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们费这许多口水,把事儿都耽误了。水荷你年长些,跟她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倒显得你心眼子小了。芙蓉你也是,见天的姐姐姐姐地叫着,都只在嘴上,半点没往心里去,还不给你水荷姐姐告个罪儿。”
池玉走出屋来,一人各训了一句。倒不是她有意有摆姨娘架子,实在是若不如此,水荷便更不把她放在眼中了,她也是借着训水荷的由头,让这院中的丫头、婆子们都知道,她才是这院中的主子。
芙蓉挨了训,自是立时便向水荷低头赔罪,水荷虽心有不甘,但眼见大家都瞧着,她若再闹下去,便要惹人厌了,因而也只能恨恨地一跺脚,往屋里去了。
池玉少不得还要在私下夸赞芙蓉几句,称她做得好,但又叮嘱她,不可得罪水荷太过,毕竟水荷后头还有大少奶奶撑腰,若得罪狠了,莫说是大少奶奶,便只招来一个李妈妈,池玉也担当不起。
芙蓉虽性子鲁莽,但也是长记性的,想起上回自己挨打的事,便将池玉的话都听了进去,口中虽是应得好好的,但脾气上来时是否还能记得,却是不得而知了。
池玉见水荷和芙蓉之间总是不能好好相处,心中也有些无奈,平日里小吵小闹便也罢了,她还能仗着姨娘的身份压一压,若哪一日闹大了,她总不能再去请李妈妈来公断吧,这种事做一次算是她明理,若次次如此,那便是她无能了。
思来想去,池玉觉得既然水荷的心结在于芙蓉的名字,索性她就去求了大少奶奶,把芙蓉的名字改掉,只是这个借口得仔细想想,总不能直接说水荷跟芙蓉的名字犯冲吧,两个丫头而已,就有那么娇贵?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正院大门前,池玉心中依旧在想着见了大少奶奶如何措词方才最为得体,不免脚下便有些踌躇,在门前徘徊了许久,竟不曾注意身后有人渐行渐近。
“咳……”
一声提醒的咳嗽声响起,池玉方才一惊转身,只见大少爷齐耦生带着那个叫做涤尘的小厮,站在十步开外。
“婢妾……给大少爷请安。”
她惊慌地福身为礼,低着头不敢看大少爷的脸色,自己竟然堵了大少爷的门,也不知堵了多久,若不是涤尘出声提醒,还要继续堵下去。
齐耦生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眼中略带蕴怒,涤尘忙道:“池姨娘,且让开门。”
池玉唬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中,只顾行礼,身子却没动,还堵在门前,吓得赶紧侧身让过,口中犹道:“婢、婢妾失礼了,请大少爷……”
请罪的话还没有说完,齐耦生已经举步从她面前一迈而过,涤尘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并进了正院的门。池玉怔愣了半晌,好不容易稳定下砰砰乱跳的心,却又犯了难。
自己现在是跟着进去还是赶紧走开?大少爷来找大少奶奶,必是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高低地跟着进去了,岂不是自讨没趣。可是问题是,大少爷已经看到她了,如果此时她一声不吭地避开了,似乎又有些不恭敬。
正在左右为难时,便听到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池姨娘,你杵在这儿做什么,快快让开,莫挡了我家贵姨娘的路。”
池玉眉心一跳,抬眼一看,便见着纪贵姨娘一身嫩黄衫儿,如寒天里一朵腊梅花儿般,俏生生地立在十步远的地方,旁边扶着她的是两个贴身大丫头挽梅、扶兰,刚刚开口说话的就是扶兰,正一脸不耐烦地盯着她。
“婢妾给贵姨娘见礼了。”池玉赶紧又屈身行礼,借这一打岔的工夫,略略定了神,才又道,“婢妾原是想来东院儿里给大少奶奶请安,不料远远见着大少爷来了,婢妾不敢打扰,正想回去,不想贵姨娘便来了。”
