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蘋深深叹息,知道连番的杀戮、血腥和死亡已经激起乔津亭心底不曾有过的杀性和争胜的雄心。
受惊的马匹在前方停住了步伐,白蘋上前牵马。昏暗夜色中,似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几乎绊倒了白蘋。
白蘋一惊,低头一看,见有一人正俯卧在地,一动也不动。伸手一探那人鼻息,尚有微弱的气息证实此人还活着。“少主,这有人!”
乔津亭疑惑上前,蹲下身子,借着树叶空隙漏下的微暗月光,心微微一颤,这人的穿着竟是有些眼熟。不知为何,伸出的手有些迟疑。
白蘋疑惑地看了乔津亭一眼,费劲地将那人翻转过来。仔细一看,白蘋低呼出声,“少主……”
乔津亭低首,目光所到之处,是让人不忍目睹的骇人景象!
锦袍褴褛、沾满了血污!身上剑痕纵横交错,狰狞恐怖!肢体紫黑,中毒已深!最让人心悸是男子脸上的剑痕!两条交叉的深痕无情地横在男子红肿如发酵包子般的左颊之上,翻起暗红的肉里,触目惊心!
乔津亭一愣,神思有一瞬间的呆滞!这人是谁?分明就是那夜曾在她耳边低语,誓将阴何情的人头提至她面前的萧珉!萧珉!萧大哥!“萧大哥!”
萧珉正陷入深度的昏迷之中,生命已然奄奄一息!自然听不见乔津亭悲切焦灼的呼唤。
乔津亭大恸,萧珉正是为了她,将自己的性命丢在了阴何情的刀口之下,丢在了这荒野之中!而他躺在这荒无人烟的深林中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生死挣扎和绝望的痛苦?
乔津亭强自镇定心神,仔细检查萧珉的伤势。吩咐白蘋给萧珉服下续命金丹,“白蘋,连夜赶路,一定要在两天之内赶回山庄!”萧珉危在旦夕,只有山庄珍藏多年的珍稀药物方能解救得了生命垂危的他!
“萧大哥,你一定要挺住!挺住!”乔津亭咬紧了牙关,她绝对不能让萧珉生生地让她面前魂归了离恨天!
骏马四蹄扬起,风驰电掣地驰骋在山野之中,乔津亭心急如焚,她一定要在死神与萧珉牵手之前将他拉回人间!
泪,落在风前,被烟尘无声湮没!归家了,但这归途是何等的沉重?
帘卷西风之人比黄花(4)
流云山庄,依旧躺在青山绿水的怀抱中,依旧在聆听凤尾森然的细语,似乎岁月静好,不曾因尘寰俗世而有半分的更改。
于南浦带着绿芷泠弦等人在流云山庄的大门前翘首以盼。流云十三骑一早外出接应,为何至今未归?
近了,近了!家园就在眼前,亲人就在眼前!乔津亭只觉有泪盈眶,离家已然一载有余,梦里,几度魂魄飞回家园,安享隐逸的恬静!谁知无情风雨,变换了人间!
晚儿,红萼,回家了!乔津亭翻身下马,见于南浦一面关切迎上前,泪水纷纷坠落,哽咽难言,“于叔……”此刻,她不是流云山庄的少主,不是妙手仁心的医家圣手,她乔津亭,仅是一个历尽生死,悲怆满怀的归家女儿,急于回归家园怀抱的女儿!
于南浦拥住扑入怀中的乔津亭,伸手在她的背上轻拍,暗哑了嗓音,“乖孩子,你受苦了!”
乔津亭仰起头,顺腮而下的泪水无奈而凄楚,“于叔,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你,晚儿回不来,红萼也死了,我……我……”抑制不住的悲痛让她伏在于南浦的怀里痛哭失声!
“姐姐,萧大哥……他可以活过来么?”泠弦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将温湿的毛巾轻抹萧珉的额头,担忧地注视着躁动不安的萧珉,此刻,他正在高热中与死神作夺命的搏斗。
乔津亭帮萧珉金针渡穴,导出经脉中的剧毒,默默地凝望着萧珉,心底一阵酸楚,“你放心,泠弦,我绝对不会让萧大哥死,绝对不会!”是的,死的人已然太多,只要有一线的希望,她乔津亭都会尽最大的努力让萧珉活下去!回到山庄,乔津亭已是三个昼夜不曾安眠。
“姐姐,萧大哥,怎会变成这样?”泠弦看不见乔津亭脸色骤变,“是谁伤了他?”抚摸着萧珉脸上刺眼的剑痕,“萧大哥,你怎会变成这样子?”
