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被她这一顿话说得无言以对,只能对那个丫环抱以歉意的眼神,目送她抽泣着跪到院子当中去了。水荷也跟着出了房,不一会儿带回另一个丫环。
“奴婢晚香伺候姨娘洗脚。”那丫环一进屋就给池玉行礼。
水荷也行了一礼,道:“奴婢身子略有不适,便由晚香代奴婢伺候姨娘梳洗。”
池玉看她走路摇摇晃晃,知道她跟在自己后面在园子里跑了大半天,脚肯定也肿了,便道:“今儿辛苦你了,去歇息吧。”
晚香和水荷一样,都是二等丫环,不过水荷是房里伺候的,而晚香原是针钱房的三等丫头,调入她院里后,才升的二等,自然还是专管她院里的一应针线活,没有特别吩咐,她一般是不入房的。池玉这院里,也只她们两个丫环略有些体面,剩下的四个丫环都是新入府的粗使丫头,外加两个守院的老婆子,这就是小院里全部的常驻人口了。
池玉由着晚香伺候她泡脚,随口与晚香聊了几句,见她不过十七八的年纪,相貌不怎么出众,但脾气却是极好的,不同于水荷的机灵骄傲,看池玉的眼神也不含轻蔑之色,于是很得她的好感,待泡完了脚,晚香端着盆出去倒水的功夫,说道:“往后,没什么针钱活时,你便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晚香欠了欠身,应了一声“是”,便端着盆出去了。隔了一会儿回来,手里多了几样小菜和一碗白米饭。
“方才大厨房派人送了晚膳来,姨娘趁热吃吧。”
池玉确实饿了,今天在齐府里跑了大半天,午饭也没好好吃,扒了两口见晚香站在一边看着,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道:“你也下去用饭吧,用完了再来。”
晚香回道:“姨娘先用,奴婢不饿。”
池玉见她言行举止都极沉稳,也不好勉强,自己用了饭,待要歇息时,忽想起还有一个小丫环在院里罚跪,便又对晚香道:“外头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
晚香顺着窗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低声回道:“她是芙蓉,性子有些莽撞,人不坏的。”
池玉琢磨了一下,便知道晚香是拐着弯替芙蓉求情,心里犹豫了一下,才道:“规矩是不能破的,不过……”她从自己的膝上解下两个垫子,让晚香拿着,道,“这两个垫子,里面垫了棉花,让她绑在膝上,也可少受些罪。”
这个法子还杏儿教她的,说是有些府里规矩多,时不时就要跪几下,运气不好一天跪上三五十次的时候都有,平日在膝上绑两只棉垫子,可护住膝盖,池玉不知齐府如何,上轿前心中忐忑,便赶制了两个这样的棉垫子绑在了膝上,想着敬茶时必然能用上。
晚香倒料不到她竟有这样的准备,眼中微微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
池玉在后面又补了一句:“给她些饭食及茶水。”
隔不久,晚香回来,道:“芙蓉让奴婢代谢姨娘的恩德。”
池玉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曾帮她什么,尽点心力便是。”
又与晚香闲聊了几句,池玉便有些困意,今日确实累狠了,不再多想,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水荷打来了热水,伺候她梳洗完毕。
“姨娘,奴婢在廊下摆了坐儿,院里各人都已候着,等着拜见。”
