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津亭清冷地,如水中的广寒宫月,虽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你已经有了洞房花烛,萧琰,是你的结发之妻,更是你登上皇位的重筹,你怎能拒绝得了?而东宫里的其他女子它们的生命及一切只能因你的存在而延续,你怎能忍心让她们因我而幻灭?”这话太尖锐,但宇文川远无法回避她的锋芒。“而我,所求者,不过是耕读的逍遥与简单,我无法违了自己的真心,去争宠,去算计,让我的人生因此变成无法负荷的沉重!”
这是何等尖刻的对话?是何等凄怆的情怀?两情相悦而未能长相守,只因怕动摇了他的根基更怕违了人性背了真心,到头来迷失了自己!总归是相思相望不相亲,多情无奈成了无情!
宇文川远情思辗转,低回难安,抬头,乔津亭虽哀却不伤绝,或者,今生得她相爱,人生已无所憾?但他又岂能就此放开了手?
乔津亭略略敛了怨眉愁睫:“其实今日等你,尚有两件重要的事情与你说明!”
柳暗花明之可奈今生(4)
宇文川远默不做声,别过了头去,望着窗外的沉沉雾蔼出神。
乔津亭纳闷:“你,怎么啦?”
宇文川远言语渗了些冷湿:“我知道,若不是有‘重要的事’,你乔庄主想必也不会主动见我!”
乔津亭翠眉斜飞,欲出言辩驳,但终无言以对,他说的,未尝不是事实。世事弄人,多情反结了无情果,这不是她的本意。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何必计较?你先听我说了吧!”
宇文川远见乔津亭神情肃穆,知道所说之事定非寻常:“你说!”
乔津亭似有顾忌,压低了声音:“目前皇上看起来虽已日渐康泰,但是,你身为太子必须要有心理准备,由于多年来遭受毒物的侵蚀,皇上……”
宇文川远震惊:“你是说……”已无须多说,一切尽在意会之间。
乔津亭端凝地点头:“我非大罗神仙……”
宇文川远步履沉重,来回踱了几步,心头如挂了一块铁砣,是难于承受的重!再开口时,声音已暗哑:“还有几许光阴?”
“多则三两载,少则年余!”乔津亭一句简短的话无疑就是皇帝的生命宣判书。
宇文川远不复多语,自先皇后薨逝,皇帝虽宠溺商皇后,厚待皇四子宇文景微,却也未曾薄待了他,父子之间也算亲厚,闻此噩耗,他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乔津亭见宇文川远容色略略惨淡,内心暗自欣慰,在这人情稀薄如纸的皇宫里,宇文川远身上所流的血依然是热的。
宇文川远并没有让自己伤神太久:“第二件事呢?”
乔津亭迟疑了一会才说:“据我观察,宇文景微对皇帝中毒并不知情,由此可知,他不是阴谋的核心人物,到时,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可过于狠绝!”
宇文川远的眼神一厉:“你为他求情?不错,你们是旧交,你当真是有情有义!”话到最后,已酸涩难言。
乔津亭怒气一起,娇红染满了双颊,负气往外就走。
宇文川远这才惊觉语气太重,叹了口气,及时拉住乔津亭的手臂:“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乔津亭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宇文川远一言,怅惘地说:“你知我到底不深!”
宇文川远歉疚:“不是知你不深,只是情到深处总怕情心有缺!你放心,我会将你的话放在心上!”
乔津亭惊喜:“真的?”
宇文川远笑:“不瞒你说,我也知道皇四弟虽有争储之心,但确实不是阴谋的核心人物!”
乔津亭疑惑:“你怎知道?”
宇文川远神秘一笑:“将来你会知道!”
乔津亭一听“将来”二字,顿生怅然“将来?”
宇文川远见她神色茫然,不祥之感胀满心头:“你是准备离开了?”
