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玉冷笑道:“当时你说的酬金,是我开口说多少,便是多少。”
云飞叹声道:“不错。可是这金锭儿已给了霍姑娘你,是霍姑娘不要,并非我们将军府不给。”
“你说对了,这是你们给的,并非是我要的。”霍小玉正色看着云飞,脸上笑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栖霞忍不住出声喝道:“霍小玉,听你口气,是想狮子大开口,狠敲一笔?”
霍小玉衅然笑道:“是你无礼在先,可别怪我不义在后。”
“好个不知羞耻的女子!”栖霞怒叱了一声。
霍小玉懒得抬眼瞧她,将目光落在了一边隐有怒色的云飞身上,“你家将军始终欠我一笔酬金,若是他能撑过今夜,我会在长安香影小筑等云将军亲自送上我要的酬金。”
云飞沉声道:“霍姑娘,你究竟想要多少?”
霍小玉幽幽发出一串冷笑,“就要看你家将军究竟有多少诚意了?”
“将军是不会去的!”栖霞狠狠说道。
霍小玉脸上的妖媚笑意漾了开来,“若是他不想在长安同僚心中丢了身份,我想他是会来的。”顿了一下,小玉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云副将似是忘记了方才将军下的军令,今夜我与娘若是不能安然回到长安,只怕云副将也要遭罪了。”
云飞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越是美丽的女子,发起狠来,越是让人心颤,于是咬牙道:“那就请霍姑娘与霍夫人坐稳了,末将这就送二位回长安!”
“有劳了。”霍小玉说完,放下了车帘,不想多瞧外面一眼。
栖霞忍了忍话,心头不免担忧起来,将军如今惹上了这个风尘女子,他日必定会有更多烦心事出现。
云飞将手中拾起的几锭金锭儿递给了栖霞,气冲冲地跳上了马车,狠狠地一甩马鞭,驰马载着她们母女,消失在夜雨之中。
车厢颠簸,郑净持紧紧抱住瑟瑟不止的霍小玉,此时此刻,小玉方才强忍的泪才肆无忌惮地涌出眼眶。
“小玉……你这是何必呢?”郑净持轻抚小玉瑟索的肩头,哽咽难语,虽然不明白小玉为何最后要如此威胁云将军,但是她知道,今夜确实伤她太重。
娘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让小玉你平安一世,幸福一生?
霍小玉揉了揉眼睛,红着泪眼摇摇头,“娘,我们已没有退路了,你是晓得的。”
郑净持哀然为小玉拭去脸上的泪痕,“可是你方才如此威胁将军府,只怕往后的路会更难走啊。”
霍小玉笃定地摇头,“云晚箫说过,他懂一言九鼎,我就赌一赌,他是真的懂,还是假的懂?”
郑净持脸色一沉,“小玉,你究竟是怎么了?怎的言行举止,越来越不似过去的你?”
“过去的我?呵呵。”霍小玉嘴角扬起一丝苦笑,“与眼下的我有何区别?一样是风尘女子,即便是他日从了良,纵有千金在手,也抹不去声名的污浊。”
郑净持心头一紧,握紧了小玉冰凉的手,“小玉,娘相信你会遇到一个好良人,照顾你一辈子。”
“娘,你还没看明白么?”霍小玉打断了郑净持的话,涩声道,“在这个将军府奴婢心中,我已是这般不堪,更何况那些高门子弟?只怕在他们心中,我不过是个陪他们逢场作戏,寻欢作乐的下贱女子罢了,他们怎会真正将我放心尖上疼惜?”
霍小玉的话说得明白,透彻得让郑净持觉得害怕,这些不是她不懂,而是她不愿懂。
有时候,人总是喜欢沉醉在梦中,即使心头明白,那些都是镜花水月,可是还是不会愿意醒来,因为醒来,是一无所有。
郑净持心头不甘,她的王府富贵梦醒得那样早,她还来不及享受那些宠爱,一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单是回到了原处,甚至还比当初更苦。
她怎能甘心?
