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津亭苍凉一笑,她还怕什么?皇帝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她了,注目宇文川远,“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他日你为人君,断不可仗恃权势夺人所爱,让平头百姓爱无所依,老无所养,幼无所恃,眼前的悲剧,要永永远远的,埋葬在岁月的深处,你明白吗?”
大殿阒寂无声,唯有乔津亭的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发聋振聩!
一宵冷雨之春归何处(1)
一场劫难过去,为了安抚人心,避免朝野震动,宇文川远除了加紧捕杀“无花楼”杀手之外,对其他涉及政变的人员从轻处理,很快的,风波平定,微澜不起。
皇帝自被萧行洛护送回龙啸殿之后,曾单独将萧行洛留在了龙啸殿内,授予萧行洛于密旨后很快就陷入了昏迷状态。宇文川远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记起乔津亭曾与之言道,皇帝阳寿不长,此番经历惊变,恐怕是大限将至。
乔含晚在政变之日病倒,缠绵病榻数日,在乔津亭的精心护理之下,已然大好,但宇文川远自回到东宫之后,未曾有一次来探望于她,内心不免惆怅,失落继而惊慌。
从龙啸殿出来,夜已深沉,阴寒漠漠,笼罩在秋夜的上空,梧桐叶不堪秋气的肃杀,在枝头摇落声声的冷清。宇文川远倦怠忧心,不回东宫,径直往“飞鸾静轩”而去。
霜天之下,弦月幽暗,照在迤逦回廊,淡影浅痕,无限萧索。宇文川远叩响了“飞鸾静轩”的大门,此时此刻,别无他念,只想停留在乔津亭的身边,哪怕就是默然相向,静悄无语,也胜了锦帐和暖万分。
绮窗之下,昏灯照人,直如梅影横窗,清瘦清傲。宇文川远默默地站在回廊之中,凝视着映照在纱窗上的一方剪影,一腔焦躁均化作了静静溪水流淌,唯有她,只需一个背影,一个抬眸,便能让他静好如斯,恬淡如斯。
乔津亭似乎心有灵犀,适时地推开绮窗,霜天之下,是宇文川远略略舒展的眉头眸中淡淡的笑意在一点一点地摧毁她理智的坚拒,叹息一声,打开了房门,顿时,秋风侵入罗帷,寒气直逼人来。
宇文川远摘下披风,体贴地为单衣凉薄的乔津亭披上,此刻,无言也自销魂,视线纠缠,久久不可离分。
宇文川远自乔津亭的身后,轻轻地环住伊人的腰肢,骤然发觉,楚腰纤细,又消瘦了几分。将头靠在乔津亭柔削的肩头,轻嗅着怀中人特有的缕缕暗香,沉醉地闭上了眼睛,若言岁月静好,莫过于此刻,夜半人静之中,没有争斗,没有杀戮,只一室灯火,半盏热茶,一个心爱的女人长夜相伴,如此足矣。
一场劫难之后,乔津亭已然心力交瘁,对宇文川远的亲昵举动也无力也不想推拒,想起商云影和桑暮雨的惨淡情事,二十年的坚持,一朝轰塌,只落得黄泉相随;一个无辜的孩子,惨死在母亲的刀口之下,疼痛了她的心,每每念及惊变,内心总是凄恻不已。至于自身的遭遇,反倒是看淡了,坦然了。
深夜之中,两人静默无语,唯有借着彼此的体温去驱除心底的一段挥之不去的阴魂。
“乔……”耳边的呢喃响起,如春风拂过,醉人心脾,“乔,你还在想着皇后的事?”宇文川远叹了一口气,“让往事随风吧!”
乔津亭淡淡一笑,若能轻易地让往事随风,这世间便可少了许多伤心的人。
“对了,他们,你处置好啦?”乔津亭曾答应过商云影让她一家三口永不分离!
一宵冷雨之春归何处(2)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会竭尽全力去办到!”宇文川远已让人将商云影、桑暮雨和宇文景煌三人的尸骨一起火化,真正地让他们一家骨血相溶,天上人间,从此再也不离分。这等做法虽然是于国法不合,但宇文川远不能失信于死人,更不能让乔津亭失望,也唯有这么做,方能稍微地减轻她乔津亭的愧疚之心。
“谢谢你!”乔津亭叹息一声,“他们真的是可以在一起了!”
