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托马斯在我与德瑞克对话的整个过程中都表现出了死尸般的寂静,德瑞克把我们带到他的公寓门前,我不想进去,天知道里面又有什么样的倒霉事在等着,我问艾伦·托马斯需不需要和他的神秘朋友联系。
“约好的时间早就过了。”艾伦·托马斯站在公寓门口终于说话,“我的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
德瑞克笑着掏出钥匙开门,他请我们去沙发上坐,指着传出哗哗水声的屋子说:“他等一会儿就出来。”
这话让艾伦·托马斯皱紧眉头,我听到他骂了句“见鬼”。
我猜不出这个让艾伦·托马斯低声咒骂的“他”会是谁,最“见鬼”的结果也不过是从浴室里走出来弗朗尼先生。
所以当亚当·托马斯只在腰间系了条浴巾走到我面前时,我一点儿也不惊讶。我在电视里见过亚当·托马斯,他面目严肃,眼神冷淡,嘴唇颜色偏浅,很薄,冰蓝色的眼珠更为他的英俊相貌增添了几分无法接近的冷酷。和他相比,艾伦·托马斯的长相要更柔和些。不得不承认,他们两兄弟的鼻子,还有互不理睬时所表现出的傲慢简直一模一样。
“我这儿有咖啡和火腿三明治,你们有人要吃些吗?”德瑞克从厨房探出个脑袋询问道。
我听到火腿有些反胃,客厅里死寂般的气氛让我想起第一次午夜挖掘坟墓的经历。我与同行的人在黑暗中挖开松软的土地,撬开棺木,蝙蝠扑打着翅膀在我们身边徘徊,尸体的腐臭扼住了我的嗅觉,有人开始吐,呕吐物喷到了尸体上。我们把尸体从棺材里搬出来,我把它背在身上。黑夜中谁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所有的路看上去都一样,我感觉我与背上的尸体融为了一体,像是在地狱里行走,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全身发臭,又烂又恶心。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我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我怕过,害怕就此一路走进虚无,但是我更怕在贫穷中死去。
“托马斯先生,您好。”我决定说句话试试,我可不想把寻找钻石的时间浪费在托马斯兄弟的沉默对峙上。
我朝亚当·托马斯笑了笑,他冲我点了点头,眼神扫向艾伦·托马斯:“说说你的进展。”
“没什么好说的。”艾伦·托马斯靠在沙发上,腿搁到茶几上。
“艾伦,我们得谈谈。”亚当·托马斯拿出了兄长的威严,尽管这份威严在他此刻装扮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滑稽。
“我过会儿要去玛丽医院。”艾伦·托马斯大声喊着德瑞克的名字,问道:“你能送我们过去吗?”
德瑞克靠在厨房门口抽烟,他没有拒绝,又问谁需要喝咖啡。亚当·托马斯朝他打了个手势,往厨房走去。客厅里就剩下我和艾伦·托马斯时,他忽然开口,“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指你哥,我们的司法局长在德瑞克家洗澡这事?”
艾伦·托马斯捂着肚子大笑,我确实觉得这个现象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但是我都能和艾伦·托马斯一起寻找钻石了,世上还存在什么不可能的神迹吗?
就算他现在告诉我亚当·托马斯和德瑞克有一腿我也不觉得奇怪。司法局长和变态杀人犯,没有任何一出喜剧里能找出比这更悲剧的组合了。
“迪兰,我们得回玛丽医院去。”艾伦·托马斯收住了笑声却也没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再做补充说明。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说出一句话:“我知道科林在哪儿。”
“他在哪儿?”
千万别告诉我他在玛丽医院。
“玛丽医院。你还记得二楼那个车祸受伤的年轻男人吗,他就是科林。我看到他手上的星形纹身时就在怀疑,他的床边也挂着他的名字:科林。”艾伦·托马斯一本正经的分析着。
“你不是说他全身都被绷带绑着,你怎么能看到他手上的纹身?”
