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荷这时便开口道:“姨娘这些日子又劳神,又伤身,偏就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只得强忍病痛,每日不停抄录《女训》自省,大少爷您今儿可巧来了,还请为姨娘明示,姨娘受了教训,日后必不敢再犯。”
哪壶不开提哪壶,齐耦生一听这话,脸都黑了。
池玉怕他面上下不来,忙就打了个岔,道:“大少爷,请到屋里坐,婢妾恭听训示。芙蓉,还不快去沏茶,要大少爷爱喝的大红袍。”
齐耦生觉着自己好像一脚踏进了挖好的陷阱,今儿不给这个小女子一个说法似乎就不行了。低头看看脚上踩着的一脚泥泞,他简直恨不得亲手砍了这双腿。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妄语。
从池玉的小院离后,齐耦生一连好几天,都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吓得无人敢近前,倒是三少爷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从涤尘那里弄了只言片语,推断自家大哥是在池姨娘那里吃了亏,认了错,捧着肚子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可惜了,多妙的一个人儿,竟跟了我大哥这不解风情的……”
话没说完,就让脸色大变的扫墨捂住了嘴巴。
好像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齐耘生撇撇嘴巴,再没说什么,也吩咐下去,不准身边人再谈论这事。
给自己讨了一个说法,池玉心满意足了,她才不管会不会因此失宠呢,难道不给自己讨一个说法,大少爷就会特别宠她吗?醒醒吧,她早不做这个梦了,大少爷如果真的将她看做他的女人,会一直不碰她吗?她不是他的女人,她只是他的一份责任,一份颜面,他照顾她,使她衣食无忧,仅此而已。既然如此,她何必再委屈自己,将他看做天,看做地,看做一生所依,为不使他厌烦而在这深院里畏手缩脚地活着,该争的争,争赢了,她在这侯门深院里锦衣玉食地过下去,争输了,左右不过一个扫地出门而已,穷困的日子她又不是没活过,了不起一切重新开始。
有了这样的想法,池玉顿时就坦然了,天空地阔,眼前不再只是头顶上一片窄小的天空,也不再整天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唯恐哪句话没说对就得罪人,现在她闲了就四处转转,还跑到屈姨娘院里学刺绣,这针线活儿,好歹也是一门手艺呀,万一她真的不幸被扫地出门,凭一手绣活儿,总不至于饿死。
其实池玉本身的针线也不错,纳个鞋底儿,缝件衣裳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不过刺绣方面,真的就差了很多,她以前住在二叔家中,哪有机会学到什么绣法儿,都是最简单的针法,也只能绣些简单的花样儿,像屈姨娘那种能把屋檐上的水气都绣出来的针法,让她简直惊为天人。
屈姨娘倒也不小气,池玉来跟她学刺绣,她答应得爽快,让安香给池玉奉上一盏清茶,笑道:“其实我的绣活儿,在府中也算不得最好,李姨娘身边的巧儿,精于双面绣法,只论刺绣工夫,整个侯府里都是一等一的。我的绣法,还是当年跟着大小姐一块儿学的,那时候夫人为大小姐请了如意坊的第一绣娘来教授刺绣,我也有幸跟着学了一年半载,不比大小姐精通,虽说只学了个皮毛,但这些年琢磨下来,也琢磨出一套绝活儿,我将它叫做正反双针绣。”
说着,她便取了针钱,当场绣了几针给池玉做示范。
池玉忙仔细瞧了,用心记下,依葫芦画瓢也绣了几针,惊诧道:“这倒也简单。”
屈姨娘噗哧一笑,道:“你这样随便绣几针,自是简单的,我这正反双针绣,针法不难,难只难在怎么将它绣好,须知不同的花样儿,便有不同的绣法,便是最简单的针法,若经我这正反双针一叠,也能绣出几分精致来。我给你找两个花样儿,你先照我说的法儿先绣着,有不明白的,再来问我。”
池玉收了花样儿,又坐了说了一会儿话儿,这才离去。
第 63 章
余下的日子,她也不往别处去,只专心学这正反双针绣法,若遇着不明白的地方,再跑去问屈姨娘。不绣不知道,真正绣起来,才知道这正反双针绣,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绣成的,虽说只是双针,可却能变化出不下几百种绣法儿,光是记这绣法儿,就记得她晕头转向,埋头绣了足足大半个月,这才在屈姨娘的指点下,绣出一朵像样儿的芍药花来。
“已是入门了,再多的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只管自己绣去,唯一个手熟而已。”屈姨娘看着这朵芍药花儿,心中挺高兴,大有教出徒弟的满足感,“再绣一朵,正好凑成一对,做个鞋面儿。”
池玉瞅瞅屈姨娘脚上的鞋,精致的万福纹托出两朵儿栩栩如生的合欢花儿,上面还落了扑蕊的蝶儿,十分的活色生香,再看自己绣的这朵粗糙芍药花儿,哪里好意思现丑,抢回芍药花儿,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口中只道:“再练练手罢。”
屈姨娘咯咯直笑,突然想起一事,道:“池妹妹,你是三月生的,快要过生辰了吧?”