宇文川远搂紧了怀中之人,深怕一个放手,她便如一缕轻烟消失无踪,“乔,人生苦短,来生更是遥不可期,皇后与桑暮雨惊风暗雨二十年,从不改相知相爱相守的初衷,难道,你和我,还要像他人一样,遗憾半生不成?”
心底寒暖交迫,煎熬着乔津亭的心,她何尝愿意与宇文川远之间只是一场片时春梦,梦醒之后是地阔山遥的无处寻觅?“你和我……不是皇后和桑暮雨,你我之间……”
剩余的话语无须在出口,宇文川远自然知道,他们之间,横亘着萧琰,横亘着乔含晚,甚至连大魏朝皇族之外最显赫的高门大族也是他们之间的绊脚石!重重的艰难,重重的惊险,比之皇后和桑暮雨,不知复杂了几分!更何况,其中还有宇文川远所不能探知的一段乔津亭和皇帝之间的隐秘!
“乔,都交给我,好吗?愚公虽愚,也终移了大山,请你信我,给我时间,让我也做一回坚定的愚公!”相知日深,相爱益坚,如何能轻言了离分?皇后与桑暮雨尚且可以用二十年的时间去谋算余下短暂岁月的厮守?他和乔津亭怎么不可以?
一个“好”字几乎要破口而出,终究还是被乔津亭生生地咽进腹中!身躯在宇文川远的怀中轻轻颤动,是应允还是拒绝?无论哪一钟选择都一样的是万般艰难!
宇文川远扳过乔津亭的身子,双手捧起乔津亭清寒的素颜,“乔,你知道不?我真害怕,害怕有一天你离了我去,我会像父皇一样,二十年,不,是一辈子,就如死灰冷寂般,了无生趣!”
死灰冷寂?了无生趣?一阵刺痛在乔津亭的躯体里窜动,狠狠地紧扭着她的心,颤声响起,“你不能,不能!”
红唇轻颤,气息如兰,狠狠地搅动宇文川远的柔情万种,微微俯下了头,灼热的目光似要融化了乔津亭一般,“你若不答应了我,我就是了无生趣的冷寂死灰一堆!”
乔津亭错愕,这等语气,倒有几分威胁耍赖的味道,心酸之余,却禁不住的展颜一笑,“你……哼!”
这笑容,这笑容,直如春来软风破了寒冰,枝头初绽了新柳,晨露催了花开,宇文川远一个愣怔,顿时迷失在乔津亭一个轻浅的笑靥里,眼神迷离了起来。
乔津亭秋水横波,无风也自荡漾,“你怎么啦?”
宇文川远叹了口气,一手搂紧了乔津亭,将头轻贴在她滑腻的颈侧,“得你一笑,我终于明白当年的周幽王为何有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举动了!”
一宵冷雨之春归何处(3)
乔津亭气恼,挣开了宇文川远的怀抱,一拳捶在宇文川远的胸口,“好啊,你倒是把我比成了褒姒了!”
宇文川远“呵呵”一笑,握住乔津亭纤小的拳头,“你不是褒姒,我更不是昏庸的周幽王,乔,我所渴望的,是你能成为我的皇后,和我一起,为大魏朝开辟一番新天地!”
说着,宇文川远不再给乔津亭拒绝的机会,俯身去吻久欲吞噬的红唇!
一时间,乔津亭如困柳慵桃,娇软无力。
宇文川远的吻,带着疼痛的焦渴,一路攻城略地,与乔津亭在唇齿之间久久纠缠!
一室的秋风,化作暗香盈艳。
谁知窗外,正乱叶飞舞,风悲画角!
乔含晚衣襟单薄,愁容如朦胧淡月,不见颜色!风越发的凉了,凉得入了心入了骨!
夜半醒来,辗转难以复眠,正准备找乔津亭秉烛夜话,谁知一到乔津亭的居室之外,入耳尽是宇文川远对姐姐的切切情语,字字句句,无一不是深情,无一不是厚爱!
