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净持觉察了小玉的心思,“小玉,不可在此胡来,以免冲撞了菩萨,徒遭横祸。”
霍小玉笑道:“娘,敬佛在心,只要心净,又怎会冲撞菩萨?”
郑净持摇头叹道:“小玉你当真不懂娘的意思?”
霍小玉眨了下眼,凉凉地笑了笑,“有时候,确实不懂。”说完,向絮儿招手道,“快些抱着衣裳跟我去沐浴更衣,我可是饿得慌了。”
“这……”絮儿迟疑地瞧了一眼郑净持,将手中的雪纱银纹长裙放下,却不敢去抱另一件红梅蝉翼裙。
郑净持白了絮儿一眼,“既然都饿了,就快些去沐浴。”说完,悻悻然扭身坐在了一边,“我身子有些乏,先在这里休息片刻再去沐浴。”
“是,夫人。”絮儿慌忙抱起红梅蝉翼裙,腾出一只手来,再抱了一件自己的干净衣裙,快步走到了霍小玉身边,“姑娘,可以走了。”
“娘你好生休息,小玉先去沐浴了。”霍小玉点头涩然笑了笑,从那夜郑净持强迫她对李益跳舞开始,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母亲,或许这条殊途之路,她与娘是越走越远了。
鱼嫂与两个丫鬟对瞧一眼,抱起了自己要换洗的衣裳,对着女尼道:“有劳小师父带路了。”
“这边请。”女尼恭敬地双手合十再拜了一次,领着几人朝着澡堂走去。
郑净持听她们走远,立即提裙走出了禅房,四下看了几眼,沿着小路朝着拂影庵大门走去。
“霍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路过的栖霞瞧见了郑净持的身影,走上前来问道。
郑净持身子一颤,强笑道:“方才在禅房中觉得闷了,就想到处走走看看。”
栖霞上下扫了郑净持一眼,“这天色渐晚,霍夫人在拂影庵中转转可以,若是要去商州街头走走,可吩咐栖霞相陪,以免夫人不识路,不知如何归庵。”
郑净持赔笑道:“多谢栖霞姑娘提醒,我就在这里走走就好,栖霞姑娘这一路上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片刻?”
栖霞点头道:“那栖霞先退下了,霍夫人请随意。”
“嗯。”郑净持急忙点点头,瞧着栖霞走得没了踪影,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径直走出了拂影庵大门,沿着庵堂外的幽静小街,朝着商州主街走去。
这商州确实不能久留,一定要想办法知会李公子,让他设法相救她们母女回长安。
云晚箫在将军府中沐浴干净,垫好了月事布,换上一身白裳绿竹纹衣。穿戴整齐之后,她将染血的大氅与衣裤点火烧尽,再推开小窗,让房中的焦味快些飘走,等味道淡了九分,云晚箫关好了窗户,这才安心地隔着房门吩咐丫鬟将云飞兄弟请到书房议事。
云晚箫听见房门外的丫鬟走远,拉开了房门,摸出怀中的钥匙将房门锁好,这房中染血的沐浴热水,只有等栖霞回来收拾,切勿不能让其他人瞧见。
云晚箫走到书房,云飞云扬已恭敬地在其中等候了片刻,瞧见将军出现,一个严肃,一个笑嘻嘻地朝着云晚箫抱拳一拜。
“将军有何吩咐?”
云晚箫瞥了笑嘻嘻的云扬一眼,正色吩咐道:“你们二人今夜点十名信得过的家将,小心守护在拂影庵周围,定要护好庵中的每一人。”
云飞惊道:“将军,霍小玉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不必对她如此在意。”
云扬当即反驳道:“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才不管霍姑娘是什么女子,只要是将军喜欢的便好。”说完,云扬笃定地点头,“将军可以放心,云扬就是死,也会保霍姑娘毫发无伤!”
“你!”云飞的话来不及说完,云晚箫的咳嗽声已响了起来,云飞立即忍住了要说的话,抱拳道,“既然将军吩咐了,末将定然照做!”