于是那个已经失去,她还不愿放手的梦,就落在了霍小玉身上。她的小玉生得如此好看,怎能这样薄命,落个一世卖笑的下场?
无论如何……她郑净持都要为小玉谋一个好人家依靠!
这一回,娘可不会再由着你了,小玉。
郑净持安静地看了一眼霍小玉发髻上的紫玉钗,不再问她心底究竟在盘算什么,眸底的歉意缓缓出现,又渐渐消失。
女子终究是要找个好归宿的,小玉,娘定要为你寻个好归宿。
没有听见母亲反对的声音,霍小玉对着郑净持会心一笑,她以为娘懂她的意思了,只要娘懂她的意思,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郑净持温柔地将小玉拉着倒在自己双膝上,像小玉幼时那样轻抚她的鬓发,“有娘在,这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嗯。”霍小玉心头暖暖的,合上双眸,嘴角浮起一抹安心的笑来。
“云晚箫,你可要好好活着,后面的路缺了你,可就当真是穷途末路了。”想到她,霍小玉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竟有几分笑意,也是为她,暗暗忖思道:“我已把下半生押在了你这个病秧子身上,但愿那些虚妄的佛法护佑,真能让你安然无恙。”
夜雨纷纷,缠绵百里。
这一夜春雨过后,明日清晨,长安的桃花或许会开得更加灼眼。
☆、10第十章.慈母心流言纷
清晨,夜雨初停,一抹薄雾淡淡地弥漫在长安城巷陌之中,香影小筑一如既往的安静。
絮儿如往常一样打开了小筑门扉,提着扫帚踏出门来,清扫小筑门前因夜雨而零落的叶片。
这个时候,城门也该开了。
絮儿突然停下了动作,望向了那日霍小玉离去的方向,算算日子,姑娘也该回来了。
只要姑娘回来,这下一家雇主也不用寻了,毕竟在香影小筑每月赚的钱,远比伺候大户人家要多得多。
马蹄声踏踏响起,絮儿激动地循声瞧去。
四蹄染满泥浆,跑了一夜的马儿只是在城外歇息了一个时辰,随着城门的打开,不得不被赶车人鞭策进城——此刻喘息得甚为厉害,似是已将筋疲力尽,不管那赶车人如何呵斥鞭打,这马儿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只能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嘶。
絮儿怔怔地看着那匹马儿,忽然觉得心头升起一股酸楚。
马儿可怜,不能随性而活,只能劳苦终老。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不也如是?幸与不幸,只看主子是否比这个赶车人多一丝怜悯罢了。
马车渐渐靠近小筑,絮儿看清楚了那赶车之人正是当日邀请姑娘赴商州献艺的两位云公子之一,欢喜的笑瞬间绽放脸上,不由得往小筑内喜声一唤,“姑娘跟夫人回来了!鱼嫂,她们回来了!”
云飞一勒缰绳,将头上湿透的斗笠一拿,冷声道:“下车吧。”
霍小玉脸上漾着笑意,盈盈掀起车帘,当先跳下了马车,走到马儿左侧,温柔地摸了摸马儿湿透的鬃毛,“辛苦这畜生了。”
云飞脸色一沉,霍小玉的话是对马儿所说,其实也是对他所说,若是他动怒起了争执,小玉会说,说得是马儿,将军因何动怒?若是他不动怒,无疑是承认了自己是畜生。
不管如何都是错,云飞只能强忍住怒气,毕竟这里是长安,霍小玉颇得这里的世族名流喜欢,起了争执,吃亏事小,若是给将军惹了麻烦,那就是大事了。
霍小玉悄然瞥了一眼他憋得铁青的脸,得逞地勾唇一笑,好似三月盛放的灼灼桃花,越是笑意浓,就越像是对他的挑衅。
絮儿赶紧迎上前去,将郑净持扶下了马车,笑道:“姑娘跟夫人回来就好啊!”
霍小玉浅笑道:“吩咐鱼嫂做点好菜,今夜点上红灯笼,这长安的公子应当惦念我霍小玉了”
絮儿迟疑地看了一眼郑净持,“夫人?”