“我骗你的,你不觉得挺好笑吗,如果那个人全身缠着绷带像木乃伊一样,我还没见过真的木乃伊。”
“你的意思是你在医院里就确定了那个人就是科林?”
艾伦·托马斯耸肩摊手:“嘿,我是个专业侦探,在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时我从不胡乱下结论,刚才德瑞克提起科林昨天出了车祸,我才能确定这个科林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科林。”
这个狗娘养的杂种,混球,如果当时在医院他说出自己的怀疑,我们也不用来到东城,不用遇见坦克里德的尸体。我也不用被冲锋枪指着脑袋下跪,更不用在冷藏货车里靠着只猪头取暖。
艾伦·托马斯拍着我肩询问我怎么突然不说话时,德瑞克和亚当·托马斯并肩走回了客厅,我问德瑞克家里有没有绷带。
“你要绷带干什么?”
我要把艾伦·托马斯和他该死的专业一起捆成木乃伊,在他面前摆上面镜子,让他对着自己那该死的蠢样大笑到死!!!!
13、第十三章 。。。
德瑞克没给我找来绷带,他把我喊到屋外的走廊上抽烟。
“得让他们谈谈。”德瑞克递给我烟和打火机,被我拒绝了,他笑着把这两样东西收进口袋。我知道德瑞克还想继续说下去,即使我什么都不问,德瑞克的嘴也不会闲着。
“给他们点时间,或许艾伦出来后你就能知道钻石和杀人凶手在哪里,对了,找到钻石之后你打算干什么?”德瑞克好像对我的处境了如指掌,我用沉默回答了他的提问。
“那找到了谋杀弗朗尼先生的凶手之后呢?”德瑞克没有放弃提问,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不知道,如果你是我,你有什么打算。”
就算我有什么打算,我也不会告诉一个被我揍过两次的变态杀人犯。
“唉,迪兰啊。”德瑞克叹了口气,他盘着腿坐在我边上,仰头靠着墙壁念了两声我的名字。
我看他表情痛苦,想必是回忆起了从前被揍的惨痛经历,要是过会儿他挥拳报复正好能替我解解闷。我已经做好迎击准备,谁料到德瑞克忽然向我打听怎么认识的艾伦·托马斯。
“路上认识的。”
具体细节我不想再提,听到艾伦·托马斯这个名字我的脑袋就会下意识的疼。
德瑞克玩着自己的手指,问我,“你知道一只狗,一头鹿和一匹马的故事吗?”
我怀疑他是艾伦·托马斯派来搞疯我的卧底,他们不停给我灌输狗,鹿和马的故事,这个故事中包含着某种我体会不到,但是我大脑里那些神经元能接受到的信息。说得简单些,就是他们在给我洗脑。
我感到绝望,深深的绝望,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的无力感让我不由发出声长叹。
我一定是从艾伦·托马斯那儿染上了妄想症。
德瑞克才把那三只畜生的故事开了个头,艾伦·托马斯就从屋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我们走吧。”他笑着对我说。
德瑞克把汽车钥匙扔给我,叮嘱我们路上小心。没等走进电梯,艾伦·托马斯就迫不及待地询问我和德瑞克的聊天内容。
“他想给我讲你童年的三个朋友的故事。”
艾伦·托马斯扶着额头苦笑,他问了和德瑞克一样的问题。他问我找到钻石后有什么打算。
“去别的地方,离开这里。”我说。
“我听亚当说过,在C城出生长大的人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就算死了,他们的尸体也会回到这里。”
这多可笑,如果尸体真能从别的地方长途跋涉回到这里,我看这儿也别叫“罪恶之城”了,改成“鬼都”还比较合适。
“要是找不到钻石也找不到杀人凶手呢?”艾伦·托马斯难得提出这么忧伤的问题,我也只好跟着用忧伤的思维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那我们就在去地狱的路上见。”
艾伦·托马斯摇着手指说“不”,他说:“我会上天堂,我是个好人,每天都要做一件善事。”
大善人艾伦·托马斯杀过一条狗,光凭这一点,我看天国之门就绝不会向他敞开。
我坐上德瑞克的车,艾伦·托马斯扣上安全带后指着前方慷慨激昂地说:“勇士啊,快去斩杀恶龙!”
