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突然记起两人的第一次会晤是在“飞鸾静轩”里,那时,她是尊贵的太子妃,宇文川远,是他的夫,高高在上的太子,而她不过是一个名不经传的江湖女子。
凤鸣天阙之暗云惊风(16)
如今,她是大魏朝最尊贵的皇后,是怏怏大国皇帝深爱的女人!地位、名誉、才学、男人的爱,她无一不缺,相比较之下,她萧琰,除了两个孩子之外是一无所有!
“你坐吧!”乔津亭淡淡的,她不可能对萧琰笑颜相向,却也不愿意存心让她难堪。
灯火之下,萧琰见乔津亭柔丝如流水,亮泽如乌金,垂在白缎紫花绣服上,冰姿亭亭,素淡却艳绝。一霎时,酸楚溢满心胸,乔津亭是风华正茂,自己却是身心枯槁,如墙角的枯枝,盼不来半点的春色。
“说吧!你找我何事?”乔津亭自行坐下,今夜,无关皇后与贵妃,她和萧琰,抛开身份和头衔,也只不过是两个平常的女人。
“本宫祖父很快就要兵临皇城,只要你放本宫和太子公主出宫,兴许,本宫可以给你一条生路!”萧琰直视着乔津亭,居高临下,话语咄咄逼人。
乔津亭不禁笑了起来,萧琰,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放人出宫,那么,今夜她是来出一口气呢还是来威胁她?或许二者都有?“谢谢你替我操心,不过,你怕是没有机会放我一条生路的!”
萧琰“哈哈”一笑,“乔津亭,我祖父兵临城下,你自问可以逃过这一劫么?”皇城一破,若她无恙,一定要乔津亭授首,让她和未出世的孩儿一起,魂归地府。
灯火照在萧琰姣好的脸部上,绿鬓金钗,原应是佳人一个,奈何眸底恶毒,让人生厌。“如果你是来告诉我这个的,那么,恭喜你,我已经听到了,你回去吧!不过萧琰,你祖父起兵是自寻死路,断无胜算之理!”
“乔津亭,你是在自我安慰吧?我祖父起兵,有七万之众,城郊驻军,也有三万,这十一万大军,尽在我萧家掌控之内,而皇城戍守,不过是一万,你乔津亭就算有通天本领,皇城就算是固若金汤,也逃不了城破之日!”
“城破之后呢?你就不怕他回师皇城,将你萧氏一脉尽数斩杀?”
“他?你以为他能回来么?”萧琰连连冷笑,银步摇在发鬓上乱颤,“三国联军,他一人能敌六拳?”只要兵变成功,就可截断远征军的粮草,断绝宇文川远的后路,将宇文川远永远地留在异域他乡。
看样子,萧琰已经是巴不得宇文川远马革裹尸,尽快让宇文思耿黄袍加身!乔津亭的心一寒,内心对萧琰再无半分的怜悯,站起身,逼近萧琰,明眸炯炯,逼视着萧琰,“萧琰,让我来告诉你吧,令祖固然有七万兵马,但你是否知道,出征前,他已然发出密旨下达各州县各路军马可靠将领的手中,只要萧家胆敢作乱,兵临城下之日,叛军中身怀密旨的将领就可将萧行洛授首?你可知,城郊的三万驻军尽在我的掌控之中?萧家狼子野心,你当他一无所知么?你以为他在没有万全的筹划之下会轻易离京?你当真是小看了他!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和思耿在我的手中么?不过,令祖既然胆敢公然起兵,想必也不会顾及你和思耿的安危,令祖所思虑的,不过是萧家的权益而已。”
萧琰如雷轰顶,目瞪口呆,原来,宇文川远不过是意欲借萧家之手除去日益嚣张的萧家而已,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么?
乔津亭叹息一声,萧氏一族,除了萧珉,无一不是利欲薰心之人,“他也远非无情,只要萧家安分守己,他自可让萧家合族平安,安享荣华,只是令祖图谋弑君、贩卖私盐,勾结地匪,已让他无法再宽容,萧琰,今时今日,萧家是到头了,但我也不为难你,你好自为之吧!”
