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一段,又问了旁人,孔白明白了。原本这男人和身著罗裙的女子是对夫妇,广佑六年成的亲,那时嫛婗国已经基本得了古国。两人成亲三年连生三个女婴,后来人们都说嫛婗国的地方是生不出儿子的。这男人为了传宗接代便卷了全部家财丢下一家跑了。这罗裙女子是依附男人长大的,做些针线女红还行,下地干活根本不能。所幸嫛婗律法,看病免费,孩子有学上中午还管顿午饭,她也给人浆洗织补攒些钱,日子虽紧却不至于饿死。短衫女子是广佑十年随着挖河修路的大军来到宝阳县的。升平河是两头开挖,中间汇集的。短衫女子和内子带全家一起来的,广佑十二年的时候她内子病逝,留下三个孩子,她要上工还要照顾孩子,难免疏忽。有次孩子出营地玩耍一直未归急坏众人,天亮后被罗裙女子送回,一来二去两人熟识。旁人见这二人俱是孤离便有意撮合,二人也有意。广佑十五年二人到衙门合了户籍成了一家,后又添了两个孩子,短衫女子孩子大些,带着妹妹们和谐融乐。
这男人跑出嫛婗国后花钱买了一个寡妇,日子还没安定,强盗土匪官兵轮流来骚扰,寡妇又被抢走钱也没了。他辗转到了高国被抓了壮丁当了兵,没吃没喝还挨打,去抢百姓,结果百姓穷得除了命一无所有。高国的军队分几等,最强的是御林军,其余的只能靠人数向朝廷要粮饷,所以拼命的抓壮丁,人逃跑了却瞒报。他和一帮子人乘乱逃跑也没人抓。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回嫛婗,虽没儿子但好歹能颐养天年。结果回来却见自己的老婆和别人成了一家。他气得发疯,指着两个女子大骂,才有了一大堆人围观。
这男人骂了半个多时辰,见没人替他讲话,两个女子根本不理他,火上心头,便动手去推短衫女子。正推搡,四个十多岁的女孩牵着两个两三岁的幼儿叫嚷着跑来厮打。众人要上前劝,两个年轻强壮的女子分开人群,一拳将男人打翻在地。孩子们围上去不停地说,“大姐二姐,他欺负妈和娘。”
男子捂着脸坐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兔崽子,女人就是贱,老子的种居然还打老子,反了天。”
两个年轻健壮的女子关心地问:“妈、娘,你们没事吧。”
短衫女子摇头,“你们俩不是今日回军营?”
大的那个道:“妈放心,我叫伙伴先回去帮我们请假,我们明天回去。”
小的那个盯着男子道:“你别嚣张,我已经报官了。”
正说着,县令带着四个衙役来了。了解情况后,女县令对男子冷笑道:“本国律法,失踪三年即可消去户籍当死亡论。你的前妻自可另嫁。”
男子犹自犟嘴,“可我还没死,她就应该给我守着。”
县官怒道:“你说的是古国的律法,不是嫛婗的。嫛婗律法若没和离。丢下伴侣孩子是重罪。你居然还在胡搅蛮缠,刁民,本官要将你逐出嫛婗,永远不准踏入,否则斩头。”她一挥手,衙役将男人绳捆索绑带走,那男人大喊,“你们都是女人相互包庇,我冤。”一块石子正中他面颊,他看扔石子的居然是他大女儿,骂道:“贱种,早知道当初生下就将你掐死。”
女孩的眼神射出怨恨,“呸,你也配做我们爹?当年我娘搂着我们盖着一条薄被在冬天发抖时,你在哪里?你滚出嫛婗国,和你的儿子过吧,我们不要你。”短衫女子过来搂住她轻声安慰。
见男子被抓走,人群渐渐散去。孔白一家继续游山玩水到了恒威关。找不到当初敲诈她们的客栈,孔白还有些失落。拜访了白固信一家后,她们便向回走。为了节省时间,她们决定乘船回家。夏季水运繁忙,一连几天没有空船,孔白焦急,却正好碰上了晏安丽的乘船。孔白也不管她是否同意,带着家人跳上船,笑嘻嘻和晏安丽打招呼。
晏安丽大度一笑,邀请她们一家过来进午餐。孔白也不客气,两人攀谈起来。
“你回京述职?”孔白问。
晏安丽道:“退休。嫛婗律法五十岁退休,我刚好五十。”孔白问:“那你以后想干什么?”晏安丽道:“退休后还有俸禄自然衣食无忧。我们打算回家乡置办个小屋,安度晚年。这些年嫛婗人口暴涨,人才,国库都有些紧。我们这些退休的可以去学堂教书,象征性的领些费用,减轻朝廷负担。我已给陛下上了折子,陛下准了。”孔白道:“你是大才啊,去教幼儿,不觉亏吗。”晏安丽笑道:“晏某以为,幼儿之学重之又重,人生起步皆在于此,非良师不行。其实我也不算大才,我内子才是呢。如今孩童三岁至十五岁皆有学堂照顾,内子的负担减轻。我给陛下上的最后一道折子便是允许内子和外子一样出来做工。”
“不错啊,都是女人分什么内外。”孔白又问:“怎么就你和你内子,你的孩子呢?”
