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以为这份惬意会一直下去,我的快乐能够天长地久的时候,伤痛就这么不期而至,悄然无声的,给了我重重的一拳,让我血肉模糊,眼泪,已经不能宣泄我的悲哀,叶小宇守在病床前面,满眼的血丝,哀伤和不安弥漫了他原本如夜空般璀璨的明眸。
现在,他再怎么唤我飒飒,飒飒,我也做不了任何答复,不断的有人在我身边来来去去,给我擦脸擦身,喂我喝水吃饭,跟我说话,给我梳头,我都知道,但就是记不得他们的脸,记不得他们是谁,我的记忆,停止在那个冰冷的手术室,医生打开我的双腿,取出我的宝宝,明明打了麻药,但我还是觉得那么疼,就那么一下,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孩子,消失了。
胎盘前置,先天性子宫壁过薄,送到医院时,孩子就没有心跳了。我的宝宝,明明好好的,上次,我还和叶宇一起听了他的心跳,我的身体里,有两个心跳声,我那时是多么的骄傲,多么的幸福,可是,怎么就能没了呢?在家里,我只是觉得小腹有点微微的难受,闷闷的,我一点都不疼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要不是叶宇不放心,硬是带我到医院,我们都还不知道,宝宝,已经离开了。
我从手术室被推回病房时,大家都围在床边,我努力想听清楚他们说话,但耳朵里一遍一遍的,
只有宝宝在另一个世界的呼唤,麻麻,麻麻,我伸手去抓,落入温热的大掌,太温暖了,我抽出,不让任何人碰我,不要碰我,不要跟我说话,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没了,什么都没了,我的家,我的家人,我的宝宝。万念俱灰,这个词,我现在终于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我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病房熄了灯,很安静,很暗,疼,真的很疼,眼睛干干的,就是哭不出来,憋的胀痛。我抱着被子,哼哼出声,“恩……啊……”
“飒飒,飒飒,你怎么样?!”
“疼,我疼。”
叶宇想要看清我,去开灯。
“不要,不要开灯。”我疼的冷汗直流,但是,不要开灯,我不想,不想看到这个时候的小宇。
“飒飒,让我看看你,你哪里疼,我去叫医生好不好。”叶宇回到我床边,天黑的没有一丝光线,我的心,同样天黑。
“不要,不要管我,我,不想见到你。”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疼一下,小腹像纠结在一起,乱乱的,痉挛的。
“飒飒,你不要吓我。我是小宇啊。飒飒,没事了,没事了啊,我陪着你,不害怕。”叶宇一下抱住我,脸贴着我的脸,眼泪,滑过脖子,滚入我的衣领里。
“放开……”
“飒飒!”
“……宝宝没了……”
“你现在身体不好,不要想这么多好么,飒飒,我们一起,我陪着你。”
一起,我们,我们,一起。
“小宇,放开我,”我挣扎,叶宇怕我牵扯到伤口,把我放开,站在床边,只有一个黑影。很好,这样很好,我看不到他的脸,仿佛可以轻松一点,我,没有脸见他。我的小宇,如此爱着我,爱着宝宝的小宇。
“我们,不可能了,你,走,”我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个字,都在滴血,痛在我心上,越来越
痛,我的身体,我的心。
“你不可以这么说,飒飒,你不要我了么?”轻轻的声音,有一丝的颤抖,在这样的黑夜里,可以听的很清楚,让我想起那一夜,把我和小宇捆绑在一起,我们第一次把自己嵌入对方身体的那个夜晚,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可是,此刻,我就是能清楚的想起那时的每一个细节。当时的小宇,是强势的,快乐的。
一切都太快了,宝宝来的太快,走的也太快,我很混乱,我要好好的想一想。
“让我想一想,不要,出现。”我用牙齿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这样的疼痛,才能让我不那么痛。我也能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像小宇一样。
意识没有清醒多久,可能是麻药的后劲,我又昏睡过去,身体,还是疼,人,却可以把一切排出在外,躲进自己的壳。
再次醒来,天亮堂堂的,身边是大家,景元帅,姨妈,玉嫂,乔木,叶妈妈,没有小小,和那个我现在不想见的人。他,听了我的话,没有,出现。
“小小呢?”我问,忽略了真正该问的此刻最应该呆在这的人。我能感觉到大家的着急。
“马上就到。”乔木告诉我,伸手帮我垫高了枕头。
