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商场情场漩涡中的改革精英:改制
第一部分
《改制》一(1)
杨启明总经理跳楼自杀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在大都市传得沸沸扬扬。杨总掌管的上市公司,属下凯粤大酒店和房地产公司,资产近十亿,企业效益不差,又是改制试点单位,他干得好好的,怎么会走上绝路?
窄窄的小街,两边房子陈旧破败,斑驳的外廊柱上,红笔写着大大的“拆”字。两位年轻人走过来,小矮个儿穿身廉价西服,衬衣领口乌黑,皮鞋上一层灰,鞋跟敲在青石板街路上“哒哒”响,说:“前天有个姓杨的老总跳楼了,听说贪污了好几千万,正准备逮他,有人走漏了消息,他害怕就跳楼自杀了。”
“嗨,只要有钱,到哪儿没好日子过?自杀他个球!”旁边瘦高个儿道。他说话嗓音粗粗的,身穿灰夹克,白球鞋脏兮兮的。
“是啊,这人傻,现在贪污犯有几个自杀的?往国外一蹿,啥事没了。这次搜查,听说席梦思里搜出的钱都发了霉,沙发缝掏出美金、港币,长一层绿毛,一位女警察点着点着晕倒了,他家的钱,一车没拉完呢。这些大老总,隔一个枪毙,绝对有漏网的,全毙了,有几个冤枉的?”
“啧,啧,瞧这世道!不过钱霉成那样我不信,人家尿床呀?”
“真的,听说去搜查的都让霉菌传染了,得了脚气,天天抠。他们脚痒,我的手痒,早知道去他家偷一把,该多好。喂,看这位咋样?”小矮个儿指指擦身而过的中年人,他胳肢窝夹个黑皮包。
“他?典型的穷光蛋,裤子皱巴巴的,鞋上的泥比我还多呢,瞧你的臭眼力。半月前叫你踩点,咋看中个搞印刷的,害得我费了半夜劲儿,弄出一箱子,你说是钱,打开全是冥币,一个多礼拜手不顺,真他妈晦气!下次眼放尖点儿,别再撅腚看天,有眼无珠了。”
“这陈糠烂谷子事,你老挂在嘴边,烦不烦啊?不就记错一次门牌嘛,现在房子咋长得一模样?”
“要瞅准杨总就行,偷他家最实惠。我听说他女人养了五六个,手机六七部,一对一,不会穿帮。前一段,他手机拿错了,老婆一接电话,感到不对劲,闹起来,那只母老虎,凶着呢。我看杨总的钱八九不离十给了那群骚娘儿们,城里人叫二奶,你说,哪娘儿们不长俩奶呀!现在小妞喜欢傍大款,咱乡下姑娘都往城里跑,剩下咱这光棍汉,咳!”
“光叹气有鬼用,兜里有了钱,不愁女人来。”小矮个儿说着,拇指和食指打得“啪啪”响,兴奋得像在数钞票,只要有钱,找个漂亮女人不跟玩儿似的。
“没错,我看女人多比没有强,这叫有本事。关键银子得跟上,身体在其次,谁要受不了,言一声,咱弟兄去帮帮忙,保管让她叫床叫得把房震塌。喂,靓女。”瘦高个儿伸手“啪”打个响,跟迎面的年轻女孩打招呼,女孩脸一红,低头快步走过去。瘦高个儿得意地“咂,咂”嘬嘴,瘦身子悠起来,点燃烟,神仙般吸一口。
“你呀,咋又流气开了?一见女人像吸白面,来神,见漂亮妞走不动路,没啥球出息。”
“咱跟杨老总是同路人。男人嘛,年轻时有贼心没贼胆,现在贼心贼胆都有了,没那贼命,干着急。”
“你再急,车厢板都给你戳个窟窿,半夜像猫子叫。”
“你懂个屁!叫春的是母猫,瞎咋呼啥?出事现场我去过,想顺手牵羊捞一票。那是幢六层楼,他的破西服挂在三单元四层的空调上,风吹过来,像一面黑旗,哗啦啦地响。人摔在汽车上,脑浆迸裂,血叽叽,白花花的,真惨。”
“咋回事?”