“朝廷实行每户从军制后,大的就从了军,二的进了太学,老三在大学。”晏安丽口中的每户从军制是广佑十三年实行的。嫛婗国人成亲有孩子后要分户。每户有孩子两个,其中一个就要从军。五个孩子中要有两个从军。七个,九个孩子中要有三个,四个从军。而大学则是十五岁后国家供养人学习的机构。太学属于政府机构发俸禄的,当官要先进太学。
孔白想想别人的孩子,在想想自己的孩子,直叹气。晏安丽问:“你怎么来云州?”
“小孩子学堂放假,来玩的,”路过宝阳县时,孔白感慨道:“当年我从这进入嫛婗,吃得苦简直不能提。”
“是啊,”晏安丽眼露钦佩道:“古升平真是奇才。这条升平河把云州和京城的重要河道都连接起来,嫛婗国真正合为一体。腾飞指日可待。”
“古升平去哪儿?”孔白问。
晏安丽奇道:“你没见到她,她升官回京了。”
“以后有机会碰到要好好聊聊。”孔白话是这么说,可她见到古升平时是九月初九,嫛婗办运动会的日子。那天京城近郊人山人海。孔白带着翠儿和孩子凑热闹,正巧碰到古升平一家五口。古升平的面貌再不清丽,满是风霜。
一家茶馆里,孔白好奇看着古升平的内子,道:“她是?”古升平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她是竹儿。”孔白问道:“你不是放她走了?她不是不愿和你?”
翠儿捅了一下孔白,哪会有人这么问。古升平毫不在意,大笑道:“没半年就自己送上门来了。”竹儿拧了她一下,嗔怪道:“没个正经。”
“说说,你当时怎么想的?”孔白比较好奇这个。
竹儿害羞,犹豫一会最终还是说道:“当初也不知怎么想的,男女,主仆,尊卑,像山一样压在我的心上。后来回了云州,日思夜想都是她,实在受不住,就来找她了。”
孔白真心道:“真是要恭喜你们了。”她对古升平道:“听说你升官了?”
古升平道:“我进了工部监造司,陛下准备三年内修一条从定胜关到冶城的大官道。这道路一修好,战争就要开始了。”
“怎么会?”孔白心里一惊,她大女儿在冶城从军。
“陛下素有大志。国家富庶,已没后顾之忧。她首先要搬开的就是高国这个绊脚石。”古升平缓缓道。
孔白相信这话,这个以前的公主对政治能不敏感。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当初晏安丽给你爹财宝让他离开云州,你知道?”
