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聊到老段的时候,才知道老段更多的情况。梅说90年代初市场经济的大潮中,老段在南方搞房地产,一度身价上10个亿。就在他志得意满,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不料他最心爱的儿子因为车祸而失去生命,老段伤心不已,突然间顿悟再多的钱也无法换回他儿子的生命,于是成立了一家民间慈善机构,夫妻俩从此致力于扶危济困,做了无数好人好事,2000年被其所在城市评选为该城的十大杰出青年之首,但老段放弃了这个荣誉,说不图这个。
老段的故事听得我啧啧称奇。非常之人,当有非常之事吧,我这样想。跟老段的高风亮节比起来,一下感觉自己真是庸俗得很,这么多年了只想着给自己捞点好处,几乎没向雷峰同志学习过,充其量也就不乱丢垃圾,损害花花草草草而已。偶尔心情好给别人指指路什么的,还不一定说得对,心情不好就直接说不知道。
再想想,想想生活潮涨潮落,总会有一些感动让我们泪流满面……哦,当初没钱的时候坐公交还给老人让过座,给一个患白血病的小孩捐过一百块钱,给流浪歌手的破帽子里放过10块钱……还有吗?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好人好事了,暗自惭愧不已,脸有点红,还好梅看不见。
十月的天气慵懒而舒适,适合幻想。我推着梅,一边随意地聊着天。
梅说她想起了墨尔本的学校,那些表面愚笨但却极为实用和纯朴的建筑。每到城市黄昏的时候,梅总喜欢沿着雅拉河边的露天咖啡屋走向码头,耳边是从河边奏过来的萨克斯音乐。那时候阳光投射在水面,建筑物的倒映在光线中纷乱而且招摇。梅说,那是她每天最放松的时候。
教堂里的钟声会在某个时刻响起,敲碎梅所有的孤单,然后梅会惊醒,开始在那个城市一站与一站之间流浪。时空变幻,一些人物模糊了,一些风景消逝了,还有一些什么会留下来,陪着梅第二天的旅程。
比如老墨,梅曾经的男朋友,总是喜欢开着一辆半旧的本田,载着梅停到雅拉河边。树叶在风中发出哗哗声,远处教堂的钟声悠远而沉静,甚至有独木舟在河面上野渡无人。梅在那个时候会想起黄河,梅说,她无论走多远,心里面总有一条河在流淌……听着梅梦幻般的呓语。我默默无语,不经意间低头,发现梅已经是泪流满面。
梅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老墨。停下来吧,故事结束了,我无声地说。我看到梅的绝望开始在心灵深处蔓延,渐渐汹涌。
“王愚,你说,是不是我一辈子就要坐在轮椅上了?”
我抬起头,有一群鸟旁若无人地在小区的草地上觅食,几个小孩正讨论着一个属于他们的问题,天空没有云朵,阳光照在身上说不出的暖和,我看到多年前梅穿一条绿色的裙子,一身青春气息,笑容灿烂地向我走来,越走越近……
今天是杜若的生日,想到她可能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她24岁的生日,我有点难过,甚至希望有她的同事或者朋友去陪她。可是在我认识她的两年时间里,她那里很少去过她的其他朋友,她一直说那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窝,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倒是我经常带四郎等狐朋狗友到那里啸聚,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害的杜若每次收拾的时候都痛苦不堪,我嬉笑着哄哄她下次依然照旧。我想来想去,在我所认识的她的朋友中,想不出来谁能给杜若过一个快乐的生日,忍不住给她发了条短消息说生日快乐,半天了她一直没回。
