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机场外面有很多警察,安洛怕你受到牵连,就顺便把你带回了安家。”
“嗯。”邵荣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会不会再报复邵家其他的人?”
看着他一脸担心的神色,安扬微微笑了笑,轻轻拍拍他的手背,说:“你放心,邵长庚那么辛苦把你养大,我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可能对他下手。他的电话打不通,并不是出事了,只是邵家现在正忙,他大概没有时间理会你。”
邵荣这才放下心来。
安扬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邵荣:“这是你上次给我的那笔钱,现在交还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612612,记好了。”
“嗯。”邵荣把卡收了下来。
“后天晚上,我会跟安洛一起出国,要不要跟我们走,你自己决定,我不会逼你。”安扬站了起来,看着邵荣沉默了良久,突然说,“小荣,我能抱抱你吗?”
“……”邵荣还没来得及回答,身体突然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似乎怕一不留神怀中的人就会消失似的,他的双臂收得很紧,是要将对方揉进身体里一样可怕的力度。
邵荣甚至分不清,他是在拥抱他分别多年的孩子,还是在拥抱他思念多年的恋人。
只是那种温暖却绝望的拥抱,让邵荣的眼眶忍不住发热。
这天晚上跟安扬心平气和的谈话,让邵荣对他有了很大的改观。
其实安扬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冷酷无情的人,相反,他做事很有原则,苏子航这件事上,或许他想要报复的情绪有些激烈,可他也仅仅针对害死苏子航的那几个人,对邵家其余的人并没有任何偏见。
邵荣能理解他的做法,甚至有些同情他。
活着的人,要比死去的人承受更多更多的痛苦,看得出来,即使如今邵安国死了,安扬的心里也没有好过多少。
或许,有些深刻的伤口,是时间都无法治愈的。
这是他跟安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真正的交谈,或许也是最后的一次。
看着安扬离开时孤单的背影,邵荣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安扬和苏子航之间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遗憾,他们本来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幸福,可就是身份的悬殊和太多的顾虑,导致了最终的惨烈收场。
比起他们来说,邵荣觉得自己实在太幸福了。
邵长庚这些年一直在耐心地等着自己,邵荣简直无法想象,如果他稍微有一丝的气馁一丝的动摇,原本就考虑太多游移不定的自己,或许早就坚持不到现在了。
到了如今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浪费了他多少的时间。
到了如今才更加清楚的意识到,有邵长庚这样的养父和爱人,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幸好两人都没有出事。幸好,想要说的话还有时间可以说。幸好,明确心意的时候并不算太晚。幸好,亲自买的手表还有送给他的机会。
——幸好有他,一直在原地守候,不弃,不离。
安平医院,急诊区手术室外。{shUkeju }看小说就去……书@客~居&
邵辰从学校匆匆赶来,看见早已接到消息等在外面的邵欣瑜夫妇。
邵辰赶忙朝邵欣瑜走了过去,紧张地问道:“姑姑,情况怎么样了?”
邵欣瑜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来了一批外科专家,你二叔也亲自上台做手术,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抢救的。”
听她这样说,邵辰心里也大概有了底。
显然这场事故很严重,否则邵欣瑜的话也不会说得如此保留。
邵辰没有料到的是,邵长庚居然亲自上台。作为一个学医的人,他很清楚,在手术台上给自己的亲人开刀、看着至亲的人血肉模糊的身体还要保持冷静,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
邵辰并不怀疑二叔邵长庚的能力,只是有些担心他的情绪会不会受到影响。
忐忑不安地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着,看着墙上的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手术室的灯却还亮着,只有几个巡回护士匆匆忙忙的进出。
***
手术室内。
汇集全院最优秀外科医生的紧急手术正在进行之中,相对于其他人的紧张,作为主刀的邵长庚反而显得非常冷静。
他的刀工依然干净利落,迅速切开腹部,在一团血肉模糊之中准确的找到出血点,一条条的分离结扎血管,迅速切除破损的肝脏。
车祸导致腹腔多器官破裂,头部严重创伤,硬膜下出血,开腹修补损坏器官的同时,还请了神经外科的医生同时进行开颅止血手术。
紧张的手术连续进行了好几个小时,邵长庚终于将腹腔内破裂的脏器清理完毕,抬头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的心率和血压,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到监护仪开始滴滴滴大声报警。
“邵院长!”神经外科的主刀医生突然呼叫邵长庚。
邵长庚走到显微镜下一看,脸色猛然一沉。
“大面积出血,怎么回事?!”
“怀疑病人脑部有隐藏的血管瘤破裂……”
“马上找到出血位置夹闭血管!”邵长庚冷静地下了命令,“护长开始倒计时!从血库再调两包A型血过来,速度!”
