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宾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去,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逼到痛哭流涕的清俊小子,竟然用一坛子酒就把自己堵在这里进退不得,心中一口气呼不出,咽不下。当着齐府这么些人的面,这酒,如果他不喝,就是他怕了一个小小的僮子,传出去他张五少爷的脸往哪里搁?如果他喝了,五斤烈酒,不死也醉数日,今天来这破庄子的目的就达不到了。
“啊,涤尘哥哥好厉害!”
旁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拼命给涤尘鼓掌。
池玉原被几个家仆挡在身后,视线被挡,这时忽然听到声音,连忙从一旁探出头,惊道:“芙蓉,你怎么过来了?”
芙蓉绕过张家一群人,扑到池玉的身边,红着眼圈道:“姨娘,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奴婢绝不离开您。”
池玉心中一热,摸摸她的头,道:“你过来了,那齐鸣他们三人怎么办?”
“有水荷姐姐照顾呢。”芙蓉撇着嘴,又看向涤尘,眼中露出崇拜之色,“涤尘哥哥好厉害,喂,张家那个什么登徒子少爷,你怎么不喝?怕了吧……不敢喝就快快走开……”
张宾本有些犹豫不绝,被芙蓉一激,顿时就大怒,他堂堂的张家五少爷,什么时候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瞧不起过。
“好,很好,涤尘你长进了,本少爷就看你有多大的酒量,这一坛子酒,本少爷也赏给你,喝光它,本少爷转身就走,喝不光,就别怪本少爷任意妄为,我倒要看看,齐大的这个女人有什么本事,能让齐大把你这个心腹宝贝派出来给她挡灾。”
听出他证据中的疯狂之意,池玉脸色大变。
砰!
涤尘已经喝干一坛子酒,将酒坛砸在脚下,也不吭声,伸手就抱起了另一坛酒。五斤烈酒,就算边喝边洒,至少也灌下四斤,他一张白脸现在已经变成了红脸,皮肤下仿佛有火在烧灼,看得池玉面露惊色,真怕他下一刻就会烧了起来。这还是一个孩子呀……涤尘的年纪,比她还要小一、二岁。
“够了,涤尘,别喝了……”
池玉上前几步,试图从涤尘手中抢下酒坛,却听涤尘嘶哑着嗓子道:“别过来。”
立时便有两个家仆拦住了她。
“放肆!”
池玉深吸一口气,拿出姨娘应有的派头,厉声喝道:“退下。”
那两个家仆被喝得一怔,脚步一顿,池玉已越过他们,一手夺过了涤尘手中的酒坛子。
“五少爷,您大人大量,是婢妾得罪在先,这陪罪酒,理应婢妾来喝。”
说着,她举起酒坛子,便吞下一大口去。烈酒入喉,仿佛一团火烧到了心,一路往腹中去灼去,她几乎被烧出了泪,却强忍着,又灌下去一口。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那糖水般的蜜酒,灌下几碗尚且会醉,何况这真正的烈酒,她要在自己醉倒之前,把酒全部喝下去,只有这样,才能逼走张家五少爷。她不信,这个嚣张跋扈的张家少爷,真的就一点脸面都不要了,非要为难她到底。
涤尘摔倒在地上,烈酒已经把他烧得全身无力,撑了几下,都没能起身,还是旁边两名家仆赶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池姨娘……”
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望着池玉柔弱中透着刚强的身影,眼中却有了一丝敬佩。这酒是庄中人以土法酿制的,究竟有多烈,只有喝过的人才知道。
池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大半坛子的酒给喝光的,仿佛一团又一团火落入了肚子里,烧多了,也就不觉得有多难受,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酒,她才觉得天旋地转,手一松,酒坛子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
“五少爷,婢妾失礼了。”
她甚至还能为酒坛失手落地而向张宾再次陪罪,尽管,她的眼前,此时已经是模糊一片,看什么都不清楚了,耳朵里甚至嗡嗡作响,连声音都快要听不清了。
一双小手扶住了她,鼻尖处传来的淡淡桂花油的味道,是芙蓉。这丫头今日总算机灵了一回,池玉在心中吁了一口气,将身体的重量大半都放在了芙蓉的身上。
不知道是谁又说了什么,也许是涤尘,也是许哪个家仆,也许是那位张五少爷,池玉只能听到有男子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却什么也听不清,她努力地试图让眼前变得清楚一点,却始终没能成功,最终,她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是马在奔……他们骑着马离开了。
心中一松,她再也坚持不住,缓缓倒了下去。
第 85 章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幽暗,脑中一片钝痛,池玉按着太阳穴,呻吟了一声,才渐渐看清了眼前。窗外一片黑暗,已经是深夜,桌上只燃着一盏烛灯,豆苗似的烛火一跳一跳的,下边伏着芙蓉丫头,睡得正香。
“姨娘,您醒了!”