“你们退下吧。”云晚箫害怕再多言又会被云扬拿来胡言乱语,于是冷着脸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云扬得意地冲着云飞扬了扬眉,兴冲冲地揪着大哥一起离开了书房。
云晚箫轻叹了一声,目光穿过书房小窗,瞧向外间的暮色中的小院,渐渐失了神。
霍小玉,并非我要金屋藏娇,只是不想累你无端丢了性命……
惊觉自己竟用了“金屋藏娇”四个字,想到了这个词的典故,云晚箫不由得红了脸,慌乱地摇了摇头,自骂道:“荒唐!荒唐!你岂能对她动这种念想?”
许是这身男装穿久了,才会有这样不该有的绮念……
云晚箫给了自己一个说辞,可是这样的说辞连她自己都不信,隐隐地,心底升起一丝惊惧来。
“我定是病了……定是……”
“噗嗤!”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声,将失神的云晚箫微微一惊。
“谁?”云晚箫厉声一喝,只见两名端茶的小丫鬟颤巍巍地跪倒在书房门前。
“请将军恕罪,奴婢不是有意要偷听将军说话的……”
云晚箫觉得双颊如火,为了掩饰此刻的心慌,音色更狠了些,“你们好大胆子!”
“请将军息怒!请将军息怒!”小丫鬟捣头如蒜,“奴婢再也不敢了!”
“退下!”云晚箫大喝一声,背过了身去。
两名小丫鬟慌忙起身退了下去,不知是谁胆子大大地低声说了一句——
“咱们将军果然是得了相思病……”
“嘘……你还说!不怕将军责骂么?”
相思病……
云晚箫双颊一片火红,心跳得格外厉害,不由得握紧了双拳,咬牙道:“霍小玉,我怎会喜欢你?错觉,一定是错觉!”
同是女子,我又怎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长凝下班晚了,不好意思,现在马上更新。
好烦心的相亲!!!!
没完没了了!
☆、24第二十四章.月华沁心疑窦生
新月如钩;微薄的月华洒在拂影庵中,照亮了此刻悄然溜入庵堂前院的人影。
“阿弥陀佛。”乍然听见一声佛号;让这人惊了一跳,不是别人;正是郑净持。
“施主这是刚回来;还是想出去?”小尼姑歪着脑袋呆呆看着郑净持,“若是寻不到饭堂在何处,施主可随小尼来。”
郑净持让自己冷静下来,匆忙点头道:“这拂影庵看着不大;真要寻起一个地儿来,还真是难,劳烦小师父带我去饭堂吧。”说完;郑净持福身一拜,暗自舒了一口气。
小尼姑点点头,咧嘴笑道:“施主这边请。”
“有劳了。”郑净持平静地应了一句,此时心心念念的只有今日寻到驿馆寄出的那封信。
信是寄给长安李益的,信上只写了一句话——恳请李公子搭救我们母女,定有重谢。
希望李益能用定王的权势,救她们母女回返长安。这是郑净持最想要的结果,否则小玉一旦真对这病秧子将军动了念想,可就什么都迟了。
郑净持一路跟随小尼姑来到了饭堂,一眼就瞧见了当中穿着红梅蝉翼裙的霍小玉,在一众佛门素衣弟子中,实在是太过显眼。
“娘,你方才去了……”霍小玉刚欲开口询问,郑净持马上寒面瞪了一眼小玉。
“睡得僵了颈,自然在小院中到处走走。”郑净持坐到了霍小玉身边,扫了一眼饭桌上的青菜白粥,顿觉无味,“原来云将军请我们来这里修行的。”
忘心师太含笑道:“偶尔吃点素斋,对身体有益。”说着,亲手端起一碗青菜白粥,递向了霍小玉,“贫尼略懂些医术,瞧霍姑娘面色泛白,是体虚之相,近几日定要吃些药膳,慢慢调理。这碗粥中加了些补气药材,霍姑娘吃几日清粥,身子定能康健起来。”
“多谢师太。”霍小玉笑然接过了忘心师太手中的青菜白粥,她记得云晚箫曾经说过,忘心师太略懂医术,既然当初云晚箫中的毒都能被忘心师太救治,自己不过是体虚而已,调补几日,定能恢复康健。想到这里,霍小玉用小勺舀起一口白粥,送入口中,原以为加了药材的白粥定会有苦味,却不想是齿颊留香,粥竟是前所未有的好吃,不由得又多吃了几口。
