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情欲往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书店情欲往事-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板斧将电视劈了不可。”
“老听人家说,没看过——正好。”罗素斜靠在沙发上,一双高跟鞋早已脱掉,光着个嫩嫩的脚丫。
把咖啡端到茶几上,挨着她,我也坐下来,电影刚好演到一对姐妹到了小镇的一家旅馆里,姐姐和妹妹住在隔着一道门的两个房间,谁都不说话,近似于此时此刻的我和她。
罗素叫我把灯关了。电影里的姐姐在床上病着,电影里的妹妹在做爱,和一个男侍者。这部电影名字叫《沉默》,里边果然没有多少对白。罗素的手开始在我的身上摸索着。“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我故作矜持地说她。
“我喜欢一边看电影一边调情。”罗素咬着我的耳朵,幽幽地说,她已经扯下我裤子的拉链,“你知道什么是调情吗,调情是一味甜点;你知道什么是甜点吗,甜点就是情调。”我感觉得到,在她的百般蹂躏下,我已经蠢蠢欲动了。
“没有对白的电影太乏味了,”我说,我不停地说,我说话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我不想让罗素的阴谋得逞,“我喜欢那些经典台词,比如《洛丽塔》里面的大段画外音,我都会背。”
罗素也是故意调皮,手和嘴精诚合作,我的那话本来就是没骨气的玩意儿,哪里禁得住这么折磨,很快我便魂飞魄散。她不时地瞟一瞟我,窃窃笑着,很有成就感似的,“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她说。
“你这个小魔女,竟敢如此张狂,”我抱她在怀里,剥她画皮,她笑着挣扎着娇滴滴着,“今日老夫给你点儿颜色瞧瞧!”我咬牙切齿地说。
“不玩了,不玩了,”罗素拼命摆脱掉我的魔爪,跑到卫生间里,探出头来逗弄说,“谁让你意志薄弱,经不住我的糖衣炮弹来着。”
“损吧你,好色一代女!”我气急了,一口接一口地呷着咖啡。
“你冷静一下好不好,我还有问题向你请教呢。”罗素说。
“看你把我整得多狼狈。”我重新穿戴整齐,尽可能正人君子一点儿。
“为什么男人才接触时挺好的,没多久,就变了?”罗素又坐回到沙发上,表情变得特纯真特琼瑶,“你会发现他们自大,他们自恋,他们自私,他们懒惰,他们贪婪,他们心眼小,他们嫉妒心强……才接触时的那个男人呢,仿佛人间蒸发了,再也找不见了。”
“不是他们变了,变的是你,”我像个思想家似的跟她说,“才接触,你以为他是神,期望值过高;接触久了,发现他不过就是个人,一个照样打饱嗝放响屁的普通人,你不免大为失望。其实,男人身上的所有的毛病,女人无一例外的都有——你琢磨去吧。”
“呃,似乎有几分道理。”罗素像个宠物猫似的爬过来,轻轻吻了我一下,“你真好。”
“这阵子说好,怕是很快我就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位。”本想幽她一默,谁知说出来竟是酸溜溜的。
“别这么说人家,其实,每次我都是挺投入的。”听那意思,是我冤枉了她。
“最多能投入多久?”
“总有……三四个月吧。”不会是真的吧,淘汰率这么高!我的后脊梁一阵阵发凉。
突然接到许佩祈的一封明信片,写着:闲暇时可来一叙。行书下钤着一枚“一介书生”的闲章。我慌忙打个车,奔老头儿家,不知出了什么事。据我所知,他是从来不随便给谁添麻烦的,老头儿仁义着呢。
老头儿院里有一棵苦楝树,苦楝树上有蝉,蝉唱着只有两个音阶的歌,吵得很。敲开老头儿的门,吓我一大跳——几日不见,老头儿竟瘦得像六零年度荒一样,眼袋都耷拉了,更显老。我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儿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老头儿说:“我这里的书,你随便拿,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我是来救火的,不是来打劫的,怎可以这么做?