乔津亭默默点头,是该离开了,离开流云山庄已有多时,而妹妹含晚尚未有消息,此处事情已了,她确实该走了。
一颗心似被狠狠剜了一刀,疼痛不已,“乔……”宇文川远只觉喉间有物,心中有痛,寸裂了柔肠。
乔津亭仰望宇文川远,他纵然是风情外朗,神采内融,那又如何?他惯了高堂明镜,玉宇笙歌,而种菊南山才是自己的理想归宿,就让未曾出口的密约深盟永埋了心底,就让洞房花烛才为来生的期盼!
宇文川远不堪忍受乔津亭的眸中跳跃的点点亮光,激动地将乔津亭紧拥入怀:“终有一天。我会将你从”端阳门“外抬进来!”语言如铁,不容质疑。
乔津亭神魂俱颤,“从端阳门外抬进来”分明是迎娶元妻册立皇后之礼,他竟会如此待她!虽然这不是她所愿,但总归是他的一片真心!泪水,缓缓而下!
殿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乔津亭急忙挣脱了宇文川远的怀抱,背过身去。来人是成别思,见到宇文川远,兴奋地禀告:“主上,找到乔三姑娘了!”
柳暗花明之可奈今生(5)
乔津亭一听,顾不得腮边犹有泪痕,高兴地几乎跳起来:“真的?”
这别样的乔庄主让成别思一楞,宇文川远见乔津亭喜上眉梢的样子,好笑复爱怜地用指腹替她抹去泪痕,动作亲昵,全不避讳成别思还站在一旁,害得乔津亭满面飞霞。
宇文川远露齿一笑,“别思,乔三姑娘何时到京?”
成别思恭谨回禀:“乔三姑娘已在来京的路上,过些日子就会到达京师!”
乔津亭欢喜无限,笑逐颜开:“太好了,这样吧,我今晚就出发接我妹妹去!”
宇文川远见她雀跃的样子,与一般的闺阁女子毫无二致,若不是识她庐山真面目,谁会料到她是医家圣手?女中英杰?“你不必心急,还是在宫里等候吧,你这一去,一旦在路上错过了,岂不是欲速则不达?”
乔津亭一听,略带羞涩地低笑:“我倒是高兴得昏头了!”
宇文川远感慨地:“我倒羡慕起你的妹妹来了,能得你这般牵挂!”眼神炯炯,直逼得乔津亭无处可逃。
岂料乔津亭一听,淡了喜色:“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妹妹的缘故,才让妹妹在外头吃苦!”
宇文川远试探地说:“你们姐妹是怎么一回事?”这话当然是问乔津亭为何与妹妹手足情深与姐姐却情如陌路。
乔津亭一黯,久久无语。
宇文川远一见,悔自己卤莽,伸手替乔津亭将一缕发丝拨到耳后,柔声说:“我,只是想知道得更多一些,对你!”
乔津亭没有躲避,反而闭了必眼睛,良久,喟叹:“其实,就算是寻常百姓家,都一样有不足与外人道的家事!”
宇文川远一听,心里颇不是滋味:“外人?在你心里,我原来只是一个外人?”
见宇文川远轻嗔薄怨,神色不愉,乔津亭突然起了玩心,笑道:“你不是‘外人’?难道还想是‘内人’不成?”
这世间,恐怕除了乔津亭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敢与他开这样的玩笑,但若不是锦心绣口,又怎能有这透着机敏、语带双关的玩笑话?宇文川远摇摇头,笑得诡异:“‘内人’我可做不了,不过想想,做你的‘外人’我倒是挺乐意的,男主外嘛!”
乔津亭大羞,悔自己给了宇文川远一个“占便宜”的机会。
宇文川远收起戏谑的笑容,将乔津亭紧拥在怀中,叹息一声:“不是想惹你伤心,只是想为你分忧而已,乔,将你的心事交一半给我,让我与你一起承担!”