“据说,四楼女律师是他相好,当天晚上,俩人搂在一起办好事,正来劲,她老公回来了。本来她老公出差一礼拜的,谁知提前了两天。老公见门开得慢,老婆神色也不对,顿时起了疑心。杨总急中生智翻出阳台,手扒栏杆,脚踩空调器,没料脚一滑掉下去,把命送了,你说冤不冤?凭杨总的身子骨,早晚让小娘儿们榨干了,不过死在娘儿们肚皮上,做鬼也风流哇!嘶,嘶。”
《改制》一(2)
“你也想呀?看你口水直抽的。”
“想风流不想当鬼,还是活着好。”他俩斗着嘴,从小街溜达出来,来到车水马龙的中山路。路对面三十多层的高楼,楼顶建设银行金灿灿的大招牌,炫耀大都市的辉煌,夕阳在玻璃幕墙上跳跃,跟陈旧的小街道完全两个天地。小矮个儿说:“现在的银行都多过米铺了。”
瘦高个儿吃惊地说:“哟嗬!你胆不小,想打银行的主意?”
“撑死我也不敢。”
“这还差不多,要想死得快,就把银行拍。”
矮个子夹着食指中指,比划说:“现在流行一句话,荷包不被偷,不是城里人。还是当钳工好。”
这时,一位年轻女子,从银行亮晃晃的玻璃门闪出来。她长发向后一甩,蓬松的发丝红浪般翻滚,窈窕的身子穿件粉色碎花连衣裙,右肩上挎个鼓鼓的包,白嫩的胳膊紧护着,她警惕地往后看看,快步走下台阶。
瘦高个儿眼珠死盯着她,烟屁股猛嘬几口,烫嘴才扔掉。他掐小矮个儿一下,手一指,眼射出贪婪的光。路上一只被车压扁的大老鼠,血糊糊的,几只红头苍蝇围着“嗡嗡”飞。他俩大步迈过死鼠,飞身翻越路中铁栏杆。
他俩贼眉鼠眼,一前一后尾随年轻女子,汇入大街的人流,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改制》二(1)
半年前。周一上午十点多,杨启明总经理和陈凯志董事长开完市国企改制动员大会,坐车往回返。
车上,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杨启明身穿暗纹灰西服,系根咖啡色领带,领口露出藏蓝色羊绒衣,人显得精神,兴致勃勃地说:“老陈呐,我看参加改制试点是好事,说明市里对我们很信任。”
陈凯志头发梳得溜光,戴一副大边框的眼镜,五十来岁光景,身着法国都彭浅米色西服,飘出古龙香水味,不阴不阳地说:“是好事,就轮不到你啦。”
“你认为有什么麻烦?”
“员工天天上你家吃饭,你说麻烦不麻烦?”
“有这种事?”
“唉,难讲喽!”
“我看关键在引进资金,只要手上有钱,一切都盘活了。”
“咳,真要有了钱,谁的眼都瞪大了先。”
“眼瞪再大也没用,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不是你的。”
“话是这样讲,国家、集体、个人的利益都顾及到,这蛋糕该怎样切?”
“国家占大头,集体占中头,个人占小头嘛!”
“现在谁都瞪着乌鸡眼,想占大头,你说怎么办?”
“讲清道理呗。”
“当前改制是大局,没错。现在人口水多过茶,喊口号,大局在头里;谈分钱,大局早抛脑后,谁都关心他的小锅仔。”
“相信群众的觉悟是高的。”
“高,实在是高,他们知道钱是命根子,水没了顶,也不会撒手的。”陈凯志靠在椅背上,眯眼打瞌睡。杨启明不由想到,当年,公司的橡胶厂因污染严重,亏损倒闭,利用厂区开发名仕花苑,二期还在销售,没真正赚到钱,公司发大财的消息就传开了,下岗工人不乐意,吵着要分钱。拆迁户也趁机闹事,嫌分的面积少,要占商品房,还围住公司办公室,好不容易才做通工作。后来,他们四处告公司领导吃回扣,贪污工程款。说实话,改革这条道,真难走啊!
杨启明回到办公室,思考改制的事,从哪儿引进资金?外资占多少股份?精简人员怎么安排?桌上电话响了,是集团丁建昌副总经理兼纪委书记打来的,他说:“杨总,恭喜啊,这次股改你们是先行官,不简单嘛!”