池玉怔了一下,心下便明白过来,昨日是她去各个园子里认人,今日就轮到自己院中的各丫环婆子来认她了,她顿觉窘迫,自己身无长物,哪里有东西可以拿来做见面礼,虽说昨日里敬茶时收了几件礼,但却是只能珍藏或自己佩戴,决计不能送人的,只怕这回免不了又要被这些丫环婆子们轻视了。但昨日在夫人的院子里的尴尬,是因为她没有准备,眼下在自己的院子,无论如何不能发生同样的状况,否则她在这个府里,再也不要想立足了。
思来想去,她只能咬着牙,将大少奶奶送的那一匣子绢花取了出来,数了数,正好六朵,这东西不值什么钱,但好在还算精致,拿来送人也能出手,可院中连丫环带婆子,共有八人,没奈何,只得又从及笄时齐府管事送的几盒胭脂水粉里,取了两盒没有启用的出来,藏在袖中。
水荷看得分明,只轻蔑一笑,并不说什么,看池玉准备停当,便搀扶着她出了屋子。
第 6 章
丫环婆子们都已经到齐,站在廊下,散散落落,彼此说笑着,并不忌讳,见池玉出来,才收敛了几分,几个小丫头都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眼巴巴看着她,分明就是等着拿见面礼呢,唯有芙蓉还好些,看她的眼神藏着几分感激之色。
池玉的紧张突然就缓解了一些,虽然不是有意而为,但看起来,昨晚的一点点好心,似乎为她收买到一条人心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三等丫头,但是还是让她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府中,稍稍有了一点安全感。
“大家好……”池玉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水荷,替我介绍一下大家吧。”
水荷上前一步,对着池玉微微屈了一下身,然后就介绍起来,按池玉的身份,可以拥有八个下人,二等丫环两名,三等粗使丫环六个,晚香就不必说了,剩下的四个小丫头,分别叫做芙蓉、月秀、木樨、迟春,剩下两个丫头的名额,被两个无儿无女的婆子顶上了,这两个婆子都是在府里多年,丈夫死去,儿女又都在外头办差,一年未见得能回府一次,因侯爷夫人怜悯,留她们在府中荣养,也不用干什么活儿,只守个门儿便罢了,也不知名字,只冠以张禄家的,李富家的这样的称呼。
池玉注意到,在念到芙蓉的名字的时候,水荷有点咬牙切齿的表情,也不知道芙蓉怎么得罪她了,让她这么记恨,昨晚那场罚跪,现在想来,似乎便有故意找碴的嫌疑,三等丫头虽说不能入房伺候,但送个水递个茶还是可以的。
虽说是看出些端倪,不过池玉也没有细想,眼下她自身尚且难保,哪有精力去顾别人。
待水荷都介绍完了,她也不多话,取出绢花赏给了丫环婆子们,胭脂水粉则给了水荷和晚香,毕竟她两个是二等丫环,礼略重一些也是应当的,倒是那两个婆子见没有赏钱,有点嘀嘀咕咕的,池玉也只能假装没看见,她才刚入府两天,月钱还没得领呢,哪来的钱赏人。这两个婆子人老心滑,别说她没钱,就是有钱,也收拢不住她们。似这等倚老卖老之辈,唯有恩威并施才能压制住,她眼下这情况,不做此想了。
拜见到这里,也就算是结束了,池玉让她们散去,各自做活,只留下了芙蓉,正要问问她的膝盖可还痛不痛,便见大少奶奶的奶娘李妈妈在两个小丫头的搀扶下,一摇三晃地过来。
想起大少奶奶关她两个月,要她先学好规矩的事,池玉只能连忙起身,很是恭敬地将李妈妈迎了进来,请进屋里坐着,又让水荷奉茶。
“姨娘客气了,咱的时间紧,也不废话了,这就开始学吧,早日完事,我也好早日向大少奶奶复命。”李妈妈冷冷的,端起了架子。
池玉连忙低头应是,自然是不会反抗的。大少奶奶的奶娘,连大少奶奶都要礼敬三分,她又怎么敢不敬呢。
“既知道要学规矩,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你要学的第一个规矩,就是谨记每日清晨黄昏,往夫人及大少奶奶院里请安,便是偶有身体不适,不得夫人及大少奶奶的允许,亦不准落下。”