一时间,乔含晚似呆了,傻了,原来,一直以来,她都是愚蠢的一厢情愿,自与宇文川远的一夕癫狂,便以为可以和宇文大哥地老天荒,谁知梦好难留,宇文大哥心心念念的竟然是自己的姐姐!姐姐!无所不能的姐姐!是的,以她的残弱,凭什么和明朗处如骄阳,恬淡处如素月的姐姐相比?可是,姐姐,为什么这么的残忍?明知她痴心所系,身之所属,还忍心掐断她寡欢少喜的命途中唯一的一脉狂喜?不,姐姐,你不能,不能,你可以拥有的太多,而她却仅仅有他!
步伐飘忽,神魂已破,风,拂起散发,纠结在乔含晚瘦削的脸庞,内心痛楚如针针深刺,姐姐,不是答应了她让她留在宇文大哥的身边吗?
来了,走了,室内两人却浑然不觉,眼中心底唯有彼此,唯有彼此的炽烈深吻,温热的躯体方是暗夜中迷途里最暖人心头的慰籍。
乔含晚一路踉跄,在“飞鸾静轩”中兜转而不知所往,突然,一湖秋水在疏冷淡月下泛着微光,而湖水的不远处,侍卫正来回的巡逻,一咬牙,一个主意在心中迅速酝酿、成型,进而付诸于行动!或许,此举可以让乔津亭断然从宇文川远怀里抽身!
“噗通”一声,惊破秋夜的静谧,侍卫听见声响,急忙赶到,一看,吓了一大跳,疾呼出声,“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一个侍卫跳下湖中,将乔含晚从湖水中捞起!
宇文川远正堪堪推开呼吸絮乱明眸微闭的乔津亭,一缕满足的微笑在嘴角边荡漾着,有情如此,方知了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深意,世间女子万千,怎及了乔津亭的一分半毫?
眷恋着,情不自禁地,又待吻下,谁知疾呼传来,惊断了旖旎风光。
一宵冷雨之春归何处(4)
乔津亭疑惑地抬头,“夜半三更的会是谁呢?看看去!”
叹了口气,是哪个冒失鬼惊扰了一帘美梦?宇文川远沮丧地松开了乔津亭,“哼”了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乔津亭看他不清不愿的模样,想起刚才他的情切迷离,素脸一红,横了他一眼,“你啊……”但夜深人静,太子在自己的闺阁里出现,扬传出去似乎并不妥当,虽然自己与太子于德行无亏,但含晚总会有芥蒂在心,“你还是先回去,我去看看就行!”
宇文川远伸出手,掠了掠乔津亭微微有些散乱的鬓发,知道她的顾虑,沉默了一会,“乔,要面对的始终逃不掉……你……”
手一颤,他难道不知?要面对的不是她人,而是含晚!不待宇文川远说完,乔津亭已接下身上的披风默默地给宇文川远系上,催促,“你该走了!”
“你该走了!”多熟悉的一句话,似乎总在情浓时刻不合时宜地频频出现,“好吧,我走!”
乔津亭直朝疾呼传来的地方走去,谁知白蘋手中拿着一件披风,是含晚的披风,匆匆迎面赶来,“少主?”
乔津亭秀眉一颦,“你还没有就寝?三姑娘呢?”
白蘋诧异,“三姑娘不是上你这来了吗?”
乔津亭一惊,含晚来过了吗?自己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那么,她看见宇文川远了吗?一念至此,内心大骇,莫非落水之人是含晚?看见自己和宇文川远的两情缱绻而不堪忍受而自寻短见?
果真是含晚!此刻,她正是凉水湿了桃红,浑身湿淋淋的,在半夜的秋寒中,花枝乱颤,见乔津亭一面着急和愧疚,白蘋就在身后,料来乔津亭定然以为自己是伤心落水的,“姐姐,我……出来走一走,不小心就……对不起,姐姐……”话未说完,一头倒在乔津亭的怀里,昏厥过去!