她不知道纪贵姨娘此来是巧合还是已经知道大少爷来了正院,因此言语里略略提了一提,纪贵姨娘知道便罢了,若不知道,她也算是卖了个人情。
纪贵姨娘淡淡扫了池玉一眼,她本就是个极雅致的人儿,便是一扫眼,也透着几分雅气,看得池玉心中一动,随即便有些丧气。这位贵姨娘无论家世、容貌、份位都远胜自己,有这么一位美人在前头,自己又如何才能吸引大少爷的目光,晚香的事情,只怕比自己想像中更难办啊。
“既来了,避什么,你也是伺候大少爷的,与我一起进去便是。”
就在池玉胡思乱想的时候,纪贵姨娘开了口,池玉怔了一下,却不敢拒绝,跟在纪贵姨娘身后走了几步,又高兴起来,如此这般真是再好不过,有纪贵姨娘挡在前面,不管是大少奶奶还是大少爷那里,想必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自己进去,只需装个木头人,站着伺候就好了,若瞧着这三位高兴了,自己或还有机会插个嘴儿,把芙蓉改名儿的事情提一提。
至于要在大少爷面前留个眼缘儿的想法,池玉也有,只是放在心里想想,却是半点儿也不敢付诸行动的。她虽不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子,但也不是笨到不知死活的蠢人,在大少奶奶面前讨大少爷的好儿,回头不被穿小鞋才怪,便是要讨,也只能讨大少奶奶的好儿,兴许大少奶奶一高兴,便安排大少爷在她院中多留几日,如此才是正理,需知在这侯门深院里,大少奶奶才是她的天。
第 24 章
纪贵姨娘才一进门,东院儿里立时便有两个媳妇子迎了过来,行礼不迭,口中犹道:“今儿什么风把贵姨娘吹来了,贵姨娘慢走,院里刚刚洒扫,水珠儿还没干呢,您当心滑倒。”
这边说着拦着,那边已经有人飞快地禀报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
这时大少奶奶与齐耦生正花厅里刚刚落座儿,梦菊手里捧着刚泡好的蒙顶甘露还没有放下,听到外头来报,大少奶奶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赶巧儿了,爷和纪妹妹都来了,只差前后脚的工夫。”
齐耦生似乎没有听出她话中有话一般,径自端起蒙顶甘露慢条斯理地品着,大少奶奶暗自咬了咬牙,又道:“爷您稍坐,妾这便把纪妹妹迎进来。”
“她是妾,你是妻,规矩摆在这里,你迎什么。”齐耦生把茶盏一放,有些微恼。他素来重规矩,自然便见不得半点不守规矩之事。
大少奶奶面色微微惶恐,道:“虽说纪妹妹尚未有所出,仍以姨娘称之,但府中上上下下谁不以平妻视之,迎一迎也不妨什么规矩,再者纪妹妹素来心高气傲,妾去不去迎她,于道理上都无碍的,但若不去迎她,她只道妾瞧不起她,怕又要气呕卧床几月,那便是妾的不是了。”
齐耦生重重哼了一声,思及纪贵姨娘确是这般性子,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面上的恼意,隐隐又深了几分。
大少奶奶见他默认了,这才起身微微福礼,然后出了门,只是转身低头间,那张端庄美丽的面孔上,隐约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
片刻后,大少奶奶便亲切地拉着纪贵姨娘的手进来,口中笑语不停:“纪妹妹身体素来不好,难得到姐姐这里来,今儿既来了,可要多些时候,用过了饭才许走,不然姐姐可不依啊……”
纪贵姨娘仍是淡淡的表情,对齐耦生道了一个万福,然后与大少奶奶一起落座。池玉跟着一起进来,躲在纪贵姨娘身后道了万福,道完万福,又见纪贵姨娘入了座,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她也不在意,自发自动地寻了个角落待着,假装自己是木头人。
站在大少奶奶身后的梦菊见到她居然跟着纪贵姨娘一起来了,正在疑惑中,忽见大少奶奶借伸手捋发的工夫,暗自横了她一眼,梦菊顿时领悟,便开口笑道:“往日除了晨昏,可是难得见池姨娘一面,今天是什么风,把您和贵姨娘一并吹来了?”