“不,不会是这样的,你骗我!”萧琰神情骤然狂乱,迅然转身,往殿外疯狂跑去,心中有一个念头在激烈翻滚,她要设法告诉祖父,祖父!
乔津亭摇了摇头,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如是而已,“传本宫谕旨,将萧贵妃囚禁含芳殿,没有本宫谕旨,任何人不得接近萧贵妃!”
凤鸣天阙之暗云惊风(17)
凌晨时分,白蘋匆忙唤醒了睡梦中的乔津亭,“少主,皇城外有一支骑兵约有五千人众直朝端阳门而来!”
乔津亭一惊,匆匆梳洗,登上了城楼。
西风紧,云暗淡,月朦胧。
马蹄如万鼓齐鸣,震动天地,招展旌旗烈烈作响,来势迅猛,很快就兵临城下。
有探子前来禀报,言道是英王宇文景微率兵马远道而来。
乔津亭面部平静无波,吩咐打开城门,迎接英王进城。
白蘋却是疑虑不定,“少主,此时非同往日,怎可轻易放人进城?须知五千骑兵,非同小可!万一英王与萧家勾结,骗开了城门,然后里应外合,到时岂不是灾祸一场?”
乔津亭步下城楼,从容不迫,回头对白蘋一笑,“你是否记得大婚第二日你呈上的贺礼?”
白蘋依稀记得是她亲手将贺礼送至少主的手中,点了点头,不知少主因何提起。
“贺礼是英王宇文景微差人送来的,”乔津亭迎风而笑,“是一只世所罕见的白玉笛,笛上刻有‘静好’二字。”
白蘋恍然,宇文景微对于乔津亭归于宇文川远固然心中有一万个不甘,但仍诚心祝愿乔津亭岁月静好,这情分,分明深厚,他理当不会与萧家勾结,陷爱慕之人于水火之中。
城门打开,火把照亮了半边穹庐,乔津亭以皇后之尊亲自出迎。
近了,宇文景微一马当前,一勒缰绳,骏马长嘶,骤然住蹄。
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宇文景微见乔津亭淡妆婉约,如清荷亭亭,在城门之前,含笑而立。内心一阵激动,记得当初获得伊人死讯,辗转疼痛,无日安宁,幸好苍天有眼,不让佳人饮恨黄泉。乔津亭归于宇文川远之日,他心如刀绞,醉足了三个日夜,痛不堪言。如今,佳人亲迎他于皇城之前,一如往日,如淡菊舞秋风,也如夭桃吐绛英。
“景微,辛苦了你!”乔津亭见宇文景微征尘满面,血丝横斜于明眸之中,显然是夙夜兼程,未曾有片刻的歇息,内心感动,庆幸自己对他不曾有半分的疑心,否则定然伤了他一颗炽热的赤子之心!
在这原应是草木皆兵的时节,她不曾疑他!给予了他一如既往的亲切和信任!宇文景微于长风中停驻,无语凝望着乔津亭,尽管佳人他属,时光不可倒流,他依然愿意为她付出,倾其所有的付出!
乔津亭上前,“景微,一路辛苦,先去歇着吧!”这语气,是亲人般的关切,是淡中的隽永。
一阵踌躇,宇文景微突然觉得喉头有些梗塞,半响,暗哑地吐出了几个字:“我是该称呼你皇后还是皇嫂?”
乔津亭深知他内心苦涩,肃然开言,“景微,我一直视你为好友,当初是,今后亦然!”
“好,津亭,”宇文景微暗暗压抑心潮涌动,她待他亲厚如斯,他该知足,“这一趟,我原不为皇后或是皇嫂而来!”言下之意,不过是说明此次千里奔波,仅是为一个名叫乔津亭的女子而已!
凤鸣天阙之暗云惊风(18)
五千骑兵尽数进城,却没有扰动黎庶夜半好梦。
乔津亭与宇文景微并肩而行,亲切亲厚如姐弟一般。
谁知探子却将宁静打断,言道萧行洛带领的七万人马离皇城不足五十里远,天一亮,就可到达皇城脚下。
乔津亭淡淡一笑,传旨燃放焰火,通知“留云在轩”的成别思依计行事。
宇文景微见乔津亭镇定如泰山,分明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无有半分的畏惧,“我,是不是来得多余?津亭,你已然有了应敌之策?”