“老爷子,有话,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我说,用幼稚园阿姨的口吻。
老头儿挺拗,孩子似的梗着脖子说:“你不答应,我就不坐,就不坐。”
“您不坐,我也不答应!”您拗,我比您还拗,干脆来个硬碰硬好了。
“要找的书都找到了,”果然,老头儿软了下来,喃喃地说,“再也用不着四处踅摸去了。”
“难道不好吗?”我不解。
“可是,没有要找的东西,我还有什么事情干?没有事情干,我就只有埋头睡大觉了。”他像一个刚刚散场的戏园子里的扫地老倌,满是落寞,“你要拿走几本,我又可以遍世界地去翻去找去搜罗,毕竟活着还有个目标。”
仿佛一语道破玄机,我懂了他,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理解——唉,可怜的老头儿。
“我总不能这么闲着吧,”老头儿面善得很,眉目间就写着宅心仁厚,“整理出几出老戏本子,可是戏剧不景气,没处演;也想过倒腾股票什么的,又怕赔,早年郑振铎财迷转向,去买股票,结果亏得一塌糊涂,只好又躲进小楼成一统,读他的善本书去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点儿不假。“秀才造反,不成,秀才发财,也难。听说,胡适之折腾了一辈子,晚年仅得一万来块钱的人寿保险金,也只有盼着胡太太打牌多赢点。您呐,认了吧。”我说。
“说得也是。”老头儿拉开书柜的玻璃门,摸着书的书脊,洪灵菲、阳翰笙、戴平万、胡也频一路指点下去,眼神变得慈和而疲倦,“我怕是真老了,不中用了,时不时就会为赋新词强说愁,你别笑话我呦。”
走出老头儿的院子,心中流连着一种复杂而又难以描述的情绪,我后悔,后悔不该把那几本书拿来,让老头儿断了念想,往后的日子里,他只好把寂寞装订成册来玩味了……
知道甜妞在等着我,书店早早就关门了,走不远,才想起鹦鹉还没喂,喂完,锁门的时候,又想起留声机没关——我靠,我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慌张?不,甚至比慌张还慌张。也许太久没跟甜妞见面的缘故,上次见面还是两周前,她带来一块烤山芋,我们一起吃。
“晚饭我已经吃过了,你自便吧。”甜妞坐一边擦着眼镜片说,态度平静得要命。粗线条的她一旦学院派起来,让人浑身不自在。我知道,再近视,我和罗素的暧昧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心神忐忑着,喷香的一盒扬州炒饭,到我嘴里,也就跟吞阿司匹林差不多了。
幸好我会献个媚什么的,给她削个苹果,给她冲杯咖啡,再给她从冰箱拿冰淇淋……傻子也看得出来,要没把柄攥在人家手里,这么殷勤才怪。
“我要跟你说个事;当然,这件事与你无关,可听可不听。”甜妞说。听到她如此淡然地说,就像听到张爱玲跟胡兰成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你说,你说。”我坐她对面,欠着个屁股低头听着,像是叫谁抓了个“现行”,而且证据确凿,就剩下坦白交代一条路可走了。
“我们单位在石家庄设了一个分厂,我报名了,到那边干一段时间,最多也就两三年。”
“什么,你去石家庄?”太出乎意料之外了,“你去石家庄干什么?你去石家庄能干什么?”
“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可以让我留恋的了。”甜妞说,这时候,她瞳孔里惯有的那种挑战性不见了,“我想换个新环境,更想换个新心境。”
“你是不是逃避我……”
甜妞突然像一只掐架的斗鸡,昂着头,扑棱着翅膀,“笑话,天大的笑话!我为什么要逃避你,你有什么值得让我逃避的?去,撒泡尿照照,你未免太自恋了吧!”
