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走了之后,老鲁出去买了些点心给大家当夜宵吃。有人边吃边说:“还是老鲁好,给我们买夜宵吃。老钱不好,只给我们吃些很难的画稿。”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我看说话那人戴副小眼镜,瘦瘦的个子,大家都叫他老贾老贾的。
画稿完成之后,肖芳和梁胖一起去网吧玩,我和红婷就坐着等老杨检查通过。公司里的人已经不多了,老鲁陪着老杨一边查稿一边闲聊,小马和另外两个男的在打牌,这边角落里就只有我和红婷两个人了。
我问她:“怎么没见你用手机啊?”
“前一阵掉了,我有时候会丢三落四的,这已经是掉了第二个了。”她笑了一下道。
“没手机多不方便啊。”
“是要买,不过有朋友说老家那便宜,准备回去时再买。”
我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单独面对她时总觉得特别心虚。
沉默中红婷若有所思地拿着手里的画笔在纸上随意划着。片刻,她有些迟疑的问:“你,你知道我家的事吗?”
“什么事?”
“我还以为你听说过了呢。其实也不是什么怕人知道的事,公司里许多人都知道。”
她目光有神的看着我,像是在心里做着一个决定。随后,她开始对我说起关于她以及她家里以前发生的事情。
“我们老家是个小城市,那里有许多大型的机械工厂。城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这些工厂里的职工以及职工家属,大家都彼此认识,可以说谁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就是夫妻吵架或孩子闯祸之类再小的事,第二天可能整个城市就都知道了。在我读高中的时候,这些大厂有的因为效益不好,有的因为要改成民营企业,许多职工都被迫下岗或者提早退休。我妈妈才四十岁,也退下来了,本来她还是厂里一个车间的副主任。当然,退下来经济上并不差,钱甚至比那些干活得人还要多。只是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一下子停下来没事做,就闷得发慌,然后身体上也开始觉得这不舒服那不舒服,关节炎高血压心脏病好像都有那么一点,去医院查也没什么结果,药品补品吃了好多总也不见效。这个时候妈妈认识了张老师,他五十多岁年纪,听说是市里的退休机关干部,自幼喜欢搞科研发明,又对中医有很深的研究,数十年来一直利用业余时间专研,现在终于有了重大的成就。他发明了一种可以治疗多种疑难杂症的仪器,许多大医院里查不了的病,只要使用他的这种仪器都可以得到根治,而且在治病的过程中常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特殊效果——许多使用者都会变得心情开朗,精力旺盛,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信心,有的甚至开发出了特异功能。张老师正向国家专利局申请专利,还请了许多大城市的专家做鉴定。总而言之这是一项将闻名世界造福全人类的伟大发明。当然,张老师是个很谦虚的人,一向不追求名利。他搞这个发明主要就是希望为广大病患者造福,能够解除病人的痛苦是他最大的心愿。他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总是处处心存善意,为他人着想。就像现在,虽然他为了搞这项发明耗费了无数财力精力,但为病人治疗他只收极少的钱,对那些家庭困难的甚至分文不取,全都是免费的。我们全家听了虽然对这仪器的具体功能还有些搞不清楚,但一致认为张老师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现在社会里象他这样一心为别人着想的人真是太少了。而且他的相貌也长得很好,慈眉善目,和别人说话时脸上总带着种亲切的微笑,任何和他交谈过得人都会由衷地敬佩他信任他。一开始只有我妈妈使用了这种仪器,但不久我也是用了,因为我以前有种怪病,就是有时会突然毫无征兆的头晕,有一次甚至晕昏过去了,跌倒在地上。