乔津亭停下了脚步,望着宇文景微,眸光温暖,如火把照亮宇文景微的心空,“景微,这世上鲜有雪中送炭之人,而你,明知此行凶险,依然义无反顾,慨然而来,你这份情谊,我固然是无以为报,但永远感激在心!”
她能明白他,已经就是最大的安慰!宇文景微微笑,“不过,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消息,你一定高兴听到。”
乔津亭微笑着打量宇文景微,见年来重重挫折折损了他的骄娇之气,还了他一份才子的坦荡和清明,不由得替他高兴,“哦,是什么消息?”对她而言,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是宇文川远安然无恙,自万里之外凯旋归来。
宇文景微神情霍然一肃,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乔津亭。
乔津亭疑惑,打开一看,怦然心惊,原来这场战祸因此而起,怪不得边塞风云骤变,怪不得兵祸因由无一字传来,原来是萧家放出的一个流言,原来是萧家的死士斩杀了送急报回京师禀明战祸因由之人!萧行洛,为了个人野心,家族利益,竟然是不顾黎庶生计,做了祸国殃民之事。“这书信你从何得来?”
宇文景微得意一笑,“沧州与大凉接壤,我贪慕异域风情,时常乔装前往大凉,机缘凑巧,让我得知这等机密!”
乔津亭将书信折叠递给了白蘋,“景微,你真的是带来了一个最大的好消息!”既然始作俑者是萧行洛,此次只要擒住了萧行洛,将他押至边境,解开大魏朝与大凉国的误会,或许可以解除战祸,还黎庶一个海晏河清。
将宇文景微安置在他昔日下榻的“撷英殿”中,返回凤鸣殿,一夜折腾,让乔津亭困倦不堪。稍稍眠了片刻,天已然大亮,算时辰,萧行洛的叛军应该到了皇城近郊。吩咐白蘋绿芷为她着上戎装,一路朝城楼而去。
城楼之上,流云六艳戎装换了红装,甲胄鲜明,神采奕奕,比之魁梧将士,不遑多让。
举目远眺,马蹄扬起的尘土和旌旗遮蔽了天日,萧行洛,终于到了!一场劫杀就在眼前!
回头环视身后众将领、侍卫,宫中禁卫统领秦弓、京畿守卫统领张蕴之,神色凛然,剑在鞘中,随时杀敌立功!众士兵滚石在手,利箭在弦,无人有一丝惊慌之色。乔津亭舒心一笑,若不是宇文川远德政收尽民心,威望日隆,如何能让众将官兵士慷慨笑上战场?若不是他早有巧谋定计,又岂能安定人心,让众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萧行洛,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的胜算!
大军逼近皇城,萧行洛在众叛军的护卫之下,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神色虽是倦怠,但白须飞扬,目光炯炯,大有踌躇满志之态。一个行将就木的风烛老人,为了权势和地位,家族显赫,竟然不惜铤而走险,可见权势诱人,让人无法抗拒,但终究是一把双刃剑,转眼可毁人于无形!
乔津亭凝望着萧行洛,这大魏朝的权臣,半世权倾朝野,嚣张跋扈,今日,她就可以替她的夫婿除去!
宇文景微匆匆赶来,埋怨乔津亭,“因何不派人唤醒我?”
凤鸣天阙之暗云惊风(19)
眼看旌旗截断风流,马蹄碎了晨光,乔津亭微笑回头,“你累了!”
宇文景微叹息,她总是为别人想得多,遂不复言语,俯瞰城楼之下,杀气冲斗牛,再看乔津亭,是不管风吹浪打,自是怡然不动。
“津亭,何不将萧贵妃和太子押上城楼?”
乔津亭见成别思率领的三万城郊驻军尚未到达,也不妨让萧琰来拖延一下时间,“好,将萧琰带上来,不过,稚子无辜,思耿就不必了!”
萧琰被带上了城楼,数日光阴,她亦如西风凋落了残英,憔悴不复昔日光华,冷冷地望着乔津亭,“乔津亭,你休想用我和思耿来威胁我的祖父!”