郑净持轻咳两声,“我乏了,先去小睡片刻,你就听姑娘吩咐便是。”话音一顿,似是想起什么来,“一会儿鱼嫂做好了饭菜,就端我房里来。”
“嗯。”絮儿点点头,听她们母女两人的口气,这后面的日子依旧要经营香影小筑卖笑,看来她们的金饭碗是保住了。
云飞冷眼扫了一眼香影小筑的门头,朝边上吐了一口唾沫,便要调转马车,回返商州。
霍小玉突然清脆地叱道:“慢!”
“霍姑娘,末将已安然将姑娘送到府上,与霍姑娘两不相欠,难道姑娘还想强留末将在此?”云飞漠然开口,话中带刺,将憋了许久的怒气刻意加重了“强留”二字。
“云副将军想多了,要入我这香影小筑,必须是‘人’才行,牲畜可不能留下。”霍小玉微微扬眉,笑得妖媚,纤指搭在了马儿背上,“只是,这牲畜为我奔波一夜,我怎能忘恩负义,容它再遭恶奴毒打?”
云飞大手一挥,手中马鞭狠狠砸在地上,响起一声骇人的脆响,怒目瞪向了霍小玉,额上青筋已瞧得清楚,“霍姑娘当心祸从口出!”
马儿听闻马鞭之声,猛地一颤,突地发出一声惊恐万分的马嘶声。
霍小玉被马儿一吓,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俊朗书生。
“霍姑娘小心。”两只有力的臂膀将霍小玉勾入怀中,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却让小玉觉得惊惶。
“放开我!”霍小玉挣开李益的双手,心头的酸楚之感莫名地蔓延开来,还是这个男子,为何绕了一圈,还是他!
这是她的命么?
霍小玉脸上笑意不再,即便是强迫自己欢笑,在这一刻也无法笑出来。
李益疑惑地看着她,连忙作揖道:“是小生唐突,霍姑娘莫怪小生。”
霍小玉凉凉地倒吸一口气,让自己定下心来,“大清早就瞧见两个刺眼的浑人!晦气!”说完,拂了拂方才被李益触及的地方。
李益听得心凉,可是霍小玉越是这样浑身冷刺,他偏生就觉得难以忘怀,就想再走近她一些,甚至还有一念妄想,妄想可以走入这个女子的心。
若能得此佳人芳心,必是人生最大幸事!
李益正色对着云飞作揖道:“将军如此不懂怜香惜玉,若是伤了霍姑娘分毫,在下敢保证,将军今日定然出不了长安!”
云飞冷瞪了李益一眼,“声色如毒药,穿肠必断魂,李进士,当心小命不保!”
李益怒道:“一介莽夫,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快些离开长安,免得惹人生厌!”
“慢着!”霍小玉猝然开口,手指一指马儿,“留下马儿,你走回商州!”
“凭什么?”云飞冷笑道。
李益眼珠一转,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抛给了云飞,“重新买匹马儿回去,这马儿在下为霍姑娘买了!”
云飞接住了银子,本想将银子丢回李益,可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又要惹出更多的纠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该早些回商州帮衬将军才是。当下将银子往怀中一塞,云飞将手中长鞭一扔,朝脚下吐了一口唾沫星儿,转身离开了这里。
李益笑然回过头来,只见霍小玉默然解开了马儿身上的绳索,摸了摸马儿的鬃毛,便牵着马儿往小筑门扉走去。
“霍姑娘……”李益轻唤了一声,又害怕惹恼了霍小玉,只得硬生生地噤了声。
可是霍小玉似是不打算搭理他,一边走,一边对马儿道:“从今往后,你就不必再受人欺凌了。”嘴角一勾,笑得温婉,哪里还有那些近不得身的冷刺?
李益看得呆了眼,心头却开了花,如此佳人,若能得之,夫复何求?