床下的脚踏板上,打着地铺的水荷拥被坐起,眼中闪烁着一抹欣喜之色。
“水。”池玉低低地说了一声。
水荷连忙起身,往桌子边走去,一眼看到芙蓉伏在桌上睡得正香,顿时便骂道:“死丫头,说好了她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正要叫醒芙蓉,池玉忙阻止道:“罢了,让她睡吧,她年纪小,守不住也正常,我像她这么大那会儿,比她还渴睡。”
“姨娘就是心好。”
水荷轻笑了一声,果然没有惊动落芙蓉,轻手轻脚地倒了一杯水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玉觉得水荷的态度似乎跟往日有些不一样,若是往日,只怕是嘴上应着,但手上却必是要弄出声响,将芙蓉吵醒的。
喉咙里仿佛烧了一般,声音嘶哑,干渴难耐,她见了水便情不自禁,也不再细想,赶紧接过茶盏,一口气喝得精光,又将空茶盏递给水荷,表示还要。
一连喝了三杯茶水,喉咙里才算舒服了一点。
“我睡了多久?涤尘怎么样了?还有齐鸣他们,伤得可重?”
定了定神,池玉竖起枕头,靠在背后,然后半个身子倚了上去,又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半个床铺,才低声询问。
水荷会意,忙脱鞋上了床,学池玉一样倚在床头,同样低声道:“姨娘,您已经睡了一日一夜,若不是大夫说您只是醉得沉了,非得把奴婢吓死不可。涤尘小哥儿您莫担心他,他只醉了半日,喝了醒酒汤后就清醒了。齐鸣几个更没什么事了,只是皮肉伤,擦点药酒就好了。”
“没事就好,若他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知如何向大少爷交代呢。”
池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涤尘是大少爷的心腹,虽然有些别扭,但她得承认,对大少爷的心中,涤尘的地位一定比她高,毕竟一个小姨娘,没了可以再找,容易得很,但一个信得过的心腹,没有几年的工夫,绝对培养不出来。
也许这样说有些矫情,但池玉真的宁可自己出事,也不想让涤尘出事,自己出事,还能换得大少爷的一点怜悯和同情,涤尘出事,她就成了罪人了。
“姨娘,您又来了,保护您,是涤尘小哥儿应做的,若奴婢当时在场,一样会挡在您的身前。”
水荷让池玉有些吃惊,她听出了语气中的真诚,可是一时却想不出水荷的态度为什么会改变得如此之快,狐疑地看了水荷一眼,正要询问,却听到芙蓉欣喜的声音乍然响起。
“啊,姨娘,您醒过来了……太好了……您可把奴婢担心死了……”
却是水荷刚刚的声音略有些高了,把芙蓉给惊醒,小丫头立时就扑了过来,泪珠子直往下落,弄得池玉手忙脚乱,好一阵劝慰,自然就把刚刚的疑问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已经睡足了一日一夜,池玉再也睡不着,索性就披衣下床,道:“我睡足了,这会儿躺不下了。你们两个,这两日受累了,到床上睡吧,我到那边坐着,纳两个鞋底打发时间。”
床下打着一个铺盖,显然她昏睡的这段时间,两个丫头就是轮流睡铺盖。二叔家屋小,这次有这么多人跟着池玉回来,肯定是住不下的,所以两个丫头和她挤一屋,涤尘肯定是跟池旺挤一屋,九婆婆及几个媳妇子,还有那十个家仆,都去了邻居家中借住。
水荷笑道:“让芙蓉睡吧,奴婢方才睡过两个时辰了,这会儿也不想睡了,就陪您一块儿纳鞋底。”
芙蓉奇怪地瞪了水荷一眼,赶紧也道:“奴婢方才也睡过了,这会儿也不想睡,姨娘您要纳鞋底,奴婢给您剪鞋样儿。”
两个丫头难得的不吵嘴了,竟然还争着献殷勤,这天儿是下红雨了不成?池玉哭笑不得,将两个人赶着上了床,道:“都不许胡闹,趁着天还没亮,赶紧多睡一会儿。”
她沉下脸,两个丫头也就不敢再闹,乖乖地上了床。
