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鱼头昂起,鱼尾摇摆,似要跃出莲蕊一般,着实活灵活现,三小姐看得心喜不已,便要亲手将这盏灯挂到祈神树上,于是拉了新安郡主一路直往后花园而去。
“先把我这盏挂上,一会儿再挂郡主姐姐的。”三小姐也不忘自家府中也为新安郡主准备了一盏花神灯,却又刻意想卖关子,一边跑一边笑道,“郡主姐姐看了那盏灯,一定喜欢,那是我三哥亲手扎的。”
新安郡主一下子脸就红了,啐了一声道:“什么灯,也值我喜欢。”
三小姐咯咯笑道:“郡主姐姐,那灯可好看了,你若不要,便给我,我可是求了三哥好久,原想让他再扎一个给我,可是三哥恼我上回说他坏话,只肯扎一个馋我的眼,偏就不肯再扎一个。”
新安郡主轻轻皱了皱了鼻,道:“能比我亲手扎的这盏飞鱼莲花灯还精致不成?”
三小姐听出她有些不服气的意思,顿时咯咯地笑,也不争辩,跑到了祈神树下,点了那盏飞鱼莲花灯,用竿子钓了,送上树去,然后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却是不知道许了什么愿。
新安郡主眼转子四下转溜,想找出三小姐说的那盏花神灯,她心中虽有些不服气,但也不禁好奇,倒要瞧一瞧,齐耘生那般惫懒的性子,能扎出什么模样的灯。
第 52 章
这株祈神树长在侯府后花园的正中,占了好大一块地方,以青砖将树围起,原本有几个丫环正在挂灯,远远见郡主和三小姐来了,顿时便束手退出老远。眼时树枝上,已挂了不下数十盏花神灯,有花形的,有鸟形的,有鱼形的,有八角玲珑的,也有四四方方的,圆的,长的,甚至是扁的,各形各状,好看之极,只是若论精巧,却也没有及得上她那盏飞鱼莲花灯的。
新安郡主又向站在远处的那些丫环们看去,只这一会儿,又来了不少来挂灯祈神的丫环,她们手中提着的花神灯,总不脱出树上挂着的那些,没什么稀奇的,倒是一个姨娘打扮的女子,手中的花神灯倒教人眼前一亮。
那是一盏人形灯,灯笼的外壁,是拈花而笑的佛陀,虽是纸糊而成,难得的竟是真有几分慈悲气息,虽说并无什么精巧之处,更无什么珍贵宝石点缀,但只这一分神似,却直将飞鱼莲花灯给比了下去。
提着这盏拈花佛陀灯的,是池玉。
这盏灯是她亲手做的,别的样式的灯她也不会做,只会做这一种,这是当年那个老和尚教她的,佛陀拈花一笑,笑尽世事沧桑,当年她不懂,不懂佛陀为什么而笑,现在她依然不懂,她只懂得扎这一种灯而已,别的样式的灯,她也扎不出来。远远看到新安郡主和三小姐在祈神,池玉就站住了脚。
“你,过来。”
“我?”
当看到新安郡主向她招手的时候,池玉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诧了。
“婢妾池氏,拜见郡主。”
新安郡主上回已是见过池玉,知道她是侯府大少爷的姨娘,但也不曾怎么注意过她,这时起了兴致,仔细一打量,发现池玉虽是妇人打扮,但是面容其实年轻之极,比自己也大不了一两岁,便笑道:“不必多礼,这灯是你扎的么?样式倒有些新奇。你以佛陀来祈花神,可有些不敬呀。”
池玉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听明白新安郡主话里的意思,郁闷道:“婢妾不会扎别的灯。”
“我瞅着你这灯有些意思,送与我可好?我拿这盏琉璃明瓦灯与你换。”
说着,新安郡主一伸手,将贴身丫头蕊儿手里提着的那盏花神灯拿过,递到了池玉的面前。这盏灯也是新安郡主亲手做的,原是准备和三小姐一起祈花神,但三小姐既然说要送她一盏,因而这盏灯便一直由蕊儿提着。
池玉着实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郡主刚还说她的灯扎得不好,这会儿又要换,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想不明白,但她也不敢不换,再说了,拿纸糊的灯换珍贵的琉璃灯,傻子才不干,看灯檐上垂下的流苏,一串串的,都是浑圆的珍珠,一看就挺值钱的样子,祈完花神后再拆下来做成一对珠花,可不正好给晚香又添了一样妆。
说实话,晚香的嫁妆,还真是让她挺费心思,以前原以为只是嫁个普通人家,备点胭脂水粉、一两件银饰什么的,也就够了,可是在大少爷的促成之下,晚香竟然攀上一位举人,虽是欣喜之余,可这嫁妆也让人犯了难,少了晚香会让婆家瞧不起,多了池玉也拿不出,虽说这嫁妆大部分还是晚香的娘家出,但她身为主子,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因此虽然知道有点不妥,但是还是厚颜收了新安郡主的灯,忍不住就喜笑颜开。
三小姐这时已经许完了愿,睁开眼睛一瞧,便笑道:“哟,是池姨娘啊,你也来祈神……咦?”