去医院也查不出什么,过半天睡一觉自己就好了,而且也是隔个半年一年才发作一次。但这样莫名其妙地头晕,总是让人有些担惊害怕。这部仪器的全称叫‘磁性多能信息仪’。它的外观就像一副大的耳机,象歌手录音时用的那种,但不是戴在耳朵上,是夹在两个太阳穴上。两端各有一个小灯,每次刚用的时侯是红光,治疗完成就会自己变成绿光。张老师强调治疗时特别需要使用者的配合,用前必须先用冷水仔细擦洗脸部和头部,然后端坐在椅子上或床上,全身放松,闭起双目,使用时心里要想着美好健康的事情,想着怎样去为别人做好事的善事。只有心灵健康了身体才会健康,人体的磁场才能和仪器的磁场接上,达到最佳的效果。在用两个星期之后,我妈妈的病就全好,以前身体上的那些不舒适感全消失了,而我从那一年开始到现在,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以前那种头晕目眩现象,都已经好几年了。最神奇的是我姥姥,本来已经患了癌症,医院认为年纪太大不能开刀治疗了,每天都躺在床上。我们全家让她也试一试,结果奇迹出现了,在我们的细心照料和不断鼓励下,她竟然一天天的好转,最后已经能独自下床走动了。张老师彻底改变了我们家庭的生活面貌,每天家里面都充满了欢声笑语。他还教我们练习一套他自创的形体拳,说要持之以恒每天练下去,既能治病,又能开发身体的潜能和智能。我们全家都成为他忠实的支持者和推广者。特别是我妈妈,不论到哪里都要向别人诉说张老师的事迹,她本来就是个极活跃的人,在城里面认识的人也很多,在她的带动下,许多亲戚朋友都开始使用信息仪。每天早上她还在城里公园带着大家一起练张老师教的形体拳,家里也热闹极了,总有一些一起练拳的朋友或者那些使用仪器后产生效果好的病患者来上门聊天,可以说妈妈和我们全家都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张老师有时也会亲自上门到我们家来,他这时已经是全城闻名受人尊敬的医生和老师了。他的许多支持者创办了一个信息协会,专门普及和推广张老师的信息仪和形体拳,还出版了各种内容丰富的教材和录音磁带。他每次到我们家来,都会向我们全家以及妈妈召集的许多会友讲解最新的治疗方法。他还亲自教导我,说我的气质和潜能都是他见过的学员里面最出众的,虽然现在没有什么特别,但总有一天会突然开窍,会比现在所有出功能的那些人达到更高的层次和境界。他这样一说,大家就都用一种惊异的眼光看着我,我爸爸妈妈更是开心得不得了。跟随张老师的人越来越多,可以说整个城市几乎一半人参加进来了。每天早上,公园人都挤满了练形体拳的人,张老师出的书加印了十几次都还供不应求。为了生产更多的信息仪,协会准备把许多临时加工部合并成一个大的工厂,已经在郊县某处选定的厂址。但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出现了许多传言,不知道是哪些人开始反对我们,他们四处说张老师是欺世盗名的骗子,说有许多使用了信息仪的人不但毫无效果,而且耽误了治疗,病痛加重甚至死了。还有个别人出现了精神异常现象,整天神志恍惚,茶饭不思,走火入魔了。有的人公开在报纸上写文章批判我们,市里的领导也上电视讲了话,叫全市人民不要再去购买信息仪,不要再去公园练形体拳了。几天之后我妈妈突然被警察抓了进去,他们还到学校找到我,把我也带到了警察局审查了半天。随后我们家里也遭到了查抄,那些仪器书籍全部都被抄走。市里宣布我们的协会为非法组织,所有参加协会的人都必须马上退出,而张老师和协会的主要负责人这时都已经被逮捕了,政府查出他们利用信息仪和非法出版物获取了大量的金钱,张老师以前根本就不是什么机关干部,只是一个有诈骗前科的刑满释放人员。最后,张老师被判处了无期徒刑,其他几个人也被判了重刑,我妈妈被关了一年,因为她和我们家都没有从任何人那里拿过一分钱,所以不像其他一些人那样判得很重。就在我妈妈被关进去的一年里,我姥姥因为受不了这种打击,一下子病情发作去世了。”
红婷说到这里停下有些哽咽了。听完了红婷的叙述,我都不知道该做何感想了,只是感觉这是特别令人震惊的一件事。我不知道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我问她:“那这事过去多久了?你妈妈已经出来了吧?”
