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从乔津亭的身上移过,停在萧行洛的脸上,萧行洛会意,对宇文川远说:“老臣护送皇上,太子殿下可以放心!”
殿中局势犹需要宇文川远来收拾残局,宇文川远自是不能离开一步,只好让萧行洛护送皇帝回龙啸殿!
殿中大臣已被悉数护遣送出了殿堂,黑衣人被全数诛杀,禁卫军也退出了殿外。
大殿之中,尸体叠着尸体,鲜艳的血液覆盖了暗红!断刀残剑弃落在地上,微微泛着残光!
商云渊锦袍血污横流,发髻已被削开,乱发披散在惨白的脸上,脸上是一缕惨淡的笑容,到了此时此刻,生还已然渺茫!然,在死亡逼近的时候,心,反倒平静了心来!
深深地注目深爱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淡然一笑,声音,轻柔得如情人夜半枕边的私语:“影儿,我终是负了你,负了你一生的期待!”
“不,暮雨,暮雨!你没有负我!没有!”商云影挣扎着从地上起来,鲜艳灿烂的华服尽是血污,金步摇落地,华美的高髻瘫倒,泪水模糊了精致的妆容,商云影已经不是回眸一笑生百媚的商皇后!此刻,她只是一个想与敌人拼命的普通女人。
商云渊,不,或许,该还给他以真面目——桑暮雨,虽是利刃就在颈上,桑暮雨已坦然无惧,一生行至今日,战战兢兢,梦魂也不曾安稳,今日,或许可以解脱了。
“影儿,今日功亏一篑,也算是老天亡我,但是,影儿,我无悔,你,后悔了么?”桑暮雨笑容湛然,死别就在眼前,或许顷刻就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血雨腥风之尘埃落定(16)
商云影大恸,与桑暮雨两两相望,都不由自主地在血光冲天的死亡陷阱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甜蜜的笑脸!
时光仿佛急遽倒流,那是三月桃花红的暮春时节,妍暖破了轻裘,在醉人花气中,美人春慵恰似春塘水,溶溶曳曳,醉了少年的心!从此,花树下,暮笛中,绿水桥边,莺声燕语伴随着耳鬓厮磨的甜蜜,那是人生最美的回忆!待到劲风吹散良缘,相思万点,都付了夜半啼痕。谁知峰回路转,情郎摇身变了手足,二十年来,在禁卫森严的宫禁中,在高悬的刀口之下,石榴裙依然绚丽,美人依旧如玉温润,覆雨翻云,澹然无惧!
笑容渐渐变得凄美,商云影摇摇欲坠,见桑暮雨血迹斑驳,泪水还是不可遏止地如珠滚落,“暮雨,我无悔,若然时光可以倒流,我依然期盼与你相逢与你相守,富贵荣华算得了什么?声誉又算得了什么?在我眼中,皇帝更是粪土不如,唯有你,唯有你,暮雨,今生得你一生的眷顾,就算是堕入十八层地狱,也算不得什么!”
桑暮雨,商云影,此时此刻,将阎罗殿当成了和暖深闺,尽数地将脉脉情愫倾倒在爱人的面前!
乔津亭内心震动,在世人眼中,或许商云影与桑暮雨恬不知耻,罪无可赦,但两人何尝不是被皇权所逼迫,无可奈何地走到了今天?二十年的浓情不改,当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虽说两人所作所为违背了天良,丧尽了公理,但其行虽可诛,其情却可悯啊!晶眸渐渐地蒙上了一层水雾,抬眼向宇文川远望去,恰巧,宇文川远正侧过了头来,视线相碰撞,火花四溅,凄凉的,甜蜜的,惆怅的,层层叠叠,无从分离!但当宇文川远的视线再次投向商云影和桑暮雨时的冷厉,乔津亭内心又是一寒,眼前两人,断无生机!
桑暮雨温柔的目光轻轻地抚慰着满怀幽恨,珠泪纷弹的商云影,“影儿,若有来生,我希望你还是我的,对不起了,我要先行一步!”“步”字还在唇边,桑暮雨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拿起一把断剑,猛插进自己的腹部!人,如玉柱倾倒,轰然倒地。宇文景微呆了眼,手中匕首“铛”的一声,也落在了地上!