“絮儿,关门。”霍小玉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对着絮儿吩咐了一句。
“嗯。”絮儿点点头,歉意地对着李益点头一笑,便依着小玉的吩咐,捡起地上的扫帚,准备关门。
“啪!”香影小筑的门扉猝然关上,当再也瞧不见那个惹人心动的女子,李益这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霍姑娘,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对我青眼相看。”
香影小筑内的霍小玉看着眼前的马儿,自嘲地勾起一抹残笑,“莫非真是宿命难逃?”
郑净持在小阁上将门外李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黯淡的眸光忽地一亮,自言自语道:“小玉,该来是你的缘分……”沉重地叹了一声,郑净持掩上小窗,“不要怪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长安七里烟花巷的霍小玉商州献艺,朝廷御史与商州刺史竟然接连中毒身亡,那个幸存的云麾将军,也只捡回了半条命,如今静养在将军府,一时还顾不得审问当夜宾客,众人猜测,只怕这个病秧子将军也撑不了几日。
不用一日,此事传遍了长安,霍小玉被传成了红颜祸水,仿佛只要靠近她,便会招来横祸。有些笃信祸水之说的恩客便转去了其他烟花柳巷寻欢作乐,香影小筑的生意一日之内黯淡了不少。
几日之后,候在门前的小婢们脸上没有了欢色,不时地发出一声叹息,若是姑娘这的生意垮了,她们可真要谋下一家东家了。
郑净持淡然走到了门口,瞧了瞧门外只敢张望、不敢进来的王孙公子,挥手示意身边小婢退回小筑,掩上门扉。
“瞧今日也不会有生意,你们都下去歇着吧。”郑净持不再像过去那样焦虑生意清冷,平静得让人觉得诧异。
“嗯。”小婢们苦着脸退了下去。
“娘,今儿怎的那么早就关门了?”霍小玉远远瞧见小婢檐上了小筑门扉,便从小阁上走了下来,不解地问向郑净持。
郑净持叹声道:“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霍小玉上前搀住了郑净持,笃定地摇了摇头,“娘,我觉得并非是生意难做,而是有人刻意用商州之事中伤于我。”
郑净持脸上表情有些僵硬,肃声道:“且不说有没有人中伤,若是你没执意去商州献艺,又怎会惹上这等晦气之事?”不等霍小玉接口,郑净持继续道,“既然事已至此,多说也无济于事,如今只希望能来几个恩客,破了这祸水之说。”
霍小玉浅笑道:“娘不必忧心,这世上总会有甘心牡丹花下死的风流儿郎,等流言过去了,自然生意会好起来。”
郑净持正色看着霍小玉,“小玉,如今香影小筑生意不好,若是来了恩客,不论是谁,只要肯掏银子打赏,你就念在这小筑上下的姑娘总是要吃喝,就委屈些献艺博他一笑,可好?”
霍小玉心头暗惊,知道母亲话中必是有话,只是一时又想不明白母亲所指,只能默默点点头。确实,香影小筑的生意若是再这样清淡下去,清苦的可不单是这些奴婢,还有她们母女。既然踏入了风尘,进门的都是恩客,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郑净持握住了小玉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娘的下半生可就靠你了,小玉。”
“嗯。”霍小玉忽然觉得有些忐忑,总觉得母亲心里藏了一些猜不透的东西。
“上楼去歇着吧,娘也乏了。”郑净持松开了她的手,疲惫地笑了笑。
霍小玉点点头,依着母亲的意思,转身走回了小阁。
絮儿端着铜盆走过小院,郑净持朝她招了招手,“絮儿,来。”
絮儿快步走了过来,对着郑净持恭敬地福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郑净持匆匆扫了一眼小院,瞧见其他小婢在的较远,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流言可以消停了,明晚你去请李进士来香影小筑。”
絮儿急忙点头,“夫人,奴婢晓得了。”
“流言之事,小玉日后若是发觉了跟你我有关,你这牙关可要咬紧了,切勿不可承认!”郑净持不忘交代一句,“否则,这香影小筑,你也不用待了。”
“嗯!”絮儿战战兢兢地福身再拜,“奴婢定然不会透露一个字!”
“下去歇着吧。”郑净持满意地微微低颔,回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