乔津亭心头沉痛,用披风裹紧含晚,急急抱起她瘦弱的身躯……
含晚病体残弱,骤然落水,感染了风寒,寒热交迫,在病榻上辗转反侧,宛如一点的残红,在枝头欲坠不坠,惊人心绪!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待东方发白,残星隐没,乔含晚方才沉沉睡去。
望着睡榻上乔含晚并不安详的睡容,乔津亭的湛湛明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暗,“不,姐姐……你不能……不能抢走了宇文大哥……姐姐,我是他的人了……”梦魇低语,似是模糊,但在乔津亭耳中却清晰可辨。
乔津亭霍然回首,床榻之上,乔含晚脸颊潮红,樱唇欲闭还张,柳眉紧颦,神情似恨还怨!
“抢”?乔津亭的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心中也是空荡荡的,神思茫然不知所往,“抢”?在妹妹的眼中,她居然成了霸道的掠夺者!注视着乔含晚,突然一股从未有过的悲愤涌上心头,对家人萌生的悲愤!
一宵冷雨之春归何处(5)
十二岁,别人家的女孩儿正是娇憨不识愁滋味的豆蔻年华,她,默默地承担起家族的重担,从此,不见娇痴,不再任性,任凭青灯伴随着书卷,或是漠北江南,一马驰骋来去,她未敢有怨。
乔姮,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灾难,怜她幼失母爱,再失父慈,对她照拂有加,事事包容,谁知却因乔姮的无知与鲁莽,将自己陷入劫难之中。
最让她伤心难过的是含晚,爱她怜她宠她,虽是双生,她却必须如母亲怜惜幼女如长姐深爱小妹般,因她病弱,多年来不曾拂了她的心意,背了她的意愿,事事迁就和容让,如今她竟成了妹妹心中的掠夺者!自己和宇文川远相识在前,相知在前,相爱在前,如果说掠夺,那么乔姮是掠夺者,掠夺了一个名分;含晚也是掠夺者,掠夺了宇文川远的身体!而自己却要默默的接受,不能有怨,更不能有恨!
泪水终究不能遏制,一滴一滴的的沁出,滑过脸颊,流入掌心,“爹,娘,你们在哪?津儿累了,真的累了……”
“姐姐……你知道晚儿命不长久,为什么那么狠心?你拥有的已经够多……姐姐……宇文大哥,宇文大哥……别走,别走……”
这一字一句,如刀锋剑芒,惨烈地割着乔津亭的愁肠!
“啊……”一声尖叫,乔津亭听到乔含晚骤然惊起的声音,回头一看,乔含晚正冷汗涔涔,一面惊恐地坐了起来,朝乔津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姐姐……”
乔津亭几步上前,将乔含晚拥进怀里,轻轻拍打着乔含晚不停抽搐的身体,“姐姐在这,没事,没事了……”
乔含晚一把抓住乔津亭的衣襟,哀怨地望着乔津亭,颤声低泣,“姐姐,我梦见我快死了,黑白无常来抓我,我怕……我会死吗?姐姐,你救我,救我!”
平生万事,最难堪是此刻的煎熬,乔津亭微仰了头,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救?不救?怎么救?她当然明白,乔含晚口中的“救”意味着什么,可她怎能轻易出口?一个“救”字出唇,就意味着她将彻彻底底地从宇文川远的世界里抽身,从此不能与他再有一丝一毫的牵连!含晚!含晚!你竟是这样来逼迫我!
“好,姐姐救你……救你!”此刻,眼泪和悲伤似乎都是多余的,唯有锥心的痛,从过往直刺进未来,从今晨开始,无休无止!
“你累了,好好歇着!”放开了乔含晚,她没有力气再在含晚的身边停留一刻,“姐姐要去歇会!”
一缕狡黠、满腔的惊喜、微末的愧疚在乔含晚眼中丝丝缕缕一一闪过,乔津亭一愣,一霎时就像堕身冰窖,含晚!她吃定了自己会对她百般依顺,一如过去的漫长岁月,予取予求,毫无怨悔!但是含晚,你就不能隐晦些,至少,你可以不让姐姐知道,你跟姐姐耍起了心眼!至亲至爱如你,竟然也如此待我!僵硬地转身,不复回头!
唯一愧疚的,是对宇文川远,有生之年,她终是要狠了心肠,离了他,负了他!他虽是有错在先,但始终坚持,而自己,终是要彻底地放弃了!含晚,在以她的生命相要挟,她怎能不放弃?
一宵冷雨之春归何处(6)
多日过去,皇帝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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