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嘉也不指望穆锦给她个什么响当当的名号,客气道,
“你好,我是穆锦的朋友。”
何微颔首,
“穆锦,我约了吴琚他们几个人在附近的茶馆,我们边走边说。”
“我了解的是,他们现在进的厂家发展得很快,有很多的专业培训机会,成长空间很大。关键是,员工待遇算是比较好的。我不知道他们的内部分工,但吴琚告诉我,上面很重视他们几个人,虽然是熟练工,但是安排了新的培训,月内就有升职希望。”
穆锦不知道自己该兴奋还是该失落,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句话来。
何微见她难为的样子,不禁心里微动,手搭住她的肩膀,温和道,
“当然,这个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还在试用期,没有签劳动合同,如果他们愿意继续和你一块儿,你们随时都可以再谋出路的。”
穆锦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十分纠结。
何微心中叹口气,出路?哪里有这么简单。原来的地方是怎么也不能待的,而那个毒豆奶事件搞得满城风雨的,想必他们再要做这个生意,也会异常艰难。
齐嘉被晾在一旁,倒也悠哉游哉地听着,可怎地就听出些端倪,如果那是几个普通的外来务工人员,熟练工也好,除非是特别人才,在这个地方,有何微说的这种童话么?工厂么,像富士康的待遇算是好的了,虽管理上纳粹一点,基础设施和食宿条件都不差的,只不过公共管理出了问题,闹得频频上头条,比起这个,普遍的公司是这样:不但管理高度集中,食宿也完全跟不上,拖欠工资那是常有的事儿。齐嘉从国外回来工作这几年,从一开始的愤世嫉俗到后面,就变成资本家的麻木冷血了,包身工这样的故事简直成了家常便饭。
谁不是这样呢?吃一碗社会饭,无论是草根还是上层,从文盲到精英,都得按照它的规矩来,因为你还不足以去撼动它,你就会被同化。虽然在人格上可以保持相对的独立,保持得多一些,可能成就伟人、贤人,保持得少一些,就成了庸人、俗人,丧失了的只能做行尸走肉,不称之为独立的人了。
可事物总是矛盾的,一个性格、能力非常突出(也就是情商和智商双高)的人就越想去挑战这种框架,而他们与这些东西打的交道越多,反而越容易被影响,这种影响往往潜移默化,看过《青瓷》里的“制定规则的权利”么。何微、齐嘉、齐桦无不如是,只是他们代表了新的力量,同样不是简单的黑与白分明,权或者利,在原始积累里都只有一种方式,而那种方式不是白的。然而,他们可以保持自己的东西,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不会迷失。
与之不同的是,穆锦的个性、能力都不突出,她只能算是平凡人,可和平凡人又有点不同的是,她的人生经验算是不少的,前文交待过,穆锦算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后来外出务工,虽然性格软弱,才不得不回乡,可她前后经历的世态之凉可谓不少。说她太傻太天真,那是因为她还没有从摸爬滚打中学会什么手段,没有机会去接触那些更高级别的斗争,别人是意识到框架去适应或者打破,她呢?还真傻,她活得简单以至于接受的框架相对来说也是低级的,不突出的。被何微当了垫脚石,她不知道,她还把仇人当恩人,被齐桦哄回了窝,她也不知道,她还指望能早日把厂子重新搞起来。她压根不和框架对话,她仿佛是被约束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恰好与前者形成极为强烈的反差。
何微看她眼圈发红从茶馆里出来,走过去,也没说什么,似乎预料到了这一幕,
“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了?”
穆锦什么都不说,她摇摇头,像是在寻找什么,齐嘉就在她身后,见她这样,心里又是喜又是忧,
“我们回去了吗?”
