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很大,我一开门,看见她湿得像落汤鸡一样,唉。她帮助我度过难关之后,又回了广州,不断替我介绍新的业务。我生日那天,她忙完活儿夜里将近10点才赶来,那么晚了,我想要自己去商务楼住,可是她喝多了,吐了,很虚弱,我就没走。”
我看见晶莹剔透的泪珠从Startstop的脸庞缓缓划过,我用手轻轻擦拭着这些苦涩软弱的结晶。我们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是这般曲线优美、皮肤佼好的躯体啊,就在几小时之前,我们曾经通过它们完成着合二为一的仪式,那强烈销魂的愉悦欢畅令我们对爱深信不疑,爱就是一切,是光,是水,是空气,是生命,须臾不可缺,并且,我们深深庆幸,已经找到彼此,再不会分开。可是,现在,我分明听见被用过的身体里发出最幽深的叹息,长长地,淡淡地,哀伤地。身体里积存的哀伤和叹息,曾经在我们动情的搂抱缠绵里被挤压释放,一度,我们的身体里曾欢快得只剩下心灵的歌唱。而现在,身体里突然间装满了黑色沉重的叹息与哀伤,我们不知道,消耗完生命的那天,时间是否可以把它们驱赶殆尽,让那黑色变浅变淡,变成飘然缭绕的烟雾,随风而逝。
我亲爱的Startstop啊,你知道,我们骨子里的颜色是一样的,我们血管里的血也是一样的,你知道机缘为我们带来了怎样的结局吗?在你这样娓娓道来的话语之后,我们将跌入怎样沉重苍凉的长夜?你有足够的预料吗?我想,你还没有,我亲爱的宝贝,我也一样,丝毫没有,我恐惧战抖如同死神已经来临,不,死神来临也不会令我如此觳觫!可是,我不得不走,外表坚忍沉着地走,一如你当初的决绝。在我看来,除了退出,已经没有其他答案。
假使,你,只是因为无边的寂寞,在孤独排山倒海的午夜里,独自买醉,邂逅了一个可以互相安慰的旅伴,我在明了之后,纷繁的况味里或许竟包含些许平衡,因为,我的身边,毕竟有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他仍是我名义上的爱人,这样的意外事件未必更改我的航向,身体,有时候只是皮囊。从我们相爱直到此刻,曾经,日日夜夜地,我一直因为无法早日实现与你携手共度的心愿,分崩离析,愧疚焦躁,我甚至以玩笑的方式,和你假设过上面的情形,说我同意在爱的函数里偶尔加入这样一个变量。可是,你总是笑吟吟地回答,李老师,有时候,你很笨哦。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应该比我自己还了解是吧?我亲爱的宝贝,你可知道我听完你这些话语的时候,莫辨悲喜、泪意汹涌的样子?
可是,如今是你和她的复合,听得出来,想得出来,你们曾经爱得太深,她伤你多深,最说明你曾爱她有多深,你不能否认你们复燃的爱的火焰,正冲腾天际、无可阻挡。你们的爱曾悄无声息深藏在表面的冰层下,你所选择的并非完全面对完结,而是迅速地用一层坚冰把过往封住,躲避自己对于她的未了深情。当破冰的声音响起,你无法抗拒,你发现时间培养好了你的宽容和成熟,这才是你近时期疏于联系我的真实原因,或许矛盾惶恐里的你也还不曾明确意识到。
除过你们和好最初,委屈与相思被彻底释放之后,那种失而复得的悲喜交加,你必定为此而苦苦辗转、徘徊失措。你甚至宽慰自己,这样会是对我的解脱,我将不需要再考虑取舍,不需要再挣扎在种种质疑的痛苦的中心点上,把心、眼灼伤,我将会回归与你交会之前的轨道,春夏秋冬,日出日落,谈笑风生。我相信,你是为我切肤着想,与虚伪毫不相关,可是,这些真诚无比、自欺欺人的宽慰全都即刻不经推敲、随风而去,因为,通过剥夺一个人去爱的资格,来说明是你是怎样地爱着她,本是个漏洞百出的悖论。虽然,事出偶然,没有你主观努力的参与,但客观上事实已经如此——你,到底放弃了我。你终于无法开口向我说出,你设想过一万个开头,但是说不出口,拖延着,日复一日,直到我自己亲自来触摸这个冰冷的事实。现在,我全知道了,你不多说,我也知道。我的泪水不停地流淌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吞噬了我,我感到狼籍苦楚如丧家之犬,大梦初醒,乱草没顶。
