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的夫妻,又不是露水鸳鸯,怕我说你怎的?”
燕子丹说:“打那马作什么,看闪了她,回头有你好受的。”
水天然解气地说:“我和你正经的名分,到了她嘴里,倒像是欲壑难填了。”说到名分,一下又勾起了水天然的烦恼,闷闷地问燕子丹,“他们都过去了,你怎么还不上马?”
两人尾随着到了水家的祖茔地。水家的祖茔占地十几亩,外面用砖砌成围墙,其中坟冢遍布碑石林立,松柏遮天蔽日,边上有守墓人简陋的住房
守墓是种父子相传的职业,约定俗成,如果守墓人死了,他又有儿子,做儿子的对接着守墓没有异议,这儿子就是新一代守墓人了。当然守墓是有报酬的,起码得顾全守墓人衣食无忧,也仅是衣食无忧,落不下余财。穷人家的坟墓,往往近于野冢,自不用人守,富家望族的坟墓才找人守,而这守墓人又往往是地位卑贱能力欠缺的同族人。
大概是守墓人常年在墓园吸纳朝雾和夕辉的原因,就算他站在阳光灿烂的地方,也会给人一种阴气弥漫的感觉。守墓人往往表情凝滞,一年四季穿着黑色衣裤,极少有第二种颜色的衣裤穿在身上。
城东的水家祖茔,名义上是族里打理,实际上一直是水保田当家,比如守墓人的衣食钱物要到水保田那儿去领,守墓人还要及时向水保田报告一些墓园里的异常现象,诸如树木死亡、墓碑垮塌、长蛇显身、蚂蚁搬家等等,经过水保田知道后,守墓人再进行妥当处理。可现在水保田自己也要葬进去了,省得操这些心了。
水润壤今儿要给父亲圆坟,守墓人早早就将墓园打扫了,供桌、条凳地预备下。平府城人说的圆坟,就是在亡人入土后的第三天,再一次将坟包添高培圆。坟墓是亡人在阴间的房屋居室,阳间的后人,自然要把它修整得完善一些,好让亡人在另一个世界安居乐业。
水保田的坟墓前,竖有高大的石碑,碑上又盖有四角翘翼的碑亭子。碑上写着“前清守备水公讳保田之墓”。
水润壤领着众人烧纸、焚香、放鞭炮地祭拜过后,亲手执锨给父亲的坟上添土,直到坟墓看上去更浑圆高耸,才满意地住手。
圆过坟,收拾了祭品,又留一些给守墓人,大伙儿脱去孝服,上马的上马,乘车的乘车,依原路回去。燕子丹和水天然并骑在水润壤的后面,水润壤坐在马背上,上身随着马步晃悠着,好像要一直这样不回头也不说话地走进平府城去。燕子丹看着水润壤的后背,思量着怎样开口请求把水天然带回燕家去。
眼看着快到了城门口,水润壤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马,扭回头冷冷地跟燕子丹说:“你也不用开口,我知道你今儿来的意思。”
只此一句,就把燕子丹在心里编造了半天的话,全都噎回肚子里去了。水天然无可奈何地叫了一声:“爸爸。”
水润壤举手制止水天然说话:“你妈妈受了土匪惊吓,又经这些天丧事的折腾,病是一天比一天沉重了,你不侍候着还能去哪儿?”