穆锦点点头,随即又向何微鞠了躬,
“真是太麻烦您了,我现在放心多了,张张和米森安定下来后就要结婚了,他们现在的工作都很好,我也要回去了。”
何微的手伸出来,揉乱了她的刘海,说,
“还想办厂吗?我或许可以帮你。”
穆锦摇摇头,似乎是和张张他们聊了这个,
“我想了,我还是做回老本行吧。”
穆锦缩了缩发红的鼻子,笑着说,
“我原先读的是技校,学的是会计,虽然可能忘了很多啊,呵呵。”
齐嘉心里却是一紧,安慰地搂住穆锦肩膀,
“你傻啊,这有什么好哭的,真打算好了吗?”
穆锦沉默一会儿,点头。
何微松了口气,会计,这就好办了。
齐嘉摸了摸下巴,同时如斯。
第 16 章
穆锦是个实在的,说一分的事儿总要去做到十分。
做回老本行却不那么容易,想她落了那么多年,怎么会说捡起来就能捡起来呢?穆锦琢磨着,她考的会计资格证还在,可那些知识却忘了五六分,要恶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肯定是要再去报会计班复习的,所幸她的教材什么的都整理在一起没丢了,能省一大笔资料费。穆锦算了算自己手头的钱,有些赧然,她来这里以后,好像都是齐桦在养着她,她脸上火辣辣的,更下定决心要把会计读好,不能这样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累赘无用的米虫。
这么一想,她就打算好了,到齐嘉的别墅那儿,收拾完自己行李,再去买了火车票,回老家,找份工时短点的动作,边上夜校。
穆锦握了握拳头,齐嘉瞟了眼她的动作,戏谑道,
“小强般的斗志啊,恭喜嘛。”
穆锦咧嘴笑,落在齐嘉眼里,却是娇憨得很。穆锦仰头对着天窗,看那迅速流动的白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齐嘉,这里离市区远吗?”
齐嘉以为她想去买点东西,摇头道,
“我的速度你还信不过,就那么几分钟吧,现在不是高峰期。”
穆锦点头,下了决定,说,
“能不能麻烦你现在带我去火车站买票?”
齐嘉以为自己听岔了,眉头微攒,
“什么?”
穆锦以为风大听不清,身子前倾打算凑近点,哪里料,齐嘉居然一个紧张,给踩了刹车,穆锦也没系安全带,就这么一个前摔,头就砸在了中间的显示屏上。
那里可没有气枕——
“先去照个片子,怕有淤血。”齐嘉和护士一道把人送到CT室里,又找了那位派上用场的酒肉朋友脑科大夫的来看。
“这个是你亲戚?没见过啊。”
齐嘉也不敢笑,皱着眉头问,
“严重吗?我看她晕乎乎的。”
“砸了脑子差不多都这样。”
齐嘉怒了,
“嘿,有你这么当医生的吗?”
“我的齐大小姐,你至于这么较真吗?我这么多年的大夫,你这样也太伤害我了。不是很严重,我看了,就是会痛一阵子。”
齐嘉又斜觑了他一眼,总算放松了点,
“得,你不早说。那请快点开药吧。”
医生扶额,到底是医生是他还是她啊。
“等片子出来再说吧。”
幸亏没有淤血,医生还是按照职业习惯开了几个药,想了想不能这么对付朋友的,就
给划了,只留两个简单的处方药,这么一划,齐嘉倒是不满了,
“你行不行啊,这点药济什么事啊?”
医生再此仰天,自己多年的权威被无视了,也黑了脸,
“你以为这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齐嘉一听,一下被点醒,
“对,你就开点补药,我看她也是芦柴棒似的,营养不良。要养结实点才行。这回正好。”
医生无奈道,
“你让我开补药?这也太逗了,随便找个药房大妈就完了,你什么人啊,怎么跟伺候老佛爷似的?”