我再一次摩挲着Startstop 柔似无骨的小手,艰难地开口了,一字一顿。“亲爱的,我想,我该走了。好象还有一趟航班吧。”她什么都没说,哭出声来。我紧紧地抱着她,我们一同失声痛哭,我们不知道除了哭泣,还能再做些什么,在严酷的命运面前,我们原是懵懂脆弱的孩子。
或许像《雷雨》这样的戏剧,就只能配合着雷雨的天气,而不是纯粹出于艺术安排的需要。当我挪下机舱的时候,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到了小区门口,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我想不起来要打电话,让他们打着伞来接我,对了,我甚至根本没有跟家人联系过,他们也根本不知道,我正在这个雨夜里失魂落魄地跌荡在家门口。我没有了心,它跌落进了万丈深渊,浑身软得像泥团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似孤魂野鬼。
深秋的雨冰冷似刀子,从我的头顶砸下,我行尸走肉般徘徊在雨中,走走停停,脑子里放电影般地闪过那些呕心沥血的字字句句,又一幕一幕回放出那些历历在目的卿卿我我。好象就此缄默不语的我,突然间号啕大哭,抽搐中我的嘴脸扭曲得难看,胸腔里充溢着绝望的窒息,我听见一个野兽般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那样地可怖而凄凉。雨水冲刷着我的泪水,雨声附和着我的痛哭,路灯下的雨线飘摇似我的未来,黑暗中的我,麻木地走向点着灯的家门,本能地寻求遮风避雨。人啊,你凭着什么相信坚强是你一如既往的本性,你的相信可以把荆棘变为坦途。幻觉和梦想,可能支撑你走向温暖踏实的彼岸?
为我开门的是孩子的姑姑,看见我的样子,她惊讶地叫了出来:“天啊,你这是怎么了,小白。”我刚想说话,只觉得两眼发黑,天旋地转,扑倒在她的身上。吹嘘30年来不知道药怎么吃法的我,大病一场,高烧不止,昏迷连连。在联翩的噩梦里,看见的总是她,是她,还是她,她在笑,她在哭,她在欲言又止……心痛,起初是一种鲜活的感受,撕撕拉拉,扯筋带肉,慢慢地,人的自我保护本能强迫自己不去体味那种细致的疼痛,我把它们一古脑儿打包起来,扔进脱胎换骨的内心世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很久再不上网了,Startstop偶尔来电话,只能很短,很客气,短暂的对话里还要夹带间或的沉默,因为,我们都想听到对方的声音,又都害怕说错话。我从不问她过得怎样,她也从不提起。我们只说,天气如何,正在上班的路上,起风了,等等,这些生活当中最无关痒痛的细节。这是一种把想说的话放置在喉咙深处的默契,听听声音就足以安抚心底暗涌的焦渴思念,只不过,这思念再不可以登堂入殿,浮出海面。渐渐地,就联系得很少了,我想,是因为她开始在新的轨道上过上新的生活了吧。我在原来的生活轨道上,轻车熟驾、麻木平和地活着,我把金碧辉煌的爱情束之高阁,贴上奢侈品的标签敬畏膜拜,我无力质疑它,也不敢染指它,谨慎地把头缩回千篇一律的日子里,过活。多少人,不也就是这么一天天地,把一辈子过完。