古升平怎么会不明白孔白的意思,她苦笑道:“咎由自取,当初我劝他留下安生做个小民,他不听怪不得别人。”孔白点点头,两家人热络的吃喝起来,不再谈论这些话题。
可惜天不遂人愿。广佑十八年十一月定康帝病逝,内子殉情。广佑帝悲痛欲绝,和皇后去竹山理丧。回宫后,奚持雅一病不起。次年三月二十晚,小喜和一帮御医皆神色黯淡地退出殿外。广佑帝坐在床上将爱人紧紧抱在怀里,两眼已经干涩无光,口中不停轻声呼唤,“雅儿,当年御花园里一群女子,我只一眼便认定了你。你静静地站在花草前,脸上露出淡淡地微笑,花没人香,人却比花雅。我的心都醉了。雅儿你再看看我,看看你的广佑。”
奚持雅勉力地睁开眼,脸上突显红晕,艰难吐出四个字,“来生,一起。”最后深深地看了广佑一眼,仿佛要将她刻入自己的灵魂,那一眼含有太多情绪,不舍、疼惜、留恋,但更多的却是喜悦,喜悦今生与你携手,喜悦生命的尽头是在你的怀中。
当晚亥时,皇后奚持雅薨。大丧后,广佑帝把自己锁在殿中三月不出。太子庆丰监国。六月三十,广佑帝上朝传位庆丰,自己飘然离去,庆丰命人遍寻不着。无奈,庆丰登基。翌年改年号为庆丰元年。庆丰二年,庆丰帝大婚,孔太傅义女姜无忧为皇后。庆丰三年正月初一,太子正兴降生。
广佑帝十九岁登基,在位十九年,政绩彪然,为后世之君东扩奠定了根本。后世有人评论,嫛婗之兴始于定康,成于广佑。
庆丰三年
二月二龙抬头,大雨磅礴。朝堂上,君臣均露兴奋之色。三位大将军一字排开,仰望龙庭。白固若拱手施礼道:“陛下,粮草军马俱已齐备,只待陛下圣旨。”白固信施礼道:“陛下,使臣来报,卫国同意借道。”季岭施礼道:“陛下,冶城军马也已准备就绪。”
庆丰帝频频点头,猛然站起,环顾四周,朗声道:“朕决定攻打高国,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大臣们齐声高喊:“无有异议!”
“好。”庆丰帝昂首谕道:“朕命白固若为大将军统兵三十万进攻高国,一雪我嫛婗之耻。”
二月十日,嫛婗国进攻高国的号角正式吹响。白固若命季岭为左将军,率兵十万由北向南从冶城攻入高国。命白固信为右将军,率兵十万由南向北借道卫国攻入高国。自己亲率十万大军为中军,随时接应。三军会师于高国都城泾川。
战争初始,高国猝不及防连连败退。然而到底是老对手,敌军迅速集结,与季岭的左路军对峙于辽河两岸。白固信的右路军却顺风顺水。高国南面久无战事,军队如散沙并无设防,白固信率军直扑泾川。
一连几日,左路军不进寸尺。季岭心急,写信给白固若。白固若的回信只有一个字“等”。原来冬春交际青黄不接,高国积贫已久,粮草接济不上,百姓家没有存粮,军队无处可抢,日子一长,只能将目光盯在嫛婗的军粮上。季岭顺势设伏,尽歼敌军。后跨过辽河,一直打到泾川。三军将泾川围得密不透风。奈何泾川墙高城厚易守难攻,嫛婗军数次攻城无果,围困了近一月,战局无进展。
这日,白固若升帐召集所有将领讨论。正商量着,就见帐外有个人影来回晃动。白固若命人传她进来,是名校尉。白固若脸一沉,道:“你是哪部的校尉?不在自己营地,跑到中军大帐做什么?”
