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买点菜。
送走了马大姨,建业也刚好看完了小人书,从里屋走出来对母亲说,妈,我未来的姐夫是个飞行员?那可太好了,那我们就能到部队看电影了,谁也管不着,空军大院我们还一次没进去过呢。还有军挎包也能背上了,多神气!
母亲又重新上了炕说,看把你高兴的,八字还没一撇呢。都说你不能说,这不说起来也一套一套的。哎,今天你咋没去上课?
建业说,早晨不是跟您说了么,老师听课,休息半天,礼拜天再补。
母亲讪讪一笑说,看我这记性,让狗给吃了。
建业说,那我出去玩一会。
母亲说,行,去吧,别跑远了,记着回家吃饭。
建业出了院门,左右看了看都没人,别的年级都在上课,就他们休息,所以胡同里显得格外的空旷。建业感觉到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了,本来是上课的时间却不去上课,而且不是逃课,心里没有紧张,也没有兴奋,一下子感觉到自己也不存在了,整个人空荡荡的,只有感觉在半空中飘着,瞬间连感觉也没了。好像是挺长一段时间,感觉渐渐地回来了,自己也回来了,整个人落在了坚实的大地上。建业摇了一下头,发现自己还站在院门口,不由得笑了一下,他想,刚才是不是就是大人们所说的灵魂出窍呢?管他呢。
建业信马由缰地出了胡同口,来到大街上。马路对面远远的一处院门口围了许多人,近处也有三两群人围着议论着。建业站住脚侧耳听了听,原来这些人是在等着看死人出殡。建业觉得新鲜。可又不敢凑到近处去,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虽然对死人畏惧,却总有一分好奇心,不知人死了是个什么样子,死后会变成什么,活人怎么对待死人。有时他想如果自己家里死了人,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他总是不敢再往深处想。
这时死人还没有抬出来,准备拉死人的小马车停在门口。建业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向那边张望着。等一会死人抬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还敢不敢再看下去,他想,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强迫自己看下去,反正离的也远,权当是给自己练胆。正想着,忽然他的眼前一亮,发现离他大约七八米远的几个人旁边地上,明明白白地躺着几张面值不等的钞票。谁也没有注意到它们,没有风,几张钞票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等人们去发现。建业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已经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咚咚”声,紧张的好像心脏马上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想,这是谁掉的呢?肯定是站在旁边的人掏东西没注意掉的。他艰难地把目光抬起来看那几个人,他们还在说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地上的钞票和正在望着他们的建业。建业又迅速地朝四周望了望,没有人注意他,也没有人注意那几张钞票,人们都在专心致志地等着死人被抬出来。当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那几张钞票时,他一下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要拥有这些钱,无论如何也要拥有这些钱。钱是多么好多么重要的东西啊!他必须马上行动,要赶在别人发现之前。他开始行动,他抬起脚慢慢地向那几张钞票靠近,同时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此时他突然发现他的心已不象刚才那样剧烈的跳动,很平稳的,象是自己独处时那样宁静。他来到钞票的近前,那几个聊天的人没有注意他。