我以为把悲伤压缩打包之后,就不会再心痛,事实一再证明,我错了。一旦心恢复了疼痛的力气,这种体验还是要隔三岔五地袭击到我。一天,在我开车的路上,收音机里播放了那首《第一次》,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曲。那一天接她的路上,我们一起听过这首歌,我说喜欢这歌,她后来回去就把它设置成了手机铃声。我已经很久不听了,因为我很久再没有拨她的电话,也或者她早已更换了音乐。前奏刚起,眼泪就唰啦啦地掉下来,视线模糊中,我只好靠边停车,关掉音乐,点燃了一枝烟,来舒缓波澜起伏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迷恋上了烟,都是些很淡的女士烟,我甚至根本不会吸烟,燃烟罢了。吸烟像是一个符号,表示着我的自恋自怜颓废迷惘。在对于情歌丧失免疫力的日子里,我戒掉了歌。
发短信、打字的时候,mei这个发音的字总教我心惊胆战。我可以依序看到“玫”、“眉”二字,久盯不放,一时忘记该选的到底是哪一个字,这对一个对于文字感触超级敏感的人来说,无疑是咬啮灵魂的折磨,浓浓的苦楚里夹杂着些幸福的碎片。叶眉,当你那天轻轻说出这两个字,我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之后,我有欣喜,小孩子一般隐密的欣喜,我觉得这是命中注定,或许,我注定要爱上有着这样名字的女人。Startstop这些字母拼凑的面具下,活生生揪心的,是那个名叫叶眉的钟情女子,这难道仅仅是个巧合?我宁肯相信,这期间必定有着玄妙不可言的缘份。
我们俩都喜欢周星星的片子,谈论起那些无厘头的搞笑,她不像精明利落的老板,我不像风度儒雅的老师,我们会没心没肺地像是初中女生,高呼大喊,狂笑不已。那一次,我们说起那段堪称经典的台词,兴头上的Startstop在电话里用方言给我现场学说了一段,笑得我眼泪直流,出岔了气儿,我傻子一样拿着手机在小区的草坪上哈哈大笑,回答她说:“老子也巴不得是一万年”,引得道路以目,诧异的回头纷至沓来。事后,在我的要求下,她还真给我发了一个文字版的来——“蛮早以前有一个姑娘伢在老子面前,老子冒晓得珍惜,到了这么暂,真是后悔得不得了。要是天老爷再让老子走一次火,老子要对她讲二个字:站到!要是问老子要她站几长时间,老子巴不得是一万年。”这样,周星星的片子,我也不敢再看了,把喜剧糟蹋成悲剧,何苦呢。天啊,叶眉她就这样把我暂时送回了单纯的80年代,不听歌,不看碟,不上网。
或许,疗伤需要的只是时间,至少,经过昼夜交替的打磨,我又可以显得笑容可掬、神采奕奕,甚至更加成熟随和。我开始慢慢恢复从前的工作状态,讲课、读书、写讲义、做论文,并且在导师的逼迫下,加快了博士答辩的进程。她已经催促多时,理由相当充分,我一直口头答应着虚与委蛇,却从不当真去准备,彼时的我正紧锣密鼓地准备赶赴另外一场人生的正剧。手拿着入场券被挡在剧院门外的我,到底不能终日绕枝三匝地徘徊,感谢生活早已为我预备下了沉甸甸的角色戏份,很多门敞开着,那些空间里,我无法十分惬意却得以有效填补空虚。
我再次深刻地认识到,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矛盾的多面体,我们展示给世人的那个人,往往只是我们不得不和愿意展示给他们的方面。我,是一个与领导融洽相处、渐受重用的后起之秀;是一个与同事和睦、口碑颇好的含蓄实力派;是一个不落俗套、谈吐不凡好人缘的老师;是一个周到顾家、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是一个孝顺父母的好女儿……简直好上加好,可这些就是我吗?是最真实的我吗?面纱下的层面,如果我不愿逐一摆出、剖析,我就可以在上述帽子下面终此一生盖棺定论。我知道我的另外一些方面,我将终生不能说出,这些话将惊扰他们习惯性的神经,他们会惊讶奚落忧伤甚至愤怒,而他们在现实的人生当中与我息息相关。