校尉跪下回道:“启禀大将军,我急着找我们将军,才来中军大帐的。”
一个名叫甘棠的年轻女将军出列施礼道:“大将军,这是我的部下,望大将军见谅。”她转头对校尉斥道:“这是何等地方,不容你乱来,还不快退下。”
校尉急道:“将军,你听我说,昨日攻城我们队死了个四十来岁的士兵,我们在她包裹中找到一封信,将军你快看看吧。”她抖着双手递上信。甘棠只瞥了眼信封就变了脸色,她赶忙将信呈到帅案。白固若倒吸口凉气,“扑通”下坐在帅椅上,众将纷纷围上去一看,都惊骇不已,信封上书道:吾儿庆丰亲启。
十日后一位浑身缟素的女子满身风霜奔进军营径直到了帅帐,哭倒在灵柩旁。白固若忍着悲痛恭敬地将信呈给庆丰帝。庆丰帝泪眼朦胧展开信件。内容只有寥寥几行字。
庆丰吾儿:自你娘亲逝去,母亲已生无可恋决意跟随,然高国未灭心中难安。今泾川立于眼前,吾当撒血抛颅为我嫛婗列祖列宗千万百姓雪耻。母亲死后不准厚葬,只求与你娘亲厮守。嫛婗气象已新,国力强盛,但吾儿不可躁进,万事以国以民为重。母广佑书。
嫛婗虽实行每户从军制,但也有人自愿当兵的,当兵的年龄是十六岁至四十岁,广佑帝退位后便化名从了军。庆丰三年三月二十三,广佑帝战死,年仅四十一岁。嫛婗举国悲痛。
泾川城楼上,高国的统帅魏兴见嫛婗的军营突然缟素一片,忙吩咐探子去查。不多时探马回报。魏兴大喜,立即命人报与皇帝高允。高允亲率文武上城楼观看,兴奋地大笑道:“一群女子,也妄想占我高国。广佑一死,嫛婗必退。我军乘胜追击打到嫛婗,到时那些女人全是我们高国的。”百官纷纷祝贺。只有老丞相尹贤面如死灰,不住冷笑,口中不停道:“完了。高国亡了,亡了。”
高允听到尹贤的话,面色阴冷道:“老丞相莫不是女人?居然盼朕做亡国之君。”
尹贤无比凄凉,指着嫛婗的军营,“皇上看不见这些女人的愤怒吗,女人狠起来不比男人差。”
高允不悦道:“女人再狠,也只配在家生孩子干杂活,战场永远是男人的天下。朕有十万御林军,朕的泾川有足足三年的藏粮,那些女人能奈朕何!”
尹贤“呵呵”笑了,“女人?男人?老臣曾假扮商旅去过嫛婗,那里的女人自三岁起就入学堂,每天一个时辰练武强身,直到十五岁,连午餐都是国家供应。嫛婗人人识文个个断字。皇上以为这样长大的女子还比不上食不果腹面黄肌瘦的男人?她们的士卒训练三年武艺合格者才能上战场,战死沙场,朝廷抚恤丰厚立碑纪念,皇上以为这样的军队还比不上只会抢男霸女祸害百姓的御林?她们生老病死皆有国家,皇上以为这样的百姓不会爱戴她们的君主?我们杀了她们君主,她们能不拼命?”
高允暴怒,抽出身旁侍卫的剑贯入尹贤的胸口,尹贤口吐鲜血,气绝前犹自不停地笑道:“明君亲贤臣远小人,昏君亲小人远贤臣。皇上远小人也远贤臣,不修内政只知暴敛,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不出三五日,高国必亡,老臣在地府等着皇上。”
高允怒不可遏,见群臣面色惶惶,气得大骂,“你们这些蠢才,不明白朕的心,”他乱舞着手臂,“天下人都不明白朕的心。”说罢佛袖而去。
庆丰三年四月九日,嫛婗军队大举攻城。几千辆高车向泾川驶来,这车高过城墙,上下有垂直木梯,车顶有小屋。嫛婗军冒着箭矢在护城河上架起木桥,高车越过河后靠在城墙,小屋门打开冲出嫛婗军,均披发持刃逢人便砍。短短半日城门失守,魏兴阵亡。高国皇宫内乱成一片,高允目光呆滞坐在龙椅上,贴身太监哭道:“皇上,快逃吧。”
“逃?逃到哪里?”高允还在痴想,“朕的援军呢?朕派往柳国姜国的使臣呢?”
贴身太监这时才敢大着胆子泣道:“哪有援军。我们高国平时对他们肆意□,这时他们怎会帮我们。”
高允晃晃悠悠站起,像游魂般凄厉大笑:“你们这帮蠢货,你们以为那群女人要的就只有我高国吗,她们要的是天下。柳国姜国余国卫国,呵呵,今天我的下场,将来就是你们的下场。”贴身太监要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倒,飘荡着向外走去。
嫛婗军入城后收拾了残军贴了安民告示,白固若才带人进了皇宫。高国历时七百年,是除了嫛婗外最古老的国家,皇宫被扩建无数次,大的出乎想象。白固若派人四下搜查高允的下落,这其中就有孔敬白的队伍。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孔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