李妈妈板着的面孔像石头一样冷硬,池玉唬了一跳,连忙慌张地去了,待请安回来,见李妈妈仍是那张冷硬面孔端坐在那里,实在吓人得紧。
不学不知道,齐府里的规矩多得吓人,平日的迎来送往自不必说,乃至于连吃饭、行走、坐卧都有无数的细小规矩,李妈妈偏偏教得又细,以至于整整一天,池玉连单单吃饭这一个方面的规矩都没学完,还被李妈妈评了一个“中庸”,其实就是笨的一种文雅说法。
虽说极苦极累,但池玉仍学得用心,不觉二月已过,可规矩仍是没有学完,大少奶奶把她叫过去狠狠斥责了一顿,道:“似你这般愚钝,如何能伺候得了大少爷,且再去学二月,若再学不好,家法处置。”
池玉只能低头请罪,无言而回。入府已有两个月,她仍未曾见过自己的夫君一面,看这情形,只怕还得再熬两个月,也未必能见到呀。事到如今,池玉已经明白过来,大少奶奶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去伺候大少爷,否则齐府哪有这么多的规矩可学,便是有,又何至于细致至此,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只是人在屋檐下,她也无法可想,唯有更加用心,这些规矩都是真的,只不过平日府里并不管得这么严苛罢了,多学一些总不会是坏事,此时学得越多,他日出丑的机会便越少,也省得被人说她是小户人家出身,教养差不懂规矩。
好在她身为姨娘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并不曾被短少,总算她也有钱打赏丫环们了,又从牙缝里抠出一些,买了一两上等香片孝敬给李妈妈,总算得了李妈妈一个笑脸,偶尔也会提点她几句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一日恰逢李妈妈家中有事,便大方放了她一天假,池玉得了喘息的机会,便也放了院里几个小丫头的假,当然,让她们回家是不可能的,这样的大假得请示过大少奶奶才行,也就是让她们这一天不用干活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池玉干脆就领着她们在院子里玩起了扑蝶。
她这院子虽小,但沿墙种了一排茶花,各色的都有,眼下这时节,正是开得正盛的时候,招蜂引蝶的,好不热闹。小丫头们都是好玩的性子,不似晚香那么稳重,也不似水荷那么爱摆架子,在茶花丛里钻来钻去,自是玩得嘻嘻哈哈,声音都飘到院外头去了。
屈姨娘这时正带着一个丫环从院子外面经过,听见平日静悄悄的院子里传出嘻笑声,便驻足听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对身边的丫环说道:“安香,你听池姨娘在做什么呢?”
安香侧耳听了一会儿,抿唇轻笑地回道:“必是在玩什么游戏。”
“她整日里关在院子里学规矩,也怪可怜的。”屈姨娘想了想,“这会儿既在嬉戏,李妈妈定是不在,你去叫门,问一问池姨娘可愿随我一起去看望三小姐。”
安香应了一声,便上前去叫门,连敲了七八下,里面玩疯了的一群人才听见。池玉清醒过来,心里微微一惊,自入府以来,她这里院中从无来客,今日才略微放纵一下,怎么便有人敲门了。
心里思忖着,便唤那两个婆子开门,岂料那两个婆子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聋作哑,只龟缩在耳房里面午觉,她只得又道:“芙蓉,快去开门。”自己却赶紧回屋里整理衣裳和散乱的发髻。
芙蓉脆脆地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地去开门,她在这府中也是新人,又不曾在府中走动过,自然不认得安香,因而便好奇地盯着她,问道:“姐姐找谁?”
