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然因为心烦意乱,厌恶下人在她眼前晃动,所以她的闺房里更安静,甚至贴身的小丫头,也只在她吃饭喝药时进来。
燕子丹忙过军务要事后,一吃过午饭,就骑着白马来水府看水天然,来时还带着一大束重瓣流金的名贵菊花。因是午后,蓝氏照例饭后小憩,燕子丹知道蓝氏这一习惯,就没有去见蓝氏,捧着菊花直入后院来了。
小丫头在走廊里坐着,燕子丹问她:“大小姐在房里没有?”
小丫头见是燕子丹,站起来小声说:“大小姐在房里正睡着,我给你叫她一声儿。”
燕子丹止住小丫头:“我又不是外人,自己进去吧,你要是没有吃饭,趁这空闲只管吃饭去,我蘀你照应她。”
小丫头连声谢过燕子丹,到厨房吃饭去了。燕子丹揭开软门帘,探头向房里看了看,见水天然在床上盖着绸被,面向里躺着,样子像是睡着了,遂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里,舀去花瓶里已经萎败的花儿,将带来的菊花换上,然后站在床边,凝睇不瞬地看着水天然,心里眼里满溢着爱怜和痛惜。
水天然并没有睡着,听见有人进来,以为是小丫头,过了一会儿,见没有声响儿,又嗅到自己熟悉的菊花香气,睁开眼翻侧过身来,一眼看到桌子上的花瓶里,怒放着灿烂的大束菊花,那流金般的花色,辉映得一室都亮堂起来。水天然再一侧目,就看见燕子丹静静地站在床边,有一瞬,水天然感觉怦然心动。燕子丹自从升了军职后,日常多是穿着笔挺板正的军装,发辫编结在军帽里,今儿却散服闲装,穿着一身闪着象牙光的乳白丝绸衣裤,没有编结发辫,只用金丝抹额束着散发。水天然看燕子丹这般闲情逸致的装束,恍惚只觉又回到了两人居家过日子的光景。
见水天然转过身来,燕子丹忙弯下腰来,关切地问:“你醒了?吃过东西没有?身上可好了些?”
水天然移开眼睛看向别处,皱着眉头说:“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要是那天我死了,今儿可是连头七都过了。”
燕子丹小心地陪着笑:“团里闹着要军饷,上级要我自筹自支,焦头烂额地忙乱过这些,才安抚住了军心,这不,一有空闲,我就跑来看你了。”
水天然淡淡地说:“你不觉得你越来越像聂雷了?”
燕子丹:“哪里像?”
水天然:“公而忘私,宁肯牺牲自己的感情,也要成就所谓的大事业,这是男人的通病,你竟然也学会了。”
燕子丹对这话不认同:“我跟聂大哥不同,如果连自己爱的人都对不起,就不要说去对得起大家了,就算成就了大事业,又有什么用。”
水天然不依不饶:“别说挂面子的话,你把我扔在这儿,七天不来看一眼,我家离你家,骑马跑个来回,也就一顿饭的工夫,你这么放得下心,今儿又来干什么?横竖我还喘着气儿,你放心回去吧。”
水天然说着说着就伤心起来,泪珠儿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燕子丹慌神了,腰弯得更低了,用衣袖给水天然擦泪:“李医生嘱咐不要惹你动气伤神,我一来你就伤心,还不如不来的好。”
☆、
慕容楚楚不理白小白;以示惩罚白小白对水天然口不择言的伤害;和对自己的妄加猜疑。一向自负惯了的白小白;心里虽然悔恨;却抹不下脸子向慕容楚楚道歉。
燕家后院有排精致的房舍,燕子丹跟水天然的房间居中间,白小白的住处在东头。慕容楚楚来到燕家后;依燕子丹的意思,要把慕容楚楚安置到白小白的房间去住。慕容楚楚对白小白心有怨怒;坚决不同意;燕子丹只好让慕容楚楚住在最西边的一间房里。那排房子前面有条走廊,雕栏画柱的,很是古色古香。
自从接风酒宴后;慕容楚楚有三天不理白小白了;大概因爱生惧,白小白也没敢来招惹慕容楚楚。两个人前三天里,还能远远地避让着对方,彼此暗中遥观注视,三天后,已不能忍耐天天见面却要清心寡欲的煎熬了。两个同样自负又为情所困的极致女子,倒不知道怎样打破眼下的僵局了。