梅问我给谁发短消息呢,我说给一个朋友,今天她生日。她说是女朋友吧,我说不是啊,“我还是一条好汉呢”。撒完谎,我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我不能告诉梅我有女朋友的事,让她多一点幻想,也许就多一点信心吧。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梅哭了个天翻地覆,在我手足无措,几乎要打电话请阿姨帮忙时,她自己终于止住了。雨过天晴,我轻轻地替她擦去眼泪,心疼而又可怜她。我感觉得到梅内心深处的悲凉,梅说她在别人面前都强装笑颜,怕已经为她操碎了心的父母难过,可是她的心里的痛苦积压得太久了,叫我不要笑话她。
我说怎么会呢,你想哭就哭吧,我再去买点面纸,梅破涕为笑。继续推着她转了大半天后,该回去了,梅说要是我能这样天天推着她该多好。我心说,走着不是更好。
小区门口有个报厅,我去买了份晚报,这是从毕业以来新养成的习惯,无论在哪个城市,都要看看那个城市的晚报,了解一下那里在某一天发生了哪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从不看晚报的老谋说我开始“走向庸俗”,我骂他知道个屁,那叫“关心生活”。
推着梅回去的时候,她发现新大陆地说报纸上登某小城有个小孩某某家里没钱上学,父母年迈,一年家里收入才上百块钱,报纸上呼吁社会救助呢。梅很同情地说:“好可怜啊。”我心里想你比她可怜一百倍,边说报纸上这种事太多了,劝她不必当真。
忽然猛一下想起来了,薇子毕业后就去了那个小城,心里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忧伤。
我终于还是没有收到杜若的短信,这几天让我心里一直很失落。我不知道当杜若收到我的蛋糕和鲜花的时候,会不会像以往那样幸福的一塌糊涂,又或者一个人很寂寞地度过对她来说很重要的本命年的生日?我忽然有点后悔了,那天无论如何也该给她打个电话的。短信就跟网络一样不可全信,有时候未必能百分之一百的保证将所有的信息都传达给对方。如果她真没收到我的短信,那我真的无法原谅自己了。可是,如果她收到了却不回呢,这又意味着什么?
在远离北京的这几天,我开始觉得自己无法割舍对杜若的感情,无论下多大的决心。
传说中有两条鱼,生活在大海里,某一日它们被风浪冲到一个水沟里,为了生存下去它们相互把自己嘴里的泡沫喂到对方嘴里。这个出自《庄子》故事,便是那个成语“相濡以沐”的来历。从上大学开始,我就信奉自己所追寻的正是这样的一种爱情。天可以裂,海可以枯,而我和我的爱人将用自己吐出的泡沫,去滋润和延续彼此的生命。
而现实情况是,有一天潮水上涌,那两条鱼再次被浪花卷进大海,它们摇摇头,摆摆尾,从此相忘于江湖。潮水过后,连它们生活过的那条水沟也荡然无存,那两条鱼已经忘了曾经互相吐着泡泡滋润对方的生命,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薇子离开我后,我痛不欲生,一度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爱上其他人。杜若的出现我一直将其当作一个男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艳遇,“人不风流枉少年”,要那么多痴情做什么,最后还不是换来被遗弃的结果。所以我从来没说过一句关于爱她的话。而当我用三年的时间爱上丫头而决定离开杜若时,我忽然发现杜若在我的生活中原来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她就像是你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某件东西,存在的时候视而不见,而消失的时候,你会突然发现,生活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莫非,我们就像那两条被困的鱼,曾经相濡以沐,而我的无奈在于,无法做到相忘于江湖的至高境界?