亚当·托马斯一定给了他什么刺激,导致他又陷入了另一种可怕的妄想。我现在特别想念德瑞克口袋里的香烟,我需要些东西来麻痹我的大脑,好让它不再思考艾伦·托马斯的事:他的话,他的三头畜生还有他的妄想。
“迪兰,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我是我母亲的独子,她生完我之后就再没遇到过怀孕这样的意外。
“那真遗憾,你错过多少有趣的事。”
他这是在暗示我他刚才和亚当·托马斯的谈话非常有趣?我是白痴才会相信他们刚才进行了一场兄弟间的愉快会谈。
“别这样看我,我的脸色很难看吗?”艾伦·托马斯摸了把自己的脸颊,皱着眉抱怨我不专心看路。
“有消息吗?钻石或者是凶手。”我问道。
“我实话告诉你吧,迪兰。”艾伦·托马斯作了个深呼吸,郑重其事地对我说道:“其实我正在和亚当竞赛,我们在比赛谁能先找到钻石和凶手。”
“赌注是什么?你赢了就换你当司法局长?”
这事如果放到别人身上那听上去是挺不可思议,但是我相信托马斯兄弟真会无聊到以这样的事情打赌。他们和我不一样,我是为了活着拼尽全力,他们是为了活得有意思拼尽全力。
“当然不是这个。”艾伦·托马斯还让我猜,我最好他闭嘴,什么都别说。
“你真没意思,好吧,好吧,我就告诉你吧。”
他听上去有些勉强,不太情愿。我趁着等红灯的间隙警告他:“要是不想说就给我他妈的闭嘴。”
艾伦·托马斯伸手摸我头发,笑着让我别这么严肃,“如果我不和你说话,要是你开着开着睡着怎么办?这多危险。”
“我不介意你用你的一条腿开车,我可以自己去玛丽医院,单独调查。”我特意强调了“单独”这个字眼,艾伦·托马斯显得很激动,摩拳擦掌地说:“不,不,你不能单独行动,那太危险,两个人才好办事。”
确实太危险,他时刻都有被我一枪崩了的危险。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亚当打赌,如果我能比他先找到钻石和谋杀弗朗尼的凶手,那我就能在C城看一年免费的脱衣舞表演。如果是他赢了的话,我就得把我以前领养的一头美洲豹送给他。”
无论是这个赌本身还是他们为之所下的赌注,都听上去很蠢。
更蠢的是,我现在正在为艾伦·托马斯一年免费观看脱衣舞表演的权利拼命。我想立即投奔亚当·托马斯,帮他赢了艾伦·托马斯的美洲豹之后训练他扑食原来的主人。
“是不是听上去很刺激?”艾伦·托马斯紧接着问我。
刺激个屁!要是拿他的性命作赌注,赢了的人能随意处置烦人的阔少爷艾伦·托马斯,那我一定报名参加,单枪匹马把钻石和凶手都揪出来!!