景元帅坐在我床边,我的手上打着消炎吊针,他捧着我的手给我暖着,
“外公……”看他这样,我的鼻子就酸了,我对不起的人挺多,景元帅是那么的盼望宝宝的到来,他精密细致挥斥方遒的让叶宇一步一步的捆紧了我,期盼着他的子孙满堂承欢膝下。
“丫头,都过去了啊,没事,天塌下来有老子在。”景元帅的眼眶红了,拂着我的手,冲我笑。
他在心疼我,他现在看着我的眼神就像那时,在母亲灵堂上,小小的我想过去拉他的手时他看我的眼神,原来,那不是恨,是心疼。因为丧女之痛而心疼,看着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的我而心疼,因为之前疏忽了我和母亲而心疼,看到我看着他害怕的眼神而心疼。
最后,景元帅让大家都回去,他陪着我,在门口留了个警卫员。
“飒飒,外公对不起你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内心有多么的无力,我能感觉到。
“外公,对不起。”身子没有力气,就连这话也听起来苍白。
“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外公没有保护好你,你从小就坚强又独立,你的性格,很像你的父亲。”
我抬头,这是景元帅第一次跟我提起我的父亲,我原本以为他很不待见的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啊,有头脑,又不怕吃苦,我是真的很喜欢,才会将你母亲嫁给了他。”这下,我真的吃惊了。这,跟我知道的很不一样。
“你母亲的性格跟你姨妈的完全两样,一个温温柔柔,一个就固执叛逆,你姨妈出去的早,为了爱情不惜跟我断绝了关系,我原以为你母亲看到自己姐姐后来过的并不好,在婚事上应该会顺从我的安排,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两姐妹倒是一样的倔脾气,她把你父亲带回来给我看,牵着手不放说要结婚,我当时就心软了,你母亲从小就没这么强硬过,而且,你的父亲,在我面前不碑不恼,抬头挺胸站的像杆枪,我就喜欢上了。
你父亲很爱你的母亲,他根本不靠我,什么事都拼命,升得快也是应该,可惜走的太早了。你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要强,当时差点保不住,医生说你是个好家伙,挺过来,也就好了。你母亲身体不好,生你很危险,所以我很心疼你的母亲。你出生后,你母亲又有了念想,她告诉我,你的父亲永远活在她的心里,她要陪伴你平平安安的长大,但是,后来的事谁都没有料到,你母亲的病,是心疾,她自己放不开。她走了,你就剩下我这么个老头子可以依靠了,那时候的你,小小的,真的很可怜,我知道你很怕我又想亲近我,可是,飒飒,你一定不知道,你的脸,像极了你的母亲,是一种感觉,一种气质,虽然你的五官英挺俊俏,但是你母亲的婉约柔美你也是传承了十层十的。我那个时候刚经历丧女之痛,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你的母亲,她小的时候可会撒娇了,爸爸,爸爸的讨我欢喜。
我有一阵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不想让你像你母亲那样柔弱,我想让你不依靠任何人坚强的长大,但,还是错了,我没有料到你会得失语症,你当时那样很容易就会恶化变成你母亲那样的忧郁症,我担心自己教不好你,就把你交给了叶宇的妈妈,她是医生,是个母亲,我很放心。”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我哽咽。
“没事,飒飒,都过来了,只是后来你突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是我没有想到的。太远了,见不到,怪想的。”景元帅嘴上挂了点笑,“还是现在好啊,你就在我身边。”
太久了,仿佛我是知道他会跟我说这些似地,心里面封的太久的地方突然融雪,水一下就漫出来了,我鼻子酸得很,眼睛也酸得很,哭的稀里哗啦。
“我啊,说是想让你独立,但又想你想得慌,你不知道吧,你叶妈妈会定时跟我汇报你的情况,还给我寄照片,跟我说你爱画画,懂事,跟人打架,比你大的孩子都没你厉害,我当时可骄傲了,你母亲就没你厉害,从小就不打架,骂没两句就掉金豆豆。这点啊,还是你学的好,像老子。老子说是狠心扔下了你,但是把你宠到天上去的也是老子,我啊,在心里是这样盘算的,飒飒啊,你啊,外公希望你,在感情上可以独立,不依靠任何人,这事,谁离了谁不能活啊。除了这个,其他,都靠着老子都没事,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呗!”