齐嘉也注意到自己口气不大好,赔笑了几声,想想那边也差不多了,连忙走了出去,嘴里念念有声,补药,对对,补药。
这么莫名其妙的一撞,好像撞到了穆锦的某根经,自此一直是昏昏欲睡。
没办法,齐嘉半搂半抱把她给收拾回了家,又忙不迭地去买药熬药的。幸好这几天没什么其他的麻烦事儿,她刚想这么叹一声,穆锦落在车椅上的手机就响起来。
齐嘉下意识地就给接了,
“喂,哪位啊?”
“齐嘉?穆锦呢?”
齐嘉有些心虚,潜意识里也不愿让弟弟过来掺和,打算应付过去,
“她呀,她睡觉呢,昨天搞大扫除来着,挺累的。”
嗬,见着吗?二十一世纪的人才,这么能应付。
可齐桦似乎有点醉意,齐嘉更是奇怪了,这家伙很少喝醉的吧?哦不,他几乎不沾酒的,不过现在应酬多了,想不喝也难,身不由己啊。
齐桦的声音突然就温柔起来,齐嘉都起了鸡皮疙瘩,
“锦,快回来,我有点难受。来接你好不好?”
齐嘉怀疑这个满嘴胡话的醉汉到底是不是齐桦,还打算醉驾?不禁有点紧张,好歹也是自家弟弟吧,又拿自己的手机打了齐桦秘书的电话打算安排人去接他。
等通了话才发现,那人就在司机旁边,还真是多此一举,齐嘉想。
正是因为在司机旁边,齐桦就更好逞性做点事了,他指使司机来了齐嘉这里。
齐嘉开了门,一股酒气就冒出来,还是挺正的味道,幸好不太难闻,这里还没等她说什么,齐桦倒是言语清醒,
“穆锦在哪个房?”
齐嘉心下就是一紧,倒不是怕齐桦发现穆锦生病怪罪自己,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居然还有点担心齐桦酒后乱那个啥,可仔细一想,他们本来不就是恋人吗?她这个姐姐这是瞎担心个啥?又不是老古董。
可理智被放在了后面,齐嘉当下就转了个主意,
“她一进门就倒了锁,我可没有钥匙,你怎么进去?”
齐桦头也有点晕,不想多想,疲倦地半躺在沙发上,
“那我在这里等她出来,等她出来??????”
说着,人也眯眼睡着了。
齐嘉哭笑不得,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张张从车间出来,米森正在和吴琚说话。
工厂里不能抽烟,米森手里夹只笔不时转动着,张张看着,有点想笑,可一想到和穆锦的事,却笑不出来了。
张张凑进他们,忍不住说了声,
“虽然是锦锦先说散的,可这么做我们也有点自私。”
吴琚本来就挺喜欢外柔内刚的小老板,这下心里更是抑郁,当时他是最后离开的那一个,现在,他也是最想追过去的一个。在茶馆里分道扬镳的最后一刻,他几乎就要跟过去了,他特别受不了穆锦忍着眼泪的表情。
米森算是最理智的那一个,
“可我们几个还能做什么?开豆奶厂?等着被人砸臭鸡蛋吗?还是再被查封?我倒是觉得现在的选择对大家都好。穆锦学有所用,当会计还能有更多的发展,我们都还年轻,不能总是出卖苦力来做事。现在的这个厂很有发展前途,比以前好太多。机会不是说来就来的,张张,我们稳定下来就结婚,吴琚你也别一直单着了,厂子里的有合适对象的也积极点。”
吴琚没有点头,也没摇头,米森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吴琚觉得,可能就这样了,时间往前面走,不管你的心思是不是在往回转,它都那样走。逆流的感觉,真的很糟糕呀。
第 17 章
何微回到办公室后,联系上了于涵川。此人是她原先职属市区的总会(现同调入省工商局),于涵川也算是何微男友的发小,也就等同是何微的发小,知道自己哥们的事做得不地道,对何微难免是有点力挺的意思,有事请帮忙反倒不觉得是麻烦,还挺开解的。
何微自然拿捏了于涵川的心思,话也说得听简约,说是亲戚女儿打算请个老师修会计,于涵川手下的人现在铁定是不会少只有多,也正是要拿出来遛遛的。当官总有这么个过程,人家投身你门下的,无论是不是讨好卖人情吧,你要是不使唤他他还觉得你没魄力,还起异心。于涵川摸人心还摸得少,自然是挺顺应自己节奏的事儿,更是没犹豫。
“那回头,等我考察期完了,带她一块儿来拜见恩师。”
“你还同我客气个什么劲儿,人来了就直接挑个好的财会带就成,以后实习机会也多,要是进机关工作,反正是你亲戚,大家都能通通路子,很好办的事儿嘛。”
何微点头,打算做个结语,
“你这不是故意让我良心不安么?”