“丁书记,我们是赶鸭子上架,还望集团领导多多关照。”
“什么领导不领导的,那么客气干吗!别忘了,这次改制,是我们推荐得好哇。”
“老领导,谢谢您的关心。”
“以后还希望你们多关心关心集团才对,你知道,这是个烂摊子,不好收拾。”
“您有什么事?”
“啊,李总,欢迎欢迎!没什么啦,我这来人,以后再说吧,霍总让我向你问好,祝你改制成功!”
杨启明慢慢放下电话。丁建昌书记不痛不痒的一番话,让他心乱。改制对集团并不利,他们占用凯粤公司两亿多资金,改制后得往回退,再加上每年上交三千多万,一改制,这钱就卡住了,起码没那么顺畅,比割心头肉还难受呢。
“丁零零”桌上的电话又响,是许林君副市长打来的:“小杨啊,这次改制让你打冲锋,没意见吧?”他激动地回应道:“感谢市领导的支持和关怀。”
“嗨,话说哪去了,改制的成功与否,还靠你们战斗在一线的人,你怎么考虑的?”
“我也感到突然,国企内部矛盾多,人员关系复杂,效益差,资金紧张……”
“小杨,别叫苦连天的,这我都知道。改制正是为解决这些问题,这是场改革的攻坚战,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要给市里上万家企业开个好头哇!说实话,让你们改制,集团还阻力不小呢,要一举成功,必须学老前辈剃光头掂砍刀,胜利靠的是战胜困难的勇气,气可鼓,不可泄啊!”
“请市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又不是让你去前线打仗,还表什么忠心?在商言商,问题考虑到,办法也要想够,多动脑筋,要比对手更狡猾才行,无奸不商嘛!”
《改制》二(2)
“是,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好吧!这事有难度,你们的压力也不小,我分管这项工作,下一步到你那儿开个现场研讨会,让你们把想法都倒出来,针对问题,共同研究研究对策。”
“我一定好好准备,请领导放心吧。”
“那就听你的好消息。”那边电话挂了,杨启明心“怦怦”跳,许副市长亲自打来电话,一定得有所建树,不能凉了领导的一片热心。杨启明坐在大班椅上,右手胳膊支在桌面上,托腮眯着眼,仔细思考。这是场利益的再分配,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事开头难啊!
阳光斜照在墙角的发财树上,叶片绿莹莹的,挂着水珠,直晃他的眼。“哧,哧,哧” 女服务员边给树喷水,边夸:“杨总,其他屋的发财树都死了,就这棵长得好,看来您又要发大财了。” 他随口应了句:“是啊,要发都发。”女服务员听了,抿嘴一笑,转身出去了。
他的目光聚在发财树上,它生机勃勃的,屋子透着枝叶的清香。一年之际在于春,改制放在春季,是好兆头。他走马上任三年多,企业治理颇有成效。刚上台时,他抓整顿,处分、开除过一批违规的员工。实行制度管理,酒店评上四星,增收节支,企业效益上台阶,员工工资也涨了百分之五十,人心稳定,他威信也高了。而且,他推行民主改革,限制领导权力,防止企业高层腐败与决策失误,得到大家拥戴。
他眼神落在小小的叶片上。枝上新生出的嫩叶上,绿中闪着鹅黄,呈半透明状,那水灵灵的小脸,稚嫩可爱,自己上幼儿园时也这样吧?单纯幼稚。女老师说:“我要教你这样做。”双手在面前转一下,编一个花。
小朋友们齐声答道:“我就学你这样做。”一群小手也在脸前转一下,模仿的动作一模一样,谁错,准挨罚,杨启明最听话,从未罚过站。
国企抓改革,说来容易实际难,按老规矩走,谁也不会说什么,想探条新道,磕磕绊绊就来了。去年年底,他进行人事制度改革,经业绩考核、群众评议不行的人,刚想动,就牵到上面的三老四少了,电话天天响不停,说情的、打招呼的、教训的。前台邱芳芝,服务态度差,常跟旅客吵架,刚把她调到台班,丁建昌书记马上来电话,原来邱芳芝是他家小保姆,又沾点儿亲,不能动。职务高的,能量更大,真难办呀。国企中沾亲带故的太多,一些事,往往不在于该办不该办,而在于时机把握得对不对,也许,改制是个机会?