“我妈妈已经出来两年了,不过,这件事并没有过去。”
“怎么叫这件事还没有过去呢?”
“我不能和你说,你知道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这时候老杨过来通知我们漫画稿已经通过了,可以走了。老鲁笑眯眯地站在远处向我会意的眨了眨眼,我觉得他的那种表情真是令人讨厌。红婷迅速的收拾好东西,对我说声再见就独自离开了。
一走出公司大门,我就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混乱。虽然已经是子夜了,路上却还挤满了兴高采烈出游的人流。他们和各种车辆混杂在一起高声尖叫着,互相推攘着四处涌动。路边的高大建筑发出各种色彩的光乌合成一片,把夜空变得比白昼还要刺目。我在一大群陌生人的包裹下走了好长一段路,几乎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路边一辆载客的摩托车,谈妥价钱后,操着异地口音的摩托车手带着我开始在人流中缓慢行进,寻找空隙突围。左拐右拐地绕了很多弯之后,才渐渐脱离了这片闹区。
路上行人少了,车子加速开起来,风吹在裸露的皮肤上觉得刺疼的冷,但心情却轻微地振奋起来。车子拐入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街,四周漆黑一片,一下子很静,回到了暗夜的本来面目之中。小街狭长而直,一面是条幽黑的小河,河水很难确定是因为黑夜还是本来就很黑;另一面老式的石库门房屋,它们在黑暗中形状模糊而古怪,偶尔有片腊黄的灯光透出布满尘土的绿色沙窗。车轮下的路面轻轻抖动着成为一片虚空,摩托车手戴着头盔的巨大背影犹如一头怪兽,带着我在这无边的黑暗里飞行。不远处的天空有五彩的焰火砰然升起,映出前面的一座石板小桥,桥上依偎着几对情侣,他们在焰火的光中有如一幅幅剪影。我忽然觉得眼前的景像异常熟悉——好像我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在这条小街漫步,曾经和一位少女斜依着河畔的水泥栏杆拥吻;河水闪着幽魅的微光,而四周的黑暗里,散发出令人深深沉陷进去的异性身体的气息…
记忆升起之处遥远而模糊,恍惚如前世。
第二章 我的洛丽塔
第二章
1
小和尚来公司的这天,我正在红婷肖芳这里画画。最近也不知道老钱是否看出了点什么,他总是安排我到红婷这里,不是帮她画,就是合稿一起画(有些画是连幅的,需要几个人合着一起画。)我正和红婷肖芳一边画一边说笑着,转头看到小和尚站在门口老钱办公桌那,他身材瘦小,光头,带着幅小眼镜,眉目清秀,肩上背了个大大的挎包。他正朝我们这边看着,他的眼神很奇怪,有些奇特的不太友善的感觉,就像他以前认识我一样。老钱帮他安排了个座位,听说他是从别的公司跳槽来的,也就一个小毛孩子,谁也没有特别注意他。
我们合稿的画出问题了,老杨认为画中人物的阴影都应该画成点黑状,而不是象我们所画的细线状。我根据以往的经验,觉得我们这样处理也可以,而且已经画好了,要改的画就得全部重画。钱老板听了不该如何处理,老杨坚持要改,红婷肖芳都不做声。我对老钱说,是否该打电话去问问,万一改错该谁负责呢?老鲁打电话去问发画的公司,对方回答说他们也不能肯定,叫先送过去再说。老钱送画的时候叫上了我一起去,到了对方公司,人家主管的人好像也不是很懂,没看出什么不妥,就这样通过了。回来的路上,老钱叫我一起吃饭,他微微摇晃着脑袋对我说:“小杜啊,老杨这人脾气很直,而且作为质检需要在公司里有威信,所以很多时候我也得顺着他。以后如果不是什么大问题,尽量不要和他争,听他的改一下就行了。我说:“老钱您误会了,我没有不尊重老杨的意思,而且我也觉得他人很好,其实我们关系不错的。我刚来那会儿,他很照顾我,经常指导我画画。就是最近,有时加班晚了,您和老鲁都不在公司,老杨既要看画稿,又要管理工作进度,忙都忙不过来,很多事情都是我帮助他做的。今天这活我主要是怕来不及耽误了交稿。”