他一下把脚踩在钞票上,然后蹲下身若无其事地假装系鞋带,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向四周扫了一下。这时,他发现或者说他意识到旁边聊天的人中有一个人正在注意他,他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象正在行窃的偷儿被人抓住了手腕。糟糕,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放弃么?赶快逃掉?不,不能!决不能丧失这大好的机会。一瞬间,他决定与那人对视,逼回他的目光。他猛的抬起头,毫不犹豫的迎着那人的目光望去。那人正在猜想这个小孩子怎么这样怪,系鞋带专爱扎人堆。遇到了建业那坚定的目光,他眼神中顿时闪出几分尴尬,不自然的把目光又转向了同伴身上。建业继续行动,他稍稍欠了一下脚,一把将那几张钞票抓在手里,因为动作有些急,手指甲里嵌满了土。待他再站起来时,那几张钞票连同他的手被他牢牢地装进了裤兜。他赶快离开这里回家。死人是否出殡,怎么出的殡,他一概不知。
有了钱的建业回到家,进了小南房里。他趴在建华的小床上,把几张钞票数了又数,十元的一张,两元的一张,五角的一张,一角的一张,一共是拾贰元陆角。建业的手里从未抓过这么多钱,兜里拥有最多钱的时候是过年,那是父亲给的压岁钱,也就一两元。一下拥有这么多钱,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是谁掉的呢?要不要还给人家呢?不,又不知道是谁的。这个人一下丢这么多钱,那家里肯定还有更多的钱,丢了这些钱根本不在乎。对,不还,又不是偷的,是捡的。这些钱要是交给老师,肯定受表扬,说不定还要受到学校的表扬。算了吧,还是别受表扬了吧!上三年级时,班里有个同学为了让老师表扬,从家里拿了五分钱,硬说是路上捡的交给老师。同学知道后都说他是个大傻冒,傻的出奇。
建业开始计划怎么花这笔钱。买什么好呢?对,要先买个钱包,象个有钱人那样有气派。再买一把剪刀。他见过老师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剪指甲,那悠闲,那自在,那神气,简直没法比喻,那叫盖了帽了。再买一合烟,就买墨菊的,这种烟不是高档的,但也绝不是低档的。教语文的李老师上课经常抽八分一合的 “丰收”烟,又叫“紧嘬”烟,这种烟点燃后稍微吸慢一点就灭了。李老师烟瘾再大,讲课时也不能站在讲台上不说话,光一个劲的抽烟,所以他的手里经常是火柴不离手,烟随时灭他随时点。同学给他起外号,叫“紧嘬”老师。建业有几次跟同学玩,躲到厕所里抽过同学从家里偷出的烟。这回他也要品尝一下施舍别人的滋味了。买了这些东西,剩下就没多少钱了,算了,剩下的钱存在钱包里,钱包总不能空着吧,空着还叫钱包?
建业计划好怎么花这笔钱,把钱装进兜里。心里美滋滋地正准备下床,突然一只大手按在他的肩上。建业顿时吓的魂飞魄散。
第二十二章 扒树皮惊叹号
第二十二章 扒树皮惊叹号
建业战战兢兢回过头一看,原来是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稍稍的回过些神来,继而又想,不知父亲是否看到他手里的钱。他转身下了床,呆呆地看着父亲。
父亲不解的问,你钻在小房里干啥,这会又傻呆呆的戳在这,你没毛病吧?
听父亲这样问话,建业明白父亲没有看到钱。心情这才平静下来,说,我玩呢。
父亲笑笑说,玩?玩什么这么专心,叫你都听不见。
建业惊讶地说,叫我了?我咋没听着。
父亲说,街道主任刚来过,发菜票,你拿上钱赶紧去买菜。
建业提起菜篮子,接过父亲递过的钱,马上冲出屋去。
还不到下班下课的时间,胡同里的人依旧不多,出来的人手里都拿着兜子之类的东西,急急忙忙的向一个方向赶。建业赶到菜店,先领到菜票的人们已经提前排起了队。建业排在队里慢慢地跟着往前挪着。再看路上有几个老大妈老太太急赶着来买菜,建业偷偷地乐了,老太太们一路上两只小脚紧叨吃,就是不出路,到了菜店上气不接下气地排在队伍后面,一边扇着扇子喘粗气,一边埋怨家里没闲人。
