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干够了一个月,开工资了。建军把钱揣在兜里,怕被人抢,还捡了半块砖头揣在怀里。建军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总觉得好像有人瞄着他,一路上谁要是多看他一眼,他都会做了贼似的全身紧张起来,怀里的那块砖头也一下子握紧了,随时准备捍卫自己的劳动果实。父亲工作了大半生,也从来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钱,一百五十块呢,顶父亲好几个月的工资,树生他爸十三级干部才一百二十块。父亲把钱数了两遍,心里像打翻了蜜罐子。数过后他从中抽出几张递给建军,郑重其事地说,这是给你的零花钱,你每天干的活重,家里吃得也不好,别把身体累垮了,平时买点好吃的补补。剩下的钱家里不花替你攒着,等着给你娶媳妇。
建军手里有了钱,胸脯也挺高了,走路也神气了。他想着怎么摆一摆自己当哥哥的威风了。他计划等那天有空闲,拉上建业和建设上接好好潇洒潇洒。
建军这人对朋友很重情义,对自己的兄弟更是这样。那年搂过一袋子煤,怕父亲追问煤的来历,没敢送回家,就地卖了。没过几天,赶着有天休息,他带着建业和建设上街买了些水果和点心,又买了三张电影票。坐在电影院里一边吃着平时见不着的好吃的,一边看着电影。建业和建设都觉得自己真是幸福的没得说了,心里美滋滋的没法形容。建军则表现得像个大富翁,阔佬。一副穷人翻身当家做主人的派头,心里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建军觉得以前小时候,自己所能做到的也就是带着两个弟弟玩,并不能给他们别的什么东西。有了这一次的潇洒,建军找到了最佳的感觉,那就是得有钱,花钱买来的感觉和享受,是其他什么方式也不可比拟的。花钱的感觉真好,穷人的日子难过真是一句大实话,有人说有钱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的日子也有难过的时候,建军想,那肯定是钱多烧的。
拿回第一次工资后不久,这天是星期天,正赶上下雨,施工队的活没法干,难得休息。于是建军又一次地把建业和建设带上街,他们逛了商场逛商店,可就是不买东西,建业和建设心里越来越糊涂了,建军带他俩上街到底想干什么,上次是又看电影又买吃的,这次是怎么了?两人心里疑窦重重,可又不敢问,就这么转着,足足进了由五六家商店后,建军觉得把两人的胃口吊足了,这才“嘿嘿”一笑说,今天咱就不买啥好吃的了,咱今天也下一次饭馆,尝一尝饭馆的菜有多好吃。原来老看别人下馆子,听别人说下馆子,咱今天也亲身体会一下子,你俩看怎么样?
听建军这么一说,建业和建设痴呆呆的有些发傻。下饭馆?咱也能下饭馆!这不是做梦吧。想都没想过的事,做梦也没做过的事,现在就要让它变成现实,这可能么?两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敢说话。
建军开心的一笑说,别站着发傻了,前边就有一家小饭馆,咱们走。
建业和建设在建军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家小饭馆。还不到吃饭的时间,屋里还没有客人。三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建军对略显紧张的二人说,哎,放松点,咱是来享受的,不是来受罪的。说的两人不自然的笑了。
这时,有人从里面出来招呼他们,建军拿着服务员递过的菜谱,按照自己兜里的钱,点了两个菜和三份饭。
不一会,饭菜端上来。建军说,来,动筷子吧,我没敢多要,一是没那么多钱,二是咱不能吃饱,呆会回家还得吃饭,不能让爸妈发现咱们下了饭馆。
于是,三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吃完了这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饭馆吃下的饭。
第三十九章 长孙不让看
第三十九章 长孙不让看
自打建国和周秀美从建章家搬出去,周秀美就再没好好登过父亲的家门。和建国搞对象时去的就少,结了婚,这个家就彻底把她得罪了。说心里话,父亲为建国的婚事是尽了心的,作了最大的努力,无奈家庭条件太差,即使父亲厚着脸皮借了外债,也没能使周秀美满意,特别是在新房问题上,与眼下一般新婚家庭的标准相差甚远。这实在不能怪周秀美不满意,放在谁身上也一样。当得知新房是如此解决的,周秀美都有心不结这个婚,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能就这么了了草草么?这件事在同伴中传开真是好说不好听,自己的脸还往哪放。周秀美是看在和建国处了这么长时间的份上,勉强答应了婚事。也就是她和建国有了感情,要不然的话,哼,结婚,发昏吧。
在父母与周秀美之间,建国象一只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建国自小生长在这个家庭,作为长子,家里的情况它是再清楚不过了,早在刚刚与周秀美相处时,他就已经看到自己的婚姻将是不幸的,但那时的他不会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这个家所能给与他的,也就是这些,这就是现实,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当时他真是想让父亲给自己腾出一间正房当新房,这样肯定会使周秀美满意,但弟妹们怎么办,都让他们去住小房?他这个当大哥的能这么做么?他张不开这个嘴。他认为结婚没有自己的新房,在这一点上的确对不起周秀美。同学同事成家,只有他是这种情况,在众人面前的确抬不起头来。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这就是这个家的实情,并不是父亲对他这个儿子不重视,父亲也就这么大实力。
建国这边要尽量理解父亲,理解这个家庭,那边还要尽力说服周秀美,接受不得不接受的现实。这让他为难极了,以至于严重的影响了工作,受到主管厂长的严厉批评和警告。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人们平时常挂在嘴边的做人难。