情深至此,复有何言?乔津亭百感交集,无语与对。
在情深款款之际,两人一直没有察觉,在暗处,一直有一对耳朵,在仔细窃听两人的一言一语,或许是疏忽了,在皇宫,就算是父子夫妻之至亲,也不能与权柄这头巨兽相抗衡。
御花园花开正艳,奈何姹紫嫣红终输于了一对流光溢彩的姐妹花。一个是山间清泉般的恬淡,自敛了绝代风华,一个是脂粉流香,艳帜飞扬。
乔津亭凝目向来桀骜不驯的乔姮,后者正心不在焉地摘下一朵犹带着一滴晶莹露珠的月季,捏在手中,随即狠狠地将之挼碎,仿佛乔津亭就是她手中的那朵花。闻着春葱玉指间的淡淡幽香,抬起巧致的下巴,妖眸微斜,嘴角微微勾起,挑衅着神情澹然的乔津亭。
乔津亭微微一叹,乔姮年已双十,怎么行为总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她难道不知,一旦身陷宫廷,就免不了要算计、欺诈?残害别人或是被别人所残害,这就是百世不易的宫廷生存法则,也是她所厌弃的残酷游戏。可为什么乔姮偏偏不知深浅不识厉害地一头撞了进来?仅仅是为了和自己作对?还是真的喜欢上了宇文川远?莫说宇文川远心中无她,就算是她真的进了宫,得宠一时,太子妃萧琰又怎会袖手?以萧琰之为人,恐怕在她一个微笑之间,就可以陷乔姮于万劫不复!
柳暗花明之可奈今生(6)
流风吹动了鬓发,扬起了轻纱裁制的裙角,两人在对峙着,良久,乔津亭叹了口气,“姐姐……你,回家去吧!宫廷,终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乔姮“哼”了一声,偏过了头去,正眼也不看乔津亭,“我为什么要回去?又回哪去?我又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又是我的什么人?”
一连串的话语如连珠炮噼啪作响,这么多年了,乔姮对流云山庄,真的就没有一点归属感吗?这话语犀利之余,又隐隐流露出无奈的凄凉与心酸,这无知的张狂之下也是无处藏匿的脆弱啊!乔津亭心生了怜惜。上前一步,伸手触及乔姮的香肩,“姐姐,回去吧!流云山庄始终是我们的家!”
“家?”乔姮冷笑,狠狠地拨开乔津亭的手,“家?我从来就没有家!没有爹娘,何来的家?”
乔津亭咬了咬下唇,这么些年来,她又何尝有爹娘?日子不管再苦再难,她都必须忍着、撑着,还要对乔姮的胡闹一味的忍让,只因为她乔姮没有了娘!只因为答应了父亲要照顾她!
缓缓地,乔津亭强压下心头翻腾的百般情绪,“不管怎样,你和我的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就凭这一点,我就不能让你身陷险境而不自知!”
乔姮哈哈一笑,“身陷险境?你是怕我抢了你的情郎吧?你敢说你对太子一点痴心妄想也没有?”盯着乔津亭,恶狠狠地,“我说过了,你所拥有的,我必然毁去,你想得到的,我必不让你如愿,我说到做到,太子,他会是我的,你等着瞧!”
乔津亭气极,不为乔姮的狠话,只为了她的不知轻重,复又伸手抓住了乔姮的肩膀,“你知不知道,这皇家内苑虽是富丽堂皇,但魑魅魍魉,无处不在,一个不留神,你很可能陷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回家去吧!”
乔姮厌恶地抖动肩膀,飘身后退,俏脸寒气弥漫,“万劫不复?哼,你可知道,乔津亭,打我一出生就已经万劫不复了,我是一个私生女,自小就在族人歧视的目光中长大,人人都骂我娘,骂我是孽种,我没有过一天人样的生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娘抢走了父亲,让我成为了一个没爹的孩子,成为别人口中的野种!”语气越来越犀利,乔津亭静默地凝视着她,任凭乔姮宣泄地撒泼着满腔的怨愤,不管对与错,至少,她可以借此了解乔姮的心!这么多年了,乔姮是第一次抛开妖媚的外衣,赤裸裸地袒露她内心多年的积怨,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
乔姮怒视着淡然的乔津亭渐渐露出了悲悯,突然狂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珠泪四溢。许久,“你不要用怜悯的眼神看我,我乔姮今天的境遇都拜你们母女所赐,你何必狗哭耗子,假慈悲?”