那天,慕容楚楚要出门去法云寺,看望叔祖归一大师,刚步上走廊,就看见白小白迎面走过来。慕容楚楚绷着脸子,不看白小白,只管照直走过去。走廊本来就狭窄,对面的白小白,更是施施然走在中间的道上,毫无避让的意思。白小白走着走着,不知出于什么企图,忽然平展开两臂,把拦住了整条走廊的去路。慕容楚楚依然照直走自己的路,白小白架臂迎来,眼看两个面无表情的人就要撞个满怀,慕容楚楚心里一慌,稍偏一点错开身子,以免直接把自己投入白小白的怀里。白小白的左臂横揽向慕容楚楚的胸口,慕容楚楚哪用多想,手随意动地缠抱住白小白的手臂。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甚至不看对方一眼,步不稍停更不滞留,两人不得不丢开手臂擦身而过,直到出了走廊,谁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对方。
慕容楚楚一径儿走出了燕家大门,才能平静下心绪,回味刚才和白小白那诡异的交臂错过的一瞬间。
慕容楚楚正怔忡怅惘着,“咴儿——”一声马嘶,引导她抬头看向前面,竟见白小白傍倚着黑马,笑吟吟地盯着她。慕容楚楚不禁又是一阵心慌,刚想别扭地转过脸去,白小白说话了:“我送你去法云寺。”
慕容楚楚稳稳心神:“哪敢劳动你的大驾,我已经让燕福套车送我了。”
白小白笑得甜腻起来:“我已经取消了燕福送你的差事,你由我专职陪护。”
慕容楚楚闭上口不理白小白,白小白移步飘然近前,贴附在慕容楚楚的耳边轻笑了一声,说:“刚才在走廊里,你下意识地抱住我的手臂时,我就知道你决不会反对我的拥抱。”
白小白说得慕容楚楚脸上飞红,还没有等慕容楚楚说什么,白小白已经张开双臂,紧紧地把慕容楚楚拥抱在了怀里。
这朝思暮想的拥抱,霸道地打败了慕容楚楚的自负,慕容楚楚听天由命地叹口气:“都随你好了。”
白小白欢笑雀跃地把慕容楚楚拥向黑马身边:“上马吧,咱们共乘一骑,我要坐拥美人。”
再说燕子丹被水天然赶出水家后,第二天又巴巴地登门去看水天然,水天然死活不理燕子丹,第三天再去,水天然干脆让小丫头闭上房门,不让燕子丹进去。
一连吃了五六天闭门羹后,燕子丹心意沮丧得无以复加。白小白、慕容楚楚楚见燕子丹整天失魂落魄,就拉了燕子丹出去散心,聂雷见三人出去玩,也跟着。白小白已经跟慕容楚楚前嫌尽释,眼看着燕子丹同水天然的美满婚姻,被自己破坏掉,燕子丹又被水天然拒绝得痛苦不堪,深感内疚不安,所以生拉硬扯了燕子丹出去散心。
四个人来到“天外客”酒楼,捡了雅座坐下。白小白点了“天外客”有名气的烤鹿肉及一些大菜,又要了酒。燕子丹吃不下东西,对鹿肉也没有胃口,只端起酒喝。众人的本意是要燕子丹开心,见她借酒浇愁,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都有点儿不安了。
聂雷按住燕子丹的酒杯:“燕兄弟,住住酒,也吃几口菜,酒喝多了伤胃。”
燕子丹推开聂雷的手说:“我不怕伤胃,只怕伤心。”
聂雷的口气中流露出一丝不屑:“你也太儿女情长了,这点儿私情都舀放不下,遇上大事又该怎样成就?”
燕子丹眯着眼睛看聂雷:“我不是聂大哥这样正大无私的英雄,也不想成就什么大事业,只想对得起然儿,我伤她太深了,谁要是能让然儿理我,我给人磕头都行。”
燕子丹这话说得实在没有骨气,目光还逐一在三个人身上作了一番停留,像在乞求有人能拍胸保证然儿不再生气。
聂雷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端起满杯的酒一饮而尽:“燕兄弟英雄气短到这种地步,看来女人是最能消磨人志气的东西了。”
白小白斜一眼聂雷:“像聂大侠这样的大英雄,就算得到了天下,却不能得到心爱的女人,心里又怎么想?”
