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是例行的大交班,医生办公室内,主任和副主任站在前面,医生和护士分列长条形办公桌两侧。
‘……那么,我向大家介绍一下咱们今年分下来的新同事,’说话永远波澜不惊的主任温和地指指站在医生队 伍末尾的两个新面孔,‘这位是叶翔,叶医生,叶翔上前一步,向大家点头示意。’那位是颜君辉,颜医生。 ‘颜君辉上前一步,向大家点头示意。
‘两位都是新下科室的,按照我院的规定,必须先跟本科室的医生一段时间,经过我们考核合格之后才能独立 工作,楚医生,你就带颜医生,’医生中有一个戴金边眼镜的女医生看一眼颜君辉,点了点头。‘然后沈医生 带……沈医生?沈医生呢?’主任的眼睛在医生中扫过来扫过去,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位沈医生。
他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呃,今天交班就到这里,大家上班吧。’
护士们涌出门去,到护士办公室进行她们的工作。医生们都散了开来,有的去病房查房,有的坐在电脑前写病 程记录,下达医嘱。
那位女医生走过来,对颜君辉道:‘我姓楚,叫楚英,你叫颜君辉是吧?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科的…… ’
他们两个离开了,叶翔因为没有人引导他而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笔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主任和副主任 说了几句话后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沈医生可能有事迟到了,你跟我来,我跟你介绍一下情况。’
主任向门口走去,他随后跟上。
‘咱们科总共有60张床位,医生呢,加上你们两个现在总共是十位,但是有资格带教的只有三个,其中一个还 在休假……’
老头儿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但是那些事情叶翔都已经知道了,他有点烦躁,但是又不好在主任的面前发出来 。
走到走廊上,老头儿还在絮叨,有一个小护士忽然从病房里跑出来,往他们的方向跑来:‘主任,26床那个病号又在扯皮了,一定要您去一下才行!’
主任微皱一下花白的眉毛:‘怎么又……啊,叶医生,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叶翔只得站住脚步,看主任用和他那微胖的身体不是很相称的麻利脚步跑向其中一个病室。
看起来……这个科好像很忙的样子……叶翔叹了一口气。
叶翔,男,25岁,毕业于M省医科大学,身高178公分,长相可算中上等,三围……
占老爷子和这家医院院长是好朋友、好哥们的便宜而进入这家医院其实并非他所愿尽管有很多人为了进入这 里而打破头。
他还不想这么快到临床上来,临床太忙,这家医院更忙,这家医院的骨科更是忙不胜忙(试问,有哪家医院的骨科不忙?)他还想多看点书,然后考研,考博……可他老爷子不同意,硬说是纯理论没出路,一定要他在临 床干几年再说。他没办法和老爷子坳,只有服从。
有人轻拍他肩膀,他一扭头,一个没什么表情或者说表情肌肯定已经坏死多年的冰块脸映入他的眼帘。
那个人应该比他还高一点,脸长得可说是棱角分明,眼睛不大,但是却在闪烁之间给人一中说不出的压迫感。
他的身上也穿着白衣,应该也是医生。
‘你就是叶翔?’冰块脸就是冰块脸,连说话也像冰块一样又冷又硬。
‘是。’叶翔很不舒服地回视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移开视线就认输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一声:‘跟我来吧。’转身就走。
叶翔站在原地不动。
那人走了两步,脸板得平平地回头:‘怎么不过来?’
叶翔道:‘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每个医务工作者的胸前都会有个识别牌,上面写着他的所属医院,科室,名字,职称等。那个人的确有识别牌没错,但是却是插到口袋里的,大概是夹子坏掉了吧。
‘我当然是你的带教老师才叫你跟着我,难道你还怕我拐卖了你吗?’
叶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那人又继续走,一会儿,发现叶翔还是没有跟来。
‘你到底跟不跟我过来!’他的声音变得很高,旁边有病号过去,看了他一眼。
‘你是谁?’叶翔站在原地,问。
那人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是叶翔感觉得到他已经开始抓狂了。
他大步走回来,刷地掏出识别牌举到叶翔鼻子跟前,一个字一个字道:‘看清楚了!W医院骨科主治医师沈齐鸣 !你的带教老师!不是人口贩子!’
‘我知道,’叶翔淡淡地道,‘你如果早做自我介绍不就好了。’
这回换到那人脸一阵红、一阵白了。
他气急败坏地把识别牌插回袋中,正想再说什么,副主任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咦?小沈,我不是让你带叶医生查房顺便给他介绍情况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去呢?’