“事先,怎么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凭什么要和你商量,你是我的情人、我的丈夫,还是我的患难之交?你很清楚,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想说,“你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尽管不是唯一的一个,”但是,说不出口。
好沉闷,房间里似乎有点儿缺氧,我们深呼吸一阵子,甜妞才说道:“明天上午动身,从西车站出发,我知道你挺忙的也送不了我。”
“多忙,我也去送你。”我了解甜妞,所以,我知道她的心思。
“随便你,反正谁也没有强迫谁。”甜妞说,“不过你要去的话,最好穿得帅一点,我不想让姐妹们笑话我。”
帅一点就帅一点,转天到商场时装柜遛一遭,让售货员把我从头到脚武装起来,武装到牙齿,没敢照镜子,就直接打车接甜妞去了。远远便看见甜妞提溜着两只旅行包在马路边候着。“怎么才来呀,”她还埋怨我,看看表,时间还早着呢。到西车站,找到纺织厂的集合点,那里,已经陆续来了些个人,也堆了些个行李,甜妞只顾得自己在前面走,不时地跟同事打着招呼,而让我跟在她屁股后边提行李,当年京剧名角孟小冬的跟班什么样,我就什么样。
也许好久没跑路了,腿脚就软了些,我还是尽可能地撑着,等到了地方,撂下东西,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你是不是有点儿愤怒?”甜妞悄悄问我。虽然我已经愤怒到极点,虽然我一直标榜自己是愤怒的青年,可是,我还是虚伪了,虚伪地摇摇头,表示否定。
“装绅士是我的拿手好戏。”我也悄悄地说。
“如果再让你去给我买一些零食来,你会不会更愤怒?”甜妞笑着说,但是那笑是笑给人家看的,“早晚,我让你的绅士装不下去。”
想到往后跟她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我倒巴不得能为她多做点儿什么,赶紧跑到站台的小卖部去,买了一堆瓜果梨桃之类,抱回来,乖乖交给甜妞,问她够不够。
“够了,足够了。”甜妞接过去,招呼周围的同事,给这个,给那个,一会儿工夫,就送个精光。
这么一来,许多女孩儿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唧唧喳喳,似乎议论着什么,有的干脆把甜妞叫过去,问她身边的那位是谁,甜妞顺嘴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女孩儿们就是一阵笑声。我猜,甜妞准是说我是她马弁、随从或狗腿子什么的。绝对错不了。
到点了,女孩儿们排成一队,点名,宣布注意事项。送行的人只能站在一侧列席,我也站在那,傻啦吧叽地看着,看着甜妞,而甜妞却始终凝视着天桥那头,看也不看我。
我觉得我特卓别林,就差一顶礼帽和一根拐杖了。
列车早已停在那里,甜妞她们排队上去,许多女孩儿挤到车厢的窗口,跟家人告别,一片叮嘱声伴奏着一阵抽泣声,弄得挺伤感。我等着甜妞也探出头来跟我说点儿什么,可是她迟迟没露面。我心里特别空洞,只有血液在流通。
随着一声长笛,车身移动了,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突然,甜妞从窗口伸出手来,我紧跑两步,攥住她,我觉得她的手特凉,凉得像一块冰。这时候,我发现,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你西服里面的衬衫领没抻好……”她说,后面的话被列车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没听清。
列车开走了,送行的人也走了,站台上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站台就显得异常的辽阔。太阳把我的身影投射在水泥地上,小小的一截。站台是贾樟柯喜欢的外景地,不是我喜欢的,我不喜欢分别,我更担心她一去不复返……
我一把揪下吊在脖子上的领带,扔掉,走出车站。领带随风飘出去老远老远。
久不写信,拿笔都皱巴,笔帽咬得伤痕累累了,也没写出几个字。罗素进店来见我一本正经地对着十六开的信纸抒情,笑我老土,说现在谁还写信呀。
“都用手机发短信了。”她把她手机上的一条短信给我看:女人八岁,你要编故事哄她睡;女人十八岁,你要编故事骗她和你睡;女人二十八岁,不用故事就和你睡;女人三十八岁,她会编故事骗你和她睡;女人四十八岁,你要编故事不和她睡。“好玩吧?”她问我。
“好玩,还含有一种另类的智慧。”我笑了一阵,又坐到桌边继续写信。
“给谁写信呢,这么用功?”