鲜血,如泉喷涌,红了商云影的双眼,震裂了她的心!“不,暮雨,暮雨!”商云影终于不支倒地,一口鲜血喷出,一如鲜花的炫丽!她挣扎着爬向桑暮雨,将桑暮雨的头抱在怀里,泪水滴在桑暮雨的嘴角,和着鲜血,交融不可分离,就如两个人的一辈子,从没有离弃!“暮雨……”嗓音已经沙哑,太多的话语在喉间滚动,唯有化作一句今生的绝望,“你不能死,你不能抛下我……不能先离我而去……”
桑暮雨艰难地抬起手,抚上商云影泪痕交错的脸庞,微合的双目竭力张开,凝视着为之拼斗了一生的挚爱,“别哭……我只是……只是,在下面等你……等你和我一起……”
话音未落,手掌陡然掉落,眼睛尚未合上,已经轰然长逝!
商云影呆呆的,将桑暮雨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痛极反笑,“不错……你在下面等我……我,会和你一起,不会让你寂寞……”
方才的杜鹃啼血一刻化作柔语低细,如溪里流水,清澈见底!出人意料地,商云影微微扬起了头,向呆立在一旁的宇文景微一笑,招招手,“景微,孩子,你过来……”
眼见母亲与父皇之外的男人生死别离,情深义重,宇文景微的脸青白交替,羞愧难掩,异常的难堪。但商云影终归是生身的母亲,此刻柔声相唤,似在依依梦里!趋上前几步,屈膝在商云影的面前,沉痛地叫了一声:“母后……”
这张脸!这张脸!是二十年前的皇帝还是她自己的儿子么?不是,不是,宇文景微,只是不该诞生到这个人世间上的一个孽种!皇帝的孽种!宇文家的孽种!一丝狠毒在商云影的眼眸中闪过,猛然从桑暮雨的腹部抽出断剑,一剑插向宇文景微!
血雨腥风之尘埃落定(17)
宇文景微万万没有料到商云影会向自己下手,大骇,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不可置信地望着神情凄厉的女子,凄绝地叫了一声:“母后……”眼见断剑就要插进自己的腹部!
乔津亭暗呼一声:“不好!”不假思索地扯下身上唯一的饰物——半边玉珏,射向了商云影的手腕。
商云影手腕吃痛,手一松,“铛”的一声,断剑和玉珏一起落地。
宇文景微倒坐地地上,惊魂未定,望着血玉,长舒了一口气,向乔津亭投去感激的一瞥。
宇文川远心头一震,这血玉在他或乔津亭的心目中,无疑都应该是两人的定情信物,而她竟然将它当成了普通的暗器来使用,虽是救人心切,但心里不免起了一个疙瘩,尤其所救的人又是宇文景微。冷冷地,上前几步,俯身捡起血玉,眸光冷厉如刀,在商云影的脸上刮过,喝了一声:“来人,将逆贼拿下!”回身,走向有些愣怔的乔津亭。
眼见宇文川远面色严厉如秋霜,眸中怒意纵横,乔津亭自是明了他因何生气,不由心下歉然。
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避嫌,宇文川远一手抓住乔津亭的手腕,冷硬地将血玉塞进乔津亭的手心,“它就这样不值得你珍惜吗?”眼见乔津亭默默的将血玉细心收好,脸色才稍稍和霁,低声叮呤:“我,不希望有下次!明白吗?”
语气虽是强横、霸道的,但熨在乔津亭的心上,却异常的舒坦,因珍惜她而珍惜两人共有的一切,她如何不明白?遂柔顺地轻应了一声:“嗯!”
宇文川远放开乔津亭的手腕,转而握了握她的手,手心相贴,温热如旧,宇文川远的心一片的柔软,和商云影与桑暮雨想比,他与乔津亭是否该是幸运了许多?