沈齐鸣的脸黑了下,立刻恢复成之前的冰块状态:‘我们马上去,叶医生,跟我来。’
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僵硬,叶翔微笑了下,向副主任点头示意,然后跟了上去。
进入一间病室,叶翔被病室中的异味熏得皱起了眉头。沈齐鸣看着他,好像冷笑了下,但是叶翔不能肯定,那个人的脸那么僵硬,就算有表情也看不太出来。
走到一个病人床前,叶翔和沈齐鸣两个一人站一边。
‘你毕业之前实习过没有?’沈齐鸣问。
叶翔点头。
‘那好,我问你,’沈齐鸣拍拍那病员脚上的架子,‘这是什么?’
‘骨牵引。’
‘有什么作用?’
‘牵引复位,也可以为手术做准备。’
‘如果这个病人是刚入院的话,在咱们骨科来说,应该怎么查体?顺序是什么?’
‘按照视,触,叩,听的顺序,从上到下,从外而内……’
‘说详细点!’
‘应该是从……’
沈齐鸣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叶翔凭着自己实习期间的记忆接连回答,对他来说,操作方面或许有问题,但理论却是无论如何难不住他的。
沈齐鸣从查第一个病人就开始问,一直到他的七个病人全部都看完,依然没有难倒叶翔。至此,他的冰块脸方才稍有软化。
‘怪不道这么傲,原来是有资本的。’
‘谢谢夸奖。’
叶翔毫不谦虚的态度让沈齐鸣接了个防不胜防,他的脸色变了变,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是在赞你啊。’
叶翔对他笑了笑,那是一种包含了很奇怪意味的笑容。
沈齐鸣好像更愤怒了。
回到家中,母亲已经把饭菜做好了,父亲翘着二郎腿坐在饭桌前看报纸,电视的声音放到震天价响,母亲一个人忙进忙出地端菜,俨然家中一份子的三个月大小狗欢欢在母亲的脚边转来转去,有几次险些将她绊倒。
叶翔把外衣挂到墙上,蹲下来对欢欢招了招手,欢欢很高兴地扑过来跳入他怀中,一个劲地舔他的脸。
‘一回来就跟狗玩,也不知道看看你妈!’叶母端上最后一盘菜,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醋味说。
叶翔小心翼翼地将欢欢的爪子从自己的衣服上取下来,把毛茸茸的它放到地上后道:‘当初它来的时候我不理它,您说我冷血,现在我跟它玩了,您又吃醋,真是左右为难啊。’
叶父哈哈大笑,把报纸折好放在一边:‘你妈的醋劲大得很着呢,你以后有了媳妇就体会到了。’
叶母瞪他一眼,也笑起来。
‘翔子啊,上班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吃着饭,叶父问道。
‘还可以。’
叶母问:‘有没有见到可意的女孩子?’
‘啊?’
叶父道:‘老太婆,你也太急了吧?翔才刚上班第一天……’
叶母敲他一下,他立刻住了嘴。
她又转头向儿子道:‘叶飞今天来电话说,他媳妇儿都怀上了,你这边却连女朋友都没有,妈这不是着急吗! 说不定哪天两腿一蹬,连孙子也看不到就……’
‘妈!’叶翔苦笑。
叶飞是叶翔的双生哥哥,大学未毕业即入了社会,如今事业已有小成。
‘您刚才不是说嫂子已经怀上了吗?孙子绝对能看到的,放心好了。’
叶母气急,筷子一放,指着他道:‘哎!你看你这孩子!一说到这个问题你就给我打马虎眼!妈也是为你好, 老来有伴……’
‘妈,我还年轻呢。’
‘不许跟我强嘴!’
‘是是是,不过我今天却真的遇到了一个……’
叶母脖子立马伸得老长,叶父慌忙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小。
叶翔从盘子里夹起一小片肉丢到桌子下面,欢欢跳起来,刚好一口接住,吃掉了。
‘我遇到了一个性格很可爱的美人……’
看着面前的冰块脸在板平状态下扭曲的样子,除了‘可爱’之外,叶翔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
‘你刚才……为什么不用正规的操作规程做腰穿!?’看得出来,因为是在医生办公室里,沈齐鸣不得不拚命压制他自己的火气。
‘可是,那样做比较方便,而且这个病人有骨质增生,这样的话……’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可以判你不及格让你一年以后也上不了单班!’
‘我知道。’一个医生走开了,叶翔毫不在意地坐上那人空下的座位开始登陆医生工作站,‘昨天我看了你的医嘱,有中药的量开得不对,这种量的话什么病都治不了。’
‘你看了我的医嘱?’
‘那当然,我要学习啊。’
沈齐鸣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你……我不记得我给你我的登陆密码……’
叶翔笑起来:‘不就是你的生日吗?我知道的。’
‘你怎么会知道……’
‘去问本科室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啊。’
沈齐鸣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肌肉,恶狠狠地瞪视医生办公室中还存在的人,下一刻钟大家都跑得不见影子了,诺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在对峙其实也不算对峙,叶翔根本就不带理会他的。
很久以后,叶翔还是毫无反应,沈齐鸣终于受不了了,他一巴掌拍在电脑桌上,叶翔抬头看了他一眼。
‘有事吗?’