我没理会艾伦·托马斯后,他以“我曾有一个妹妹”为开端又开始讲述他的“童年趣事”。
说实在的,他不该找我倾诉,他应该找个心理医生,在他那里大哭一场或者笑到喘不过气。
艾伦·托马斯的故事是这样的:“我妹妹患上急病后,所有的治疗方案都试过,全都是狗屎。后来,我把她杀了。”
艾伦·托马斯或许还有个隐藏职业:小说家。这一定是他众多故事中的一个,时不时拿出来唬人,用他的变态经历作噱头,骗得那些沉溺于性虐得舞女的信任,与她们共度春宵。
“迪兰,说说你吧,别这么害羞,每个人都有段忘不掉的童年回忆。”
“八岁的时候去过一次游乐园。”
游乐园在C城市郊,那天我母亲在游乐园外的汽车旅馆里接客,他们在卧室逍遥,我被反锁在厕所里数地上的瓷砖。男人走后,她把我从厕所里放出来,她说她想睡觉,可她又睡不着,她问我要不要喝客人留下的红酒,我看到她往红酒里掺了好几片安眠药。
她躺下之后再没醒来。
第二天早上我拿走了她的所有遗产:十张一元纸币。我一个人走去了游乐园,在门口转了一圈,看到许多父母带着孩子进进出出。那天阳光灿烂,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的香气,手牵气球,招揽生意的小丑送给我一只红色气球。我在路边坐了一会儿,觉得饿了,把气球系在了路边的小树上,徒步往西面走。
“好玩儿吗?C城的游乐园我还没去过。”艾伦·托马斯说道。
“游乐园早就拆了,明年要在那里造一间赌场。”
艾伦·托马斯发出惋惜的感慨,没等他说完所有表示遗憾的话,我们又回到了玛丽医院。这回他建议我们变装进去,我赞同他的提议,决定揍晕两个医生弄两身衣服来穿。艾伦·托马斯指着车后箱说:“那儿一定有。”
他的自信让人惊讶,德瑞克的后备箱里真能找出医生和护士的服装更让人惊讶。
“大概他们特别喜欢变装舞会。”艾伦·托马斯暧昧地笑着朝我眨了眨眼。
我一下想到了许多恶心画面,急忙套上衣服低着头往医院里走。
我终于见到了科林,他没有艾伦·托马斯说得那么糟,只有两条腿和脑袋上缠着惨白的绷带。他住的病房里有两张床,一张空着,艾伦·托马斯拉上窗帘,锁上门后,一屁股坐到了空床上,弓着腿掀起裤管检查起自己的伤口。
“说真的,你应该找个医生处理一下。”我好心建议他,他不领情,低着头轻声说:“没那么多时间。”
原来他还有时间概念,我看他盯着手表看,问他怎么不利用专业优势,问问科林知道些什么。
躺在床上的科林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们,从我们进屋他就是这副表情,两只大眼睛湿漉漉的,随时都能哭出来似的。我劝他别紧张,告诉他我们只是来问问路德维希先生的事。
“他是谁,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科林没等我说完就立即与路德维希先生撇清关系,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尽量放缓语速,用可以称得上“温柔”的语调向他粗略解释了一番我和艾伦·托马斯来找他的目的。关于钻石和弗朗尼先生的事一概没提,只告诉他我们是路德维希先生的朋友,想知道他死前发生了什么。
“原来你是在说那个自恋狂,是的,我见过他,和卡尔一起。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还说要拉小提琴给我们听,可是我下午还要回俱乐部,就叫卡尔先走了。
卡尔是他表弟,正好在他家玩,就叫我一起过去了,我们是叫了外卖没错。”科林垂着眼,哽咽着继续说道:“卡尔死了,我们从他家里出来就遇上车祸,他死了。”
科林开始哭,借着他床头照下的白色灯光我看到他长而密的眼睫毛上挂着的几颗泪珠。这可怜的小骗子,妄图用几颗眼泪来获取我的同情,路德维希先生是孤儿,从来没有什么叫卡尔的表弟。
“真可怜。”艾伦·托马斯跟着起哄,“你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我回头看着他,他还质问我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迪兰你别问太多,还是让他休息会儿吧。我看他只是正好去了路德维希先生家,正好遇上了车祸。”
这就是他那该死的专业水准?
“大侦探托马斯先生,请问您破过案吗?”我转过身看着艾伦·托马斯,他两手一摊,打了个手势,说:“不是正在破吗?”
“那好,我现在来告诉你一些有用的线索,路德维希先生没有表弟,这个可怜的孩子在撒谎。”我瞄着科林,他显然还不够老练,脸色已经发白,鼻尖更是冒出细密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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