乔津亭还来不及回答,昏迷中的萧珉突然发出模糊的呓语,“乔姑娘……津亭……津亭,我会帮你报仇……报仇……”
乔津亭跌坐在藤椅之上,艰难地别过头去,见窗外烟雨迷蒙,风送竹韵,萧大哥,你的大恩,我如何相报?你的深情,我无以为酬,萧大哥,你让我如何是好?
泠弦的泪珠滚出,落在萧珉的脸颊之上,回过头来,“姐姐,萧大哥对你……是一片痴情!”
是的,一片痴情!萧珉对她是一片痴情,宇文川远对她一样是情深似海,但乔津亭只有一个,情已酬了宇文川远,萧珉,这一生,我乔津亭恐怕要亏欠你一辈子!乔津亭回头,走近床边,“萧大哥,我一定会将你治好的,包括你脸上的伤疤!”
只是,脸上的伤疤或许可以去除,但心上的疤痕呢?又得几经岁月的洗礼方可平复?乔津亭茫然了。
泠弦看着乔津亭,欲言又止。
更漏将阑,窗纱上竹枝横斜,摇曳出数声秋韵。
萧珉艰辛地睁开眼睛,见烛火一点残红欲尽,穿窗而进的秋风微微飘起轻罗帷幔,拂动一室的清雅,这是在哪里?
帘卷西风之人比黄花(5)
依稀记得阴何情的利剑,记得濒临死亡的挣扎,记得不能实践承诺的失望!他没有死,活过来了!
萧珉一低头,身上的伤痕已被包扎地整整齐齐,纱布犹在渗血,微微一动,是难以忍耐的疼痛。突然,萧珉想起阴何情的狞笑,记起脸庞上的那两剑,急切地一抚脸庞,碰触到的是纱布包扎的厚实和不能忽略的疼痛!
心一凉,一酸,一涩,一痛,萧珉倚在床沿之上,望着跳跃的烛火,呆了!
窗外,一只夜猫在回廊上跃动,碰倒一盆菊花,花盆“啪”的一声脆响,摔落在地上,泠弦自睡梦中惊醒过来,见萧珉呆坐在床上,如一尊泥塑的菩萨,惊喜地尖叫起来,“大哥,你醒啦?”
“泠弦?”萧珉大震,他这是在哪里?在流云山庄吗?“泠弦,我这是在哪里?”萧珉四顾,不见乔津亭,松了一口气,抱着一丝的侥幸,“不是……不是在流云山庄吧?”
泠弦擦擦朦胧的睡眼,上前帮萧珉披上外衣,“大哥,是姐姐将你救回来的,你吓死我们了,知道不?你一睡就是五个昼夜,差点醒不过来,我和姐姐担心死了!”突然,一线惊风透窗而进,将案台上的一点寒灯吹熄,泠弦没有留意到萧珉脸色骤变,回身点燃烛火。
果然是她!萧珉的心一阵寒凉一阵火热一阵羞愧,种种难言的滋味错杂纠缠,让他开口竟是艰难无比,许久,“泠弦……她呢?”
“谁?”泠弦为萧珉端来一杯温热的茶水,见萧珉语气艰涩,“你说姐姐啊?姐姐见你伤势稳定下来,就上山采药去了,这不,一大早去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真让人担心!”寒窗寂寂,夜色漠漠,山庄睡倒在静谧的怀抱里,不闻一丝声响。
萧珉一阵苦涩,“泠弦,你乔姐姐,很担心我么?”
泠弦“噗哧”一笑,“大哥,姐姐自然是担心的,你不知道,我好几次见到姐姐在偷偷地掉泪!”
萧珉见泠弦笑得揶揄,内心苦笑不已,泠弦,她自然不明白,乔津亭是因为愧疚而掉的眼泪!愧疚他萧珉险些命丧阴何情的剑下,愧疚他萧珉从此毁了容貌,如此而已!而他就害怕乔津亭因他而歉疚和不安,这不是他萧珉爱她乔津亭的初衷!他只要她安然恬静无忧地在静好岁月中度过惬意的日日夜夜!