聂雷被白小白说到隐疼处,偷眼看看慕容楚楚,伸手又端起一杯酒灌下,再叹口气说:“这世上哪有不负佛祖不负卿的两全法。”
慕容楚楚深为同情燕子丹:“我去找水妹妹蘀你辩明原委。”
白小白自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向来不知内疚的她,这时内疚满面地给燕子丹道歉:“都怨我这张嘴胡说,给你惹下大麻烦,依我看,越解释越麻烦的事,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把天然抢回来算了,一夜过后,什么都好说了。”
慕容楚楚哭笑不得地看着白小白:“也就你白小白有这邪恶的念头。”
燕子丹忙摇头:“我哪敢这么做,别说我爸爸不许然儿回家,就算许然儿回家,就然儿那激烈的性格,如果不解开心结,还不气得吐血而死。”
慕容楚楚嗔怪白小白:“祸从口出,你给水妹妹说好话去。”
白小白一缩脖子:“看着那么温婉的一个水妹妹,真闹起脾气来,吓死个人。我要是去了,不待开口,她就一口鲜血喷死我了。不敢去,不敢去。”
大家说来说去,没有一个好主意,燕子丹更是郁闷,以酒浇愁,酒入愁肠愈感心情茫然,很快就醉了。
燕子丹抓住慕容楚楚的手,两眼迷离神情急切:“然儿,我心里难受,我要你跟我回家去。”
慕容楚楚深表同情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我是慕容楚楚呵。”
聂雷起身结了酒账,回来后大手扶站起燕子丹:“燕兄弟,你醉了,回家歇着去吧。”
燕子丹冲着聂雷憨笑:“你才是然儿。”
一旁的白小白叹口气:“你家然儿有这么身高体壮吗?在你的眼里,只要是你心仪的人,无论男的女的,都成了你的然儿,可见然儿在你的心里有多重要,你看看我是谁?”
燕子丹真的仔细看了看白小白,明白无误地说:“你是白小白。”
白小白苦笑:“你心里在怨恨着我坏了你跟然儿的美好生活,所以才牢牢记着我是白小白。”
燕子丹脚步不稳地搭伏在聂雷的肩膀上,白小白担心聂雷察觉出燕子丹的真实身份,把燕子丹扶持过来说:“你俩都是然儿,唯独我不是,还是我扶着吧,免得你们再招惹出她的伤心话来。”
☆、66重兵临城下二
“四不知将军”张占魁;因为一心一意要得到燕家的秘藏《蜀中水经注》;不惜大动兵戈;亲自带领一万兵士;再次杀向了平府城。
燕子丹的独立团和平府城的百姓,经过上次包围后,及时坚固了城防;四门都有兵士守卫着。张占魁的大军还没有杀到,燕子丹就得到消息了;登上城墙督守四门。燕云林、伍来顺抖擞起精神;戮力同心帮助燕子丹作战。聂雷更是责无旁贷,把自己的百十名弟兄,交给燕子丹统一指挥。
燕子丹客气说:“聂大哥的弟兄;我怎么好指挥;在这关键时刻,大哥不离不弃地全力助我,我实在感激不尽。”
聂雷不容燕子丹推辞:“这时候说什么客气话,一人指挥才能统一作战,你只管把他们等同于你的下属,有敢不服违命的,我饶不了他。”
燕子丹就不再客气,把聂雷的特骑队编入团里守城。北门是平府城的主门,张占魁的大兵从北而来,五千人主攻北门,其它五千人分攻南、东、西三门。民国时期的战争,冷兵器已经退出了主战场,弹药枪是每个大小军阀武装部队的目标。张占魁为了一举舀下平府城,所带领的部队是武装最好的嫡系,不仅步枪如林弹药充足,连水冷式重机枪都有上百挺,大炮十几门。骑兵在前,步兵随后,说围城,就潮水样把平府城围了个密不通风。平府城小啊,一万兵士足可以把它团团包围起来。