却是看到池玉手里提着一盏琉璃明瓦灯,而新安郡主手中却提着一盏佛陀,忍不住惊咦了一声,然后便噗哧一笑,道:“真真是巧极了。”
新安郡主转过眼神,嗔望了她一眼,道:“巧什么?”
三小姐只笑着不说话,拉着丫头金桂的手,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话,金桂便提着裙角跑了,隔了一阵气喘吁吁地回来,手中却多了一盏花神灯,也是人形的,做成天女散花的模样,五官画得精致灵动,眉眼间活脱脱却是新安郡主的样子。
“呀!”新安郡主惊呼一声,“这、这便是你要送我的灯?”
三小姐笑着,狭促道:“这天女的模样,可是我三哥亲手画的哟,像不像郡主姐姐呢?”
说是三少爷亲手扎的,其实也只有这灯面儿是齐耘生画的,画好了灯面儿,交由工匠扎成了这一盏天女散花灯。
新安郡主面上瞬间飞红,却是提着灯,爱不释手,连那盏佛陀灯都不要了。
池玉侧着头在一旁打量,那天女的五官,果然有七、八分郡主的模样,心中也是惊叹不已,暗道:只说三少爷的字儿写得好,却原来画也极出色。瞧着瞧着,她忽又有些怔忡,这天女虽然模样像极了郡主,只是神韵却差得极远,倒有些……倒有些像那日在定慧庵中瞧见的净尘尼,一般的出尘脱俗。
咦?
想到了净尘尼,她立时便又发现了一处不对,那天女的裙角上,映着一方红印,怎么与净尘尼的禅房里,墙上挂着的那幅白衣大士图上的印章相似,难道那幅白衣大士,竟也是三少爷画的不成?
不对不对,那幅白衣大士图,长年受香火熏缭,纸面早已经发黄,至少也有五、年时光,那时三少爷才多大,不可能是他画的,只是为什么上面的印章会如此相似呢?
她这里正在胡思乱想,却未见到三小姐竟提了那盏佛陀灯,对新安郡主笑道:“郡主姐姐既然收了我三哥的灯,便要还一盏与他,也是极巧,这盏竟是人形灯,咱们整个府里,怕也只这一对灯是人形的了,该得郡主姐姐与我三哥有缘,嘻嘻……”
说着,她竟将佛陀灯交给金桂,新安郡主大窘,便要抢回来,可金桂得了三小姐的暗示,一拿了灯,便已跑远,绕着花木一转,隐没在了绿荫之后,哪里还见得到人影。
新安郡主跺着脚,只是说不出话来。
池玉回过神来,见三小姐竟将她扎的灯拿去给了三少爷,一时间啼笑皆非,可也不好明说,只得郁闷地提着琉璃明瓦灯退到一边,将错就错了。
却说三少爷齐耘生这会儿正陪着英王世子在书房里闲聊,忽见小童扫墨兴冲冲地提了一盏佛陀灯进来,嘴里只叫着:“三少爷,三少爷,快去祈花神,这是郡主送您的灯呢。”
齐耘生立时就翻了个白眼。
英王世子却惊诧道:“怎么会是一盏佛陀灯?我记得新安妹妹带了两盏灯,一盏是飞鱼莲花灯,一盏是琉璃明瓦灯。”
齐耘生一听,反倒来了兴趣,让扫墨将灯拿过来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却是他一眼就认出写在佛陀背后的那四个字:普渡众生。笔法生疏之中透着一丝娟秀,分明跟上回的谣词同出一人之手,这哪里新安郡主的灯,根本就是他大哥那个新妾的手笔,哦不,过了今日,就是旧妾了。
“扫墨,把这灯给大哥送过去,就说……”狭促的性子一起,齐耘生的眼珠子就转个不停,“就说是小嫂子邀请他同祈花神,时间嘛……嗯,今晚二更天,对,就是二更天。”
扫墨:“……三少爷你越来越坏了。”
今天晚上可是大少爷和碧洗姨娘的洞房之喜呀,三少爷还要去搅局,坏,坏透了。
“快去。”齐耦生大笑着一脚将扫墨踢了出去。
英王世子好气又好笑,骂道:“表弟,你真是皮痒痒了。”
齐耘生挤眉弄眼:“今晚的好戏你去不去看?”