“嗨,都是柳彬惹的祸。”我说。我不知该不该把实情告诉她。其实,也就屁大一点的事,只是因为出在柳彬的身上,才显复杂——柳彬好面子。不过就是他把一个女记者睡了,到日子人家没来癸水,疑是有孕了,他要买验孕纸,试试,验证一下是不是真的中靶打了个十环。本来这出戏里没我的什么事,可是他偏叫我买验孕纸给他寄去,这就是我的不幸了。
柳彬在来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为他保密,若是让媒体知道了,铺天盖地的花边新闻非把他活埋了不可。他还用特快专递把我的那本《南行记》寄了回来,说是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小子,真他妈的会装孙子!
我恶狠狠地在信纸上写了一句:往后,管好你的毛瑟枪!就丢了笔。
跟罗素打个招呼,我就去药房了,柳彬需要的东西,大概只有那里卖。可是,到了门口,我还是有点儿犹豫,有点儿抹不开面子,壮壮胆儿,就进去了。里面多是女的,男的只有一个,在看报纸。我过去,像特务对暗号似的压低声音问,“劳驾,有验孕纸吗?”那男的显然也是懂幽默的,也对着我的耳朵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答,“有,要现钱。”出了药房,赶紧跑到邮局,把验孕纸和我的信用特快专递寄走了。我不禁长出一口气,暗想,要是姓柳的真验出了什么,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其实,柳彬大块吃肉、大碗饮酒的豪爽一直是我喜欢的。赌酒,醉得一塌糊涂,还是不服输,好几次,都是我把他拖回家的。他最做不来的是钓鱼,一手垂竿,一手看书,我以为是享受,他不行,用不了一泡尿的工夫,他就丢掉鱼竿,到河沟捉泥鳅去了。这么率真的一个人,“教我如何不想他!”
回书店,正赶上一拨管市容的查卫生,说是累了,坐下来歇歇,几个中年汉子缠着罗素春秋战国东周西汉地扯闲篇。看见我,罗素就一个劲儿使眼色,让我解围,我立马过去又嘘寒又问暖和气可亲,查卫生的说,“你们这里干净,到底是有文化的地方。”我说,“这年头,泛文化主义流行,遍地是文化,稍不小心就会被文化绊个跟头。你看,吃一顿是食文化,喝一杯是酒文化,操一回是性文化,”我没说完,罗素又插一嘴,“连拾破烂的老爷子从事的也是垃圾文化。”在场的没不笑的,赞不绝口地说,“有文化,有文化。”
我再次见到程帆,竟是在报纸上,罗素看了看,说他比去年瘦多了。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
“这本书你们收吗?”一本1928年开明版的《桃园》,这个小伙子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卷成一卷,揣在裤兜里。翻来一看,竟是初版本,竟是钱君匋绘制的封面,而且竟还有废名的亲笔签名!
我登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过书,再看他:小伙子二十出头,白白净净,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挺文静。
这本书一定是要收的。虽然我是个卖书的,可是我收书的兴趣似乎更大,尤其是心仪已久难得一见的好书。我对罗素曾说过,卖出去的书,对我而言,就像嫁女儿,舍不得也不能让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收书就不一样了,收书像娶媳妇,自然是心花怒放。
“你这本书是家藏的吗?”我问,“你还有可以出让的书吗?”我又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对我的问题,小伙子一概拒绝回答,倒让我想起香港电影最常见的一句台词:你可以保持沉默,不过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以后,小伙子隔三差五就拿几本书来,什么叶圣陶1922年出的《隔膜》啦,什么朱湘1934年出的《石门集》啦,都是上佳的版本,多半还钤有藏书名家的印章。
很少见这么洒脱的小伙子,似乎根本不屑于讨价,随你给,给了钱也不数,往兜里一掖,完事。
这样一来,我倒对他多了些关注,交易时总是尽可能地跟他聊上两句,熟识了,他也说说家常,却只字不提那些书的来历。罗素猜他是大宅门里出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