水天然张了张嘴,实在找不出跟燕子丹回去的理由,她沮丧地看看燕子丹。燕子丹紧抿着嘴唇,沉默地直视着水润壤,一副不亢不卑的神情。水天然的目光,一触及到燕子丹饱满的嘴唇,心里的某根弦,就像是被人拨弹了一下,颤悠悠地余音不绝。
水天然看得有点眼痴,目光一时无法从燕子丹的唇上移开。水润壤的脸更冷了,带马横隔开两人,向着燕子丹哼一声:“你进了城就自己回去吧。”
燕子丹见水家的人不解地看着他们,不好多说一句,一抖马缰绳,越过水润壤,率先进城去了。
在走马通过城门洞子时,燕子丹看见那个卖西瓜的老头儿,在城门洞子里贴墙根站着,一只右手藏在身后。燕子丹想起老头儿先前说过的那句奇怪的话,下意识地要看看他背后藏着什么。老头儿见燕子丹盯着他直看,眼里不由闪过一丝紧张,这让燕子丹觉得他决不是一个单纯卖西瓜的。
由于城门洞是进出平府城的要道,平日人流颇多,从这里出入的车或者马,都要放缓了速度。水润壤间隔开燕子丹和水天然,单骑通过城门洞子。
卖西瓜的老头儿,紧贴着城门洞的墙根,等水天然过来时,他突然从背后掣出一把尖利的刀子来,跑过去冲水天然当胸刺去。燕子丹一直留意着后面的老头儿,见他突地拔刀行刺水天然,大惊失色,回马来救。幸亏水天然的小红马,被骤然蹿出来的老头儿,惊吓得往旁边闪了闪,加上老头儿毕竟上了岁数,手脚已不敏捷,当胸刺去的一刀就落了空。水天然尖叫一声,水润壤离她最近,转眼瞥清状况,间不容发地一马鞭打掉老头儿手中的尖刀,厉声喝斥:“老东西也敢来找死!”
老头儿见一击不中,刀子又被水润壤用马鞭打掉,转身向城门洞子外跑去。因为平府城的城门洞狭窄,前面有燕子丹回马来救,后面侍卫争涌进来保护,一时间,水润壤就被自己人挤塞在城门洞子里了,倒方便了行刺的老头儿脱身逃走。
“伤到没有?”燕子丹和水润壤同时发问。
“没有。”水天然脸色发白地回答。
“都还愣着干什么?快抓凶手去!真是反了,连个老头子都敢当凶手了。”挤进城门洞子来的水小泉,吼着侍卫。水小泉心里有点发虚,因为他想到这行刺的原因,准跟他逼死的陈天命有关。
燕子丹想靠近水天然,却被水润壤冷冷的目光止住了。水天然明白燕子丹的关切,苍白着脸色安慰燕子丹说:“我只是有点吓着,真的没有事。”
燕子丹仔细看看水天然,真见她毫发无损,心才放下了,也没有走开的意思,在旁边护持着,担心水天然再遭意外。
水润壤不再理会燕子丹,伸手牵住水天然的马缰绳:“有爸爸在保护着,看谁能伤了你。”这话明着就是在谴责燕子丹保护无力。
两马连佩,水润壤不管水天然乐意不乐意,带着她就走了,留下燕子丹站在原地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再忍耐几个章节,偶好歹把小然帮亲们拐带给小丹,总分着偶也心焦。下个章节,将出现本文最奇女子。
☆、初遇奇女子
平府城老区住户芜杂,房舍又修盖得没个章法。这乱世凶年的,人的性命都没有保障,谁还管你怎样修房,以致很有些胡同儿,眼瞅着曲曲折折渐成死路一条,可转过去,忽然就柳暗花明搭上正途了,倒是有些大路,走着走着就给堵死了。
那卖西瓜的老头儿,一进城里就跑没影儿了。水小泉带着侍卫抓寻凶手,胡乱搜查了几条大街小巷,别说抓人了,连那些侍卫都转迷糊了,水小泉还得去找回他们。那老头儿简直就是条老泥鳅,在平府城老区这块烂污地,随便找个地儿钻进去,他水小泉就找不出来。水小泉明白这点儿后,只得作罢,收集了人回去。
再说燕子丹见水天然被水润壤强行带走,一个人发了阵子呆,没精打采地沿着老城区的马槽胡同儿,抄近路回家,待经过一户人家的围墙时,忽然看见那卖西瓜的老头儿,从里面翻爬上墙头。燕子丹十分意外,水小泉遍寻无果的凶手,倒给自己不期然地撞上了。
老头儿也看见了燕子丹,怔了一下,身子就要往墙里缩。燕子丹哪里肯放走行刺水天然的凶手,必得问问这么大岁数的一个老人,为什么要刺杀水天然。燕子丹跳下马,疾步上前,一把拉住老头儿骑在墙头上的右脚。
老头儿把右脚蹬了两蹬,没有挣脱燕子丹的拉扯,回头冲燕子丹说:“小哥儿,你只管扯拽着我干什么?”