“屈姨娘正要去看望三小姐,让我来问问,池姨娘可愿同去?”安香笑道。
“哦,我去问问。”
芙蓉啪地一声关上门,把安香弄得愣住了,正在想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的时候,门又打开了,却是水荷站在门前,陪着笑脸道:“这死妮子不懂事,安香姐姐不要见怪,快请进来坐。”
说着,转头又对芙蓉瞪眼,怒道:“死妮子,做什么事都不长脑子,安香姐姐是什么身份,你竟然敢当她的面甩门,去,给安香姐姐陪个罪,到石阶上再跪两个时辰。”
芙蓉眼圈一红,给安香福了一福,低声道:“奴婢不懂规矩,给安香姐姐陪罪了。”
安香笑了笑,道:“罢了罢了,记着这回教训便好,亏得是遇着我,若换了个急性子,非赏你一巴掌不可。”
第 7 章
池玉这时在晚香的帮助下,已经将衣裳和发髻都整理妥当,听得外面水荷喝骂芙蓉的声音,顿时苦笑,小丫头又惹祸了。以前她就怀疑芙蓉得罪过水荷,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才隐隐约约听晚香提到一些,原来芙蓉这丫头虽然有点冒冒失失经常闯祸,但还真没有得罪过水荷,而是水荷心高气傲,觉得芙蓉的名字,跟她的名字犯了冲,需知一个是水荷,一个是芙蓉,都指同一种花儿,偏偏水荷是二等丫环,芙蓉只是个粗使丫头,她瞧不起芙蓉,因此便愤愤不平,觉得自己的身份平白被芙蓉给拉低了,若不是她没有替芙蓉改名字的权利,怕是早把芙蓉的名字给改掉了。
“出什么事了?”池玉故作不知地掀帘子出来,看到安香时,觉得有些面熟,想了一下才记起,可不是当日屈姨娘领着她在各处园子认人的时候,一直跟在后头的那个丫环吗。
安香见机,灵俐地蹲身行礼,道:“奴婢安香见过池姨娘。”
“起来,起来。”池玉上前几步,扶起她,笑道,“真是稀客了,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到屋里坐,别让这日头给晒着了。”
安香笑道:“可不敢坐呢,屈姨娘还在外头等着,让奴婢来问一问,池姨娘可得空,陪她一同探望六小姐去。”
“哎呀,可不知道姐姐还在外头,该请进来坐一坐的。”池玉忙不迭地拉着安香的手走出院门,一眼便瞥见屈姨娘坐一处树荫下,便笑着迎了上去,“妹妹给姐姐见礼了。”
池玉的这个礼行得非常标准,可见李妈妈这段日子的教导还是卓有成效的。不过屈姨娘和她身份相当,只是年岁比她略大,正经来说,她这个礼行得过于隆重了。
屈姨娘笑望了她一眼,侧过身子只受了半礼,然后道:“妹妹这礼学得可真好,不过这是正日子里才该行的,平日里随意些便好,若一见面都行正礼,怕咱们这些人都没得功夫去做别的事情了,不是丫环们对咱们行礼,就是咱们对着主子们、姐姐们行礼,怕是连不睡觉都未必够时间呢。”
“姐姐说笑了。”池玉听她话中意思,知道自己礼过了,讪讪地起身,转头一看,水荷已经在跟在身后,便又道,“原该请姐姐到院里坐一坐的,又怕误了姐姐的时间。”
“看妹妹说的,我原也是想在你这里玩一会儿,只是时间不多,去晚了,三小姐便要午觉了。”
话到这里,自然是不能再耽误了,池玉谢过屈姨娘的邀请,然后便跟着屈姨娘一起往东去了。她们一走,晚香便关上院门,趁其他丫头不注意,将一对棉垫子悄悄塞给跪得正掉眼泪的芙蓉。
“谢谢晚香姐姐。”
“这是姨娘让我给你的。”晚香微微叹气,低声道,“你这丫头呀,什么时候才能多长一个心眼呢。”
齐府中,除了五位少爷外,还有三位小姐,大小姐齐妲已经出嫁数年,她是贵妾所生,生母早逝,虽非正经嫡女,但自小被收在夫人膝下抚养,有嫡女之名,又是长女,因此身份尊贵,嫁的夫家也是侯门,可算是门当户对。
二小姐齐媛是庶出,两年前嫁入宛阳林家,这林家虽不是侯门贵胄,但也是书香世家,世代有子弟入朝为官,甚至还出过一朝宰辅,端的是清贵人家,二姑爷又是人品出众的,去年科考一举夺得三甲之冠,授了翰林学士,二小姐也妻以夫贵,封了恭人。
只有三小姐年纪还小,今年方才十二岁,她的名字叫做齐婉,是夫人亲生,正经的嫡女,因此极是受宠,整个齐府内,除了三少爷齐耘生之外,便数她最得夫人欢心,说起来大少爷也是夫人亲生,还是长子,可夫人对大少爷却半点也不宠爱,反而要求严格,却是对嫡长子期望颇高不肯宠溺的缘故。
三小姐单住一个园子,凡齐府里正经的主子,都各有一栋园子,三小姐住的这栋园子,有一个极其好听的名字,叫做舂秀园。她与屈姨娘到达舂秀园的时候,才发现柳姨娘早已经来了,正拿着几根式样不同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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