这一刻的温存,丝毫不造作,没有一丝的勉强,落在众人的眼里,激起了千层波浪!萧珉脸色黯然,这是他求而不可得的两情相悦;宇文景微既恨且妒,江山美人,全被宇文川远尽数拥进了怀里,同为皇子,为何命数是如此的天差地别?商云影疯狂扭动身体,在健壮侍卫的挟持之下拼命挣扎,她也曾有过浅画镜中眉,深拜楼中月的青涩少女时代,更有过执手相看的郎情妾意,为何一生的期盼半世的经营尽付了流水?
“乔津亭,我与你母女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你母女为何尽坏我好事?”商云影声厉如刀,锋芒直指乔津亭。
乔津亭苦笑不得,自己和母亲倒成了罪魁祸首了,自己确实是屡次坏了商云影的好事,但与母亲又有何干系?
宇文川远容不得他人对乔津亭的半句诽谤,眉头一皱,“带下去,打入天牢,等候处置!”
乔津亭叹了一口气,商云影也算是半世坎坷,人之将死,何不让她将胸中怨恨悉数吐出,最后坦然赴死?示意宇文川远让侍卫放开商云影,怜悯地低叹一声,“皇后,你有话就说吧!我都听着!”
话语出口,堵在了商云影的唇边,倒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能说什么呢?大限将至,似乎一切都清朗了起来,前尘往事,一一在心头掠过,让她凄凄切切地轻笑了起来,回首凝望桑暮雨,檀郎已然安眠,魂魄有知,定然在前方静候,静候与她携手,奔向来生!悲泣的眸光在殿中人身上一一扫过,突然凝滞在蹲坐在大殿角落的宇文景煌的身上。
血雨腥风之尘埃落定(18)
宇文景煌的身前身后尽是狰狞的尸身,他就在杀戮的中央,因惊吓过度而神情呆滞。
商云影如遭电击,这是她和桑暮雨唯一的孩子!是他俩甜蜜痛楚的结晶!在她死后,等待景煌的,该是何等悲惨的命运?景煌是桑家的孩子,父亲已不甘受辱,断然自戕,儿子又怎能任人鱼肉?已然断流的泪泉再次喷涌,然,纯澈的珠泪也被染了殷红,点点滴落,点点惊心!
乔津亭知道她心之所系,却不知她心之所思,迈步走向宇文景煌,将身子抖动如筛簸的孩子带到商云影的面前,“皇后……”
一触及商云影的脸庞,宇文景煌似乎从死亡的阴影中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哭声震人,“母后,我怕……我怕……”
商云影颤抖着伸出手,将孩子拥进怀中,轻柔地拍打着宇文景煌的后背,“孩子,别怕,有爹娘陪着你……一辈子陪着你!”
一阵不详的预感与商云影的话语一起卷向乔津亭,还来不及反应,商云影抓起地上断刃,用尽全身的力气,插进了宇文景煌的胸膛里!随之用力一拔,如电光火石,复插进自己的胸口!她一心求死,这两刀刺得又快又准,根本不可能给予人阻止的时间!
宇文景煌惨叫一声,两眼圆瞪,直直倒向商云影,而商云影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拥住孩子,挣扎着一点一点地向桑暮雨靠近!靠近!“暮雨……暮雨,你曾经说过……我们一家三口……一辈子也不分离……不分离……”
这等惨状,就算是铁石心肠的铮铮铁汉也为之凄恻不已。宇文景微惨嚎一声,跪倒在地上!
桑暮雨已经凝固的血被重叠上商云影和宇文景煌的鲜红,让乔津亭一阵晕眩,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宇文川远一把扶着乔津亭,忧心地轻呼:“乔……”
泪水从乔津亭的眼角沁出,朝宇文川远凄然一笑,“我真蠢,是不是?”是她,亲手将一个无辜的孩子交到了死神的手里!
宇文川远默然地拥紧了她,“不关你的事……”谁会想到商云影会如此狠心,再次扮演夺命死神的角色?
商云影无力地抬眸,望向了乔津亭,微弱地,“你……过来……”
宇文川远拥紧乔津亭,摇了摇头,乔津亭惨然一笑,“这是我欠她儿子的……”挣开宇文川远的怀抱,坚定地走向奄奄一息的商云影,一脚屈膝,“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竭尽所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可以,她会尽力去满足商云影最后的愿望!