借着下去买包烟的间隙,我又给杜若发了条短信,说我在梅这呢,顺便给丫头打了个电话,说我“想死她了”。丫头说她也想我。
互诉了一会儿衷肠,丫头说她刚学会了一首歌,叫《美丽心情》,然后就给我在电话里唱了起来,“多雨的冬季总算过去,天空微露淡蓝的晴,我在早晨清新的阳光里,看着当时写的日记,原来爱曾给我美丽心情,像一面深邃的风景……”
挂电话的时候,丫头非要我“啵”她一下,我看了看旁边正目转睛盯着我打电话的老太太,实在有点难为情,趁她稍不注意的时候,赶紧对着电话亲了一下,丫头说声音太小听不见,我说人多不好意思,丫头撒着娇,“不嘛,猪头,我要你亲我”。算了,老太太笑话就笑话去吧,反正她也不认识我,我心说,然后对着电话响亮的发出“啵”的一声,扔给老太太10块钱,说不用找了,扬长而去。
原来爱曾给我美丽心情。丫头说,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23
“猪头,我给我妈说你了,说你让我好好学习,听话,学做饭,孝顺父母。我妈夸你懂事呢。”丫头从北京回去后,马上打电话告诉了我她们家的反应。我心里的一颗石头总算落地。她妈妈对我的印象不错,这就已经意味着我和丫头有一个好的开始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丫头又一次说:“猪头,我妈同意我以后去北京找你,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她妈妈甚至还跟我通过几个电话,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问题,我对答如流,说不会让她女儿受一点点委屈的,看来老人家对我还是比较满意的。我已经开始设想丫头第二次到北京的时候,我们如何幸福的生活了。但在11月还没到来之前,我们只能在电话里或网上演绎相思之苦。很多时候丫头的多情、单纯和调皮让我忍俊不禁,而又开心不已。
“猪头,我要你说爱我,说一百遍,说呀,我数数了啊,1,2 ……101,接着说呀,还不够……”
“猪头,我这几天吃胖了,你来摸摸,来呀,就在电话里摸,摸到了吗,是不是胖了一点点?”
“猪头,我好烦呢,你要陪着我说话,说一天,哦,不,三天,猪头好乖,啵一个,我要啵你的眼睛,谁让它色迷迷的……”
平淡的生活中,丫头是调味品,总让我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精神上得到一种说不出的放松。在电话里,我们每次聊的时间都很长,丫头给我汇报她去买了件衣服,回来后朋友说颜色不好,然后又大老远地跑去换诸如此类的事情,或者就是一首接一首地给我唱歌。丫头的声音极为好听,那个时候我常常幻想的是等丫头到北京了,我每天都搂着她,然后听她唱歌,听她说话,以及做爱。
有一次上厕所的时候我坐在马桶上,边打电话跟她聊天。她问我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我说在开会,她居然信了,这个傻丫头,一点工作和生活经验都没有,让我暗笑不已,更加的心疼她。
七天长假很快过去,我走的时候梅眼泪晶莹,让人心痛不已。三年前她送我的时候跟着火车跑了一百多米,而此刻竟然无力挥动手臂,所有的表情只能通过眼泪来表达。我跟她相约,在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让她到北京来玩。我估摸着再过半年左右时间,她应该就能恢复的不用坐轮椅了吧。
“你一定要经常给我打电话,来看我啊。”梅双眼装满期望,我无法拒绝。
我在梅的泪光中突然动了情,我说梅我会的。
这一念头在我握着梅瘦得不成样子的小手时显得格外强烈。我甚至觉得如果这个假期可以再延长几天就好了,或许我可以陪她去欣赏黄河边夜晚的灯火。在那些美丽的景色中,我会一边让她看一边赞叹:“多美的夜色呢,不是吗?!”那一刻,梅也许觉得生活中有太多美好的东西值得她去留恋。
我扭过头,眼睛已经湿润。不知名的角落,一首弦子在轻轻弹唱:“最怕你伤心,却一滴泪也不流;最怕你难过,却咬着牙不说;最怕你孤单,却宁愿一个人走;最怕你寂寞,却不愿对我开口……因为梦想总比快乐多,寂寞总是比朋友多。”这是我曾经很喜欢的一首歌曲,那个歌手叫王中平,有种令人心痛的忧郁。