原本自纪贵姨娘落座后,屋内气氛便有些凝重,大少爷有些恼她,不想搭理,大少奶奶又自持身份,故意不在中间打圆场,因而便示意梦菊将池玉拖了出来。
池玉被梦菊一下子给拖出来,不提防下顿时怔住,忽又见大少爷的目光往她身上扫了一下,便觉得心中砰砰乱跳,慌乱得脑中一片空白,手脚都快不知要摆放在何处。
“婢、婢、妾、妾……妾……”她“妾”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慌得额头、背上、掌心里,都出了一层细毛汗。
砰!
一声轻响传来,却是齐耦生将茶盏放下,盏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了声音。池面本就心慌,被这一吓,顿时就跪了下来。
“我与你少奶奶和纪贵姨娘有话要讲,你先下去罢。”齐耦生冷冷瞥了她一眼,并不追问她为何如此惊慌。
池玉如蒙大释,赶紧行了一个礼,逃也似地退了出去,直到跑出很远,再也看不见正院的屋角飞檐,这才一处假山角落里停了下来,吁吁气喘,以手抚心,暗道了一声:好险。
其实她虽是小户出身,未曾见过什么世面,但本性也不是那般怯懦,何至于会被一声轻响就吓得魂飞魄散,实在是被梦菊拖出来的那一刻,她忽地想明白了,自己跟着纪贵姨娘一起来到正院,真真正是做了一件蠢不可及的事情。
想那大少奶奶平日里就跟纪贵姨娘有些势同水火的架势,只是上头有夫人镇着,不敢明面上闹翻而已,自己一个没有后台的小小婢妾,居然当着大少奶奶的面跟纪贵姨娘同进同出,不是找死是什么。
纪贵姨娘名义上虽然有平妻之称,但是她到底没有为大少爷生下一男半女,实质上还只是个贵姨娘,这一点从府中人对她的称呼就能看出来,若她真的坐实了平妻的地位,早就应该改称姨奶奶了。既然还只是姨娘,就永远也比不上大少奶奶在府中的地位权力。
梦菊的话池玉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无论她怎么答都是错,她也是急中生智,干脆就假装慌了手脚,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完整,原是想借此蒙混过关,倒不料大少爷竟直接将她逐出了正院,此举虽是冷漠无情,但却无形中为她解了大围,以至于此时再想来,池玉竟也不知道是该感到开心,还是伤心了。
那夜她见大少爷生了一双薄唇,便想这必是个薄情负幸的,如今看来,竟是半点不假了。纪贵姨娘那样标致的人物,他竟连个正眼儿都没落下,自己假装惊慌失措,神情必也是楚楚动人的,他亦是一眼不瞧,直接逐出。
晚香的事儿,只怕是一丝儿希望也无了。
池玉呆呆地立了半晌,出神地想了半天,越想便越觉得一颗心直沉入江底。亏得自己明明知道大少奶奶才是这后院的天,为何却仍是一时糊涂犯下这等大错,晚香这般可人的人儿,难道除了二少爷,竟再也无机会寻一个归宿了么?
“姨娘……姨娘……”
不知过了多久,晚香的声音将她唤醒。
“咦,天怎么黑了?”池玉怔怔地看着眼前模糊的景色,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这角落里呆立了整整一个下午。
“姨娘,您这是怎么了?”晚香担心地望着她,“您自出了小院后便一直没有回来,奴婢担忧,在园中寻了许久。”
池玉左右看看,见周围再无他人,轻吁一声,出了一口长气,方道:“今日好生危险,且先回去,我再与你慢慢说。”
第 25 章
二人回到小院中,小丫头们都在,见到池玉,只有芙蓉面带笑容,欢喜道:“姨娘可回来了,好生让人担心呢。”
“姨娘如今可不同往日了,出去这许久,连声招呼都没有,差点让奴婢们跑断了腿去寻,若再晚些,奴婢怕得报给大少奶奶知晓,恐有人在咱们园中迷了方向不认得回院的路了呢。”
这般阴阳怪气的,自然只有水荷了。
池玉这时心中另有心思,自然懒得搭理她,只道了一句:“逛园子忘了时候,让你们几个辛苦了,我心中过意不去,行了,今儿晚上都不必伺候着,各自歇息去吧。”