燕子丹想把老头儿狠力从墙上拉下来,又怜悯他年纪一大把,身子骨经不起摔打,只好僵持在那儿说:“你先下来,我不难为你。”
老头儿不认识燕子丹:“小哥儿,有事走你的吧,别想哄我下去。”
燕子丹好气又好笑:“你以为在这墙头上爬着,就没事了?”
老头儿更紧地贴在墙头上:“我知道下去就有事了。”
燕子丹没奈何一个老到可以做自己爷爷的人,还真不能放他走:“你不下来也可以,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行刺水督军的女儿?”
老头儿恨声说:“我可不是无缘无故行凶伤人的,水家逼死了我的亲弟弟陈天命,我陈天寿要他们水家一命还一命。”
为了一口稀罕的楠木棺,水小泉逼死了陈记寿材铺的老板陈天命,这事整个平府的人都知道,燕子丹当然不例外。老头儿行刺水天然,原来是为了这个。
燕子丹叹口气,不解地问老头儿:“冤有头债有主,水小泉逼死了你弟弟,你怎么倒拿水天然报仇?再说你这么大的年纪了,杀人的活儿,哪是你干得了的。”
老头儿生气地用手连连拍打墙头:“你也说我老不中用了?”说着号啕大哭起来,“我是老不中用了,弟弟被人逼死,两个侄儿,也被人打跑得去向不明,我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平府城的老少爷们中活着啊!”
老头儿哭天抹泪地一通号啕,哭得燕子丹倒没了主意,正想松开手放开老头儿:“老人家,别哭啊。”
老头儿突然止了哭声,又赌咒发誓起来:“想我陈天寿也在书肆茶馆听了多少忠义侠烈传,哪能窝囊废地任人欺凌。我都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怕什么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我也知道自己老不中用了,所以才捡那女孩子下手。”
燕子丹听到这儿,心想敢情这老头儿是受了侠义书的蛊惑,才这样不管不顾地行刺水天然。可听老头儿是特意捡水天然下手的,心中十分不快,就没有放他走的意思了,冷冷地说:“看你是个老人家,心肠却毫不慈善,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下得了手。”
老头儿狠狠地瞪了一眼燕子丹:“水家逼死我弟弟,打跑我两个侄儿时,他们怎么就下得了手?水润壤不就一个独生女儿吗?我就是要他活着时,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刺杀掉水润壤,倒是便宜了他。”
燕子丹越听越生气:“这么说,你只要活着,就会一直谋杀水天然?”
老头儿点点头,燕子丹再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手上一使劲儿,就把老头儿从墙上拉到了地下:“我本想放了你,看来你还是跟我去见水督军吧。”
老头儿扑通一声摔到地上后,顺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爬起来就跑。燕子丹跟脚追去,老头儿要是跑了,就给水天然日后的安危埋下了隐患。眼看追上老头儿,也是燕子丹大意,老头儿回手一扬,满把的黄尘土扑面洒在燕子丹脸上。燕子丹被土迷了双眼,又涩又疼,一时睁不开眼来,心里这个气啊,闭着眼睛飞起一脚,想踹翻老头儿。
燕子丹的这一脚也没怎么用力,只想把老头儿踹翻活捉。飞起的脚忽然被人双手接住,感觉那双手还很软小。燕子丹正诧异着,那双手顺着燕子丹踢过来的方向,猛地一扯,这借力荡送的手法,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仅卸去了燕子丹的脚上力道,看来还要把燕子丹掼到前面去。燕子丹吃了一惊,乘对方还没有松开手,左脚弹起,两腿并拢,使出一招乌龙绞尾。招数使出后,燕子丹还在估摸着这夹首带肩的凌厉一击,也该把对方放倒了吧。没想到对方从燕子丹的双腿盘绞间,滑若无骨地全身而退,燕子丹的乌龙绞尾落了个空。
燕子丹这一惊非同小可,双脚落地站稳后,用手揉搓开眼睛,惊奇地看见三四步远的对面,竟然闲闲地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女。那白衣少女的五官衣饰,极其清淡,面上浅眉浮目的,甚至连嘴唇的颜色,都是粉白的,站在那儿就像一副着色很淡的水墨画。可能是视力受到尘土的影响,燕子丹只觉她整个人薄淡得会随时隐没在空气中。
燕子丹四下寻找老头儿,哪里还有老头儿的踪影,不得不问那奇异的白衣女子:“刚才那老头儿哪去了?你又是谁?”