墙上的倒计时时钟分分秒秒的变化着数字,滴滴滴滴,监护仪报警的声音让整个手术室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神经外科的医生大声道:“院长,病人颅内压过高,脑组织开始向外膨胀!”
“……”
颅内压过高,这意味着大脑会被巨大的压力挤向体外,邵长庚当年在英国实习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案例,那个病人脑部有隐藏肿瘤,在手术过程中肿瘤组织突然大量出血,整个大脑如同爆炸一样从手术切口喷了出来。
这样膨胀的脑组织,就如同发酵的面团一样迅速向外扩张,如果此刻不关颅,大脑组织膨胀而出,就再也不可能关上。
而如果此刻关颅,那就意味着……脑死亡。
“院长,必须关颅,否则就来不及了!” 神经外科的医生焦急地催促道。
邵长庚沉默片刻,终于轻轻闭了闭眼,低声说:“关颅,关腹……停麻醉……放弃抢救。”
手术室内有一瞬的寂静。
他说的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他为自己的父亲,选择了一条死路。
虽然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可众人看着邵长庚的脸色,却半晌都不敢再说出一句话来。
收尾工作开始有条不紊的默默进行,颅脑被强行关闭,剖开的腹部也迅速缝合完毕。
麻醉师停用了麻醉剂,监护仪上的生命曲线开始一阵微弱的波动。
片刻之后。
滴……滴……
心率和呼吸渐渐趋于一条直线,监护仪只发出机械化的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室里格外清晰的回响着。{shuKeju }看小说就去……书%客)居*
手术室里的医生们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最后把目光整齐地投向了邵长庚。
邵长庚看了眼监护仪上的数据,跟神经外科的医生一起对邵安国进行全面的检查。
心跳停止,瞳孔散大,全身的生理反射消失……
他,已经离开了。
邵长庚沉默片刻,终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冷静地说:“现在宣布,邵安国先生临床死亡,死亡时间……12月31晚,23点,06分。”
说完这句话之后,邵长庚便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没有人看见,一向冷静的邵长庚,在宣布父亲死亡的那一瞬间,眼角溢出的一滴眼泪。
手术台上躺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尽了全力,站在手术室里连续好几个小时,一点一点的修补父亲破裂的腹腔脏器,看着面前那一团血肉模糊的景象,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做好了一个外科医生该做的、能做的一切……
却没有想到,他的大脑有隐藏的肿瘤,他的身体已经如同一台全面损坏的仪器,救得了这边,却顾不到那边……
即使拥有最高超的医术,可最终,他依然没能挽救回父亲的生命。
***
走出手术室的时候,看见一直在等消息的邵欣瑜、邵辰还有后来赶到的大哥邵昌平,邵长庚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些亲人。
他做过很多次的手术,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家属,有人扑到逝去的亲人身上声嘶力竭的呼喊,有人冲动地过来摇晃医生的肩膀说为什么你们不救他为什么你们让他死……
其实当外科医生最可怕的并不是面对病人的死亡,而是面对死者的家属。
那些失去至亲的人,痛苦和绝望的哭喊,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然而此刻,邵家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哭喊,更没有一个人跑过来抓住医生的胳膊摇晃着问结果,因为这个医生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最相信的亲人。
看着邵长庚阴沉的脸色,他们已经知道了结果。
邵辰忐忑地开口道:“二叔……”
邵长庚低声说:“我尽力了。”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遍,而这一次,每一个字,都说得锥心刺骨。
邵欣瑜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小声哭了起来,徐然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邵昌平则一直沉默着,脸上的表情非常沉重。
相对于隔壁手术区撕心裂肺的吼叫,邵家这边的平静反而更加压抑。
这样压抑的气氛也感染到了邵辰,二十多岁的大男生,眼睛开始止不住的掉眼泪。
无声的哭泣持续了很久,邵安国的遗体终于从手术室推了出来,邵欣瑜走过去揭开盖着遗体的白布,哽咽着叫道:“爸爸……”
邵昌平也走过来,看了父亲最后一眼,轻轻握了握他早已冰凉的手,低声说:“爸爸,走好。”
就在这时,一个女医生匆忙拿了份报告书走过来,“邵院长,您的父亲生前曾经签署过遗体捐赠同意书,他自愿死后将遗体捐赠给医学院作为学生人体解剖的教材,如果你们家人没有意见,麻烦在同意书上签个字。”
“什么?”邵欣瑜惊讶道,“他根本没跟我们提起过这件事!”