建业一边排队等着买菜,一边仍在盘算着刚刚捡来的那几张钞票。想着想着,忽然思路一下子就转到了刚才的情景,父亲从兜里掏出那几张皱巴巴的钱,还不如他装在兜里的多,又到了月底,工资又花的差不多了。建业忽然又想起他们几个每学期的学费,又想起上二年级时他打碎玻璃,父亲那颤巍巍的给人掏钱的手。他的心一下子乱了,继而他恨起了自己。刚刚捡到的钱不是个小数目,怎么就只想到了自己的痛快,这些钱如果交给父亲帮着家里过日子,那能办多少事啊!哎呀,真是,幸亏没有把这些钱换成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的话后悔都来不及。建业为自己的新想法感动的乐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伟大起来。
回到家,当建业恭恭敬敬地将捡来的钱交给父亲时,父亲的表情顿时严肃紧张起来,急切追问钱的来路。建业如实作答。父亲紧张的神情这才松驰下来。接着他问,为啥不把钱还给失主,丢钱的人该多着急呀。
建业答,街上那么多人我哪知道是谁丢的,总不能在大街上喊着找失主吧,那不得让人把我撕成八块。父亲听了哑然一笑,也觉得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些荒唐。
父亲望着手里的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已经不可能还给失主,所以他从心底里想把这钱据为己有。虽然不是个大数目,却依然能为家里办许多事。但他转念一想,就是认为丢钱的人一次就掏丢了这么多钱,一定是对钱很不在乎,这的确也不是贪财的理由,这钱如果是自己所捡,把它留作家用孩子们不知,就不会对他们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父亲想了想又对建业说,要不把这钱交老师吧?
建业闻听急忙说,那可不行,这我想过了,三分二分,三毛两毛,交就交了,还能得表扬。可这么多钱交老师,那怎么说呀。您还是留下家里花吧。
父亲也没了主意,又沉思了一会说,失主找不到,又不能交老师。这样吧,咱也别动这钱,我先替你收起来,以后再说,你看行不行?
建业似有几分无奈地说,爸,我听你的。
建业捡到的一笔巨款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下文。如果父亲听了建业的建议,把这些钱留作家用,那建业对建军和建设可就有了吹牛的资本,这是他把钱交给父亲的时候想到的,只是父亲并未采纳他的合理化建议。他没有想到父亲会手里抓着钱不用,他更没有想到这笔钱最后会落的个关禁闭的下场。
当想到能以这件事作为自己向家人炫耀的资本,建夜的心象一下扔进了糖罐子里,甜的没法说。没听说建军和建设捡到过钱,更别说是捡了这么多,他们要是捡过肯定是要说的,他们没有呀,更何况我捡的钱给家里用了。谁做过这事,没有,谁也没有,只有我做了。这足够吹上一阵子了。就是不这样,就按一开始的想法,自己得了好处,那也就根本不需要向别人提起这件事。现在的结果是,自己没花上一分钱,家里也没得到好处,这钱不是白捡了么?
建业越想越苦恼,事情发展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怎么会是这样的呢?父亲到底想怎样处理这笔钱?难道真让它象死了一样永远躺在柜里?现在家里可是真需要钱啊。
这件事又折磨了建业好一阵子,象上小学二年级时打碎玻璃一样的折磨自己,所不同的是那次是让父亲掏钱,这次是给父亲交钱。好在是现在长大了,会想些问题了,再加上穿纸门帘、扒树皮等等那么多的事要他去做,捡钱的事不久也就被他忘掉了。
连续受到家里人的表扬,建军三兄弟扒树皮的热情不减,只要有空就往货场跑,虽然不是次次满载而归,但积少成多,房上的树皮也已垛起了老高,看来今年一冬天也烧不完。家里不烧块煤,总烧煤泥和煤坯,常有煤泥和的不好而封不住火的时候,第二天还得重生火,这样一年下来也还是需要不少引火柴的。
正当烈日炎炎的夏天让人感到活不出去的时候,凉爽宜人的秋风静悄悄地来到人们中间。人们诅咒着秋老虎的淫威,欣赏着天高云淡的秋天,享受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秋风。
转眼进入深秋。阵阵秋风伴随着落叶,有声有势的提醒着人们即将到来的冬天。天凉了,建军三兄弟商定再扒最后一次树皮,今年就不干了,来年再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扒树皮的人已经成倍的增长,树皮不象以前那么好扒了。尽管三兄弟扒树皮的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掌握了很多技巧,无奈狼多肉少。