“泠弦……你让我走!”萧珉挣扎着下床,阵阵彻入心肺的撕痛传来,撕裂着萧珉的神智,“趁着她还没有回来,我赶紧走!”
泠弦大惊,扶住摇摇欲倒的萧珉,“大哥,你疯了?姐姐好不容易将你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你怎么能走?为什么要走?”
萧珉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丝丝鲜血渗出,染红了身上的纱布,泠弦见萧珉疼痛地扭曲了半边完好的面容,忍不住埋怨,“大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帘卷西风之人比黄花(6)
泠弦气喘兮兮地将萧珉扶起,拿了一个枕头给萧珉垫在后背,望着神色黯然的萧珉,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泠弦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一线苦涩的笑在半边面容上浮现,萧珉苦恼地一声叹息,“泠弦,我找阴何情报仇的初衷是想为她分忧解愁,如今,我非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而成了她的负累,让她愧疚,让她伤心,我……”胸中郁闷难去,萧珉一拳捶在床沿之上,无尽懊恼。
泠弦有些愣怔地望着萧珉,她虽未曾尝试情是何物,但见曾萧珉情怀九转,处处为心爱之人着想,内心大为感动,却也疑惑,“大哥,难道你希望你的一片真情能打动姐姐,让她从此愿意留在你的身边,和你一生一世不离分么?”
若能在乍暖还寒时节,在风雨未定的深宵,深言浅笑,与她乔津亭共剪西窗之烛,那是他萧珉梦寐以求的事,但乔津亭是何人?是心肠柔韧如水秉性如磐石坚定难移的女子,“泠弦,你还不了解大哥,不了解你乔姐姐!”他萧珉是何等样人?岂能用恩义用伤势来博取乔津亭的垂怜和情感?与其让乔津亭内疚半生,不如一走了之,在茫茫人海中彼此相忘!
“大哥?”泠弦用干爽的毛巾为萧珉擦去额头因疼痛而直冒的涔涔冷汗,“大哥,谁说我不了解?你是担心姐姐歉疚,但是大哥,只有让姐姐亲手将你治愈,姐姐心里的负累才会减轻,你明白么?”
一阵剧烈的咳喘让萧珉痛弯了腰,泠弦惊惧地拍打着萧珉的后背,惶恐地呼叫,“大哥,你怎么啦?”
萧珉虚脱地躺回了床上,手抚左边面颊,呆望着重重帐幔出神。他何尝不明白?但英雄与美人一样,都只愿意让自己最好的一面在喜欢的人面前展露,不管爱与不爱!乔津亭固然可以治愈身上的伤势,但脸上的这两条丑陋的伤疤怕是要永远地留在了脸颊之上,成为他或她心头永远的阴影。
不能让她为难,不忍让她伤心,唯有离开,离开!萧珉闭上了眼睛,离开二字在心上如巨石碾过,是清晰的疼痛。
窗外,长河疏淡隐没,晓星沉沉,天,快亮了,泠弦为萧珉盖好锦被,“大哥,你先休息,我给你煎药去!但是,你不许打离开的注意!”
萧珉涩然,他如今形同死尸,寸步艰难,面容如鬼,如何可以走出流云山庄?但是又怎能不离开,“你去吧,泠弦!”
泠弦应了一声,打开房门,淡月疏星下,乔津亭正站在房门前,眸光低垂,思绪不知何往。“姐姐,你……”望了望室内锦被中微一抖动的身躯,“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声低叹融入冷清弥漫的晨晓,乔津亭罢了罢手,“泠弦,你去吧!”说着跨进门槛,直走向床边,轻轻唤了一声,“萧大哥,我知道你已经醒过来!”若不能解开心结,这身上脸上的伤恐怕也难以治愈。
帘卷西风之人比黄花(7)
羞愧?尴尬?内疚?或许,内心尚有一缕原本不该有的期待?心绪错综复杂,纠结成団,难解难分,萧珉睁开了眼睛,视线却不敢在乔津亭的脸上有片刻的停留。
乔津亭在床沿坐下,望着脸部微侧眸光偏移的萧珉,正色地说:“萧大哥,你看着我!”