于涵川也没话找话,
“何微,我这算哪门子良心不安呐,那小子才是,抱着他那美娇娘度蜜月去了,不是,我是说那个王八羔子没心眼的,还没事发微波秀他的蜜月照呢,搞得我孤家寡人,这个难挨啊。”
何微笑了笑,
“也就你这么没遮没拦地和我说他们这对儿的事,有时间我也去瞅瞅。怎么,你还空闺许久了看样子,你那个芭蕾仙子哪去了?谁甩的谁啊这回?”
??????
穆锦做了个浅梦,尽管她一到东莞以后几乎是天天做梦,已经严重的睡眠质量下降,可这个梦却让她觉得欢欣鼓舞——是个好兆头。
这个梦做到一半,她就从晕晕乎乎里清醒过来,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眼珠子一动不动,好似是盲人,穆锦愈发怀念起自己陈旧的小作坊里那间熟悉的卧房,那个没有软垫但被子总是散发着阳光香味的床,她沉静许久的心突然躁动热切起来,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蹦起来,刚落地就脑袋发昏发痛,穆锦也顾不上这个,揉了揉左边的脑壳。
走到窗台拉了窗帘,天色还是亮的,穆锦想到自己给耽误的事儿,心里又责怪自己当时为啥这么好动。她晃了晃脑袋,握紧拳头,催眠似地念叨:全好了去好了,啥事也没有,高高兴兴地回家咯。
齐嘉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往楼上走,迎面就见齐桦走过来。
齐桦微皱了皱直挺的鼻子,
“你,熬药?”
似乎这两个词儿都不应该连在一起,齐嘉也自觉忽略这个讽刺,干笑了几声。
齐桦还打算关心几句,
“姐,你怎么病了?”
齐嘉又是一阵抽搐,自从穆锦住自己这儿,他这嘴可是甜多了嘛,可这刻还是顾不上乐的,只应付地点点头,说,
“就当补药喝呗。”
齐嘉心想,她可没骗人,齐桦这厮最受不了别人骗他,这可是她耳闻目睹的事儿,她还不想和自己的好日子过不去。
齐桦嗯了声,又转身往楼上走,齐嘉正要开口说什么,楼梯上又是噔噔噔的一阵响声,那个病患居然拎着行李袋下来了。
齐桦并不知道穆锦磕到头的事儿,见她脸蛋红扑扑地往自己这边跑来,一张冷硬的脸霎时柔和,更是俊俏风流模样,可穆锦那呆子哪里是冲着他来,又怎么会留心这一幕。
齐桦咳了咳,似乎想提醒穆锦在大姑姐面前还是矜持点,可看着穆锦没头没脑地还是往自己这边急冲冲地蹦过来,心里那是止不住地乐啊,嘴角差点就咧开,可还没等他要有所表示地去揽住面前的人,穆锦突然一个回头,
“齐嘉?齐嘉?”
齐桦有点惊讶,随即意识到这是要跟姑姐儿道别呢,还真是知礼数,于是心里继续保持甜蜜状态。
齐嘉正在厨房门口有点为难,见穆锦这么带着点依赖地唤一声,心都酥了一边,也不怕露马脚了,几步就走到两人中间。
“好点了吗?”
穆锦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看齐嘉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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