尽管在确定恋爱关系时,周秀美初次迈进这个家门,看到了这个家庭的境况,也预感到自己的未来很是不妙,但她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惨到这种地步,结婚没有新房,还要借大姑姐的一间房,充当临时新房。她不知道自己的命为什么这样苦。自家的生活条件比较好,父母都有工作,三个姐妹中,两个已经参加了工作,还有一个在念书。自己从小就没吃过苦,受过治。现在却弄了这么个结果,难道这就是命么?这就是因为认识了建国么?现在看来当时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认为自己要嫁的人是建国,要和建国过一辈子,而不是这个家庭,家庭的好坏并不重要,对自己并无多大影响。她没有想到,在没有独立之前,一切都离不开家庭的支持。
结婚的不如意,特别是新房的不如意,使周秀美觉得是这个家让她如此不幸,她的不满和愤懑,都统统地通过建国传达给这个家,传达给父母。
转眼建国结婚已近一年,也有了一个小男孩,这可是父母的长孙,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母亲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但周秀美却偏偏不让母亲看护他。母亲总是唠叨这件事,使父亲烦躁的只想发火。
建章的小孩已经两岁多了,正是累人的时候。母亲说看自己的孩子累是累,可心里高兴。周秀美的月子是让她母亲伺候的,没有劳动婆婆,用她的话说是不敢劳驾,用不起。母亲知道周秀美心里有想法,对这个家有意见,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嘴上却并没说什么。她想等到周秀美休完产假上了班,再由她来照看孩子,谁让这孩子是她的长孙呢?
产假就要休完了,建国与周秀美商量孩子的看护问题。
建国试探地说,你马上要上班了,你妈伺候了一个月,也够累的。孩子就让我妈给照看吧。
刚才还说说笑笑的周秀美听了建国的话后,马上横眉立目地说,不行,这不可能。你们家的人做事太绝,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根本就不拿我这个媳妇当回事。噢,现在看着孙子亲了,想看了,儿子都不当回事,孙子又能咋样。你就让他们省点心吧,孩子我能生就能养。我上了班孩子先让我妈看着,我妈看不了就雇人。孩子是我生的,这个主我还能做。
建国耐心的说,在结婚这件事上,我们家是对不起你,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就那么大的能力,搞对象时我就和你说过,让你要有思想准备,可是你不在乎,认为无所谓。我们家的情况我知道,能把咱们的事办到那样,已经很不容易了,老爷子还从外面借了钱,到现在还没还完呢。周秀美抢过话说,怎么,是不是还得我去还钱呀。真是!
建国说,谁也没说让你还钱,是我们家正在勒紧裤腰带还债呢。这钱毕竟是因为我们才借的。父母也并未跟我说这事,我是从建章那里听说的。就说孩子的事,孩子虽然是咱的儿子,可那也是他们的孙子啊。我不想让你妈因为我们再受累,雇人看哪有亲奶奶看着好,磕不着碰不着的,咱也省心不是。
周秀美顽固地说,我不想省这个心,你也别再磨嘴皮子了,孩子我是不会让他们看的,说下大天来也不行。
建国费了半天口舌,说了一大车的话,还是说不动妻子,不禁有些恼火,他生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不就那么点事么,都过去一年多了,还有完没有,你还真要记一辈子呀。
建国气哼哼的话令周秀美感到异常委屈,她是为了建国才同意结婚的,即使自己心不干情不愿。可现在因为孩子的事建国也要生她的气,自己是为了谁呀,她感到自己委屈极了,眼泪顿时哗啦啦地流下来。她哭闹着说,你真是个没良心的贼,要知道有今天,当时就不应该和你结婚,我苦苦地等你这么多年,换回的就是你这一堆不掏良心的话,我真是有眼无珠,瞎了眼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说着把手里正在整理的一叠尿布随手划拉到地上,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周秀美这一哭,建国一下没了主意。他点燃一根烟,坐在椅子上气呼呼地抽着。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孩子经周秀美这么一闹,哇哇地哭了起来。周秀美也不管不顾,仍趴在床上自顾自发泄自己的委屈。
建国赶紧掐灭了烟,把孩子抱起来哄。他抱着孩子在地上转圈圈,望着扔哭泣不止的周秀美,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是啊,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因为自己才走到这一步,是自己无能让她感到如此委屈,自己不能让她快乐地生活,这不是食言么。他忽然又想起母亲和丈母娘都曾说过,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哭不能生气,会落下病根的。周秀美有什么事,还不是自己的事么。于是他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又去哄周秀美,什么好听说什么,直到最后终于把周秀美说的破涕为笑。
周秀美这一哭闹,让建国始料不及。搞对象时,她是那么温柔娴淑,可婚后脾气性格变成这样,他不知道是她本性如此隐藏的好,还是结婚使她变成这样。不管是什么原因,看来今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像想象得那么好过了,夫妻间要想不吵嘴打架,只有自己委曲求全了。
建国顾念周秀美对他的好,慢慢得越来越感到是家里对不起自己。参加工作这么多年,对家里是做过贡献的。可现在自己的生活过得如此不幸福,这些都是因为这个家庭。如此这般的想,建国渐渐不知不觉地疏远了这个家,平时也很少再去看望父母,只是节假日走形式过去看看。
望着母亲看不上孙子一脸的不愉快,建军不屑地说,妈你也真是,不让看就不看呗,不看还省心省力呢。这么多儿子还愁没孙子看。真想看孙子你就再坚持几年,我也小二十岁的人了。等我结了婚,给您生一大堆孩子,都围着您,让您走路都不利索。
母亲被建军说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嗔怪地说,就你嘴贫!