原来,我是被他这么疼着,这么爱着的。
“飒飒,这次的事,你放开点儿,优胜劣汰是很正常的,你瞧,当年你在你母亲的肚子里也差点出事,你是挨过来了,宝宝可能还没有准备好,不能那么快见到你。这不是你的错,不是谁的错,是命不该有,想开点儿,小宇现在也不好受。”
“外公,我……”眼泪想控制都控制不了,只得用一只手去擦。
“没事,不管怎么样,外公都支持你。只要你觉得这样好,那就行。”景元帅用手给我抹眼泪,那双手,我现在已经很熟悉了,是我外公的手。
☆、离开了
景元帅跟我说了那么多,我都混乱了,原来,一直以来,我都错了,我也有人疼有人爱,只是,那个老头别扭了不是一点点。我真的很感谢叶妈妈,如果没有她,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让景元帅失望了吧。
说一会儿来的小小,到最后出现时,天都快亮了,两个眼睛红红的,像是小白兔。她一进房间,我就醒了,本来睡的就不沉,心里装着事情。她还没靠近,我就闻着厚厚的酒精味,烈酒。
我没出声,就这样躺着,小小以为我睡着,小小声的冲我说话,这个孩子,喝多了就话多,她今天跟谁喝酒,喝了多少,我心里都清楚。
“飒飒,我来看你了,晚了点,你可不能生我气啊。飒飒,我挺害怕的,我前天晚上做梦梦到你不要我了,我都找不到你。”
我的傻小小,她的心思没有那么重,什么都是要说明白的人。
“我今天,陪着小宇了。小小打了个酒嗝。飒飒,我觉得,小宇,他好可怜。你没回来的时候,小宇几乎都不笑的,见到我就只会摸我的脑袋,难得看他开心点,也只是皮笑肉不笑。你说,我们以前一块多开心了,可你一声不吭的跑英国去了,都不知道我会担心么?你回来了,叶宇天天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我也特开心,真的,你不知道,你不在我特想你。
飒飒,等你好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啊?我保证乖,也看着小宇,让他也乖乖听话,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飒飒,你很疼吧。我妈在家听到你出事都哭了,她说你可怜,我也觉得,还有小宇,你没有看到,今天小宇的样子,让我觉得他再也不会笑了,他小时候多淘气啊,毁了我的画,拨我家画眉的毛还笑的亮晶晶的,可好看了,可今天,他哭了,他给宝宝买了块地,自己刻了小墓碑,只带着我一个人去了,飒飒,小宇让我别说,他说你会难受,可是我看他那样我也难受,我心里憋得慌,只能趁你睡着了跟你说说,小宇说他等着你,就、多久都等着你,可是,他说话我怎么就不理解呢?飒飒,我好伤心了,我还没给乖宝找到小姨夫呢,我还没给乖宝买玩具呢,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我都不敢看着你了,我怕自己一看你就哭,然后你再哭了就不好了,我妈说你现在身体特别虚弱,让我不能吵你。”
我的心,一阵一阵的疼,一滴一滴的流着血,小小说着话,断断续续,我深呼吸,再深呼吸,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但是脑子里还是有画面,小小捧着好吃的去找我,叶宇不在家的时候陪着我,把自己弄的好笑又耍宝,逗着我开心,我回来,她有多开心,我和叶宇在一起了,她有多开心,我以为她失恋了,陪着她,她有多开心,我跟外公和好了,她有多开心,后来,我怀孕了,她有多开心。这个小丫头,是我心中最美好最洁白的存在。