池玉从带来的衣箱里,翻出要纳的鞋底儿,又将烛光调暗了些,然后在桌边坐下,一边纳着鞋底儿,一边想着张家五少爷的事。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只是回来扫坟而已,为什么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而且张五少爷为什么会从墓园边的林子里冲出来,那片狩猎的林子很大,几乎将周围大大小小十几个庄子都围了起来,虽然每个庄子都有通往林子的路,但是事实上,这些来狩猎的公子哥儿们最常走的都是吕家庄那条路,那里临着官道,来去方便,便于纵马,吕家庄又最是繁荣,客舍、酒馆一应俱全,很少有人会串到这边的齐家庄来,再者,齐家庄的墓园又靠着那片林子,便是偶尔有人来了,也是嫌晦气宁可绕路也不肯从这边进入林中狩猎的。
张家五少爷会从这边的林子口冲出来,是极不正常的事情。
想着想着,池玉突然手一颤,针尖刺入了手指,她忙缩了手,含住手指吸吮几下,美丽的面容上却阴晴不定。
她似乎隐隐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可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婢妾,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算计?莫非对方要算计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大少爷。
池玉突然间指尖有些发凉,她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还是自己真的不知不觉中卷入了什么浑水中。什么也不知道,这让她有种茫然无措无所依靠的空虚感,像行走在薄冰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将披在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她无心再纳鞋底,索性就放下了,只手托腮,拧着细细的柳眉,开始回想自从嫁入侯府后,所见所闻所遇的一切。
“喔喔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池玉越想越觉得毫无头绪一片乱麻时,一声鸡叫突然惊醒了她。
天快亮了。
池玉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眼下不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没有头绪的事情,想也无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自己多加些小心罢了。
第 86 章
出了张家五少爷这一档子事,让池玉浪费了一日的工夫,天亮后,一番梳洗,心中还琢磨着找个机会跟池旺私下说几句话,却不料才在房里用了早饭,二婶就笑嘻嘻地进来。
“玉儿,乡亲们听说你醒了,都要来看看你呢。”
池玉皱眉,她想起当初杏儿回庄时,屋前屋后围了整整三圈人时的情景,若自己也这样,哪还有机会跟池旺私下说话。
水荷见她皱眉,立时便冲二婶横眉竖眼道:“都是什么乡亲,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我们姨娘是什么身份,也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可以说见就见的。”
二婶笑道:“姑娘这话错了,都是一个庄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哪能说不沾亲带故,如今玉儿发达了,眼界也高了,只是再高也不能连亲朋故友都不放在眼中吧,再说了,外头有几家的闺女,也有玉儿小时的玩伴,难道也不见一见?”
水荷轻哼一声,道:“攀高枝儿的人,我也见多了,说什么玩伴,只怕是……”
“水荷。”
水荷这丫头,素来得理不饶人,更何况还有些势利眼,怕她将庄中人得罪光了,池玉忙轻喝了一声,阻住了水荷即将出口的恶语。
水荷这时倒是极听话的,瞪了二婶一眼,悻悻地退到后面。
“二婶,我这脑袋里,还有些痛,也不宜多见客。”见二婶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池玉的语气又轻轻一转,“只是大家伙儿既然都来了,不见一见,也显得我不知道轻重,只是如今我也不便见男客,如此,便请几位年长者的家眷进来一叙,二婶您看这样可好?”