“去。”
英王世子回答得斩钉截铁,然后跟齐耘生一起捧腹大笑,果然一对儿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第 53 章
同祈花神。
齐耦生看着刚刚收到佛陀灯,怔怔出神。
纪云卿在一旁轻轻笑着,嘬一口香茶,悠然道:“大少爷有齐人之福,今夜怕是要忙坏了吧。”
纪云卿,就是纪贵姨娘的亲兄长。
齐耦生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心中不欢喜,拦着我去见世子也便罢了,这会儿又说什么风凉话。”
纪云卿笑笑,表情柔淡如水,道:“可怜舍妹独守空闺,自古道痴心女子负心郎,又言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大少爷既郎心如铁,又□无术,云卿今夜想去陪陪舍妹,不知行是不行?”
齐耦生听出他语中挖苦之意,心中更是不悦,一脚踢翻那盏佛陀灯,冷声道:“今夜我会抽些时间陪陪兰卿。”
兰卿,就是纪贵姨娘的闺名。
纪云卿又笑了一声,欠身道:“磨了你这大半天,总算得到你一句实在话,云卿便不多打扰了。”说着,他起身走了几步,有意无意间,一脚踩在被踢翻的佛陀灯上,又转回身,笑道,“大丈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少爷尚要多下些工夫,内院不稳,何谈齐家,区区一个婢妾……”
他轻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径自便走了,只留下大少爷一人,脸色变得极难看,盯着佛陀灯看了一阵,唤了涤尘进来。
“把这灯拿出去烧了,再到池姨娘那里递个话儿,恃宠而骄,令人生厌,罚她在院中跪到半宿,晚上的花神宴不必参加了,明日抄录《女训》十遍。”
涤尘一愕,领命而去。
却说池玉祈过花神,欢欢喜喜地回到小院中,院里空空的,只晚香和芙蓉两个在,她遣了芙蓉到外头自己玩,便拉着晚香翻出一大堆花样儿,正商量着将珠花串成什么样儿的好,忽见涤尘来了,板着一张清俊的面孔,转达了大少爷的话,直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头顶上,震得她头脑发昏,茫然地在院中跪下,竟是六神无主了。
晚香忙拉了涤尘,塞给他一个水晶吊的扇坠儿,低声道:“涤尘小哥儿,这是怎么了?姨娘什么事儿也没做,好端端地怎么就罚上了?”