萧珉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眸光倾注在乔津亭的脸上,发出一声低呼,“津亭,你……”
乔津亭微笑着拢了拢鬓发,她知道,自己定然是鬓发湿乱,眸中红丝缠绕,脸色苍白,身上淤泥处处,不是一般的狼狈,“萧大哥,我这样子,你可会觉得有半分的丑陋?”
萧珉一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会丑陋?在我心中,你永远是美丽的!”话语出口,方知是不该也不合时宜的表白。
乔津亭丝毫不避嫌疑地轻握住萧珉颤动的双手,诚挚地直望到萧珉的眸心深处,“萧大哥,人之可贵,不在于一张没有瑕疵的容颜,不在于卓绝的武功和无上的智计,而在于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萧大哥,你就有这样的一颗心!让我欣赏和钦佩!”
萧珉的手微微颤动,视线与乔津亭相交融,一种难言的喜悦上涌,能被心爱的人所欣赏和钦佩,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可替代的幸福?“津亭……我……”
乔津亭轻轻拍拍萧珉的手背,微笑中有泪花闪烁,跳跃在火光中,美丽如花绽放在萧珉的心底,“萧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会因为歉疚而改变了自己早已认定的选择,我也是知道你的,因为愧疚而添加的情感,你也一样不稀罕,所以,萧大哥,放下所有的顾虑,安心在山庄里养伤,我们可以是知己,,甚至,我愿意和泠弦一样,成为你的妹妹,大哥,不是因为歉疚更不是要弥补什么,而是,大哥你让我感到窝心,给我的,是家人一样的温暖!你说好么?大哥?”
萧珉情怀激荡,思绪如潮,最终均化作一个暖意的笑容,情感原本不可勉强,男女之情或许更是烧灼人心,但知己之情,兄妹之情也一样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丽,“津亭,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会是你知心解意的兄长,你一世不易的知己,不可求的我不会再强求,我会留下,让你将我治好!”短时间内对乔津亭的倾慕或许难以更换,但至少,他会去努力,努力让自己不让她失望,不让她为难。
乔津亭轻轻地“嗯”了一声,轻唤了一声“大哥!”她知道,萧珉不轻易承诺,但言语一旦出口,他一定会竭诚去达成,在这世间,她是少了一个仰慕者,但从此多了一个不会算计她真心呵护她的亲人!一滴泪滴在萧珉的手臂上,悲喜交集的泪。
萧珉伸手替乔津亭将一缕乱发拨往耳后,心中百感交集,悲么?不是没有悲凄,今晚以后,他只能将乔津亭当成可以爱护却不能仰慕的妹妹,硬生生地埋葬了一腔炽烈的情怀;喜么?是的,佳人固然不可得,但也没有失去她,至少,她以另一种方式,另一种情怀轻松地站在他的身边,关注他温暖他!
帘卷西风之人比黄花(8)
秋日黄昏,斜阳带着三分的暖意,懒洋洋地挂在山头之上。秋枫染霜,羞红了面颊,在枝头炫耀着微有青涩的绚丽。流云山庄的秋日,是平和的静美。
“落日看沉”的庭院,几片落叶,几抹斜阳,几缕微寒的秋风,几盆淡菊,一袖暗香,一壶青梅酒,便是秋日里惬意的诠释。
乔津亭白衣翩翩,神采俊雅,宛若稀疏东篱之下的一丛白菊。
替萧珉斟上一杯青梅酒,微微一笑,“大哥,试一试我酿制的青梅酒!”
萧珉浅浅饮了一口,只觉酒香绵软,清甜可口,不由一笑。这是典型的女儿香,恐怕只适宜像乔津亭这等仙姿翩跹的雅致女子饮用。
乔津亭轻轻一笑,替萧珉满上,“大哥,你可是嫌这酒太淡?但是你得多喝几口,它可以净血解毒,对你正好。”
萧珉“呵呵”一笑,“好,我就听大夫的!”举杯一饮而尽。放下举杯,环顾“落日看沉”秋色绝秀,浑然不是秋来萧瑟,轻叹一声,“流云山庄,当真是世外桃源!津亭,我若是你,定然一世归隐,老死在梅林竹海中,与山岚霞霭为伴,不亦乐乎!”
乔津亭轻捻一朵“绿衣红裳”在鼻端轻嗅,闻言微微一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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