年轻的她不想见,尤其是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少女,看到她们,她就会想起当初的自己,有些傻,有些天真,有些爱做梦。
二婶的脸色迅速由阴转晴,笑道:“好,都好,只要你肯见他们,什么都依你。”
说着,转身便又出去,只听见外面嘈杂了片刻,便有三、四位庄中有威望的长者的婆娘在二婶的引领下进了屋子,每位婆娘的身边,都有两个梳着未嫁少女头、一身新衣的女子搀扶着。池玉一看之下,几乎笑出来。那三、四个婆娘,年纪未见得有多老,至少腿脚都还俐索,却人人都有少女搀扶,故做走路不稳的模样,便是用脚趾头想,池玉也明白她们的意思。
有一只麻雀飞上了枝头,于是别的麻雀便个个都动了心思,这六、七个跟随进来的少女,都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皎好,池玉竟是只认得一个,那是邻居刘海家的女儿,小名儿叫思雨,今年也有十五岁了,以前还和自己一块儿玩的,常骂自己克父克母,砸坏了碗就赖在自己头上,有几次池玉甚至被她气哭过。其余几个,竟是一个也不认得,想来是她嫁入侯府后才搬入庄中人家的女儿。
长者婆娘们坐定,池玉上前见礼,这是辈份问题,这些婆娘们,论起来她个个得叫一声叔婆或伯母。水荷和芙蓉手脚灵俐地帮着倒茶,端点心,只看得长老婆娘们连连点头,笑道:“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丫头,看这灵俐劲儿,比咱们身边这几个小丫头强得多了。”
说话的,是庄头曾老根的婆娘,几个婆娘中,属她的男人在庄中最有威望,因此她便坐上了首座。
那六、七个少女纷纷垂下了头,只有一个穿青布小碎花裙的少女,摇着曾家婆娘的胳膊,娇声道:“姨婆您偏心了,前儿您才说可儿是天底下最最灵俐的女孩儿。”
池玉侧眼望去,见这女孩儿看上去芙蓉差不多年纪,身量娇小,脸蛋儿还没长开,甚至透着几分稚气,但已是眉目如画,隐约一个小美人胚子,若再长两年,怕要比自己还要清秀几分。
曾家婆娘似是极喜爱这女孩儿,笑道:“是是,属你最机灵。”边笑还边向池玉解释道,“这是我那姐姐家的孙女儿,姓孙,小名叫可儿,论辈份,你得叫她一声妹妹。”
池玉笑了笑,道:“可儿妹妹长得好,定是个有福气的。”
说着,向水荷一使眼色。水荷会意,便打开箱子,取了六、七只香囊出来。
“除了刘家妹妹,这几位妹妹都是头一回见,我也没什么准备,只这几只香囊,做得还算精致,送给妹妹们做见面礼。”
池玉话音一落,水荷便将香囊都送了上去,女孩子们伸手一接,面色各自有异,却是掂出香囊有些重量,装的却不是带着香味儿的药材,正在猜测时,一个女孩儿性急,已打开了瞧,一时没拿稳,从香囊中滚出一个小小的银锞子,如意形的,十分精致。
“呀,好漂亮的银锞子……”那个女孩儿捡起,一脸喜悦,爱不释手。
旁边几个,便也忍不住打开了自己手中的香囊,里头装的都是银锞子,只是形状各不相同,有梅花的,有海棠的,有蝙蝠的。只有刘家女儿没有打开香囊,反而偷偷收入了袖中。
池玉冷眼旁观,对刘思雨顿时另眼相看。其实这些香囊里,有一个装的是两个银锞子,水荷是随手分发的,便是池玉也不知道谁会拿到那个装了两个银锞子的香囊,她只是想借此查看这些少女们的反应而已。显然,刘思雨拿到了,掂出香囊中不止一个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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