池玉一怔,道:“我是三月二十八生的。”说着,屈指一算,竟再有四、五日,就是三月二十八了,她竟几乎就忘了。
“算来自花朝之后,园子里有一阵子没热闹过了,正好便凑了这个日子,我发贴子,妹妹你做东,咱们聚在一处热闹热闹,如何?”屈姨娘兴致昂然。
池玉有些犹豫,但转念又想,这倒是一个试探出她在府中地位的机会,只管让屈姨娘把贴子都发出去,看来的都是哪些人,又有哪些人不来,心中有个数日后也好做安排,当即欣然应允,也不管这个东做得会不会让她所有积蓄都一扫而空。
屈姨娘见她点头,兴致更好,便让安香寻了彩纸出来,裁了做贴子,又取了笔墨,摆在池玉面前,笑道:“我大字不识几个,写不来,只管报名儿,妹妹照着写便是。”
池玉失笑,倒也不推辞,提起笔来,按屈姨娘报的名儿,一张一张的写起来。屈姨娘素来心细,头一个便报上夫人,见池玉有些发愣,便笑道:“你只管写,夫人来与不来,不关咱们的事,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池玉恍然,夫人自然不会纡尊降贵来参加她这么一个小辈儿姨娘的寿宴,只是她这里旁人都请了,乃至一些体面的丫环、妈妈们也请了,不请夫人,那可是大大的不敬,所以这张贴子是一定要写的,夫人自然是不会来的,派个身边的大丫环来,就是赏脸了,不派也不必失望,估计除了纪贵姨娘之外,别的姨娘谁都没有这份面子,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想明白了这一点,池玉自然不再疑惑,夫人的贴子之后,是大少奶奶的,大少奶奶之后,便是二少奶奶了,基本上这三张贴子,都只是个形式,剩下的才是真正要请的人,长一辈儿的,像李姨娘,池玉跟她素来有来往,肯定是要请的,其他长一辈儿的姨娘,贴子也要是递的,不过她们大抵只会派身边的丫环来,然后就是平辈儿的姨娘,纪贵姨娘那边想也不用想,一定是不理睬的,碧姨娘可能会来,毕竟自己送的那尊送子观音,论价值,论意义,都不同一般,这个礼碧姨娘肯定是要回的。
柳姨娘……唔,没有来往,大抵她也瞧不上池玉,然后是二少爷那边的花、辛二位姨娘,再然后就是柳妈妈、李妈妈、易妈妈等一帮子体面的妈妈,还有一些丫环,这个不用写贴子,回头让水荷她们几个跑一跑就是,哦对了,三小姐那边定要写一张贴子的。
贴子写完了,池玉又发愁了,请这么多人,虽说未必个个都来,但只需到了一半,她那个小院子也装不下呀。
屈姨娘想了想,道:“三小姐的园子大,不如跟她商量一下,便借三小姐的园子办这个寿宴吧。”
池玉听这寿宴两个字别扭,又觉得太出风头不好,恐又有人眼红,生出如迟春一般的事非,便道:“三月里桃花开,不如叫桃花宴,我明儿就去找三小姐商量,若在她那儿办,再好不过了。”
屈姨娘顿时笑道:“你连大少爷都顶撞了,还怕出这个风头么。”
池玉只是笑,却不接话,这园子里的事,怕还真是没有屈姨娘不知道的。又说了一会儿话,她便起身告辞,回到小院的时候,便见水荷和芙蓉俩个,一个立在廊下,一个站在院中,大眼瞪小眼,一看就是闹过一场了。
“这又是怎么了?”池玉走到中间,看看水荷,又看看芙蓉,“你们俩个,定是上辈子有仇,怎么今生偏就都到我这小院儿里来了?”