作为公司老总的他,还兼任酒店、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刚来时,为便于开展工作,让他大权独揽,现在他想放出去,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再说,酒店与公司合署办公,可以精简人员,减少开支,也便于了解下情。最近,他有点力不从心,想改制完了,再下放权力,给新上来的开条道。
他坐在椅子上,仔细翻阅桌上的红头文件。《加快国有股份制改造,促进中国经济发展》,他从头到尾认真读一遍,通过股权转让,扩充资本,增强国企的经济实力,引进新的管理机制,掌握先进科学技术,更新换代产品,提高企业效益。中央精神说到咱心坎上,公司的死水全盘活了,可以大刀阔斧地干一番。
他思路渐渐清晰,提笔写下改制初步意见,主要从三方面入手:一、加强内部整顿,提高效益,增强企业活力;二、加快股票增发,做大蛋糕,确保国有资产升值,并争取职工股同期上市,确保广大职工利益;三、扩大对外宣传,增强企业知名度,积极引进外资。
下午五点,他到陈凯志办公室,汇报自己的想法。陈凯志用手梳理着头发,表态道:“这思路很好,我完全同意,改制嘛,要确保国有资产升值,贱卖会遭人骂的。同时,内外矛盾很多,方方面面要照顾到,宁慢勿躁,别让人趁机钻空子,破坏安定团结。我明天出国考察,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吧。”陈凯志对这事不感兴趣,其中利弊早心知肚明。外资占大股,大权旁落,只有退休一条道。外资占小股,介入管理,自己笔头也会轻很多,有啥油水可言?这事只能拖拖看,要屁股坐正才有戏。
《改制》二(3)
杨启明见董事长关键时刻又要溜,嘴上不便说什么。他回到办公室,陈凯志的话,拨动了他的心思。这店小二确实难当,老总外表冠冕堂皇,实际是个三孙子,磕头作揖的货,有啥威风可言?内有集团领导,稍有不慎,就惹麻烦。外有管理部门,水呀、电呀、卫生、税务、公安,哪一家招呼不到就出乱子,现在人,找你点儿茬不跟玩儿似的?咳,搞企业压力大,远没官场上轻松,他觉得从市房管局副局长下海经商,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这时,郎士群打来电话,说:“今晚请你唱歌,有点儿事商量。”他脖子酸,头发涨,去散散心也好。
晚饭后,他随郎士群来到帝国夜总会。卡拉OK包厢灯光很暗,妈咪领几个小姐进来,一位高挑女孩吸引了他。她一身淡雅的白裙,婷婷站在那儿,眼中的光,扑朔迷离,躲躲闪闪,偶尔亮一下,逼着你,不知如何去面对;微翘的鼻尖,既俏皮,又让人怜爱,能把人的魂勾去,杨启明选了她。
她在杨启明身边坐下,热情倒满一杯啤酒,递到他手上,柔声说:“来,初次见面,我先敬大哥一杯。”杨启明反问一句:“那你呢?”
她赶紧给自己斟满一杯,说:“对不起,我先喝,你一定要陪小妹呀!”两人杯碰一下,她先干了,杨启明也灌下去。她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好,一看大哥就是个痛快人,我姓柯,叫我小妹就行,你呢?”
“我姓杨。”杨启明应道。
他俩合唱了《祈祷》、《选择》、《在雨中》几首歌,喝了不少啤酒,杨启明微有醉意。柯小妹亲热地摸他的耳朵:“你耳朵真大,好有福气呦!”
“你喜欢?”
“当然啦,像个菩萨,会保佑人的。”她说完,手摸着他的大肚子,她的体温传到他身上,一股热流悄悄地涌动。
在聊天中,杨启明知晓她来自哈尔滨,冰天雪地出来的人像个火炉,是块冰也被她融化了。她自称大学生,杨启明不信。谁不知这小姐学历都高拔一级,小学说初中,初中称高中,高中成大本,不定哪天,还吹研究生呢!杨启明对她的姓名也不屑一顾,她们没几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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