忘心师太会心一笑,转头看了一眼饭堂外的天色,“算算时辰,这个时候云将军未来,定是不会来了。”说完,忘心师太亲手盛了一碗加了三颗红枣的白粥递给栖霞,“今日瞧将军气色不好,定是痼疾有些复发,栖霞姑娘,劳烦你将这碗粥送回将军府,让将军喝下,定可让她舒服些,也安心些。”
栖霞敬然接过了白粥,点头起身,“多谢师太,我这就给将军送去。”说完,端着白粥走到一边,寻到一个食盒,将白粥装好,便匆匆告别了师太,提着食盒离开了拂影庵。
今日将军强骑百里,难免伤身,能得师太一碗药粥调理,定能调养一二。
鱼嫂在香影小筑做厨娘多年,自问厨艺也算得上一流,今日这看似不起眼的青菜白粥竟然煮这般好吃,实在是让鱼嫂觉得有几分汗颜,忍不住一边喝一边向忘心师太讨教,“师太这厨艺实在是好,不知道此粥究竟如何做成?”
忘心师太浅浅一笑,“心中无忧无求,做得白粥自然清爽合口。”
鱼嫂只懂了五分,虽然早知道佛门中人最喜欢说这种摸不着头脑的话,但是这样的回答鱼嫂也觉得满意,若是太刻意追求一些美味的菜色,或许口感就不那么好了。
絮儿只是觉得白粥好喝,跟其他两个丫鬟低头不知喝了几碗,忽然觉得就是在这里小住上几日,其实也算不得委屈了。
霍小玉也懂了忘心师太的话五分,却不是懂了做菜之法,而是懂了一个人应当少些欲求,从心而活,便能自然天成,安静一世,虽是清平生活,也能自觉有味。
忘心师太瞧见了霍小玉脸上的轻笑,问道:“霍姑娘可是悟到了什么?”
霍小玉点头笑道:“拂影庵虽小,可确实是个世外桃源,云将军让我们在此小住,小玉觉得是最好的安排。”
忘心师太轻轻点头,笑然瞧向了满面冰霜的郑净持,“霍夫人,若是在庵中觉得闷了,明早贫尼可以带霍夫人出去走走,人世走得多了,便知道什么该放下,什么是欢喜了。”
郑净持连连摆手道:“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这修行悟道之时,确实不适合我。”说完,随便喝了几口白粥,还来不及咀嚼当中的浓香,便囫囵吞下,匆匆起身道,“多谢师太的斋菜,人老了,这身子乏得厉害,我还是先回去继续小睡片刻,告辞了。”
“娘?”霍小玉轻轻揪了揪郑净持的衣角,虽然她也知道郑净持到商州是满心怨愤,但没想到这清净佛门之地也镇不住母亲躁动的心,颇有几分失礼。
郑净持佯装咳嗽了几声,“怎的?”
霍小玉忧然看了看郑净持的气色,歉声对着忘心师太道:“娘身子不适,所以言有不敬之处,还请师太多多包涵。”
忘心师太淡淡笑道:“无妨,既然霍夫人身子不适,就早些回房休息吧,若是觉得被子薄了,可吩咐这庵中弟子为你们更换厚些的被子。”
“多谢师太。”郑净持对着忘心师太轻轻福身,转身离开了饭堂。
忘心师太微微蹙眉,看着郑净持的身影,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
用过斋菜后,絮儿拉着吃撑了的两个丫头在拂影庵中闲逛,鱼嫂却缠着忘心师太求教做白粥之法,霍小玉不想回去独对生气的娘,于是寻了个幽静的庵堂一角,坐在石凳上,一个人安静地托腮望着天上的如钩新月。
曾经,她也曾这样托腮望月,只是当初盼的是中秋月圆,她的李郎会来接她入府,没想到盼到了中秋月圆,李郎依旧毫无音讯……
浓浓的哀伤笼满心房,缠得霍小玉的心微微作痛,如今一切重来,那个曾经伤她入骨的李郎却成了她这一生难以驱散的梦魇,她越逃,越挣扎,那人越是如影随形,娘也离她越来越远。
这世上,最终会只剩她一个人么?