‘你……’
沈齐鸣你了半天,也不见有下文出来,好一会儿后,他又用力拍了一下电脑桌,台风过境般出去了。
果然……他的性格是这样的……
叶翔微笑。
木讷的人,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看上去很凶,但其实非常脆弱。不知道完全撕去他的面具后,他会是怎么样的呢?
颜君辉从门口伸了伸脖子,似乎在看里边的情形。
‘喂!你干什么呢?’叶翔叫他。
‘我在看定时炸弹走了没。’颜君辉蹑手蹑脚走进来,用夸张的语气说。
叶翔笑。
‘没这么夸张吧,他就算要炸也波及不到你呀。’
‘谁说的!事实证明,方圆五十里,死伤无数!’
叶翔大笑。
‘不会的,’叶翔将打印纸放入打印机中,打印机吱吱地响起来,‘要死肯定也就我一个,我是引线嘛。’
颜君辉坐在他旁边,登陆上楚英的工作站:‘不是我说,那个沈医生真是个冰冻的火山,你也够不怕死,居然没事就往里面丢火药。’
‘因为很有趣。’
颜君辉敲键盘的手停住,怪异地看他:‘你……难道说你又开始无聊了吗?’
‘我是那种人吗?’叶翔紧紧盯着电脑屏幕,问。
‘像!’颜君辉毫不犹豫地予以肯定,‘就像在学校里,你只要无聊了就招惹招惹这个,玩弄玩弄那个,我就是你无聊时候的头号玩具!!’
‘别说什么“玩具”那么难听么,’叶翔站起来,用手中的纸敲打敲打颜君辉的头,‘我那是关爱的表现,谁叫你们那么可爱!’
‘这么说你现在觉得那个沈医生很可爱?’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喂!你不要跑!给我说清楚!’
‘我要去让病人签手术同意书,时间很紧的。’叶翔甩甩手上的纸,哈哈笑着走掉了。
霉气……真不是一般的霉气!饭堂里,沈齐鸣往嘴里扒着饭,恼火地想。
带了这么多的新生,还没有见过哪个是像叶翔这么混蛋的!
在他教他们的时候,哪一个不是‘老师,老师’地不离口,直到现在,已经成为本科室正式医生的那些人也都 依然是称呼他‘老师’的,这个叶翔……他不叫老师也就罢了!连‘沈医生’也不叫一声!不称呼就不称呼吧,竟然还敢三不五时地对他实行挑衅!这古人说的‘尊师重道’在现在年轻人眼里都变成放风了吗!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叶翔很有礼貌的声音在他埋头吃饭的时候蓦然出现。
沈齐鸣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眼睛向左右稍微一瞟,发现周围还有很多空位的,他为什么偏偏要坐这里?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叶翔又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声。
沈齐鸣很想说不行,但是这样就显得他太小气了。他微一点头,算是同意了。
叶翔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他的对面,也低头吃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苦吃,沈齐鸣以为叶翔是有话跟他讲,可直到吃完,叶翔也没有跟他说半个字。
‘我吃完了。’叶翔说。
他瞪视着叶翔转身离去的背影,实在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单身汉在饭堂吃中饭是很平常的事,互相之间总是在饭堂见到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像这样的话就有点… …
每次叶翔都是那句‘我能坐在这里吗?’很自然地坐在他对面,到后来连问都不问了,直接就坐那,默默地吃完,说声‘我吃完了’就离开。
半个月来,这是他第十次和叶翔同桌吃饭。
这次有个女同事和他商量事情而坐到了他的对面,他以为这下叶翔就不会过来了,结果叶翔还是专门从旁边的空桌子搬张椅子过来坐在他们之间,弄地那位女同时很不好意思,说完事情很快就离开了。叶翔也堂而皇之地坐到了他平时坐的那个位置。
‘你到底想干什么!?’终于忍不住了,沈齐鸣放下手中的筷子皱眉问。
叶翔一脸很茫然的样子:‘什么?’
沈齐鸣一肚子无名火起:‘只是吃个饭而已,为什么老是要和我坐一起!’
叶翔微笑:‘因为你是我的“带教老师”,我要时时刻刻向您学习。’
沈齐鸣怒道:‘什么“带教老师”!你对我根本连称呼都没有一个!’
‘是吗?’叶翔低头吃他碗里剩下的一点饭。
‘你究竟想干什么!!’沈齐鸣气得就差拍桌子了。
‘……而且很好玩。我吃完了,您慢用,再见。’
叶翔收拾碗筷离开,留沈齐鸣独自顶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七窍生烟。
冰块碎掉的声音真好听。叶翔微笑想。
对于医生来说,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假日的。除了正常上班外他们还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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