水荷哼哼了两声,一转身,进了屋。
芙蓉便趁机告她的黑状,道:“姨娘,水荷她偷懒不干活呢,我说她两句,她竟然瞪我。”
“她比你大,哪里轮得到你数落她。”池玉伸指在她额间一点,“跟我进屋来,我有事与你们说。”
芙蓉揉着额头,讪讪一笑,赶紧跟在池玉身后进了屋。
水荷已在屋里倒了热茶,正好奉到池玉面前,道:“姨娘,您走前留下的丝线,奴婢已经都帮您分好了。”
池玉一听就明白,这是回应芙蓉说她偷懒不干活的话呢,当下也只装做没听懂,笑道:“辛苦你了,来,你们两个到这边坐下,我有事说。”
芙蓉赶紧就拉了张短墩来,贴着池玉的身边就坐了下去,水荷瞪了她一眼,这才在池玉对面坐了。
“再有几日,是我的生辰,屈姨娘提议,让我借这个日子办个桃花宴,请园子里众姐妹们都乐一乐,你们有相好的姐妹,不妨都请过来,咱们好好热闹一回。”
“好啊,奴婢最喜欢热闹了。”芙蓉一听就雀跃起来,掰着手指头就已经在数自己有几个交好的姐妹了。
水荷白了她一眼,沉吟了片刻,才道:“可是姨娘做东?整个内院里那些没等的仆妇不算,三等以上的妈妈、丫环也有八、九十,便是只请得来一小半,一桌子最差等的酒席,也得一两多银子,若是再请姨娘们,没有五两以上的酒席,都是拿不出手的。”
显然,她是明白池玉的家底的,能有几两的私房钱,要做这个东,可不容易。
池玉有些愕然:“这一桌酒席这样贵?”她原以为,办一桌子,顶多一两吊钱,好一点的,也不过三、五吊钱罢了,这样便是办个五、六桌,她也拿得出钱来。
水荷翻了翻眼皮,没好气道:“姨娘,这里是侯府,您还当是您以前的乡下呢,也不打听清楚,便想做东,到时候酒席办不出来,不止您没脸,咱们这些伺候您的,也一并跟着没脸。”
“怎么跟姨娘说话呢?”芙蓉听着不高兴了。
池玉摇了摇手,按住芙蓉,然后讪讪地望着水荷,道:“这事是我欠思量了,只是贴子都写好了,事儿也应了,再想反悔却是不行的。”
说着,她从妆台里取出一只钱匣子,将里面的银钱通通倒出,点了点,约只有五、六两银子外加三吊大钱。
“姨娘们一桌,算五两,妈妈、大丫环们一桌,算三两,其他小丫头们凑个两桌,也算三两,大约需十一两……还有一些零嘴……”
办桃花宴,不是只凑几桌酒席就可以的,还要果品、蜜饯、茶水什么的,另外还有一些打点用,满打满算,至少得要十五两,才够把这个桃花宴给办下来。
“姨娘,奴婢有五吊钱。”芙蓉嚅嚅着,挺不好意思地说出自己的私房钱。
池玉叹了一口气,银钱的换算她还懂,一吊钱是一百文,时下八百文可以换一两银子,五吊钱只能算半两多点,杯水车薪。
第 64 章
想了想,她抓出从大少爷那里得来的那件玉佛手,狠下心,对水荷道:“叫木樨来,让她想法儿将它弄出去,当了。”
水荷瞪圆了眼睛,吃惊道:“这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大少爷既将它送了我,便是我的,我怎么处置都成。”池玉握了握掌心,现在当了还能换点银钱花,不然将来再摔了,还不是白摔,她能得什么好处。
这件事,她心里自然有计较,前些日子出风头出得太大,所以才弄出迟春那档子事,幸亏迟春是个沉不住气的,没等把那恶毒之语弄成谣言就先说了出来,让她及时处置了。她痛定思痛,又故意顶撞了大少爷,硬是讨回了一个公道,可也气得大少爷几天没有好脸色,虽说是把风头降下了些,但保不准那暗中人还会出手,索性想法子把大少爷赏的这几件东西,全部换成实打实的实惠,让大少爷多气几天,她也多几天安全,总不能让那暗中人老把眼睛盯在她身上,那样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