让我说出真实的我。其实,我在心里对于领导的诸多做法有所不齿,我虚伪地冲着憎恶不已的同事面带笑容。我对于父母的很多说法并不能认同,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加,我越来越可以出于孝敬而默默倾听从不辩驳。我爱我的儿子,可是我从来不认为,因为我是妈妈他是儿子,我就应该做出伤及根本而非枝节的牺牲,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天然具备很多优点,也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或许要承担得比别人多一些。他无法像剥离不良资产一样改变他的母亲,以及环境带给他们母子之间的所有限定。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虽然我在一定时间段内肩负着照料培养的职责,然而,在一定的边界之外,个体之间有的时候,的确是,人之砒霜,我之蜜糖,关键在于选择做自己,还是做他人希望的那个自己。对于儿子,我有着非常温情呵护的一面,这或许与我的母亲性格暴躁有关,我从小就暗自想过,自己如果做母亲,一定要做一个温柔宽容以理服人的母亲,我正在一步步实现着这个目标,从未减轻过对于儿子理智的酷爱。
每个人无法改变自己的出生环境,一切事情在先于他的诞生之前就已经铁定,就像一株小草,它天生被播种在石缝下,就要学会从石缝底下吸取养分蓬勃向上一样,就像是我自己,当我在18岁生日的时候,被父母和颜悦色地告知——你已经成人了,我们想,你需要了解一个事实,你的亲生父母并非我们。我好象在一夜之间迅速成熟,我发现眼中的世界并非从来按规则出牌,扑朔迷离的事实背后掩盖着一些雾气沉沉的真相。我一直以为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被一句话轻轻颠覆,我觉得自己真的与众不同,就此而拥有了不可告人的痛楚秘密,不仅仅因为我只喜欢女孩子,还因为我开始对于这样的话语极其过敏——小白,你长得像你妈妈还是你爸爸?直到今日,体检的我只好在表格上“家族病史”一栏草草填写下一个酷似问号的“无”。青春的我不是没有丝毫的忧伤,但这些情绪更像一片小小的云彩,很快被生活更真实明朗的大风吹远。那时侯,我还想不出来亲生与非亲生到底会有多大的差距,仿佛被告知的仅是一件影影绰绰的陈年往事,丝毫不想追问18年前的那场遭遇因何而起。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尤其是在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我更加爱我的父母,多出的部分大部分是出于理智,我发现,出于理智的爱有些累,可是很持久。
在我25岁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陌生的来信,写信人声称他们是我的父母,我出生的时候恰逢父亲外出读书,奶奶不幸过世,母亲患眼疾而难以操持家务,几个哥哥姐姐年岁稚嫩。看完这信,我连委屈都没有,只是设身处地地构想了70年代那个窘迫无奈的夜晚,看着后面长长一串的联系方式,我撕碎了它,丢进垃圾桶,不是因为怨恨,而是我必须爱我的父母,不能允许分心,只有这样我才能克制住自己寻根问祖的好奇心。试问,谁不想知道自己的长相是遗传自怎样外貌的人呢?音容笑貌、言谈举止、脾性习惯?这个冲动越强烈,我就越需要撕毁这个线索。每个人之所以样貌各不相同,是因为先天的不同又叠加着后天的不同,每一个事件都喜忧参半,比如我的身世令我有忧郁和自我牺牲的一面,同时成就了我的成熟坚强敏锐宽容。
对了,我还是一个男子的妻子。我们曾经还不错,正如周围人们的评论。生活无非吃喝拉撒睡,精神的成分可多可少,我们之间精神上的沟通天然存在着玻璃天花板,但至少和和气气过日子丝毫没有问题。三口之家,男的会挣钱而不花心,女的会理家而有知识,孩子挺懂事而不娇宠,世俗中最幸福的家庭模式。李小白啊,你还要要什么呢?是啊,我还想要什么呢。只是一个作祟的心魔吗?是一个起于青萍之末的幻象?这就是我从来没有资格和胆量陈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