宇文川远上前,靠近乔津亭,生怕她有一个什么不测。
商云影目光散乱,注目乔津亭,再将目光移至宇文川远的身上,艰难地摇了摇头,低语几不可闻,“你的母亲……比你聪明……什么人不去喜欢……偏偏……偏偏喜欢宇文家的男人?……你不知,不知这皇宫大内……是人间的坟墓……是地狱?”
酸楚一波紧接一波,浪涛重重,直向乔津亭拍打而来,乔津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皇帝和圣旨,商云影所说,何尝有错?“皇后……”
商云影侧首望着身边冰冷的桑暮雨和尤带温热的宇文景煌,微微一笑,是凄楚、满足的笑,伸手抓住乔津亭的衣襟,“答应我……就算是……挫骨扬灰……也让我们一家……在一起……不分离!”
血雨腥风之尘埃落定(19)
只想和自己的爱人和孩子长相厮守,是这个女人最后的也是最真的愿望!乔津亭垂泪,哽咽不已,“我答应你,无论如何,也让你们一家在一起!”抬眸望向宇文川远,目光凄戚,轻声恳求,“你答应吗?这是你宇文家欠她的!欠她的!”
宇文川远震撼无语,商云影与他半世为敌,说她心如蛇蝎或许并不为过,然,她半生堪怜,更是一个烈性的女子,可以为爱而不惜一切!人之将死,他何不成全了她?
商云影得宇文川远一个点头,终于懈下了一口气,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嘴角,犹带着一丝微笑,纵使人间不能长聚首,黄泉路上也应重相逢,人生至此,已无所憾!
一场政变,已异常酷烈的落下了帷幕,桑暮雨,忍辱偷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只为红颜一笑,九死不悔!商云影,一代妖花,艳绝人寰,终归了尘土,从此黄泉碧落,魂魄相依,也算是惨淡人生唯一的一点安慰。当真是半世沧桑随逝水,一宵血雨葬妖花!
一场惨变,似乎带走了宇文景微的魂魄,商云影的那一刀将永远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他宇文景微是母亲痛恨、遗弃的孩子!
萧珉唏嘘不已,虽是局外之人,却感慨良多,商云渊——桑暮雨,在国法固然是乱臣贼子,但一个饱读诗书的七尺男儿,为情为爱,致死不悔,阴险狡诈之外,其刻骨柔情何尝没有动人心魄之处?抬眼向乔津亭望去,伊人如雪里红梅,寂空皓月,柔情、侠情深刻在剑胆琴心中,难道不比商云影更来得让人珍爱?
乔津亭的眸光久久不能从商云影、桑暮雨和宇文景煌的尸身上移开,内心一片茫然。谁对?谁错?谁又是公理?谁又是正义?一个个的问题在脑海中翻江倒海,搅动柔肠,顷刻化为浓厚的愁绪,弥漫在心头,挥剑难去。
宇文川远知道今日事变是她不可接受的酷烈,尤其是宇文景煌恐怕会成为她夜半的梦魇,时时在她耳边凄戚哀鸣!“乔……”
熟悉、温煦的呼唤让乔津亭回过神来,眸底是宇文川远不忍卒读的悲凉,“你们可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走上了不归之路?”
宇文川远默然无语,他未尝不知因由,但身为国之储君,皇帝的儿子,如何能指斥父亲的不是?扣打皇室的声威?
乔津亭冷冷的眸光射向高高在上金碧辉煌的皇帝宝座,“或许,你们认为是私情是权欲,但在你们眼中这见不得人的私情权欲又是从何而来?终究是皇权的逼迫,是走投无路的反戈一击!是皇室的骄奢淫逸、暴虐无道种下的恶果!”
语惊四座!直可惊天动地!众人悚然,为乔津亭的勇气和真知灼见,但这又是大逆不道的话,传扬至皇帝的耳中,后果不堪设想!“乔,别说了……”
乔津亭苍凉一笑,她还怕什么?皇帝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她了,注目宇文川远,“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他日你为人君,断不可仗恃权势夺人所爱,让平头百姓爱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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