乔津亭内心悲怆,深深地叹息一声,乔家世代行医,恩泽四海,却阳错阴差地,让乔家血脉流落在外,受了世人的欺凌!一时间,积压在内心深处的不满随着乔姮冰冷的言语消散,但乔姮怨毒太深,心魔已然盘根在她的心底,一时半会的,恐难除去,为今之计,唯有将她劝回流云山庄才是正理!取出了丝帕,上前为乔姮拭去腮边的眼泪,低柔了声音:“过往种种已如往日云烟,爱也罢,恨也罢,都过去了,你跟我回家去吧,好吗?”
一时间,面对乔津亭的温柔怜惜,乔姮有一刹那的失神和感动,毕竟,姐妹多年,从未有过像今日一般的行迹亲昵!但仅仅是一刹那而已,“回家”二字又狠狠地触动她心头的隐痛,“回家?流云山庄?我回去干什么?在山庄,何尝有人将我当主子看待?那帮狗奴才,眼中除了你们姐妹,何时将我放在眼里?”
是的,多年来,乔姮行迹猖狂,动辄生事,搅得山庄一片混乱,自是无人将她放在眼中。但乔津亭又怎好明说?
乔姮扯去乔津亭手中泪痕犹湿的丝帕,往地上一扔,“不用你假好心,你乔津亭拥有的一切原本应该是我的,你却鸠占鹊巢,如今反过来还假惺惺。告诉你,这些年来,我已受够,你乔津亭有的,我一定也要有,你走着瞧!”
说完,不再给乔津亭开口的机会,扭着纤细袅娜的腰肢,穿回廊,入绣阁,转瞬不见!
乔津亭沮丧地坐在犹带着清晨凉意的石凳上,一遍一遍地回想着乔姮痛绝的话语,只觉晨风袭来,透衣生凉!
柳暗花明之群魔飞舞(1)
国舅府的后花园,夜色正好,夜来香花开正酣,商云渊与阴何情对坐小酌。
阴何情狭长的眼依旧迸射出冰冷的寒光,声音比夜风还凉了三分:“看你轻松的样子,皇后必然无恙!”
商云渊轻轻地晃动着夜光杯中琥珀色的香液,微笑着,一仰头,一饮而尽。“皇后自然是无恙的,否则,我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与你同饮?”
阴何情“嘿嘿”一笑,阴损地数落:“你还真是天生的痴情种子,二十年来的藏头缩尾”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这皇帝老儿也真窝囊,你在他的眼皮底下风流快活,享用她的禁脔而无所觉!“
商云渊沉默不语,将一腔的忿满倒入酒杯之中,和着美酒狠狠地将它吞噬。良久,方自开口:“乔姮,可靠吗?”
阴何情的脸如覆盖了繁霜厚雪,寒气直沁人心:“你在怀疑我的眼力?”
商云渊早已见惯阴何情的阴阳变幻,面对这种性情阴晴不定的怪物,最好的应付办法就是以静制动:“阴楼主何必动火?商某只是在想,乔姮不是流云山庄的人吗?如何能为我们所用?”
阴何情得意地笑了:“你可知这乔姮的出身来历?”实际上世上知道乔姮身世的人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商云渊自然是不知道的,故而阴何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乔姮的母亲是我的小师妹,在师门学艺时便与我私订了终身。可恨那一年我奉师命外出历练,恰巧流云山庄的第二代庄主乔轻舒来到南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居然让那小娼妇见异思迁,待我返回,乔轻舒已离开了南疆,而那小娼妇却已胎珠暗结,不久就生下了乔姮。”
商云渊恍然大悟,阴何情之所以愿意助他图谋皇权除了贪慕富贵荣华之外,敢情还因为有这么一段情恨。
阴何情恶狠狠地接着说:“小娼妇因未婚生子而不容于族人,带着乔姮另户别居,在乔姮十岁那年就死了,后来不知怎的,乔轻舒又来到南疆,将乔姮带回了流云山庄,由于早年的遭遇,乔姮一直痛恨乔家的人,一到流云山庄便将流云山庄搅了个翻天覆地,不久,乔轻舒夫妇就失踪了,乔津亭便成了流云山庄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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