邵长庚用目光制止她的疑问,跟大哥邵昌平对视一眼,兄弟二人眼神沟通后,邵长庚才低声说道:“既然这是父亲的遗愿,我们会尊重他的决定。”
邵长庚拿过同意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回给她。
“谢谢邵院长。”
“不必。”
邵安国的遗体被负责解剖学教学的工作人员推走,邵欣瑜还不可置信地看着走廊的尽头,回头问:“爸爸他怎么会想到捐赠遗体?”
邵昌平说:“或许这样做,能让他心里稍微好过一点。”
“好过?”邵欣瑜疑惑地道,“好过什么?”
关于邵安国曾经参与黑道器官买卖的事,邵欣瑜一无所知,邵辰也毫不知情,两人一头雾水地听着邵昌平这样的解释。
只有知道真相的邵长庚和邵昌平兄弟才明白父亲签署遗体捐赠同意书的原因。
或许,邵安国这些年来也曾内疚过、自责过,他过得并不开心,所以想用死后捐赠遗体的方式让自己的良心得到一点点的慰藉。虽然这样做并不能抵消他曾经犯过的错,可既然这是他的决定,作为子女,能做的也只有尊重他的选择。
邵长庚看着父亲的遗体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回头道:“你们都回去吧,待在医院已经没有必要了。”
邵辰站起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二叔你不回去吗?”
邵长庚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忙。”
邵昌平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今天就在医院值班房睡吧,你太累,就别开车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说。”
邵长庚点了点头:“我知道。”
***
目送邵家的人离开之后,邵长庚才再次回到手术室。
手术室已经清理干净,紧急叫来的外科医生却还等在那里,毕竟是院长的父亲,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做完手术他们也都没敢走。
邵长庚看了众人一眼,说:“今天大半夜把你们叫来,辛苦了。”
“院长说的哪里话。”神经外科的医生迟疑了一下,又说,“您父亲的脑部发现异常组织,当时颅内压太高没有来得及切除,所以我也无法判断那块肿物是什么性质。”
邵长庚点头,“我知道。他已经把遗体捐给医学院了,我会申请尸检他的头部,弄清楚他死亡的原因。”
沉默片刻后,才有人小声开口道:“院长,请节哀。”
其实,看着邵长庚冷静的表情,节哀这个词说出来反倒显得多余,可什么都不说僵硬的站在那里,压抑的气氛让大家都不好受。
邵长庚轻轻叹了口气,“大家尽力就好,手术中的意外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行了,都回去吧,明天早上八点到会议室,我有些事情要跟你们交代。”
“好,那院长您也早些休息。”
“别太辛苦了……”
送走了这一批紧急叫来的外科专家,邵长庚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再也不需强作镇定了。
邵长庚轻轻靠在手术室的墙壁上,用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鼻子一阵发酸,眼眶却十分干涩,完全流不出泪来。
邵安国的死太过突然,可又似乎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上次在英国见到他时,那样的谈话似乎有种诀别的味道,到了此刻邵长庚才明白,原来父亲的脑部早就有了肿瘤。
即使不发生这次交通意外,或许他也活不了太久。
在他临终之前尽全力抢救,身为他的儿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邵长庚从手术室出来,转身坐电梯下楼,站在楼下,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
深夜里的安平医院,静得悄无声息,住院部大楼的灯已经全都熄灭了,只有一楼的急诊大厅依然灯火通明,从这里看去,依稀可以看见急诊科几个穿着白大衣的医生护士们忙碌的身影。
医院路旁的路灯把宽敞的路照得如同白昼,一栋栋建筑高高的耸立在面前,正前方是门诊大楼,左边是住院部,右边是手术大楼,往后是检验科、病理科和微生物实验室,再往后是行政办公区。
邵安国卸任之后,邵长庚拿出一大笔资金来整顿安平医院的硬件,把原先破旧的手术大楼拆了换成如今崭新的面貌,内科病区也新增了大量的床位,检验科、病理科都单独分出一层的区域来重新装修……
安平医院在他的领导下渐渐步入正轨,年门诊量节节攀升,比过去翻了一倍之多。
到了如今,也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说一句——
父亲,我并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虽然很清楚邵安国做过多少的错事,清楚他曾是心狠手辣的黑道首领,清楚他和欧阳霖联手杀害了那个无辜的警官,清楚的知道他身上穿着白袍、手上却沾满鲜血……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他去书店买课本的父亲,在邵家有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把他送出国读书的父亲,学成归国后力排众议将院长之位传给他的父亲……
不管邵安国是个多坏的人,作为父亲而言,他并没有太多失职的地方。
看着他死在手术台上,邵长庚的心里其实非常的难过。
轻轻叹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邵长庚转身走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开门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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