这样的心思,水荷自然是不会懂的,磨蹭了半天,才把木樨叫了进来。
木樨虽说不是个多话的,但听得池玉要把玉佛手当掉,竟脱口说出一句“姨娘,您疯了”,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忙接了放置玉佛手的锦盒,屈身一礼,道:“姨娘只管放心,奴婢这便寻干娘去,不会叫旁人知道是姨娘当的。”
她的干娘徐妈妈,是外院之人,自然能轻易进出侯府,池玉把这事交给她去办,也算是找对人了,这也多亏得晚香临走前,将这一帮子丫环的底细都告诉了她,不然她就是想当掉玉佛手,也找不到门路。
池玉暗暗点头,只听木樨这话,便知道她虽不多话,但心思竟灵活的,若能收服,绝不会比晚香差半点。
木樨办事果然很爽利,天黑前赶了回来,道:“东西已经送了出去,办事的人说,这东西市面上可卖到三百两,送到当铺便不值这么多,若是活当,只得五十两,若是死当,可得一百五十两。”
“死当。”
池玉想都没想,直接就选了死当,反正东西出了手,她就没想过再赎回来,五十两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一百五十两,更是让人心动。
木樨得了准儿,转身又出去递了话,回来又禀道:“今儿晚了,银子明日一早送进来。”
荷包鼓了,池玉也放了心,美美一觉睡到天亮,到大少奶奶那里请了安后,便一路直奔舂秀园。
三小姐已是起了,正坐在窗下陪一位妈妈说话,一身褐布衫儿,鬓边插了朵大花,面容瞧着挺和蔼的,可不就是晚香口中的那位易妈妈,当即便带了笑脸,给齐婉见了礼,又给易妈妈问了好。
“今儿什么风,竟把池姨娘吹了来,怪不得大早上枝头上喜鹊叫,竟是贵客临门。”
不知是不是晚香那里有过什么托咐,易妈妈对池玉的态度极好,一开口便是调侃,听着不怎么客气,其实语气却是亲热的。
“婢妾算得什么贵客,倒是有桩麻烦事儿,怕扰了三小姐和易妈妈的清静,不敢说呢。”
既然易妈妈示了好,池玉又怎么会不懂得打蛇随竿上,以同样的语气,笑着道明自己的来意。
“什么麻烦事儿,竟要姨娘求到我头上?”三小姐好奇心起,歪着头看向池玉,神色间一派的娇憨之色。
易妈妈却笑道:“看看,平日里什么好事想不着我们三小姐,一有麻烦事儿,便寻了来,可是打量着我们三小姐好欺负么?”
“这可冤枉死婢妾了。”池玉故意喊了一声冤,然后才把想做东办桃花宴,要在三小姐的园子里借地儿的事说了。
齐婉一听,兴致昂然,笑道:“这可是好事儿啊,白吃白喝,不过是借个地儿与你,怎么说是麻烦事儿呢。”
小姑娘哪有不爱凑热闹的,只是她是侯府嫡出小姐,最是讲究个端庄,平日里没有借口,都不好随意邀闺中密友相聚,这会儿见有热闹可凑,顿时便满口地答应。
“易妈妈,临风轩地方宽敞,旁边的桃花儿正开着,派人去打扫一下,正好办桃花宴。”
那临风轩四面都是敞开的,平时以竹帘遮挡,要用时将帘子一卷,四面透风,因此起了个名儿叫临风轩,旁边又正好有一片桃林,约种了五、六十株桃树,这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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