其实我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老杨有时是个容不得别人反对的人,而且他很不重视我们付出的劳动。像今天这样他自己并没有把握的问题,仅仅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威信就一定要我们重画,真是有些过分了。平时员工中对他意见大的人也很多。
老钱说:“小杜,你放心,你现在多帮帮我的忙,你做的我都会记着的。将来公司发展了,我绝不会亏待你。下个月公司里要开始加养老金了,你的那份公司来出,其他人包括老杨都要自己出钱缴的。”
我有些受宠若惊:“那您太客气。”
“兄弟你放心,快了,我们现在只接别人的零散活没意思,到时候自己出书。我前些年确实运气不好,凭我的能力,只要有机会发起来也就一两年的事。”
“没错没错,人真的是要靠一些运气的。像我一个朋友,以前也不过是一个画插画的,现在进了一家大公司,每天什么都不干,发发活点点上班人头,一个月就一万多块钱,真混得不错。”
老钱笑眯眯地听我说着,一副洞察秋毫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过逐渐喝多了以后,我发觉他两个眼珠都向鼻梁靠过去,成斗鸡眼了。最后还是我叫了辆车送他回家的。
2
红婷回老家了。我们这行也有淡季,这两个月活不多,公司里好几个人都回老家了。我没走,反正每天有活干活,没活就被老钱拖着一起打牌。公司搬了个地方,比原来大了一点。老钱说联系上了大客户,接下来会有许多活过来。
红婷回去之后,我一直心情很烦躁。虽然感觉上她对我很有意思,但每当我稍稍主动一点,她又在退避和拒绝。而且最主要的是在她面前我很自卑,外形上就不配,她几乎都要比我高,而且我也太胖了。
红婷的美貌和气质就是会既引起你的仰慕又引起你的自卑。
新搬地方之后,宁宁和小马坐在了我旁边。有时人来得少,这排就只有我和宁宁两个人在。我常逗她说话,逐渐熟悉了之后她的话也挺多的。我知道自己有着可以让别人十分信任,说出许多心事的能力。特别是对异性,我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敏锐的善解人意之处常会使对方觉出特别地关心和体贴,而又丝毫不显得唐突冒犯。要做到这点最重要的就是你要从心底里真正去尊重关心喜爱她。
梁胖也坐我们这排,但他经常不来,来了也是睡觉。从他身上我常看到自己过去某段时期的影子——对生活失去了目标和信心,变得颓废,对人何人任何事都显出毫无兴趣的懒散。他可以几个月都穿同一套衣服,基本上从来不洗澡,身上总发出股怪味。公司里许多人都不和他接触,觉得他太脏了。他吃饭睡觉也没有固定时间,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工作起来也这样,经常不来,来了画得也很少,有时被老鲁硬逼着从网吧回来赶活,也是画着画着就睡着了。老鲁一直想炒他,碍着钱老板的面子没办法。因为听说他以前为钱老板出过许多力,公司刚开时许多事情都是他帮着钱老板办起来的。现在这样钱老板也不说他不管他,随便他去了。我和他倒挺聊得来,经常也想劝劝他,但以他现在这种状态,一定是有许多原因造成的,应该不是能很容易的就改回来。就像一个浸在水里的人,只扔几根稻草给他有什么用呢。而且我自己有时也常会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