“姑娘此路虽不太平,但是有云将军从旁保护,定然能安然一世,若是决意往前走,可不要再回头了。”
“先生的意思是,云将军是可靠之人?”
“也要看你可愿随她走这一世了……”
今日路上巧遇那个神秘的黄衫豪士,所言所语似是暗藏玄机,若是云晚箫当真是可托付终生之人,又怎会不愿随他一世?
霍小玉猜不透这其中的玄机,想到了与云晚箫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忍不住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云晚箫,你可知你脸红起来,可真像个姑娘家!”
笑容忽地一僵,霍小玉心底蓦地浮起一个骇人的猜想来——莫非这云晚箫当真是女儿身?
霍小玉仔细回想云晚箫的面容,确实比一般男子阴柔得多,那皮肤也不似一个征战沙场将军该有的沧桑,反倒是滑腻得好似凝脂似的……他年幼体弱,被当做女子寄养此处,这可是庵堂,出家之人皆是女子,就算他十六岁就离开这里,也终究算是到了可婚配年龄的男子,难道就不怕污了这里出家女尼的声名?
心底渐渐浮起云晚箫脸红的样子来,曾记得云晚箫因为她戏言一句“将军好香”便竖刺相向,甚至因为她触碰了他的身子就厉声直叱她非礼,若他是男儿,岂会说这等奇怪之语?
难道云老将军真敢冒着欺君之罪,让女儿乔装男儿一世?
霍小玉越想越惊,回过神来之时,只觉得掌心处冒了一层凉凉的冷汗。
若云晚箫当真是女子,自己他日真嫁入了将军府,岂不是做了一件天大的荒唐事?
这世间,真能有两个女子相依白首之事?
霍小玉在揣度的同时,云晚箫已骑着白马独身往拂影庵慢慢行来。
月华落在她的脸上,与她此刻迷惑的神色交相辉映,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公子?”老远栖霞便瞧见了云晚箫的身影,忍不住朝着云晚箫招手一呼。
云晚箫闻声抬眼,看清楚了远处提着食盒的栖霞,便策马快步驰了过去,俯身看了一眼栖霞,“栖霞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吩咐了你留在拂影庵照应着么?”
栖霞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食盒,双手呈向了云晚箫,“这是师太特别吩咐给公子的药粥,我怕将军今日伤了身子,所以想先把粥送给公子,再回拂影庵。”
云晚箫端起了食盒中的药粥,瞄见了当中的红枣,不由笑道:“师太就是想得周到,这粥一喝,今晚可就真睡得着了。”说完,云晚箫仰头便喝了好几口药粥,那熟悉的味道让云晚箫的心平静了不少,当初她中了噬心香的毒,这白粥中的相似药香她岂会喝不出来?
栖霞点头道:“既然粥已送到,我也可以安心回去照应了,公子今日可先回去休息,待明日来庵堂也不迟。”
云晚箫喝完药粥,摇头道:“拂影庵今日我必须去一趟。”
栖霞接过空碗,不解问道:“为何?”
云晚箫正色道:“霍小玉是被我牵连进局的无辜之人,拂影庵中又尽是弱质女流之辈,若不亲自巡视一番云飞与云扬的布防,今夜还是睡不安稳。”
栖霞叹了一声,“既然如此,栖霞陪公子一起回拂影庵。”
云晚箫伸出手去,“到拂影庵还是有些路程,上马,我带你一起过去。”
“公子……”栖霞迟疑了一下,低头将空碗放入了食盒,“我不过是个下人,这样共乘一骑,会遭人闲话的。”
云晚箫点头跳下马来,与栖霞并肩而立,“我与你其实并无区别,在将军府哪个当你是下人过?”说着,云晚箫从栖霞手中夺过食盒,一手牵住马缰,“走吧,我下马与你一起走回去。”
“嗯。”栖霞低头应了一声,与云晚箫缓缓朝着拂影庵走去。
马蹄声响,传到栖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