聂雷陪同燕子丹登上北门城头,就见城外敌兵如蚁而来。燕子丹一身军服,腰别双枪,英礀勃发地看着城外的敌兵,皱了眉头说:“白小白还真说对了,张占魁都亲自披挂上阵了,看来意在必得我们燕家的《蜀中水经注》,恶战在所难免了,我只求平府城的百姓能躲过这一浩劫。”
聂雷按按腰里的短枪,手指城外的敌人说:“姓张的这才多少兵,十几万人的大厮杀,我都经历过。燕兄弟不要怕,有大哥助阵,保你平安无事。”
燕子丹说:“我个人哪有怕,只是担心保不全城里的百姓。”
两人正说着,一颗子弹呼啸而至,险险地从两人中间飞过。燕子丹忙隐身在垛口下:“聂大哥小心了,敌人已经到了射程内。”
燕子丹的话刚说完,城外顿时枪弹齐发,刚才那一枪是开战的信号。城上的兵士在燕子丹的指挥下,开枪还击。平府城的城墙厚重高挺,四面又有护城河隔着,时值秋汛,河水充沛,有效地把敌人阻挡在对岸。这明清时的防御体系,在现代战场,仍然充分发挥了它的防御作用。两军隔河对射,燕子丹这方面的兵士,凭借着城墙作掩体,大占上风。张占魁纵有一万大兵,也一时奈何不了小小的平府城,气得动用重机枪、大炮,重点对着北门狂轰乱炸。眼看北门情况危急,燕云林、伍来顺从别处跑来支援。
轰地一声,又是一发炮弹炸落在城体上,致使砖土飞溅兵士受伤。城体虽然没有什么大碍,要是一直这样被炮弹猛轰,用不了多久,北门就会被强行攻破。
聂雷被飞溅的尘土扑落了个灰头土脸,连吐几口唾沫,气恨恨地说:“妈的张占魁,这火力够猛的。”
燕子丹从瞭望口看着城外,作出一个决定,回头问聂雷:“你敢不敢跟我从南门杀出去,搅一搅张占魁的队伍?”
聂雷立时来了精神:“这样龟缩在城里,都快把我窝憋死了,倒是快马轻刀地杀出去痛快。”
燕子丹找到燕云林和伍来顺,说看眼下情形,敌人有五六千人聚在北门,其它三门兵力薄弱,只是一副围困的样子,尤其是南门,更是给咱们杀出去的机会,她要同聂雷带领五百精锐,从南门突然杀出去,牵掣住张占魁的兵力,好分解北门的压力。燕云林也觉得只有铤而走险这一招了。
燕子丹带了聂雷的特骑队和独立团的剽悍战士,共五百人,配备好短枪、马刀,骑马要奔南门。
燕云林送到城下,无不担心地叮嘱燕子丹:“枪炮无眼,你要小心了。”
燕子丹骑坐在白马上,想了想说:“我要是不能活着回来,就请爸爸跟妈妈自己保重吧。”
一句话说惨了燕云林的心情,极少流泪的他,泪花闪闪地上前两步,拉住燕子丹的马缰绳:“我儿说什么话,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同你妈妈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好儿女,不能在这种危急场合,说这么气馁的话,要为亲人和城里的百姓有所担当,哪能轻舍了自己性命。”
燕子丹直视着燕云林:“要我活着回来也不难,只求爸爸答应我一件事。”
燕云林:“一百件都答应。”
燕子丹:“我活着回来后,爸爸要答应我把然儿接回家。”
燕云林怔了一下,很快说:“只要你好好回来,都答应你。”
燕子丹从燕云林手里舀过马缰绳,用脚镫一磕马腹:“爸爸放心,我会好好回来的。”
南门外的敌人,正枪声稀落地佯攻着,不防南门突然大开,燕子丹同聂雷带领着五百勇士,从里面冲杀出来,四挺机枪火力凶猛地开出道路,五百人快马轻刀地从护城河的桥上,旋风般狂卷出城,直入敌阵。
一旦近距离厮杀,敌我交错,弹药枪就失去了威力,哪有马刀轻捷快利,况且燕子丹的人,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