“飒飒,我困了,我陪着你一起睡,不怕,不会做噩梦的。”小小的声音越来越弱,飒飒,飒飒,飒飒,一声声慢慢的,安静了。
我翻过身,小小整个人就趴在床边,毛脑袋搁在我手边,我轻轻附上去,顺顺,叹了口气,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我的小小,这次,我又要让你失望了。
在出院的前一天,我让小小打了个电话,我有话要对叶宇说,我看到小小明亮的眼睛,欢快的掏出手机。单纯的孩子,以为我想通了,一切都过去了,但看来最懂我的还是小宇,他没有来,因为他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等到了天黑,劝了小小回家,就一个人躺着,房间里亮着白晃晃的日光灯,我盯着空空的天花板,那些蜿蜒盘错的水泥线纠结成了一张脸,我脑海里,小宇最美的笑脸。
直到我出院回到军区大院,依然是没有看见叶宇的人影,车子开到楼下,属于路虎的车位空荡荡的。
叶妈妈说,“飒飒,小宇有急事出趟差,让我跟你说声。”
我笑,叶宇,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逃避了?是我教会你了么?
我说,“没事,妈妈,我知道他挺忙的,我累了,先回房了。”
乔木把我抱上了楼,我看见叶妈妈和景元帅进了书房。
我的乔木说,“丫头,等会儿给你做点什么吃?”
摸摸我的脑袋,给我力量。不会说好话,默默地在我身边,他说,吃点什么?吃点东西,人温暖了,心就踏实了,心情,也就平顺了。他会做很多好吃的,不,应该说,只要是他做的东西我都会觉得很好吃。当我逃跑到他家对门,我的心上悲伤疼痛,是他给我做饭,做夜宵,让我有力气继续想念。乔木,是我心上的一颗树,笔直,不挠,为我遮阳避雨。现在,依然给我依靠,为我煲汤。他捧着鸡汤煨的小混沌喂我吃,一口一口,我吃力的闷住眼泪,我把面前这双手想成了另一双同样白皙好看的手。
乔木说,“小宇交代给你煮的,冰箱里还有,他怕你不够吃。”
我笑,“再吃我就喂成胖子了。”
眼睛里有太多的水,效果就像万花筒,乔木的脸晶晶亮,有好多好多的他。
乔木让我自己捧着碗,他去给我拿纸巾,“丫头,想哭就哭,我又不是没看过。”
他的大眼睛泛着光,嘴边撩起,我的泪砸在汤碗里,他过来把我的头枕在他肩上,一只手给我擦
眼泪,我说,“木木,我要走了。”
有很长一段的空白,之后,乔木说,“行,我去送你。”
离开,真的不难,我想赶紧走,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有我的回忆,我怕下一刻我将会窒息。当我说出要走的打算后,景元帅哭了,他说,“丫头,不要委屈自己。”
他都那么大的人了,如果宝宝能够生下来,他都是太爷爷了,还抱着我流眼泪。
我笑他,“老头,别人会看笑话的。”
他还不脸红,“老子在自己家哭,不碍着他们。”
他问我去哪,我告诉他还是回原来的地方,我想开工作室。
小产比生产更伤身,我没有遵从玉嫂要我坐满月子的恢复安排,在我有力气走路的时候,上了飞机,后来玉嫂在视频上跟我生气,脸拉得老长,我知道,她那是心疼我,现在我们家老头更是把聊天视频玩的风生水起,时不时跟我会个面,开个国际会议什么的,但每次都被玉嫂截胡,那基本上就没景元帅什么事了,玉嫂会很严肃的教育我,“飒飒,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吃饭,吖,你都有黑眼圈了,你熬夜了,熬夜对女人家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