乔津亭淡淡一笑,望着云天沉沉,或许,一会萧琰的心情就会像这层云一般阴郁,“萧琰,你太高估了你自己,你以为令祖会因为你和思耿在我的手上而有所顾忌么?此刻,就算是我将你萧府上下所有妇孺一起押上城楼,也不能让令祖有丝毫的退却!你不妨看看!”
俯身向城楼之下,乔津亭将声音凝成一线,“萧行洛,你听着,马上退兵五十里以外,否则我立斩萧家上下于城楼之上!”
萧行洛“哈哈”大笑,须眉飞扬,苍老的声音顺着风向清晰地飘上城楼,“妖后,你尽管杀了我一家老少,为了萧家基业,他们虽死犹荣!琰儿,好孙女,你要做我萧家的好儿女,钢刀横颈而色不改!”
字字入耳,如闷雷响起,在萧琰的耳际炸开,萧琰俯身,惊恐地望着萧行洛,此刻,祖父往常慈善的面容为何有峥嵘之色?扯破了咽喉大声叫喊着,“祖父,你不管思耿了么?他只是一个孩子!”颤动的声音飘零在晨风中,落叶般堪怜。
“琰儿,君上对你无情,皇家对我萧家不义,今日,我一定要血洗皇城,斩除妖后,琰儿,你不要责怪祖父心冷,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萧琰浑身冷颤,祖父言下之意,当然就是可以弃太子于不顾,弃亲情如遗履,往日脉脉温情顷刻间轰塌,萧琰呆了心神!在她萧琰心中,权势固然大如天,但在一个母亲的心里,孩子却是生命的一切!
乔津亭叹息,萧琰,说到底,也不过是萧家掳取权势的一颗棋子!“萧行洛,你不是要救太子吗?为何弃太子于不顾?”
萧行洛侧过了脸,对乔津亭的话语嗤之以鼻,一会之后,待城郊驻军一到,便可一举攻破皇城,从此萧家站上权力的顶峰,此刻也无须再惺惺作态了,“妖后,你想杀人泄愤也行,待会我自会替萧家之人报仇,将你碎尸万段!”
乔津亭回首看着萧琰,“你都听见啦吧?就算此次令祖兵变成功,思耿未必就是皇帝,你也未必就是皇太后,令祖,不过是将你当成了一颗棋子,一颗棋子!”
胸腔如破了一个大窟窿,萧琰只觉冷风“嗖嗖”,直灌心底,一阵晕眩,几乎跌倒!这一生,为了萧家为了后位,她不遗余力,但最后也终归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娘家纵然亲厚,又怎能比得儿子亲近?眼下,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让人痛彻心扉的空虚!
乔津亭心有不忍,被家人背叛算计的滋味,比之利刃穿心恐怕还要让人难受!晚儿,不是曾给了自己这样的伤害?“来人,萧贵妃累了,扶她回去歇着!”
萧琰呆呆的,任凭宫女内侍一路搀扶,如死一般!心若死了,活着,何异行尸?
目送着萧琰的背影,乔津亭有些心酸,一个女人,不仅失去了夫君的疼惜,也终至失去了家族的庇护,这一生,终是凄楚无比!
“津亭,萧贵妃,也是一个可怜之人,不是么?”宇文景微怅惘不已,曾经的夺嫡往事历历在目,母死父丧,惨烈万分!为何一涉及皇权,总是伤痕累累?
乔津亭未及回答,突然看见,远处有暗云一朵,如天外飞来的巨鹰,霎时落在城楼之上!
凤鸣天阙之暗云惊风(20)
“巨鹰”落地之处,士兵惨叫连声,鲜血四溅,轰然倒地!又是阴何情!
城楼之上,除了乔津亭,没有一个是阴何情的对手!
顾不得自身安危,乔津亭一把拔过白蘋腰间的佩剑,一招“岸柳飘绵”,剑势如旋风,卷向了阴何情。
阴何情料不到乔津亭胆敢冒险,一个愣神,就一瞬间的功夫。但这已然足够让乔津亭抢得先机!
一声厉啸,阴何情两只断臂落在城楼之上,鲜血喷洒,红了晨光!
腹中一阵剧痛,乔津亭回身飘至五丈之外,一个踉跄,以剑插地,几乎跌倒。
众人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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