“你身上太多文人的风花雪月和浪漫,不适合做个商人,注定将在这个社会中头破血流。”四郎曾经将我的一生做了总结。我笑着说KAO,心里很不以为然。
四郎无疑是很了解我的,他的话我也想过,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个商人。但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用四郎常挂在嘴边的话说是“你想那么多干吗,都想白痴了还想”。没有答案,那就不如不想,可以节约多少脑细胞。天空是黑色的,心情是澎湃的,我的胸中每逢那种时候总激荡着一股真气,犹如滔滔江水,潮打空城,发出空谷绝响。
当情节随着过程逐步凸显,惟有结果才显得至关重要。是的,我追求结果,无论是爱情还是事业,我不想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太多的过程中,徒留感伤。对我来说,我的人生情节应该如我在毕业留念册上的留言那样:驾乘宝马,享受生活,才算是完美无缺。
假期过后,一大堆工作一下全堆积起来。老谋赶在我回来之前把女朋友送走了,我回去开玩笑地审视了一遍床单也没看出点什么,估计两人都比较含蓄,或者根本就没发生什么。我他妈的怎么就这么无聊,琢磨这些事情干什么,把自己臭骂一顿,给老谋把工作交代完,然后就忙得不可开交。一直觉得没给杜若过生日过意不去,想找个机会去看看她,一忙又给耽误了。
任小霞没有爽约,很快就签了合同,100万的合同金额呢,我忍不住想把她抱住亲一顿,但没敢动手。
老谋乐得屁颠屁颠的,作为优策公司的老总,我总不能像他那样一点城府都没有,我压住心底的喜悦,把所有该注意,所有需要做的事情列了个1,2,3,4。需要找人帮忙的,需要自己动手的,或者增加人手的事项,全都列的清清楚楚,贴到墙上,注明时间,然后开始按部就班的去操作。这一两个月下去,100万块钱就到手了那,除去成本,也能赚个好几十万呢,能不高兴吗。
四郎从欧洲回来更加得意非凡,给我打电话说照了一大撂照片叫我去看。我说:“你丫怎么不带个欧洲美女回来,给哥们开开荤!”他的公司前段时间捞进不少,他还给我嚷嚷着要换辆车呢,我说那你丫就把你的破蓝鸟友情赞助给本公司好了,“我们聘请你为本公司的荣誉顾问”。
四郎假惺惺地说:“就算老子想送给你,小远也不答应。”
“KAO,有了情人就不要老朋友了,见色忘友。”挂了电话想骂他,我又实在想不出骂他的理由。
新公司的宣传事宜也已经提上日程,开会讨论了几次,我都没发表什么意见。刘越征求我意见的时候,我都说“基本没什么问题,斟酌一下细节就可以了”,但是具体哪些细节我可没指出来,其实我就算有想法也不会说出来,这是“领导艺术”,猪头老总老对我耳提面命,他那一套我也学会不少。我心里一直在琢磨怎么把这个单子给我的优策做,估计费用又不下30万块呢。两个单子下来,公司就够买辆车了。
天气一天天地变凉,据说再过两礼拜就会通暖气,可我还穿的是衬衣加外套,冷的时候又一次想起过冬的羊毛衫之类的全在杜若那里。杜若一直说我像个孩子,“老大不小的人了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没有她的日子,我忽然发现生活开始变的凌乱,我总是找不见一些曾经习惯用的东西,而以往这种时候,总是杜若告诉我放在哪里,这让我更加想念她。下了半天决心,我决定去她那里,顺路拐进一个商场,给杜若买了一瓶价值1000多的“雅诗兰黛”护肤品。北京的天气很干燥,我想杜若吹弹可破的肌肤一定用得着。
黄昏的风吹过街头,这个城市的灯光渐次亮起,如同一道流动着的风景。
24
在杜若的门外面踌躇了半天,我还是鼓起勇气敲门。门背后的一切,包括那个人的情感和肉体,曾经我都是那样的熟稔于心,而时间的魔术师就这么轻轻一划拉,一切就物是人非。
杜若见到我的时候,目光说不出的平静和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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