又是一个星期日,三人开始最后一次行动。来到货场,高大的木垛上已挤满了人,远远望去象一堆骨头上爬满了贪婪的蚂蚁。
深秋的清晨,阔远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湛蓝湛蓝的水洗过一般。往日凋零枯叶的秋风今天难得换了一副面孔,细微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有如抚面的春风再现,象是淘气了一天的孩子被母亲训斥一顿,隔天再出来时,乖顺的令人难以置信。空气湿润的似用水过滤了一般,无比舒畅地浸透人们的肺腑。车皮们在车头的牵引下,通过道岔在几排铁轨上不停地倒换着,将车厢里的各种货物甩向各自不同的货位。铁路线上的职工和通过道口的人们都在做着各自心里想的事情。在难得的风和日丽的秋日,一切都象往日一样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过铁道时,建军望了一眼远处的货场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真是难得的好天,看来咱们这最后一次又可大胜而归了。但来到木垛近前,看着已有许多赤身裸体的原木,建军刚才还挂在脸上的兴奋表情瞬间消失。他不悦的说,今天又要白辛苦一场了。你俩都别上了,在下面等着吧。说完提着铁铲上了木垛。
建军在上面扒了近一个小时,仍下来尽是些碎的,还不够半麻袋。建业对建设说,我去替他一会。建设拦住他说,还是我去吧,我比你利索。
建军从木垛上下来,看了看麻袋里的树皮,有些恼火地说,他妈的,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咱觉得来的早,他们更早,还有天不亮就干上了的。露在外面的树皮都快扒完了。这帮人跟疯了似的,发现哪块树皮没扒下来,就都往前伸铲子。
建业也正要说点什么,忽听背后的木垛“轰隆”一声,紧接着有人喊,木垛倒了,快跑呀,砸着人了!
二人赶紧望去,只见木垛的一边正在往下塌,垛上的人纷纷从两边往下跳,有人在哭喊。糟了,两人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建设还在垛上。他们高声喊着建设的名字,向木垛的那边冲去。
第二十三章 血染的白鞋
第二十三章 血染的白鞋
从木垛的另一面,建设迎着他们跑过来。两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再看木垛已经塌了,划伤了几个人,木垛下还压着一个,只有两条腿露在外面,鲜血泉水一样从木垛下流淌出来。
有人飞快地通知货场。建业不敢再看,拉着建军和建设,抬着半袋子树皮赶紧回家。路上建军问建设,看见没看见底下砸的是谁?
建设心有余悸的说,好像是二青,我想想,肯定是二青,这几天我一直见他穿着一双白鞋,惨白惨白的那种。当时我刚上去,正在上面找树皮,见他在垛旁边把铲子伸到垛里,我刚跟他说了一句别那么干,太悬,就觉得脚底下的木头在动,我猜他肯定是把小块的垫木给撬活了,木头一动,我就摔到了,我想,我的妈呀,这下我可完了,赶紧爬到边起,跳了下来。这下二青他们家可惨了,树皮没扒成,还搭进一个人。
三人刚进了胡同,就见母亲火烧火燎的跑过来。看见他们三个,母亲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就近的一块石头上,惊魂未定地说,哎呦,吓死我了,你们可回来了!
原来,早有人回来通风报信,胡同里一下炸了窝,凡是去扒树皮家里还有人的都跑了出来,二青他妈更是疯了似的往货场跑。
父亲中午下班回家,听了这事后说,原来就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好在你们几个都没事。以后这事可再也不能干了,再没的烧也不能冒这个险了。其实,就是父亲不说,三人也不敢再去了,想想当时木垛下淌出的小河般的血,不光眼晕,连心肝肺都发颤。况且出了这么大的事,到货场扒树皮这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