涤尘板着面孔,没收她的扇坠儿,只是道:“把灯都送到大少爷面前了,还叫什么事儿也没做?你是个知轻重的,平日无事也劝劝池姨娘,凡事都有个分寸,大少爷这些日子待她好一些,她便得意忘形,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也由得她胡来。”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池玉反而更迷糊,她什么时候送灯给大少爷了?待要再问个明白,涤尘却已经走了。
晚香因要忙着要调教芙蓉,自贴了花纸之后便没离开过小院,哪里知道池玉有没有送什么灯给大少爷,待看到池玉也是一脸迷糊的模样,便知道这事儿有蹊跷,忙叫了芙蓉来,让她到外头打听去。
侯府内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传得极快,芙蓉往外头跑了一圈,到傍晚时分,小丫头一溜烟地跑了回来,气道:“姨娘,晚香姐姐,这叫什么事儿啊,三少爷闯的祸,黑锅却叫姨娘给背了,真真是气煞人也,还有迟春,这个死丫头,一整天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跟着瞎掺和什么,可把姨娘给害苦了。”
池玉已经跪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跪得东摇西晃的,一听芙蓉这话,她也不晃了,抓着芙蓉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芙蓉叽叽喳喳,像爆豆子似地,一股脑儿将她打听来的事都说出来。原来她不好跑去直接找三少爷问明白,只能先跑去找了三小姐身边的一个叫绿豆的小丫头,绿豆跟三少爷身边的扫墨关系极好,便带了芙蓉去找扫墨,哪里知道三少爷带着英王世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扫墨自然也跟着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两个小丫头怏怏地,在各处院里一打听,有人看见迟春提了一盏佛陀灯去过大少爷的书房,又有人看见迟春走后不久,涤尘就提了一盏被踩坏的佛陀灯出来烧了。
这下子,不用想,也知道是八成三少爷把佛陀灯给了大少爷,也不知道怎么就支使上迟春那个丫头,结果大少爷生气了,踩坏了灯,还罚了池玉。
基本上,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池玉听了后,半天没想明白,疑惑道:“三少爷为什么要害我?”
佛陀灯样式新奇,三少爷那种性子,还真有可能做出拿灯去大少爷面前炫耀的事来,只是炫耀便罢了,为什么要支使迟春去做这种事,大少爷必定是以为她叫迟春送了灯去,也不知迟春那丫头说了什么,惹大少爷生气了。
晚香转身就进了丫环房,转了一圈,出来拧眉道:“迟春不在房里。”
芙蓉气恨道:“这死妮子平日里最爱往少爷们的园子跑,要不今儿也不会让三少爷抓了差,还陷害了姨娘,这会儿她不知道在哪位少爷的园子里转悠呢,我寻她去。”
说着,她转身正要跑,却与正从外面进来的月秀、木樨差点撞到一处去,木樨还好,她本就是个话少的,不曾说什么,月秀却怪叫道:“急急火火地做什么呢?”一转眼,又看见池玉跪在院中,顿时惊叫一声,“姨娘这是怎么了?”
芙蓉跺跺脚,气道:“往日叫你们少往少爷们的园子里跑,偏是不听,今儿闯了祸,害苦了姨娘,可让你们称心如意,迟春那死妮子呢,有没有与你们在一起?找回她来,非打她的板子不可。”
月秀被骂得一头雾水,也气道:“这是什么话来,安安分分的,如何便说我闯了祸,你这到底是骂我,还是骂迟春?若是骂我,今儿我便要与你理论理论,我如何闯祸了?若是骂迟春,你自寻了她骂去,冲我发什么火?难道这院里,只你芙蓉一个是真心爱护姨娘,我月秀就是假意的不成?姨娘被罚了,我也心疼,若可以,我愿代姨娘挨罚。”
却是芙蓉平日里得池玉和晚香的看重,月秀早已经嫉恨在心,这时逮了个芙蓉的错处,便毫不客气地回了嘴。
芙蓉被她顶得火气直往上冒,待要再骂,这时却听见门边一个声音传来。
“方才我瞧见迟春在大少奶奶的院子外头晃悠,你若现在去,还能逮着她,若去迟了,怕又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竟是水荷倚在门边,将芙蓉和月秀的话都听入了耳,她本就是去大少奶奶的院中,和以前的姐妹们聚了一聚,见到迟春在大少奶奶面前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也不知得了什么赏,又喜笑颜开地出来了,便知有事要发生,赶紧就赶了回来,还没进门就瞧了一出好戏,顿时便心中冷笑。这些日子她冷嘲热讽不知听了多少,见着有人要倒霉,她便高兴。
芙蓉一听,顾不得再跟月秀吵嘴,拧头就往外跑。
池玉看看晚香,见晚香面上一片忧虑,她忍不住就心中苦笑,这可正应了那一句屋漏便又逢夜雨,迟春那丫头……唉!
“姨娘,迟春……留不得。”晚香左思右想,弯下腰在池玉耳边低声道。
池玉犹豫了片刻,一狠心,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