第四十章 两件难事
第四十章 两件难事
正如父亲所说,建华他们这帮知青在过了新鲜劲后,逐渐感觉到乡下的苦闷和无聊。在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有的甚至一次乡下也未去过。初到农村,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和神秘,哪哪都比城里强。城里没有新鲜的空气,城里没有绿油油的庄稼,城里没有一望无边蔚蓝的天,城里没有憨厚朴实的农民,城里没有……待他们逐渐地适应了这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适应了这里的一切,眼前的一切都没了新鲜感,都熟视无睹时,他们来时的热情象放入冰箱的温度计上的水银柱,刷得一下掉了下来。
知青们刚来时的万丈豪情,这时早已烟消云散。建华和同伴们每天依旧懒散的出工,表面看像一个十足的农民,可打心眼里厌倦了这里的生活。
下乡的第二年,母亲依照父亲的指示,带着全家人的重托,来到相距200多公里的乡下看望建华。母亲原想带上建章的孩子一块来,父亲不让,说孩子太小,路太远不安全。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母亲来到建华下乡所在的县城,等待母亲多时的建华,亲热地让母亲上了和她一同来接母亲的马车。这是大队的车,今天到县城送东西,正好顺路接母亲。
坐在马车上,唠叨着闲话,这一路又走了一个来小时,到了知青点。母亲举目望去,这里的情形与早年自己所在的乡下并无二样。低矮的草房,高大的杨树,浓浓的泥土气息,衣衫破旧的村民。正值麦苗拔穗时节,大田里的作物,你争我抢地向上疯长着,满眼一片翠绿,煞是喜人。
母亲从路旁的田里抓了一把黑黝黝的泥土,用力一攥似乎就要冒出油来。母亲脸上荡漾着欣慰的笑容。她心里踏实了,建华下乡能来到这里,真是好运气,难怪每年打下的粮食吃不了,还得送回家。就是在这里真的呆上一辈子,吃饭是没问题了。
知青点是一处小院,两排平房由男女知青分住,两排房中间,是一间有三间房面积的大房,这是知青做饭吃饭的地方。母亲蛮新鲜地在建华的陪同下,在小院里转着看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知青们都下地了,小院里没什么人,只有做饭的大师傅在忙着做饭。因为母亲的到来,队长放了建华一天假,让她陪母亲。这也不是她特殊,哪个知青家里来人,都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看完了小院,母女俩进了屋。每间房住两个人,里面是占去小半间房的一铺炕,门前空地摆着两张小桌,放着各自的用具。两人坐在炕上,母亲望着比上次回家探亲更黑更壮的建华,摸着她的手,关切地问,地里的活累不?
建华答,刚来时累,现在好多了,已经习惯了。
母亲说,和刚从家里走时比,你可是大变样了。吃了苦受了累,倒出落成大姑娘了。
建华说,我变得还不是最厉害的,变化最大的要数田小芬了,她刚来时细高细高的,现在壮的像一头牛,饭量大得吓人,比男的都能吃,劲可大了,男知青都不敢跟她掰腕子。
母亲说,在这概也不闹病吧?
建华说,有时也有个头疼脑热的,但少。以前在家里稍微不注意就感冒,在这就没这种现象。天天喝凉水,也不见跑肚拉稀。
母爱说,那是你身子骨比以前结实了,能抗病了。那也别大意了,还得多加小心,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出门在外,不象守家在地的,要多打对自己,听见没?
建华说,没事,这里也有医务室,小病都能看,大病就去公社,公社还不行就去县里。
母亲说,听树梅说,你们知青点里都在搞对象?
建华说,嗯,有几个,也不都是。
母亲说,那你呢?
建华说,我没有,我不想在这搞。也不知以后会咋样,听人们说政策有可能要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今年不像去年,扎根呀战天斗地呀嚷嚷得那么凶了。
母亲说,不管咋说,你自己要打对好自己,别摊上吃亏倒霉的事。
建华说,我知道,放心吧。
晚上,母亲在建华的屋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放心地回去了。
一晃到了第三年。应届毕业生下乡已成强弩之末,已没人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