想了会。
“若是把这突然出现的军队推给卫长央,陛下会否勃然大怒?”
“大人!”
“您这是招险棋,稍有不慎,将置陛下与您自身于险地!”
“不是还有卫将军的军队嘛!”
叶辋川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只是这个行动的时机要把握好,待我仔细想想。”
知秋无语。
“您为何将叶修留在京城?有他在您身边,我多少也放心点!”
叶辋川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担心梅落会有危险。”
“监正大人?”
知秋不解,“谁想一直谋害监正大人?”
“这可说不准”
叶辋川晃了晃脑袋,“只是种预感,可悲剧的是,我的预感通常都很灵。”
“大人”
知秋咬着嘴唇,“您预感过自己会过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身边美女无穷尽,大好江山任君行的日子吗?”
“有啊有啊!”
叶辋川两眼冒光。
“知秋你真是深得我心哪!只是这种话就不是预感了,要称作喜感才对。”
知秋:……
杀
京城
蘅芜院天字号客房里
唐知宁把玩着一柄暗黑的匕首
暗杀?刺杀?截杀?
仿佛都不合适
匕首黝黑,并非是材质不好,而是淬过唐门秘制的剧毒。世人皆知唐门商号,遍布天下,但唐门安身立命之本,乃是施蛊与制毒。毒制得多了,解药的研究也就随之逐渐兴盛,以致到如今,唐门之药名驰天下,其止血生肌的秘制金创药,更是专供大周军队,严禁外传。久而久之,做起了生意的唐门,施蛊与制毒之技,便隐于宗族,非极少数嫡系子弟不传,可现在。
唐知宁任匕首折射着惨蓝惨蓝的光。
经当今唐门宗主,大周蜀中郡总督唐秀詹赠予的匕首自是锋利无双,其抹过的毒也是毒性非凡,只须在肌肤上轻轻一划,鲜血奔涌,毒自入内,蔓延极快。解药?据唐知宁所知解药尚在研制中,又好像唐秀詹已下令停止研究此毒的解法,所以,唐知宁小心翼翼地玩着这把匕首,刺中无救啊!
只是,为何要杀她呢?
唐知宁纳闷地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想不明白,也可以暂时放下不去想。
现在唐知宁所权衡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一件与之相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