白衣女子语气淡淡地回答燕子丹:“老头儿跑了,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燕子丹一脸着急:“他可是谋杀未遂的凶手!”
白衣女子依旧恬然寡淡着语气:“我只看见你在对一个老者下狠脚,所以就出手相助了。”
燕子丹不想招惹这奇异的白衣女子,凭直觉感到对方一定身怀异术。燕子丹打了声唿哨,白马闻声碎步跑近前来。燕子丹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绳刚要跑开,忽然听白衣女子笑了一声,说:“打不过就要走?”
燕子丹旋马半圈:“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打什么?我想走就走。”
白衣女子说:“不打不相识,既然相识了,借你的马儿用用。”
燕子丹苦笑,心想这也叫相识?一时不好驳回白衣女子的话:“你要去哪儿?”
白衣女子:“习艺所。”
燕子丹愣住了:“哪儿?”
白衣女子:“城西的习艺所,要不是从城东到城西有好一段路走,我也不借用你的马。”
白衣女子口中的城西习艺所,并不是什么字面上的技艺练习处,而是平府城关押罪犯的监狱。城西习艺所,原名平府城罪犯习艺所,是前清知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学习西洋监狱格局,历时三年修盖成的府级牢狱。原来只关押下辖县的充军、流放和徒刑犯,后来一并收容地方上的痞棍、流氓及其他项罪人,内有工场一座,供犯人劳动作业。辛亥革命后,平府城罪犯习艺所改名为平府城监狱,以墙壁坚固、防范慎密出名,里面关押的多是杀人越货、穷凶极恶的犯人。因为叫惯了习艺所,许多人在说到平府城监狱时,仍以习艺所称呼。
现在白衣女子要去城西的平府城监狱,燕子丹不由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要去探监?”
白衣女子不置可否:“我只问你答应不答应?”
燕子丹觉得这白衣女子也太强人所难了,借人爱骑,相熟还说的过去,刚才两人还动了手,转眼就要借燕子丹的马骑,要是一般马儿,燕子丹或许就大方地由她骑去了,可白马是燕子丹的爱物儿,哪肯随便让人骑了去。不借吧,看白衣女子诡异的身法,决非善茬,说不得会使出刁钻的手段为难自己。
燕子丹只得说:“我下来给你牵着马,你坐上去吧。”
白衣女子有些不耐烦:“你这人也太罗嗦了,不就是共骑一匹马嘛,有什么难为情的,到了地儿你只管骑你的马回来。”说着,也不等燕子丹答应,身子一纵,惊若翩鸿地落坐到燕子丹的马背上,自后环抱住燕子丹的腰说,“这样挺好,走吧。”
白衣女子虽然紧贴燕子丹的后背坐着,燕子丹却没有感觉到来自女子身体的温馨,反倒觉得女子有种虚飘飘无处着力的薄软感。这种感觉很奇怪,奇怪到让燕子丹的后背生发出丝丝凉意。和这样怪异的女子共骑,一点儿也不舒服,水天然才是宁馨满怀的最佳共骑人。由此及彼地想到水天然,燕子丹心中恍惚失神,茫然不知跟水天然的缘分,今后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白马驮着两人,快捷稳当地穿街过巷,不消多时就来到了平府城监狱的大门口。平府城监狱占地百余亩,一丈多高的围墙上,插满了铁蒺藜,厚铁皮包裹着的笨重大门,平日里阴森森地紧闭着。大门上又有一个小门,而这小门是用很粗的铁棍插排着,其实就是一个小铁栅栏。每根铁棍之间的距离,连只猫都钻不过去。日常,监狱大门口的小岗亭里,都会有一个站岗的守卫,那天却没见守卫在门口,可能玩忽职守去了。
白马在稍偏监狱大门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