小丫头们顿时大喜,纷纷行了一礼,欢天喜地退去。水荷哼了一声,心中暗骂池玉假模假样的收买人心,面上却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表情,道:“既然姨娘不用人伺候,那奴婢就偷一回懒,回去歇着了,回头姨娘又想使唤人,还请喊大声些,声儿小了,奴婢怕听不见,误了伺候姨娘。”
池玉知道她的小心思,便道:“是我的不是,逛园子误了时候,让水荷姑娘今儿累着了,我既发了话,让你们今儿晚上都不用伺候,自然便也不食言,你便回房好生歇着,今儿内房里……”
她环视四周几个还没走远的小丫头,原是想点名让芙蓉进房,但一想今儿给芙蓉改名的事儿没能办成,水荷本就看她不顺眼,若再让芙蓉进房,必会激怒水荷,今日自己处事不周,刚得罪了大少奶奶,若再让水荷跑去告一状,自己必要受到惩处,于是便改口道:“就让晚香在房里伺候吧。晚香,今儿晚上就要辛苦你了。”
“伺候姨娘是奴婢的本份。”
晚香也是二等丫头,还是夫人派过来的,论地位和水荷相当,论后台,比水荷还高了那么一点,池玉点明要她伺候,水荷虽然气闷,却也无话可说。
夜深了,晚香在小院里转了一圈,回来后才道:“姨娘,她们都已睡了。您今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奴婢寻着您的时候,见您的脸色极不好。”
池玉一想起自己做的蠢事就郁闷,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苦笑道:“若不是我见机得快,又被大少爷赶出正院,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晚香怔愣了半晌,才突然一笑,道:“大少爷还是疼惜姨娘的。”
池玉心中一羞,嗔道:“胡扯,你是没见着大少爷当时的脸色。”
“姨娘您才来几个月,不知道咱们府大少爷的脾性,便是当年大少爷迎娶大少奶奶的时候,都没露过笑呢,府里头都有人传言,说咱们府大少爷天生就不会笑的。”晚香随便扯了几句,逗得池玉微微开怀,然后才又道,“也是奴婢的不是,早前没把纪贵姨娘的底细跟您说说,你若早知晓了,今儿也就不会进退失据,犯下错儿。”
“纪贵姨娘?”
池玉有些疑惑,她以前还真没有注意过纪贵姨娘,主要是因为这位贵姨娘的性子实在太过清高淡然,人也整日待在院子里,既不见客,也不出来,让人难以亲近。
“纪贵姨娘的父亲,原是梅阳县上的县令,他与咱们侯府的七老爷原是同榜进士,交情极好,那一年,黄河改道,梅阳县遭了灾,饿殍盈野,梅阳县令私开粮仓,以官粮赈灾,虽说救了无数灾民,可自个儿却获罪被斩,妻儿也被卖做官奴。七老爷上疏求情,言辞激烈,圣颜大怒,将七老爷贬到瓜州,一去八百里,可怜当年太夫人仙逝,七老爷也没能回府丁忧。七老爷临去前,仍念着与梅阳县令的旧情,托咱们侯爷代为寻访其独子下落,侯爷几经周折,终于将纪公子找回,留在府里,给大少爷做了伴读。那纪公子长大后,生得一表人才,又极善谋略,若不是个奴身,做个状元怕也是有可能的。侯爷念在七老爷的面上,并不把纪公子做奴才看待,只是纪公子有些心气,不肯白受咱们府的恩惠,便毛遂自荐,做了侯爷的幕僚,着实立了几桩大功劳,深得侯爷倚重,侯爷问纪公子要什么赏,纪公子不要金,也不要银,只恳请侯爷为他寻回失散多年的妹妹。”
“这便是纪贵姨娘?”池玉一听就明白了,可是转而又疑惑,“纪贵姨娘虽是县令之女,可是她的父亲早已经获罪被斩,唯一的兄长又是奴身,如何便成了大少爷的贵姨娘?”
“姨娘且听奴婢说完。”
晚香说得有些口干,便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喉,方才继续道:“纪贵姨娘是妾室所生,但自幼便聪颖非凡,梅阳县令爱之如珍宝,珍惜之情犹胜独子,当初梅阳县令决意开仓放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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